正文

第一輯 那些故園味與情

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 作者:別山舉水 著


味道

我這個人應該有一種很深的惰性,步子邁出去很沉,不喜歡作太多的改變。很多的行為習慣,言談舉止,在我身上會保存許多年。

比如吃的,一旦嘗了什么味,只要合了口,再就不想跑第二家了。記得在三村住時,一出門口右拐,全是小吃店,油條,包子,蔥油餅,煮雞蛋,面條,應有盡有。每天清晨,人如流水,吆喝不斷,各種味道在天空飛舞飄散。

我開始也挑挑揀揀了一陣,但總覺得不合心。后來,終于找著一家賣豆腐腦的店,腳步不再挪了,心也靜下來了。

每天早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份量,甚而至于,老板也給我留了固定的位置。我一落座,無需多言,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就上來了。我只吃咸的,柔嫩潔白的豆腐腦上撒著一些切成丁塊的腌蘿卜,一些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醬紫色的湯汁欲斷還連,隨著顫顫的豆腐微微抖著。

俯下身子,輕輕吹一口氣,然后將湯汁與豆腐腦攪抖均勻。我其實很挑剔,不允許豆腐腦有一丁點塊狀,這樣就差了味道。仿佛怕弄痛了它似的,我小心地鏟起一勺豆腐腦,慢慢送入口中,豆腐在舌尖的撥弄下,順著喉頭柔柔地滑下,而那一腔香氣悶在口里,氤氳著每一寸肌膚。

每每這時,我的眼就會微閉,像面對著那親密的人,聽著她急急的喘息,羞澀地生出萬般的愛戀,慌不迭地扯住時間,細細地品味。

我的腦海里會幻化出20多年前的一幕幕,那是我辭別父母,初去武漢打工的時節(jié)。那時在磚廠,屬于郊區(qū),只有一處食堂,早餐有油條,豆腐腦,熱干面。我不喜歡吃油條,炸得黑黑的,有點苦,割得舌頭生痛。

那時我人瘦小,力氣薄,掙不了多少錢。我有時想省去早餐,好積一些錢給家里。但每天都是甩著膀子卸煤或弓著腰拖磚坯,全靠力氣,我根本承受不了。

于是,每天早晨花五毛錢,今日吃豆腐腦,明日吃熱干面,打發(fā)著那貧瘠而艱苦的歲月。除非下暴雨或機器檢修,我才休息。休息的時候,伙伴們都去市區(qū)玩,而我則窩在被子里,將耳麥塞進耳朵,打開收音機。一直到吃午飯的時候,我才起來。

我又攢下了五毛錢,我在日記中寫道。

那個月,我給母親叫人捎了了五十塊錢,讓她給臥病在床的父親燉些肉吃。

沒多久,老鄉(xiāng)回來了,包著錢的紙包原封不動,還給我?guī)砹艘浑p母親親手做的千層底布鞋。

來人只反復叮囑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好好吃飯。

自磚廠之后,我越走越遠,回家的時間越來越短。直到將父親走沒了,母親走沒了,老屋走成一片廢墟。

但不管走到哪兒,面對多少早餐美食,我獨愛豆腐腦和熱干面。

很可惜,在三村沒住多久,我就搬到五村。我找遍了疙疙瘩瘩,都沒有賣豆腐腦的,更不要說熱干面了。

所幸,在一條小巷子里,我看到一家小吃店,里面有飄香拌面。份量不是很多,但很香,尤其是那一小勺芝麻醬,跟熱干面一模一樣。

每天早晨,踱步到店里,不需要打招呼,只一會工夫,老板娘踩著碎步,端著一碟拌面到我的面前。

舀上一勺焰紅的辣椒油,淋在上面,一手扶住碟耳,一手拿筷子細細地攪拌,待到每一根面條都變成醬色,待到那濃郁的香味鉆滿了鼻孔,我俯下了身子。

筷子搛起,我咬上一口,這分明就是那熟悉的味道,多年以來,從不曾忘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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