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薔薇花葉飄落,被灼傷的地面還有余熱,深夜的風似乎想努力改變什么。
我在十字路口站了很久,腦海中一片空白,最終還是發(fā)現我沒有地方可去。幸好,我還是那個我,不被人需要的我。迷失在追尋那所謂的母愛的路上太久了,無所謂便是我對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當然,除了那個溜溜球的主人。
忽然,我發(fā)現自己對那個小男孩是那樣偏執(zhí),因為那股意外的暖意,是我想珍惜和擁有的,可是那個曾經說讓我不要再哭鼻子的小男孩,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吧?我握著他送給我的溜溜球,卻無法再感受到他當初帶給我的溫暖。
如果因為媽媽而傷心是我公開的秘密,那么來自于溜溜球的傷感,則是我內心深處一個人獨守的秘密。
夜空中閃爍著點點星光,我仰著頭,心中一片荒涼。
有很多個夜晚,我都曾從夢中驚醒。夢中媽媽一臉憤怒地讓我滾出這個家,并且讓我永遠不要回來,夢中的我流不出淚水,只有深深的無力感。驚醒時,我卻看到媽媽輕輕地給千蕁蓋被子時的模樣是那么溫柔。我看著她在千蕁額頭輕輕一吻后轉身離開,目光根本沒有在我的身上停留過一秒鐘,仿佛我是不存在的。我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最后連呼吸都充滿了悲傷。
即使我和千蕁站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的目光也像是越過障礙物一般地越過我,直接落到千蕁身上。
一輪明月從空中升起,星光點點閃爍,我停下腳步,看著天空。良久,我還是選擇了回家的路。明知道每一次的靠近都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我還是忍不住。
剛走到大院的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沖了出來,迎面撞上我。我愣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隨即他便笑了起來,雙手抱著胸,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問:“又和你媽吵架了吧?”
瞧,好像每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連住我們家樓下的蘇宇語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能所有認識我、不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不被媽媽喜歡的小孩吧。
所有認識媽媽的人也都知道,她只疼愛千蕁,似乎那是她唯一的孩子,而我只會讓她由衷地厭惡,就是這樣的,沒錯。
我冷冷地瞟了蘇宇語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移話題說:“你怎么這么晚還出來逛?”
“你不也一樣嗎?”他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很識趣地沒有再問,也岔開了話題,“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看一個地下樂團的演出?”
“地下樂團?”我不解地問。
“哈哈,你不是喜歡唱歌嗎?我?guī)闳タ纯词裁词钦嬲臉穲F,什么是真正的音樂!在那里你一定會感到震驚,也一定會對音樂有不同的了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得意,似乎那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地方。而我所知道的地下樂團,大多是從新聞報道中或是電視節(jié)目里看到的:一群追求音樂夢想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有著執(zhí)拗的個性和與眾不同的理想,但是因為沒有多大的市場可以包容他們,他們只有在各個酒吧間趕場,所以生活也有些潦倒。
我對地下樂團的了解也就只有這些了。
如果蘇宇語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一定會很生氣地反駁吧?或者以后都不會再理我,因為從他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來,他對那個地方是充滿愛和崇拜的。
“去不去?”
見我躊躇很久也沒有回答他,蘇宇語的耐心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流逝。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回家只不過是我走投無路時的最后一個選擇。更何況,我渾身上下沸騰的音樂細胞也讓我無法拒絕這樣一個機會,于是我點頭答應了。
蘇宇語滿意一笑,帶著我繞過前面的路口,又走過幾條街之后,我看到了一棟破舊的廠房。蘇宇語說,演出就在那間廠房里舉行。
我疑惑地看著面前破舊的廠房,有些不敢相信,像這種破舊的地方還可以進行演出?
蘇宇語發(fā)現我質疑的目光,解釋道:“這么破的地方居然有演出看,你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吧?不過進去之后,你一定不會后悔今天和我來這一趟的!”
我點點頭,忽然發(fā)現蘇宇語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他的話里充滿了力量,而這些力量在我的生活中從未出現過。
我對能夠令蘇宇語如此欣賞和崇拜的地下樂團更加好奇和期待了。
我走近了才發(fā)現,廠房外面的墻上是大片的涂鴉。原本帶著厚重而鮮艷色彩的涂鴉也許是經歷了一些時日,所以現在看起來并不打眼。廠房的鐵門銹跡斑斑,蘇宇語推開這張門的時候,它發(fā)出了一聲很長的“吱呀”聲,而這個聲音響到一半的時候,就被里面喧鬧的聲響給淹沒了。
我愣愣地跟隨著蘇宇語走進廠房,迎面似有一股熱浪襲來。廠房這一扇單薄的門就像隔著兩個世界一般,里面如同熱火般燃燒的激情卻無法蔓延到外面那條清冷的街道上去,熱情被封鎖在了這間看上去破舊骯臟的廠房內。
我緊緊地跟著蘇宇語,打量著這里的環(huán)鏡,原來廠房里面的墻上也刷著大片大片的涂鴉,這些涂鴉依舊選用了厚重而鮮艷的色彩,雖然有些雜亂,讓人看不清圖案,卻讓人可以感覺到那些人涂鴉時那種愉悅的心情?;蛟S這里的人都很自我,只要自己快樂就行。
我漸漸忘記了剛才發(fā)生的不快,跟著蘇宇語一路朝著人潮走去。
這間廠房并不是很大,卻足夠讓他們在這里搭建一個舞臺。舞臺布置在廠房的中央,只是一個圓環(huán)形狀的臺子,看起來十分簡單,但舞臺的四周已經站滿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興奮。大家似乎都期待著這場演出,我的心中也不由得燃起了對它的渴望。
會很精彩吧?
走近舞臺的時候,我微微一笑,對身旁的蘇宇語說:“這個地方很特別,不像是你這種乖孩子會來的地方呀!”
在我的印象中,所有在大院里住著的孩子,都是那樣乖巧,就像上官于皓那樣,穿著干凈的白襯衣,儼然一副王子的模樣。他們生命的軌跡被家長一步一步地完美地安排好,只等著他們一步步去走向幸福美好。
上官于皓是這樣,千蕁也是這樣,蘇宇語應該也是這樣,似乎只有我除外。
蘇宇語聽了我的話之后,笑了起來,歪著腦袋、眼睛閃亮地看著我,說:“難道在你的心中,我就是這種根正苗紅好孩子的形象?”
我聳聳肩,并不否認他的話。
“要是你老爸知道你來這種地方玩,一定會被你氣死的!”看著他壞壞的表情,我心里覺得很輕松。不可否認,我喜歡這個地方,這兒有一股自由的氣息,每個人都充滿了生命力,不需要被誰指引著前行,他們有自己的方向,有自己的思想。
在這之前,我確實不認為像蘇宇語這樣的孩子會來這種地方。
蘇宇語被我一激,回過頭笑嘻嘻地反駁:“如果我家老頭會氣死的話,那你老爸要是知道我?guī)銇磉@種地方,一定會找我家老頭麻煩吧?”
他剛說完,臉色一變,我的心也突然往下一沉,不高興地說:“哼,他才不會管我?!?/p>
好幾次我晚回家,從爸爸欲言又止的的神情中我猜測到他是很想問我去哪兒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只要媽媽在場,他就一句話也不問,連關心的表情也不會給一個。
我一直覺得奇怪,爸爸對我的關心好像總是害怕被媽媽知道,他是太愛媽媽,還是太不愛我?
蘇宇語聽了我的話,沒有繼續(xù)往下說。雖然和他的交集不多,但是我的事他好像知道不少。他拉著我穿過人群,指著上面一個正在調試麥克風的女孩對我說:“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廠房里面和廠房外面的墻上的涂鴉?”
我點點頭,那么奔放的圖案,怎么會被我這個渴望自由的人遺忘?
“它們全是她畫的,她叫麥田,是這個樂團的主唱。”蘇宇語說到這里時有些激動,他的視線從看到麥田的那一刻起就黏在麥田身上了,無法移開。
看著蘇宇語眼中從未有過的明亮的神采,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著推了他一把:“喂,我想我有些明白你喜歡這里的原因了。”
蘇宇語有些尷尬地笑笑,視線終于移開,手指向另外一邊:“對了,這個樂團的名字叫LOSER(注:樂團名中文含義為‘失敗者’)!還有那個——正在擦他那把寶貝貝斯的貝斯手叫樂森,是LOSER樂團的團長!”
我的視線隨著蘇宇語的指尖從麥田轉到樂森的身上。印象中,所有搖滾樂團里的成員都會是留著長頭發(fā)、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狂野氣質的年輕人,可是主唱麥田顛覆了我淺陋的定式思維。
她不僅沒有那種狂野的氣質,而且氣質十分優(yōu)雅,穿戴都十分有個性,并不像那種我以前見過的非得把自己弄成彩虹似的搖滾樂手。還沒有聽到她歌唱,只一看她就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藝術家氣質。
而那個叫樂森的貝斯手,干凈的短發(fā),干凈的襯衣,右耳上有一顆閃閃發(fā)光的鉆石耳釘,他擦貝斯的模樣就像是畫中的人一般,完全不被喧鬧的氣氛所影響。
突然——
樂森擦貝斯的手停下,抬起頭和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淺淺地對我點頭微笑,我也禮貌地微笑,沖他點點頭。我回過頭的時候,發(fā)現蘇宇語的目光還停留在麥田的身上。
他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好像在他的眼中全世界都暗淡無光,只有麥田在那一束光下。我微微一笑,手搭在蘇宇語的肩膀上問:“你來這里,其實是為了看麥田吧?”
蘇宇語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躲閃的眼神卻將這個問題的答案告訴了我。他不停地把我向前推,穿過人潮擠到舞臺下時,他朝著舞臺大聲地喊:“麥田,樂森,過來一下!”
正在調試麥克風和擦貝斯的麥田和樂森,聽到蘇宇語的呼喚,齊齊笑了起來,放下手中的樂器朝我們走來。
“給你們介紹一個新朋友,千落。千落,我剛才給你介紹過了,麥田,樂森。”蘇宇語一邊介紹我們認識,一邊對他們說,“別小看千落哦,她的歌唱得很棒!”
“哦?是嗎?”麥田看了我一眼,蹲下身子很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說,“那上臺來唱一首!”
“不要了,你們不是在演出嗎?我聽你們唱就好了!”我推辭著,雖然我很喜歡唱歌,小時候也常上臺去演唱,但是在這樣的氣氛下上臺還從來沒有過,我暗暗責備地瞪了一眼蘇宇語,雙頰發(fā)熱。
“不要害羞嘛!”麥田大聲說,“來到這里就是我們的朋友,會唱歌的就可以上臺演出!有什么好怕的,就當是游戲,來吧!”
麥田不由分說地把我拉上臺,樂森已經站到屬于他的位置,麥田把我推到麥克風下,一手接過了一把吉他。
“會唱《我不是隨便的花朵》嗎?”樂森一邊調試著琴弦,一邊大聲地問我。
“會……”已經站到了臺上,我只得硬著頭皮唱了??粗_下攢動的人頭,我心想,唱就唱吧,就當是個游戲,讓自己好好釋放一次。
這樣想著,我的心情放松了很多。我握著麥克風,朝麥田和樂森點點頭,他們倆會心一笑,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開始演奏。
頓時,臺下響起一片尖叫聲。他們熱情地揮動著雙手,我聽著他們熱情的吶喊,很快也被感染了,握著麥克風開始唱——
已經決定好了 做個做夢的人
一個不切實際的人 就算青絲變成了白雪
皺紋也漸漸 爬上曾經光滑的臉龐
就算心里的夢 永遠不能實現
希望我是特別的
擁有神奇的力量 因為在很久以前
有一種不能忘記的聲音 它將我喚醒
帶領我穿越現實的迷霧 在那里我才找到
真正的自己
于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隨便的花朵
只為夢幻的聲音而綻放
雖然一切就像流水奔騰不復返
那些聲音 不會枯萎 感謝音樂能讓我發(fā)現
一個更加完美的世界 所以決定好了
做個做夢的人 一個不切實際的人
就算青絲變成了白雪 皺紋也漸漸
爬上曾經光滑的臉龐 就算心里的夢 永遠不能實現
于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隨便的花朵
只為夢幻的聲音而綻放
雖然一切就像流水奔騰不復返
那些聲音
不會枯萎
感謝音樂能讓我發(fā)現 一個更加完美的世界
希望我是特別的 不隨著時間放棄
那些在我的心里 曾顯得更加重要的聲音
讓我的夢想帶領我穿越現實的迷霧
在那里繼續(xù)自己 想要的生活
啦啦啦……
啦啦啦……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忘記了自己身在哪里,所有的快樂和不快樂似乎都已經消散,只有音樂圍繞在我的身旁,我越唱越忘我,直到一曲完畢,大家熱烈的掌聲和樂森、麥田驚喜的目光才將我拉回現實,提醒著我,原來我是在一個陌生的舞臺上。
“繼續(xù)!繼續(xù)!再來一首……”臺下人群的熱情似乎被我剛才的歌聲點燃了,他們大聲地喊著,“唱得好棒,再來一曲!”
臺下的觀眾大聲呼喊著,我的心也隨著這一波波的喊聲而激動著。麥田走到我身旁,鼓勵我再唱一首。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自信。于是,我問了樂森一句:“《純粹》可以嗎?”
樂森聽了后,點點頭,朝麥田酷酷地一笑,音樂聲再次響起。
虔誠的目光 只追逐太陽 躍動閃亮的光輝
用執(zhí)拗的名字 訴說堅持 一生只要這純粹
火焰的花蕊 無視隱晦 助長堅強的芬菲
你燦爛地笑著 我的憂傷 瞬時湮滅灰飛
牢記夢想 自然生長 絢麗綻放
有陽光到達的地方 就有生生不息的向往
用清澈純凈的臉龐 匯成金色的海洋
你愛就無悔 用生命去追隨
你愛就無悔 用生命去追 躍動閃亮的光輝
用執(zhí)拗的名字 訴說堅持 一生只要這純粹
火焰紛飛 無視隱晦 助長堅強的花蕊
你燦爛地笑著 我的憂傷 瞬時湮滅灰飛
超越夢想 茁壯成長 絢麗綻放……
我開始輕松自如地唱起來,就仿佛我已經在這個舞臺上唱了很久一般。
我一直很喜歡許巍的《純粹》,就和《我不是隨便的花朵》那首歌一樣,他的歌給人一種帶著一股沖勁和生命力向著陽光奔跑的感覺。在歌聲中,我忘記了那些令我難過、讓我傷心害怕的事情,好像渾身充滿了力量一般,我越唱越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