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只是個自娛自樂的游戲,
可退可守,就是不能攻。
第一章 艷陽與白月
想起來,我跟狼子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十六年,比我一半的人生歲月還多。狼子曾說我們之間是孽緣,肯定是上輩子折騰得不夠盡興,這輩子要再繼續(xù)折騰,一直折騰到我們老去,死去。
狼子說這句話是有依據(jù)的,那就是我們兩人的手臂內(nèi)側(cè)都有一顆朱砂痣,據(jù)說這是兩人前世緣分未了今生再續(xù)前緣的標(biāo)識。
狼子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惋惜的表情:“這一世投胎你把性別弄錯了,你要是女的多好?!?/p>
我斜著眼問:“這樣你就不會風(fēng)流成性了?”
狼子撇嘴搖頭:“當(dāng)然不,這樣我的泡妞戰(zhàn)績可以早一點湊成整百?!?/p>
我狠狠罵:“賤人!”
一九九八年,我在老家的小鎮(zhèn)上初一。
入學(xué)第一天,我坐在陌生的教室中心情既期待又不安,四下張望良久還是沒有見到某個人,最后終于接受沒能跟她分到同一班的事實,心中感傷不已。也許當(dāng)時我散發(fā)出來的憂郁氣質(zhì)太迷人,以致某些狂蜂浪蝶撲了過來。我的耳邊響起某個男生怪聲怪氣的聲音:“嘿,帥哥,把你的座位讓給我如何?”有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向旁邊一望,看見一張賤笑的嘴臉。
我有點兒不太高興,但也沒有過多地表現(xiàn)出來,勉強擰起一絲禮貌的微笑:“前面還有空位,你怎么不坐?”
“因為你這張比較干凈?!彼f得很坦白,也很無賴。他可能感冒了,說這話的時候吸了兩下鼻子。
我將一張用過的黑乎乎的紙巾遞到他面前,說:“擦一下?!?/p>
他猛地一愣,接過之后展開來粗略看了一下,眉頭輕皺,接著放到鼻子下用力一噴。
這突如其來的畫面沖擊力太猛,我愣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對他說:“我的意思是,讓你擦一下座位,這樣就干凈了……”
沉默之中我似乎聽見烏鴉飛過的叫聲,有兩道怨恨的目光向我靈魂深處直刺而去。
這個奇葩的家伙就是狼子,他成了我的同桌,在那天之后我倆背負(fù)著同性戀的罵名轟轟烈烈地開始了瘋狂廝混的日子。
在認(rèn)識狼子之前我是一個木訥的孩子,我很少說話,在陌生人面前常常緊張臉紅。我總把自己偽裝成影子躲在無人留意的角落里,安靜地享受著孤獨一人的世界,我不愿走出去,別人也難以走進來。通俗來說就是性格孤僻,不善交際。
那時候雖然我常常一個人,可我從不覺得難過或苦悶,因為我忙于構(gòu)思情節(jié)或浪漫或熱血的白日夢,沉浸于各種英雄救美的感動中,精神食糧自給自足。
孩童時期常常會想,也許我這一生就是這個樣子吧,安安靜靜地一個人過完一輩子。狼子的高調(diào)出場給我這想法狠狠扇了一巴掌,還附上不懷好意的賤笑:“別做夢!”
狼子的出現(xiàn)讓我明白了奇葩是一種傳染病,而我就是這種病的易感人群。跟狼子同桌之后沒多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多年來經(jīng)營的木訥形象變得面目全非,我也會像狼子那樣笑得面容扭曲幾近猙獰,也會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有時候我會懷疑我的身上是不是還藏著另一個性格相反的靈魂,而狼子不知道使出了什么妖術(shù)把它喚醒了;又或者狼子靈魂當(dāng)中的奇葩能量多得用不完,他大度地分給我一半。
遇見狼子后,我的人生畫風(fēng)突變。不知道是不是神打了瞌睡,大手一抖把我的人生軌跡畫到一個匪夷所思的方向去。
某個時候他猛然驚醒,大聲叫著“我操!我操!”接著眼珠一轉(zhuǎn),露出一絲神情曖昧的壞笑,趁勢將我的命運曲線牽引到原本與之平行的另一條命運軌跡上,兩條軌跡曲線被他手法粗暴地糅合在一起。
另一條命運曲線上面清楚寫著狼子的大名,李天狼。
天狼,古語里用來比喻殘暴的侵略者,而現(xiàn)實里狼子確實霸道地侵入到我的生命之中。也許一個人的名字真的會影響他的一生。
在狼子往后的人生里,他真的就像一個殘暴的侵略者,不斷地攻城掠地,掠奪無數(shù)芳心。
在跟狼子廝混的年月里,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題,不管多么沉悶乏味的事情,經(jīng)由狼子賤笑的語氣說出口,再經(jīng)過我添油加醋的言語修飾,這樣你來我往若干個回合之后總會變得妙趣橫生,但也會跟事實真相大相徑庭。我們成了技藝高超的編劇,任何事情經(jīng)過我們的藝術(shù)加工都會變成喜劇,成為我們放肆大笑的原料。我們之間有高度的共鳴,很多時候話還沒有出口僅僅是眼神一閃就明白對方心中所想。所以旁人總是難以理解,為什么我和狼子常常會毫無征兆突然像瘋子一樣大笑起來。對于這種質(zhì)疑,我和狼子總是高調(diào)地回?fù)簦骸皠e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p>
也許這就是知己吧,對方就是自己的靈魂伴侶。如果靈魂是一塊塊的拼圖,那么我和狼子的靈魂就是相鄰著的兩塊,可以完美地拼合在一起。這兩塊拼圖組成了一幅優(yōu)美的風(fēng)景,但它的美只有我跟狼子才能領(lǐng)略得到。
在最初相識的那段日子里,有一天狼子突然疑惑地對我說:“最近我感覺自己有點變態(tài)?!?/p>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你應(yīng)該自信一點,你不是‘好像有點變態(tài)’,而是‘已經(jīng)非常變態(tài)’。”
狼子沒有回?fù)?,神情認(rèn)真:“最近我回家之后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你覺得這樣正常嗎?”
我頓時倒吸一口寒氣:“你怎么跟我一樣!”
我知道你們在想著什么,但事情并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我和狼子的這種感覺并沒有維持多久,那只是初相識之時靈魂共鳴的意猶未盡罷了,與同性之間的情欲完全無關(guān)。但后來在我和狼子的探討當(dāng)中,我們都達成這樣的共識:如果我們都有一點兒那方面的傾向,我們早就好在一起了。
盡管我們?nèi)绱恕皾嵣碜院谩保谂匀搜劾镂覀兙褪且粚δ7兜耐詰偃?,時刻放肆張揚地污染著大眾的眼睛。這種說法里,有幾分玩笑幾分認(rèn)真,我們不得而知。
我們學(xué)校的大多數(shù)學(xué)生騎車上學(xué),一條寬闊的水泥馬路是小鎮(zhèn)的交通大動脈。上初中那會兒,路邊的樹還沒長高,夏天放學(xué)的時候猛烈的陽光迎面照來,地面一片令人目眩的亮白,空氣中彌漫著水泥燙熱的味道。少年們臉上流淌著溫?zé)岬暮顾?,騎著各種顏色的自行車歡快追逐,如同一群五彩斑斕的海魚出動覓食。到了某個路口,他們嫻熟地調(diào)過車頭沖向直路盡頭的人工沙灘,接著寬衣解帶,穿著褪色的褲衩撲通撲通地跳進江河中。我和狼子也是其中的兩員,迎著斜陽落日,泡在清涼的江水里用力呼吸著夏天的味道。
聽鎮(zhèn)上的大人說,人工沙灘旁邊原本要建別墅的,這沙灘是其中的工程項目之一。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別墅沒有建成沙灘卻保留了下來,成為鎮(zhèn)上孩子們的一個好去處。而對于喜歡游泳的狼子和我而言,沙灘就是一處天堂般的存在。我們對其一見傾心,再見鐘情,不論春夏秋冬,沙灘上都印著我們的足跡。我們近乎以一種虔誠的姿態(tài)守護著自己的領(lǐng)地,我們走在沙灘上的腳印如果翻譯成一種直白的文字,內(nèi)容就是這么一句話:這地方是咱倆的!
風(fēng)中的味道,浪花的回響,江水的清涼……當(dāng)年行走在沙灘上的所有觸覺已經(jīng)滲進我們的血脈,即使在多年后的午夜夢回里,我還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在江水輕吻的細(xì)沙上肆意大笑拔足狂奔。
初一暑假的某天,我和狼子突然發(fā)神經(jīng)頂著猛烈的太陽去游泳。江水中漂來的一株斷柳成了我們的遮陽傘,樹蔭下毒辣的陽光也變得溫柔嫵媚,光影迷離。我們背靠著平整的石壁,輕閉雙眼似睡未睡,愜意得像兩個安心等死的老頭兒。
那個時候,狼子突然說了一句:“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喜歡陸云玲,喜歡她一個多學(xué)期了。”
“哈,好小子,現(xiàn)在才告訴我!”我猛地睜開眼睛,口吻顯得又驚又喜。
其實說“驚”似乎也不是那么準(zhǔn)確,有點意外吧,在毫無心理準(zhǔn)備之下狼子第一次跟我坦白他的情感問題。在此之前,這一直是我們避而不談的敏感領(lǐng)域。
“喜”的是他喜歡的人并不是我暗戀的對象。
“你呢?”他微微睜開眼睛瞟著我。
我有點慌亂無措,不知道該怎樣開口。那一直是我埋得最深的秘密,我從未想過要把它告訴別人。
狼子慢慢將臉湊過來,眼睛越來越亮,明顯不懷好意,像是要用眼神逼我在他面前裸奔一樣。
“嘿,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肯定有喜歡的人吧?莫非……”他的嘴角微微揚起,臉上的五官瞬間湊成一個淫字,“本大爺魅力太大,你打算當(dāng)大爺?shù)暮髮m?”
水流突變,這家伙竟一本正經(jīng)地擺出猴子偷桃的架勢。
“變態(tài)!”我大罵一句,然后吞吞吐吐地說出一個名字。
“切,原來真是她?!崩亲与p手抱著后腦,又恢復(fù)那懶洋洋的樣子,“大家說你跟她什么什么的時候你表現(xiàn)得這么反感,我就知道這里面肯定有文章?!?/p>
我紅著臉,心虛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dāng)時腦海中的自己像是在烈日驕陽下裸奔,身影異常高大偉岸。
“學(xué)習(xí)好,相貌中上,算不錯了。當(dāng)然,她還比不上我的玲玲,嘿嘿!”最后那“嘿嘿”兩聲笑得極猥瑣。
我們接下來的話題很自然地圍繞著彼此喜歡的女孩。那是一個新鮮的領(lǐng)域,我們聊了整整一下午。
我一直記得那一天的燦爛艷陽,猛烈的陽光在我們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命里刺出了好多小洞,從此我們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小洞里窺視一些別樣的風(fēng)景。
我們仿佛一步跨進那個躁動難寧的人生夏季,所謂的青春。
在初中三年里,我跟“陸晴楓”這個名字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年級考試排名前十的名單里,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學(xué)校廣播員名單里,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學(xué)生會成員名單里,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學(xué)校文藝會演司儀名單上,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寫作提高班的名單上,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語文知識競賽獲獎名單上,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在本班班干部名單上,我的名字緊挨著“陸晴楓”;
……
就連班級身高排名榜上,我的名字還是緊挨著“陸晴楓”!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在想,以后我的結(jié)婚證書上,我的名字會不會也是緊挨著“陸晴楓”。
那一天在狼子的逼問之下,我說出的名字就是“陸晴楓”。
陸晴楓,女,年齡跟我一樣,身高跟我一致,體型跟我無二,學(xué)習(xí)成績跟我相近,性格幾乎和我相同。我們最喜歡的科目都是語文,最討厭的科目都是歷史,同樣的心高氣傲,同樣的不善辯駁,同樣的臉皮薄……
我們有很多相似或相近的地方,最大不同就是性別,這也是最值得慶幸的地方。
陸晴楓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一個性格乖巧的女生。至今我還記得初見之時她的樣子。當(dāng)時班主任宣布班長的人選,在我旁邊一個瘦小的女生站了起來。白皙的臉龐,清秀的五官,整個人散發(fā)著濃濃的書卷氣。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她的眼睛,靈動而有神,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古典美。她仿如仙山上緩緩流淌著的一縷清泉,寧靜自然。望著那樣一個人,你絕不會去想象她說臟話罵人的樣子。
然后,班主任又宣布副班長的人選,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叫出我的名字。我不敢相信,愣了幾秒鐘沒有反應(yīng)過來。狼子用手肘推了我兩下:“李一鳴,老師剛剛叫的人是你吧?”我這才紅著臉站起來,緊張而心虛,好像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發(fā)現(xiàn)褲鏈沒拉上一樣。
這時候突然有人小聲說出這么一句話:“兩個班長長得真像!”班上的同學(xué)都小聲地笑起來。我的眼睛慌亂地掃過眾人,剛好跟陸晴楓好奇的目光撞個正著,這匆匆一瞥,陸晴楓的臉也紅了起來。這樣一來我更是心生不安,像是毀了良家少女的清白一樣。
大概是因為小時候偏食,再加上不愛運動的關(guān)系,我的身子一直很消瘦。得益于父母的遺傳基因,我這張臉尚可算得上眉清目秀,再加上天生皮膚白皙生性文靜,在我小時候常常被人笑話長得像個小姑娘。所以當(dāng)同學(xué)那句話說出來后,我也禁不住在心里一嘆:還真有幾分像!而就因為那么一句話,我跟陸晴楓在上學(xué)第一天就成為同學(xué)們茶余飯后談笑的對象。
因為學(xué)習(xí)成績接近,大家又同是班干部的關(guān)系,在后來的學(xué)習(xí)生活中我跟陸晴楓有很多交集,而每一次我們直接或間接的接觸總會在旁人的言語里激起一些電光火花。
初中那會兒,基本上每個班都一樣,所謂的好學(xué)生都是一個勁兒地讀書,過得忙碌而充實;所謂的壞學(xué)生都過得枯燥無聊,總是想方設(shè)法找樂子,比如當(dāng)“媒人”。我和陸晴楓便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
我雖然被狼子改造成奇葩,但我還是一個薄臉皮的人,同學(xué)們口中的“風(fēng)月之事”常叫我難堪尷尬。而我越是表現(xiàn)得尷尬,取樂者便越有成就感,對謠言的編造和散播更加盡心盡力。
初一那年,班主任跟別的老師閑談時無意中開了一下我們的玩笑,那一句“他倆真是一對金童玉女”被四班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小明逮住了,后來小明笑著告訴了二班的小強,小強上課傳紙條給同班的小芳,小芳又告訴了同村的小剛,小剛又告訴同班的小軍……最后整個年級都知道了,后知后覺的我倆最初面對同學(xué)的取笑還一度面面相覷。
于是接下來的事情很自然就這么發(fā)展起來了。
“嘿,你們家晴晴的筆芯寫完啦,還不快點給她拿一支新的過來?!你這金童怎么當(dāng)?shù)?!”某女生扯著嗓子怪叫?/p>
“嘿,你們家晴晴忘了擦黑板了,金童哥快幫她擦一下唄?!蹦衬猩粦押靡獾丶樾?。
“嗯,誰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金童……哦不,李一鳴你來回答一下?!蹦忱蠋煂擂蔚馗目?。
伴隨著整齊的笑聲,我和陸晴楓的臉紅完了又白,白過了又紅?,F(xiàn)在想起來,那時候的學(xué)生該有多無聊啊,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們成了明星一般的存在。幾十雙眼睛整天不倦地盯著我們,我們隨隨便便的一言一行都可以成為爆炸性新聞。
我們的教學(xué)樓男女廁所都是連著的,偶爾上個廁所在走廊上碰到了也能引來大呼小叫:“哇,你們真有緣啊,連上個廁所都能碰上!”后來我跟陸晴楓有了默契,下課十分鐘里,前五分鐘我上廁所,后五分鐘她上廁所。要是哪個老師拖堂超過五分鐘……呵呵,我必定在心里對其家屬致以熱情問候!
就這樣,我和陸晴楓之間的“緋聞”已經(jīng)經(jīng)過“官方認(rèn)證”,成為鐵一般的事實。我的辯解愈漸無力,到后來我只能用行動去證明:如非必要,我絕不會主動跟陸晴楓說一句話。我刻意畫出一條看不見的“三八線”,我和陸晴楓站在界線的兩邊,默契地互不打擾。
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再過些日子這個話題就會降溫,那些感到厭倦的好事之人最終會放過可憐的我們。然而他們卻是極有耐心地說足了初中三年。學(xué)習(xí)怎不見他們有如此毅力!
緋聞這東西,從某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種催眠,大家都說我們般配,說多了我也開始覺得“對啊,我們真他娘的般配”!何況我一直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既然大家都要我喜歡她,那我就喜歡她好了。
終于有一天,在我眼中的陸晴楓怎么看怎么順眼,我知道我又被射中了,然后我猛地一慌:“那我跟莉莉算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二十幾年的人生歲月里,我一直為一個問題感到困惑:遇上周莉莉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周莉莉是我的小學(xué)同班同學(xué),我在六年級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叫情竇初開。如果丘比特之箭分等級的話,那我中的肯定是威力最猛的一種,日思夜想、心如鹿撞、呼吸困難什么的一應(yīng)俱全。
當(dāng)時我還是個小屁孩,絲毫不敢往愛情這方面去想。從小到大看過的電視劇和童話故事里,愛情只會發(fā)生在大人之間,所以這樣簡單推導(dǎo)一下,我對莉莉的感覺斷不會是愛情了。就算那時候我知道這是愛情,我想我也不會向莉莉表白吧。
在我們那個偏僻而封閉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里,不知道從何年何月開始流傳著一股奇怪的風(fēng)氣,小屁孩們平日里總喜歡唱著“誰喜歡誰”的調(diào)調(diào),在那種互相咒罵的上下文語境里,“喜歡”這個詞的意思跟它的本意完全南轅北轍,仿如最狠毒的詛咒。
那時候“喜歡”這樣浪漫的字眼常用在罵人上。所以,如果我跟莉莉說我喜歡她,不知道她會不會認(rèn)為我在罵她,又或者在言語上占她的便宜??鋸堃稽c兒,也許我的深情表白只換來她激憤的回應(yīng):“我喜歡你全家!”
多年之后回想起來,我還是很懷念那一段時光,那是我第一次動情,而且還是一種深入骨髓觸動靈魂的洶涌情感。那樣深刻的感情在我往后的人生里再也沒有遇到過。
初中入學(xué)的第一天,在狼子出現(xiàn)之前我正滿懷傷感地想念著莉莉。我分在三班,莉莉分在六班,相隔幾個班就像隔著天涯海角。雖說我們在同一個年級,但六班的位置有點特殊,我們平日里并沒有太多機會經(jīng)過六班,我跟莉莉一星期也見不了幾次。我是班上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每天都要把班上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送到教師辦公室去。借著這職務(wù)之便,有時候我會兜遠(yuǎn)路溜到六班那邊,在窗邊偷偷向莉莉望上幾眼。每次看見她跟班上的男生說話我都禁不住心酸,好像自己心愛的珍藏被別人搶走了一樣。
后來我跟狼子坦白了這一段情感過往,當(dāng)時狼子把眼睛笑得彎彎的,眼神邪邪的,像是看穿了我的靈魂。之后,狼子每每碰見莉莉都會流露出壞笑,有時還拋去幾個媚眼,看得一旁的我心跳加速。
我總害怕莉莉誤會是我把她的情報出賣給一臉流氓相的狼子。
我問狼子為什么老是在莉莉面前笑得這么淫蕩。
狼子:“我們是不是最鐵的哥們兒?”
我:“是?!?/p>
狼子:“我們曾說過,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對不對?”
我:“對?!?/p>
狼子:“嗯,所以,你的妞就是我的妞?!?/p>
我:“……去死!”
小孩子的想法很單純,誰先喜歡一個女孩就像誰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大陸,恨不得也在女孩身上插上旗子向全世界宣布,這女孩是我的!所以在狼子眼中,周莉莉也已經(jīng)是我的人。
盡管曾經(jīng)我一度渴望如此,但事實上,我跟莉莉之間的關(guān)系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單相思。多年之后,我跟莉莉說起過這一段往事,當(dāng)時她認(rèn)為我在開玩笑,甚至取笑我在使著低劣的泡妞手段。是的,對于我們之間這一段過往,唯一的見證者就是我自己。
而隨著年月漸逝,我的一腔深情開始慢慢降溫,一年多下來,不知不覺之間,我對莉莉的相思漸漸變淡了。
初二那年,學(xué)校組織了一次文藝會演,莉莉的班主任突發(fā)奇想,要我跟莉莉搭檔表演一個朗誦節(jié)目。那時我才清楚發(fā)現(xiàn)自己對莉莉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心如鹿撞的感覺。
我的第一次暗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jié)束了,只是當(dāng)初那份情太濃烈太深刻,以致成了一種詛咒:干吃完蜂蜜之后,可樂就不甜了!
我喜歡陸晴楓,卻不如當(dāng)初喜歡周莉莉那么強烈,這大抵不是愛情吧。既然從一開始就不是愛情,那就沒必要跟她開始了。
我真可愛,傻得可愛,好像只要自己愿意就真能發(fā)生點什么浪漫故事一樣。很久之后,我知道了這種神經(jīng)質(zhì)心理還有一個專門的網(wǎng)絡(luò)名詞:中二病。
雖然我沒有打算跟陸晴楓發(fā)生點什么故事,可我也止不住偷偷喜歡著她。那種偷偷想念的味道清清的,淡淡的,讓人想起夏日陽光里青草的氣息,溫暖,清甜。
夏天是一個萬物瘋長的季節(jié)。教室窗外的小樹每天都在長高,每一刻都在伸展的葉子企圖吃掉樹影里所有的光斑,小草們則瘋狂地攻城掠地,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搶奪地盤。少年們的個子像小樹那般迅速拔高,他們私處的陰毛就像瘋長的小草那樣越來越茂密。他們開始偷偷躲在一起看A片,開始留意女生隆起的胸部。“壞學(xué)生”們光明正大地談戀愛,“好學(xué)生”們在一旁窺看,或鄙視或羨慕。他們身體里像是有一座火山猛烈爆發(fā),巨大的能量改變著他們的體格也改變著他們的靈魂。
有一次上廁所小解,狼子突然把手遞向我,手指上捏著一兩根彎彎曲曲的毛。他咧著嘴笑得一臉詭異:“瞧,又長了!”
我白了他一眼,“至于要拔出來炫耀嗎?”
“這是自然脫落的好吧!”狼子以高傲的姿態(tài)鄙視了我一下,接著翻起眼睛若有所思,“拔出來會是什么感覺?”忽然他大手一揚扯起一聲凄厲的慘呼,“操!真他媽疼!”
處在青春發(fā)育期間的男孩常常愛在同性面前炫耀自己的私處。小時候常常比誰尿得更遠(yuǎn),一群小屁孩拿著自己的“工具”迎風(fēng)掃蕩,頗帶幾分消防員拿著高壓水炮救火的英姿。長成少年,又會比誰的比較長,會為一毫米的偏差爭吵半天。成年后,又開始在意自己的器具尺寸和持久時間。
初二是我和狼子長得最快的一年,那一年我倆長高了七八厘米。穿上喇叭牛仔褲,再踩著新潮的皮鞋,頭發(fā)用定型噴霧精心打理,這就是我們那時候最帥氣的造型,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濃濃的臭美味道。
兩年來陸晴楓的樣子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她一直是那嬌小可人的樣子,微微胖過一段時間,后來又瘦了回去。她留了長發(fā)系成馬尾辮后,顯得更清秀。我一直比較喜歡長發(fā)的女生,不知道是否受了她的影響。
有段時間,狼子的座位在陸晴楓的身后,狼子偶爾壞壞地扯一下她的馬尾辮,然后向我堆起一臉賤笑:“嘿!手感一流,你要不要試試?”
初中時代,我的世界里除了狼子就是晴楓。在整個初中生涯里,我和狼子的友情放肆而張揚,如同在夏日天空里熊熊燃燒著的艷陽;我對晴楓的暗戀內(nèi)斂而隱蔽,仿如夜空中的一輪靜謐的白月。
在我心里她就像一陣清涼動人的夏風(fēng)。是她,這個風(fēng)一樣的女子,讓少年每個寂寞的夜晚如此詩意。
我們幾個班干部經(jīng)常會組織一些主題班會,我?;孟胫谀炒沃黝}班會中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陽光明媚的窗外突然響起一連串雜亂的聲響,漂亮的白鴿撲翅而飛,如同密集的流星雨迅速掠過視野。黑板上方的廣播音箱開始播放婚禮進行曲,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像變魔術(shù)般換上一套神父的服飾,他以平和的笑容注視著我和晴楓并肩緩緩上前,待我們站定之后念出那一段熟悉的臺詞。在眾人見證之下,我和晴楓都認(rèn)真說出那三個字,接著交換戒指深情擁吻。所有同學(xué)熱烈鼓掌,為我們的幸福而感動得落淚。
我不止一次想象我和晴楓結(jié)婚的樣子,不管在哪個情景她都是那么美,臉上的笑容都是那么溫柔甜蜜。我們相握的雙手是世上最堅固的牽系,沒有力量可以將我們分開。
以現(xiàn)在的感覺來看,三年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只因為那些生機蓬勃的歲月里填充著太多值得回味的記憶而拉長了時光的腳步。在回憶的房間里,四壁都貼滿她的照片,她的溫柔甜笑烙在我身心瘋長的年月里,明媚了整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