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投書控訴兄嫂
趙一曼的文章以《被兄嫂剝奪求學權利的我》為題,于1924年8月6日,在上海向警予主辦的《婦女周報》第49期“言論”欄目刊登。
幾乎在同時,8月11日天津《女星》(鄧穎超、李峙山主辦)于51期以《在家長式的哥嫂下生活的李一超女士求援》為題,加上峙山的編者語全文登載:
在家長式的哥嫂下生活的李一超女士求援這篇稿子——原名《請看我的家庭》——是七月三日晚收到的,本可早在婦女日報上發(fā)表。因投稿者聲明要登在女星,而收稿時又正值女星稿已發(fā)印,遲至今日始與讀者相見。我已將我個人意見寫信告訴伊了。讀者如有好的辦法,請即刻寫信來,我當轉達。
峙山
全世界的姊妹們,請看我的家庭,是何等的守舊,是何等的黑暗!我自生長在這黑暗家庭中,十數(shù)載以來,并沒見過絲毫的光亮。閻王似的家長哥哥死把我關在那鐵籬城中,受那黑暗之苦。近數(shù)載以來,多蒙現(xiàn)社會的新學諸君,在那高山頂上,大聲疾呼,隱隱的聲音,也吹入我鐵籬城中來了。我將我的聾耳掏空,細細一聽,豈不是唱的“社交公開”“平等自由”嗎?我到這個期間,已經(jīng)覺悟了。覺得我們女子受專制禮教之壓迫,供專權男性的玩弄,已經(jīng)幾千年了!我們女子受了幾千年不平等不人道的待遇,那些沒有良心的家長,還要拿什么八出(七出之中加一條不順兄長出),四從(在家從父下加一條父死從兄)的話來壓迫我們??蓱z我們許多女子還深深被壓迫在舊社會制度之下,受那黑暗的痛苦呵(?。∥腋杏X到這個時候我極想挺身起來,實行解放,自去讀書。奈何家長不承認我們女子是人,更不愿送我讀書。我屢次求他送我讀書,他唯不送我讀書,而且還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說什么“女校的風氣不好”“多數(shù)女生在學內,私自懷胎”“跟人逃走”“師生茍合”等等的話來阻我的去路。
全世界的姊妹們呀!他太把我們女子的人格看輕賤了!難道個個女生,都是私自懷胎的嗎?就是女生偷人懷胎,比他們男子的嫖賭,又下流了許多?所以我聽到這里,我就極為不平,就極力駁回他說:女校發(fā)生這種事情,不能專怪學生,當兼怪辦學的人員,尤其是男職教員。怪他們不改良教育,不使學生自覺。假如學生有了覺悟,那絕不會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了。同胞的姊妹們呀,他——家兄——不但不聽我的話,他還似乎要打我一般。他又說什么“祖上的遺產(chǎn)不多,僅僅能敷家用,沒有余錢送你讀書”。同胞的姊妹們呀!他說這話,自以為表面上是很好聽的了,其實完全是自私自利的。他拿錢去夜嫖日賭,濫吸洋煙,隨意亂用。他要做的事,一思百行。對于我讀書,卻無一錢了。他不出錢,我求他拿我將來的陪奩錢出來給我讀書,他都決意不肯。唉!我說到這里也不知我酸心痛苦的眼淚滴了好多下來?我見他不肯拿陪奩錢出來,我就求我的二位姊姊幫我設法。我的大姊呢,她是主張自主的,極愿幫助我的銀錢。我的二姊呢,她不能幫助我的錢,極力幫我說話。同胞的姊妹們呀,我多蒙我那二位良好的姊姊,事事幫我,但家長卻非常之不滿意他們。她們?yōu)槲遥岩鹆硕嗪竦囊庖娏?!至于大姊幫錢,叫我出來讀書,我的哥哥家長呢,就是大姊出錢,他都不許我讀呀!他說縱然大姊出錢,總在人不是大姊的人,人是他的。唉!我們女子是人,就不是自個的了嗎,何以他說是他的呢。既是他的,他又不出錢使我上進?他把我當成奴隸貨物去了!當真我們女子不是人嗎?當真是奴隸貨物嗎?應該拿給這些狼心狗肺的男子壓迫嗎?同胞的姊妹們呀!世界上哪有如此可惡的殺人家長呀!他既不送我讀書,我又求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函授學社里給我訂購算學、英文、國語這三科的講義;他不唯不給我訂購,而且(把)我的志愿書都燒了。同胞的姊妹們呀,他不給我買講義,我又求他給我訂報;訂報嗎,他不唯不出錢,就是親友送給我的,他都不許看呵!他說:“現(xiàn)在的書報,多是引壞一般青年的。”他又說我自看了現(xiàn)在的書報,我就胡思亂想的要讀書。唉!同胞的姊妹們呀!他不要我讀書,也就止已了嗎,他還要罵一些不忍聽的話;罵我賤婢子,不宜好的,不討尊貴的。說多少好樣的我都不學,專要學北京、上海那些不好的風俗。同胞的姊妹們呀,讀書就是不好的風俗?!只有上海、北京才有嗎?就是只有上海、北京才有,難道就學不得嗎?讀書既不是好風俗,又要什么風俗者是好風俗呢?唉!同胞的姊妹們呀,自我先父去世以來,整整七年了!這七年中,我并沒過一天人的生活。我的家長,還罵我不服從他,不該反抗他。罵我是無父的女子,該他管的,他管我得下,不由我亂想。又罵我不識時務?,F(xiàn)在還有母親,他看母親的面,還百般地寬待我,假如母親將來百年歸世,他定要磨死我。唉!我當真不識時務嗎?他用這般殺人的手段來寬待我,我都全不知痛嗎?全世界的姊妹們呀,我現(xiàn)在似懸梁般的,上下不得。我真要屈死在無情的梁上了。唉!我實無法可施了。我的姊姊,她幫我想不出法了,不得已才求全世界的姊妹們,幫我設法!至于我現(xiàn)在呢,第一不要他出錢送我讀書;第二不要他給我訂報,單求他允許我出來讀書。同胞的姊妹們呀,說到我屢次的反抗,只有失敗沒有成功。我今將我求他,反抗他,和他磨難我的經(jīng)過,細寫出來,請幫我設法,看我要如何才能脫離這地獄似的家庭,才達得到完全獨立?我第一次求他送我讀書,他就說女校的風氣不好,不能送我讀書,至于銀錢,還在其次。二次我就托我姊姊勸他,他就說近來幾年銀錢緊,必不能送讀。三次我就向他要陪奩錢。要陪奩錢嗎?他說除是他死,他如不死,叫我不要亂想。四次我姊姊們又回來勸他送我讀書,唉!他哪里會承認送我讀書。他不承認送讀的時候,姊姊就勸他每年一半(錢),不足時由姊姊墊出。唉!莫說要他出一半,就是要他出一個他都不干!姊姊見他不答應出錢,就要他拿我將來應得的陪奩錢出來。陪奩錢嘛,他也一個都不肯出!姊姊見他一文不出,就說是這樣吧,你不出錢不要緊,我們幾家當姊姊的幫助他,我們送他去讀要得嗎?他當時啞口無言,只得說:“只要假你們疏財仗義,那么你們送就是了。”哪曉他過后又想出幾個難題,要姊姊擔負。他說,第一離了我的家庭,就不管我的穿吃錢;第二要姊姊私自出錢送讀,不要姊丈出錢;第三出門人的名譽要好,假使有不好的風聲,他就唯姊是問;第四離了他的家庭,就不許入他的家庭;第五路途之上,要姊姊親自護送。我姊姊呢,也算是有膽氣的,見他提出這幾個自相沖突的難題,還是毫不畏懼地完全擔負下來了。大姊既在哥哥名下負了完全責任以后,她就給我說,叫我準備行李,她自送我。于是行李也備齊了,轎子也請好了,只等學堂的考期一到,就去投考了。哪曉得臨到今年正月十四起身那天,他又反悔要禁出家門了。我的家族嘛,完全宗教家守舊派,沒一個幫我說話的人。他們盡是說我不是。有些說“女子讀書是頂壞的事”。有些說“女子讀書無用”。唉!同胞的姊妹們呀,我走到這步田地,真是要死不生了。除了終日拿眼淚洗臉以外,更無別法了。本來他磨我那些難題,我并不怕,奈何他不許我出門,我就無法了!親愛的姊妹們呀,說來真是可恨可痛到極點了!我現(xiàn)在呢,實在動彈不得,自身無主了。我本未字人,而且立誓終身(業(yè)已通過家族的)不字的。他——家長哥哥——卻又要用一種卑劣的手段,逼我出閣了(此時他既未實行我也不便宣布)。務望親愛的同志,援助我,替我做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