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風(fēng)

柏舟

【題解】

這是一位婦女自傷不得于夫、見侮于眾妾的詩。詩中表露了無可告訴的委曲憂傷，也反映了她堅(jiān)貞不屈的性格。

泛彼柏舟^〔1〕，

亦泛其流^〔2〕。

耿耿不寐^〔3〕，

如有隱憂^〔4〕。

微我無酒^〔5〕，

以敖以游。

我心匪鑒^〔6〕，

不可以茹^〔7〕。

亦有兄弟，

不可以據(jù)^〔8〕。

薄言往愬^〔9〕，

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

不可轉(zhuǎn)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儀棣棣^〔10〕，

不可選也^〔11〕。

憂心悄悄^〔12〕，

慍于群小^〔13〕。

覯閔既多^〔14〕，

受侮不少。

靜言思之^〔15〕，

寤辟有摽^〔16〕。

日居月諸^〔17〕！

胡迭而微^〔18〕？

心之憂矣，

如匪澣衣^〔19〕。

靜言思之，

不能奮飛。

飄飄蕩蕩柏木舟，

隨著河水到處流。

憂心焦灼不成眠，

多少煩惱積心頭。

不是無酒來消愁，

不是無處可遨游。

我心不是青銅鏡，

不能任誰都來照。

娘家也有親弟兄，

誰知他們難依靠。

趕到他家去訴苦，

對(duì)我發(fā)怒脾氣躁。

我心不像石一塊，

哪能任人去轉(zhuǎn)移。

我心不是席一條，

哪能打開又卷起。

儀容閑靜品行端，

哪能退讓任人欺。

愁思重重心頭繞，

群小怨我眾口咬。

橫遭陷害已多次，

身受侮辱更不少。

審慎考慮仔細(xì)想，

夢(mèng)醒捶胸心更焦。

叫聲太陽叫月亮！

為啥變得沒光芒？

心頭煩惱洗不凈，

就像一件臟衣裳。

審慎考慮仔細(xì)想，

沒法高飛展翅翔。

【注釋】

〔1〕柏舟：用柏樹制的船。

〔2〕亦：語助詞。

〔3〕耿耿：心中焦灼不安的樣子。

〔4〕如：同“而”。隱：通“慇”，痛。隱憂，痛心的憂愁。有人解作“深憂”，亦通。

〔5〕微：非，不是。

〔6〕匪：同“非”，不是。鑒：鏡子。

〔7〕茹（rú）：容納。

〔8〕據(jù)：依靠。

〔9〕?。赫Z助詞，此處含有勉強(qiáng)的意思。王夫之《詩經(jīng)稗疏》：“‘薄言往愬’者，心知其不可據(jù)而勉往也?！睈澹和霸V”，訴苦。

〔10〕威儀：儀容，態(tài)度容貌。棣棣：安和的樣子。

〔11〕選（xùn）：同“巽”，退讓。三家詩“選”作“算”，不可選，言自己的儀容美備，是不可勝數(shù)的。說亦可通。

〔12〕悄悄：憂愁的樣子。

〔13〕慍：怨，言自己被一群小人所怨?！墩f文》：“慍，怨也?！比盒?，朱熹《詩集傳》：“眾妾也?！?/p>

〔14〕覯（gòu）：同“遘”，遇，碰到。閔：愍的借字，指中傷陷害的事。

〔15〕靜：審，仔細(xì)。

〔16〕寤：睡醒。辟：《韓詩》作擗，用手拍胸。有摽：即摽摽，捶打胸脯的樣子。

〔17〕日，月：指丈夫。居，諸：都是語尾助詞。

〔18〕迭：更迭，輪流。微：昏暗不明。這是詩人用日月無光比丈夫的昏暗不明。

〔19〕澣：洗。匪澣衣，沒有洗過的臟衣服。

綠衣

【題解】

這是詩人睹物懷人思念過去妻子的詩。這位妻子，到底是死亡或離異，則不得而知。

綠兮衣兮，

綠衣黃里^〔1〕。

心之憂矣，

曷維其已^〔2〕！

綠兮衣兮，

綠衣黃裳^〔3〕。

心之憂矣，

曷維其亡^〔4〕！

綠兮絲兮，

女所治兮^〔5〕。

我思古人^〔6〕，

俾無兮^〔7〕。

兮绤兮^〔8〕，

凄其以風(fēng)^〔9〕。

我思古人，

實(shí)獲我心。

綠色衣啊綠色衣，

外面綠色黃夾里。

見到此衣心憂傷，

不知何時(shí)才能已！

綠色衣啊綠色衣，

上穿綠衣下黃裳。

穿上衣裳心憂傷，

舊情深深怎能忘！

綠色絲啊綠色絲，

絲絲是你親手織。

想起我的亡妻啊，

遇事勸我無差失。

夏布粗啊夏布細(xì)，

穿上風(fēng)涼又爽氣。

想起我的亡妻啊，

樣樣都合我心意。

【注釋】

〔1〕里：衣服的襯里。

〔2〕曷：何。維：助詞。已：止，停。

〔3〕裳：下衣，形狀像現(xiàn)在的裙。當(dāng)時(shí)人不穿褲子，男女都穿裳。

〔4〕亡：同“忘”，忘記。

〔5〕女：同“汝”。治：整理紡織。

〔6〕古人：故人，古與“故”通。這里指作者的妻子。

〔7〕俾：使。（yóu）：過，錯(cuò)誤。

〔8〕（chī）：細(xì)葛布。绤（xì）：粗葛布。

〔9〕凄：涼爽。凄其，即凄凄。以：通假作“似”，像。

燕燕

【題解】

這是一首送遠(yuǎn)嫁的詩。詩中的寡人是古代國君的自稱，當(dāng)是衛(wèi)國的君主?！坝跉w”的“仲氏”，是衛(wèi)君的二妹。

燕燕于飛^〔1〕，

差池其羽^〔2〕。

之子于歸^〔3〕，

遠(yuǎn)送于野^〔4〕。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

頡之頏之^〔5〕。

之子于歸，

遠(yuǎn)于將之^〔6〕。

瞻望弗及，

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

下上其音。

之子于歸，

遠(yuǎn)送于南^〔7〕。

瞻望弗及，

實(shí)勞我心^〔8〕！

仲氏任只^〔9〕，

其心塞淵^〔10〕。

終溫且惠^〔11〕，

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12〕，

以勖寡人^〔13〕！

燕子雙雙飛天上，

參差不齊展翅膀。

這位姑娘要出嫁，

送到郊外遠(yuǎn)地方。

遙望背影漸消失，

淚珠滾滾雨一樣！

燕子雙雙飛天上，

忽高忽低追隨忙。

這位姑娘要出嫁，

送她不嫌路途長(zhǎng)。

遙望背影漸消失，

凝神久立淚汪汪！

燕子雙雙飛天上，

上上下下呢喃唱。

這位姑娘要出嫁，

送她向南路茫茫。

遙望背影漸消失，

苦苦思念欲斷腸！

二妹為人可信任，

心地誠實(shí)慮事深。

脾氣溫柔性和順，

修身善良又謹(jǐn)慎。

常說“別忘先君愛”，

她的勸勉感我心！

【注釋】

〔1〕燕燕：一對(duì)燕子。

〔2〕差（cī）池：參差不齊的樣子。

〔3〕之子：指被送的女子。于歸：出嫁。

〔4〕于：往。野：郊外。

〔5〕頡（jié）：向下飛。頏（háng）：向上飛（從《毛傳》）。

〔6〕將：送。

〔7〕南：指衛(wèi)國的南邊。有人說南同“林”，指郊外。亦通。

〔8〕實(shí)：同“寔”，是。勞：指思念之勞。

〔9〕仲氏：老二，二妹。古人多用伯、仲、叔、季為兄弟姊妹的行次。任：信任的意思（從朱熹說）。只：語助詞。

〔10〕塞：的假借字，誠實(shí)。淵：深。《孔疏》：“其心誠實(shí)而深淵也。”

〔11〕終：既。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終，猶既也?！被荩汉晚?。

〔12〕先君：指死去的國君。

〔13〕勖（xù）：勉勵(lì)。寡人：古代君主的自稱，《禮記·曲禮》疏：“寡人者，言己是寡德之人?！?/p>

日月

【題解】

這是一位棄婦申訴怨憤的詩。古代學(xué)者認(rèn)為是衛(wèi)莊姜被莊公遺棄后之作，未知確否。

日居月諸^〔1〕！

照臨下土。

乃如之人兮^〔2〕，

逝不古處^〔3〕。

胡能有定^〔4〕？

寧不我顧^〔5〕？

日居月諸！

下土是冒^〔6〕。

乃如之人兮，

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

寧不我報(bào)^〔7〕？

日居月諸！

出自東方。

乃如之人兮，

德音無良^〔8〕。

胡能有定？

俾也可忘^〔9〕。

日居月諸！

東方自出。

父兮母兮！

畜我不卒^〔10〕。

胡能有定？

報(bào)我不述^〔11〕！

叫聲太陽叫月亮！

光輝普照大地上。

天下竟有這種人，

會(huì)把故居全相忘。

夫妻關(guān)系全不顧，

為何不想進(jìn)我房？

叫聲太陽叫月亮！

光輝普照大地上。

天下竟有這種人，

忘恩不和我來往。

夫妻關(guān)系全不顧，

為何使我守空房？

叫聲太陽叫月亮！

日月光輝出東方。

天下竟有這種人，

名譽(yù)掃地喪天良。

夫妻關(guān)系全不顧，

使我真該把他忘。

叫聲太陽叫月亮！

東方升起亮堂堂。

我的爹啊我的娘！

丈夫愛我不久長(zhǎng)。

夫妻關(guān)系全不顧，

我也不愿訴衷腸！

【注釋】

〔1〕日居月諸：見《柏舟》注〔17〕。朱熹《詩集傳》：“日居月諸，呼而訴之也?！?/p>

〔2〕乃：竟。如：像。之人：這個(gè)人。

〔3〕逝：及。逝不，倒文，即不逝?；蛟疲攀前l(fā)語詞，亦通。古處：故居。

〔4〕定：正，指夫婦正常的關(guān)系。馬瑞辰《通釋》：“竊謂此詩‘胡能有定’，即胡能有正也。……夫婦有定份，嫡妾有定位，皆正也?！?/p>

〔5〕寧：何。有人說“寧”即“乃”，亦通。我顧：倒文，即顧我?！多嵐{》：“顧，念也?！?/p>

〔6〕冒：覆蓋，籠罩。

〔7〕報(bào)：答。古代稱夫不理妻為“不見答”，不我報(bào)，即不見答的意思。

〔8〕德音：好名譽(yù)。

〔9〕俾：使。也：助詞。

〔10〕畜：同“慉”，愛?！睹献印罚骸靶缶撸镁?。”卒：終。不卒，指丈夫愛我不終。也有人認(rèn)為是指“父母養(yǎng)我之不終”，似不及前說。

〔11〕述：說。

終風(fēng)

【題解】

這是一位婦女寫她被丈夫玩弄嘲笑后遭遺棄的詩。

終風(fēng)且暴^〔1〕，

顧我則笑^〔2〕。

謔浪笑敖^〔3〕，

中心是悼^〔4〕！

終風(fēng)且霾^〔5〕，

惠然肯來^〔6〕？

莫往莫來^〔7〕，

悠悠我思！

終風(fēng)且曀^〔8〕，

不日有曀^〔9〕。

寤言不寐^〔10〕，

愿言則嚏^〔11〕。

曀曀其陰^〔12〕，

虺虺其靁^〔13〕。

寤言不寐，

愿言則懷^〔14〕。

大風(fēng)既起狂又暴，

對(duì)我侮弄又調(diào)笑。

調(diào)戲取笑太放蕩，

想想悲傷又煩惱！

大風(fēng)既起塵飛揚(yáng)，

他可順心來我房？

如今竟然不來往，

綿綿相思不能忘！

大風(fēng)既起日無光，

頃刻又陰晴無望。

夜半獨(dú)語難入夢(mèng)，

愿他噴嚏知我想。

天色陰沉暗無光，

雷聲隱隱天邊響。

夜半獨(dú)語難入夢(mèng)，

愿他悔悟?qū)⑽蚁搿?/p>

【注釋】

〔1〕終：既。暴：疾風(fēng)。

〔2〕則：而。

〔3〕謔：調(diào)戲。浪：放蕩。敖：放縱。謔浪：放蕩地調(diào)戲。

笑敖：放縱地取笑。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謔浪，謔之貌；笑敖，笑之貌。……蓋謔非不可謔，而浪則狂；笑非不可笑，而敖則縱?！?/p>

〔4〕悼：傷心。

〔5〕霾（mái）：大風(fēng)刮得塵土飛揚(yáng)。

〔6〕惠：順。然：語助詞。

〔7〕莫：不。下“莫”字是增文足句。

〔8〕曀：天陰而又有風(fēng)。

〔9〕不日：不到一天。有：同“又”。

〔10〕寤言：醒著說話。

〔11〕言：助詞，無義。嚏：打噴嚏。舊時(shí)民間有“打噴嚏，有人想”的諺語。

〔12〕曀曀：天陰暗的樣子。

〔13〕虺虺（huǐ）：雷始發(fā)之聲。

〔14〕懷：思念。嚴(yán)粲《詩緝》：“愿汝思懷我而悔悟也?！?/p>

擊鼓

【題解】

這是衛(wèi)國戍卒思?xì)w不得的詩。關(guān)于詩的時(shí)代背景，古來說法不一。方玉潤(rùn)《詩經(jīng)原始》認(rèn)為“此戍卒思?xì)w不得詩也”，今從方說。

擊鼓其鏜^〔1〕，

踴躍用兵^〔2〕。

土國城漕^〔3〕，

我獨(dú)南行。

從孫子仲^〔4〕，

平陳與宋^〔5〕。

不我以歸^〔6〕，

憂心有忡^〔7〕！

爰居爰處^〔8〕？

爰喪其馬^〔9〕？

于以求之^〔10〕？

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11〕，

與子成說^〔12〕。

執(zhí)子之手，

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13〕，

不我活兮^〔14〕！

于嗟洵兮^〔15〕，

不我信兮^〔16〕！

戰(zhàn)鼓擂得鏜鏜響，

官兵踴躍練刀槍。

別人修路筑城墻，

我獨(dú)從軍到南方。

跟隨將軍孫子仲，

調(diào)停糾紛陳與宋。

常駐邊地不能歸，

留守南方真苦痛！

住哪兒啊歇何方？

馬兒丟失何處藏？

到哪兒啊找我馬？

叢林深處大樹旁。

“死生永遠(yuǎn)不分離”，

對(duì)你誓言記心里。

我曾緊緊握你手，

和你到老在一起。

可嘆相隔太遙遠(yuǎn)，

不讓我們重相見！

可嘆別離太長(zhǎng)久，

不讓我們守誓言！

【注釋】

〔1〕鏜：擊鼓聲。

〔2〕兵：指兵器。

〔3〕土國：在國內(nèi)服役土工。城漕：在漕邑修筑城墻?！巴痢焙汀俺恰边@里都是動(dòng)詞，土當(dāng)“役”用，城當(dāng)“筑”用。漕，衛(wèi)邑名，在今河南省滑縣東南。

〔4〕孫子仲：當(dāng)時(shí)衛(wèi)國南征的將領(lǐng)。孫氏是衛(wèi)國的世卿。

〔5〕平陳與宋：調(diào)解陳國和宋國的不睦。《左傳》隱公六年杜注：“和而不盟曰平?！?/p>

〔6〕不我以歸：這句是倒文，即“不以我歸”，不讓我回來。

〔7〕有忡：即忡忡，心神不安的樣子。

〔8〕爰：與“于何”“于以”同義，就是“在何處”。

〔9〕喪：讀去聲，失，丟。

〔10〕以：何。

〔11〕契：合。 闊：離。契闊是偏義復(fù)詞，偏用“契”義，指結(jié)合，猶言不分離。

〔12〕子：指作者的妻。成說：定約，結(jié)誓。

〔13〕于：同“吁”。吁嗟：感嘆詞。闊：道路遼遠(yuǎn)。

〔14〕活：聚會(huì)。馬瑞辰《通釋》：“活，當(dāng)讀為‘曷其有佸’之佸?！睹珎鳌罚骸畞?，會(huì)也?！瘉鍨闀?huì)至之會(huì)，又為聚會(huì)之會(huì)。承上‘闊兮’為言，故云不我會(huì)耳。”

〔15〕洵：夐的假借字，《韓詩》作“夐”，久遠(yuǎn)；指別離已久。

〔16〕信：守約。

凱風(fēng)

【題解】

這是一首兒子頌?zāi)覆⒆载?zé)的詩。三家詩認(rèn)為寫的是事繼母，可作參考。

凱風(fēng)自南^〔1〕，

吹彼棘心^〔2〕。

棘心夭夭^〔3〕，

母氏劬勞^〔4〕。

凱風(fēng)自南，

吹彼棘薪^〔5〕。

母氏圣善^〔6〕，

我無令人^〔7〕。

爰有寒泉^〔8〕，

在浚之下^〔9〕。

有子七人，

母氏勞苦。

睆黃鳥^〔10〕，

載好其音。

有子七人，

莫慰母心。

和風(fēng)吹來自南方，

吹在棗樹紅心上。

棗樹紅心嫩又壯，

我娘辛苦善教養(yǎng)。

和風(fēng)南方吹過來，

棗樹成長(zhǎng)好當(dāng)柴。

我娘人好又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