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躺在床上，喘著氣，臉上很瘦很黃，我有點(diǎn)怕看他了。

他眼睛慢慢閉了，氣息漸漸平了。我的老乳母對我說：“你的爹要死了，你叫他罷?！?/p>

“爹爹?！?/p>

“不行，大聲叫！”

“爹爹！”

我的父親張一張眼，口邊一動(dòng)，仿佛有點(diǎn)傷心——他仍然慢慢地閉了眼睛。

我的老乳母對我說：“你的爹死了。”

阿！我現(xiàn)在想，大安靜大沈寂的死，應(yīng)該聽他慢慢到來。誰敢亂嚷，是大過失。

我何以不聽我的父親，徐徐入死，大聲叫他。

阿！我的老乳母。你并無惡意，卻教我犯了大過，擾亂我父親的死亡，使他只聽得叫“爹”，卻沒有聽到有人向荒山大叫。

那時(shí)我是孩子，不明白什么事理?，F(xiàn)在，略略明白，已經(jīng)遲了。我現(xiàn)在告知我的孩子，倘我閉了眼睛，萬不要在我的耳朵邊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