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鹛
兩個小時寫“野棠”兩個字,總想著下一次寫會更好,卻無所得。一支筆偶爾也會鬧脾氣,吸得過飽的墨汁被干涸的宣紙瞬間潤開,纏綿于一個墨點不再舒展。見過一次面的人,面容干凈,清冷長而直的眼睛里看得到遠處黑色的深山。對面而坐,各自小心藏起身后的羽毛,如同傍晚樹梢偶遇的兩只山鹛,喳喳交換著棲息場所的趣聞。食畢,良久散去,不打算再見。許是精準地看到了他的隱藏處,有一座石碑立起,下有深埋的骸骨。看見而閉口不談,也許是積福的事情。
安靜地聽,也不打算建議他可能嘗試的路徑。人與人產(chǎn)生羈絆其實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年輕的執(zhí)念大多相似。不容易的是陷入更深輪回前的自我救贖。自我幻化出了一個自我的世界,畫地為牢在此中寸步難行。
人生病痛、孤獨、妄念都是平常之事,始終相信人與人一定有重合的區(qū)域,足夠了解自己就可以探知未來。
遠離市區(qū),身處深山老林寺廟中,想要獲得絕對的靜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丑時萬物俱息,若坐不定、心緒不寧,窗外的落葉也能成為割斷思路的利器。即便真的入定,也并非是處于不動。天道左旋,地道右旋,天空是時間,大地是空間,地球相對著宇宙萬物也是處于一個動的平衡。這動與不動中間,就存在一個‘幾’。如同自己跨在門框上,似進非進,這就是‘幾’。能夠準確地預判這個‘幾’,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中庸》里,子思寫“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與《大學》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是類似的三個階段。過了百天胞衣的赤子,就要因周遭的影響而慢慢修正自己的行為,盡可能地靠近天命之謂性。生命的誕生是自然而然,是純凈,無歡喜,無悲切,這是天命。而生命誕生之初的心,就是道。修行,便是要一件一件剝離外界對自己的影響,無限接近自己本來的樣子。而道,是本有,你修與不修,都有。修道,百姓日用而不知。是將本我徹底地找出來,摸清楚自己的邊界,持久地探索自我,最終才能超越自己。已得道的圣人,若是以為自己真的得道了,執(zhí)著于得道,便是與凡人無異。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所以孔子說:故君子之道鮮矣。
守住自己的初心已是不易,但仍不夠。對于這個世界仍需要完整地去接納,如同滴水入海、聲藏于風。很難說是聲音包裹了風還是風吸收了聲音,義無反顧地投入這個世界,不論里面是耀眼的光明或是黑暗的深淵。上升雖然緩慢卻可貴,那是為自己獲得完整與自由。
什么是解脫,不因很深的癡迷和很重的欲念煎熬自己,即是當下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