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做人
親愛的弟弟們:
從今天起,我打算每星期都給你們寫一封樸實的信。今天第一封,題目是“論做人”。
我想做人不外分兩種:一種是做吃人家飯的人,一種是做飯給人家吃的。
有種人,他天生就有那么一副給飯人家吃的氣魄;有種人,他有著吃人家一些飯的耐性。能給飯人家吃的人,我們俗話叫“大好老”。愛做“大好老”原是人類的本性,但是我如能安分守己地,做一個小伙計,也夠佩服。宇宙間一切原都是相對的;英國有一個大科學家Alfred Russel Wallace(一八三二-一九一三),他曾經(jīng)說過,沒有亮光固然辨不出灰塵,沒有灰塵也便無從有亮光。(見華氏著:The Wonderful Century)
最不幸的是這兩種現(xiàn)象:有本領給飯人家吃的人不肯給人家飯吃,沒有本領給人家飯吃的人卻偏想來給飯人家吃。其實,社會如一架大機器,在分工里必須發(fā)生連鎖的作用,在連鎖里又須收到分工的效率。在一個團體之組成上,群眾與領袖,是二者缺一不可的。
領袖是一種天才。天才所賦得的權利,使他有對公共服務的義務。有一部分人,他們慳吝他們的天才,唱著高蹈的生活,這在整個社會的幸福上說來,不能不算是一種損失。但是這一種現(xiàn)象,所栽下的結果,卻還沒有另一種現(xiàn)象所栽下的結果來得擾亂和不可收拾。另一種現(xiàn)象,那就是說,沒有本領給飯人家吃的人,卻拼命要來給飯人家吃,大家都想做“大好老”,結果大家不讓大家做成“大好老”:二十年來中國社會的不安和政治上的紊亂,便都是吃了這一種現(xiàn)象的虧。
再進一步,所謂領袖,也受著時間與空間的控制。在這一種團體里能當領袖,在另一種團體里未必也能當領袖;在這一個地方是領袖,在另一個地方未必還是領袖;這個潮流下的領袖,不一定在另一潮流下仍然是領袖。時代縱然不一定能消滅一個人的“領袖才干”,但它卻常常能顛倒一個領袖者的命運。
所以,一個真有為的人,他必定不是一個只能做領袖的人;而且,必須不是一個只能做領袖的人。在朝是一個為民的忠仆,在野即是一個服從法律的人民,這才是我們所應有的態(tài)度。
雖然有一部分人在說,二十世紀是集團主義勃興的時代,而在事實上,英雄主義乃是一切實際政治上不可避免的現(xiàn)象。在任何組織里,我們都需要有中心領袖。但領袖既是一種天才,天才便不一定人人都有。社會不只是單方面的,我們應該向適合于我們的能力的那方面發(fā)展,這才合乎社會進化優(yōu)性的條件。所以我說做人的功夫第一還是在“知己”。要是“知己”的功夫到家了,那你才能知道你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同時,又“能”做些什么。
活潑的孩子們,我想你們親愛的父親、母親或者哥哥,他們一定常常會告訴你們許多關于做人的道理。我不知道我今天這一段短短的話,在你們聽來是不是一個新鮮。做人是一件頂難的事,自然有著各色各樣不同的奧妙,假如我還想到了什么新鮮的話,我一定立刻來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