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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劍虹成為“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一員

巾幗的黎明:中共首所平民女校始末 作者:楊繡麗


第一章 匯聚上海,紅色的起點

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黃浦江,一條靜水流深的大江,一條激蕩不休的河流,匯入長江、通達大洋,使得上海自20世紀20年代就成為遠東最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成為當時中國最忙碌的一個港口——碼頭和馬路熙熙攘攘,萬國建筑群占據(jù)城市天際線,哥特式的尖頂、古希臘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廊柱……將人們的目光引向無窮高遠的天穹。

1921年后,一個馬克思主義的紅色起點,一股婦女解放的紅色洪流,為中華民族的覺醒和自強自立推起一輪紅日,燃燒著,躍出地平線,直燃向歷史的天空。一支支紅色的火炬,向四周突進,直燃向石頭一樣厚重的黑暗,去喚醒、去組織、去傳播星星之火……

王劍虹成為“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一員

碧綠的湘江,一路蜿蜒奔馳著向北方流去。在長沙境內(nèi),它負載一艘艘客輪,越過洞庭湖,奔出湖湘,西上武漢、重慶,東下南京、上海,駛向大洋……此時,江上一艘劈波斬浪的輪船,正有一個女子目送著長沙漸漸變成一個黑點。

在輪船后面,湘江涌起一道道白色的浪花,這女子想起了1919年7月《湘江評論》的創(chuàng)刊宣言:“至于湘江,乃地球上東半球東方的一條江。它的水很清,它的流很長。住在這江上和它鄰近的民眾,渾渾噩噩,世界上的事情,很少懂得。……咳!湘江,湘江!你真枉存于地球上。”而她自己又將怎樣才不枉來到這個塵世上呢?這臉色略顯蒼白的女子沉思著。

她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心中繼而又響起了那急如暴風驟雨似的聲音——“時機到了!世界的大潮卷的更急了!洞庭湖的閘門動了,且開了!浩浩蕩蕩的新思潮業(yè)以奔騰澎湃于湘江兩岸了!順它的生,逆它的死。如何承受它?如何傳播它?如何研究它?如何施行它?”

江面上一股涼爽的風,吹著她稀疏的頭發(fā),吹著她的臉龐,她的呼吸似乎急促起來。這女子名叫王淑璠,18歲,后來改名王劍虹(為了方便敘述,下文統(tǒng)一使用王劍虹),在平民女校的學生中,她前來上海的故事或許最具人情味,因為是父親王勃山帶她來的。

可是在內(nèi)心深處,她難免覺得孤單,她出生在四川酉陽(現(xiàn)屬重慶)龍?zhí)舵?zhèn),12歲時母親去世,父親把她送到湖南常德,寄養(yǎng)在姑母家,她多少次偷偷地掉下眼淚啊。現(xiàn)在父親又將把她送到上海,在那里她又將是獨自一人,她將遇見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故事呢?

父親王勃山是同盟會會員,在上海頗多知交舊友。此次,王勃山受孫中山之邀,將前往廣州擔任國民政府秘書,他來到湖南,帶上剛從位于桃源的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下文簡稱第二女師)畢業(yè)的女兒,轉(zhuǎn)往上海,自己再取水道南下。

此時輪船已來到八百里洞庭湖,點點船帆浮動在波光瀲滟之上。偶爾一只竹筏劃過,幾尾鸕鶿撲通、撲通鉆入水中,叼一尾銀光閃耀的湖魚上來。王劍虹看著此情此景,不覺有些癡了。父親素來喜讀詩詞,她深受父親影響,此時腦中不禁閃出孟浩然的詩來:“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p>

此時正是1920年的盛夏,還未及8月,日光搖蕩,水汽升起,她只覺得目光朦朧起來,難道自己今生就永遠只能羨慕她人嗎?她本來就是一個癡心腸的女孩子,在湖南生活多年,此時已然對湖湘山水有了感情,當時在學習陶淵明的名篇《桃花源記》后,她還曾偷偷一個人跑去“桃花源”勝地游覽一番呢,于是她開始想著自己在湖南的這些日子……

歷史的悲情像一片烏云

五四以前,《新青年》勁風所吹之處,“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動。如利刃之新發(fā)于硎”。深刻地觸及湖南,長沙知識界進步思想的宣傳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是第二女師的校長和教員大多是舊式人物,思想觀念仍舊落后,自然不會訂這類新雜志、新報紙,王劍虹是通過私人朋友第一次讀到了《新青年》,這樣一本新書好像一個新潮的寶貝,每個人看過之后都立即轉(zhuǎn)給朋友,蔚為風氣。

其時,同學出身大多貧苦,最關(guān)注的就是國事,丁玲就曾回憶過:“我們當時同學們逐漸喜歡談?wù)搰?,談起軍閥政府賣國的事就哭?!睔v史的悲情像一片巨大的烏云,籠罩在這些年輕的女學生身上。一方面,她們對現(xiàn)實不滿,最苦悶未來的前途。那時候女校學生畢業(yè)后,最好的出路也只能是到各地小學校去教書,還有大多數(shù)根本找不到職業(yè)。眼見著有的同學畢業(yè)后,被迫當了軍閥的姨太太;眼見著軍閥或湘西的土匪一批又一批到各縣城學?!皡⒂^”,見著長得漂亮些的教員或?qū)W生,就通知校長,要找去當姨太太,她們的內(nèi)心極其憤慨……

受《新青年》影響,班里的講演動輒以女子剪發(fā)、女子經(jīng)濟獨立、婚姻自由問題為內(nèi)容,校長和教員反對這種講演,王劍虹常與校長、教員展開爭論,逐條駁斥。癡絕之人倘若認準了一件事,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教日月?lián)Q新天。丁玲和低班同學前去旁聽,都支持王劍虹的意見,但她和王劍虹這時還形如陌路,沒有交談。

丁玲后來回憶,那時“王劍虹已經(jīng)是師范二年級的學生了……我們的教室、自修室相鄰,我們每天都可以在走廊上相見。她好像非常嚴肅,昂首出入,目不旁視。我呢,也是一個不喜歡在顯得有傲見的人的面前笑臉相迎的,所以我們都不打招呼。但她有一雙智慧、犀銳、堅定的眼睛,常常引得我悄悄注意她,覺得她大概是一個比較不庸俗、有思想的同學吧”。

像一團烈火,一把利劍

五四運動像太陽拋出的強光,迅速照耀這古老中華的每一寸土地。

王劍虹和高年級的楊代誠組織同學上街游行,一路喊,一路哭,都非常激動,嗓子都喊啞了。楊代誠也就是后來的王一知,她們將運動主旋律從低音部提到高音部,在校第一批帶頭剪掉了辮子,全校二百多人,在數(shù)天之內(nèi)就有半數(shù)以上剪去辮子。在這件事上,丁玲認為,第二女師好像倒是走在了長沙各校的前面,她回憶放假回到家里,舅父舅母看她剪了頭發(fā),勃然大怒,舅父訓斥她說:“哼!你真會玩,連個尾巴都玩掉了!”丁玲毫不客氣地對舅父說:“你的尾巴不是早已玩掉了嗎?你既然能剪發(fā)在前,我為什么不能剪發(fā)在后?”

王劍虹還和人辦了一所民眾夜校,號召學校的活躍分子在里面教書,啟迪民智,低一級的丁玲也去教過珠算,因為丁玲年齡小,個子矮,大家都叫她“崽崽先生”。

王劍虹口才流利,能言善辯,見解精辟,將川妹子和湘妹子的潑辣集合于一身,常常把反對風潮的校長老師反駁得啞口無言、瞠目結(jié)舌,成為校內(nèi)風云人物,這給丁玲留下深刻的印象:“在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后,我們學校的同學行動起來時,王劍虹就成了全校的領(lǐng)頭人物……她口若懸河的講詞和臨機應(yīng)變的一些尖銳、透辟的言論,常常激起全體同學的熱情。她的每句話,都引起雷鳴般的掌聲……(她)像一團烈火,一把利劍,一支無所畏懼、勇猛直前的隊伍的尖兵。”

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的一員

王劍虹隨父親來上海,是為了繼續(xù)求學深造,可是上海學校的費用昂貴,她最后選了費用最低的上海美術(shù)??茖W校。

那個封閉的時代里,劉海粟在上海美專使用人體模特寫生,開時代風氣之先。寫生課最初只聘請到男孩為模特,1920年7月20日,一個少女模特首次登上畫室,少女的胴體,至真至美的線條,藝術(shù)女神的化身,令所有人興奮,劉海粟在《上海美專十年回顧》中對此有回憶:“當時一般學生教員無不興高采烈,以為我們的事在中國美術(shù)界負有莫大的功勛。”

可是任何時代的進步,當中總免不了帶給一些人苦痛。一次,王劍虹撞見一名教員調(diào)戲女模特,她憤怒地沖上去,將兩人拉開,隨手朝教員臉上就是兩巴掌,這下闖了大禍,她被開除了。所幸經(jīng)父親的老朋友、國民黨元老謝持介紹,王劍虹來到上海(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徐宗漢處做些文字工作。

徐宗漢,也是一代巾幗英雄,上過戰(zhàn)場的辛亥革命女杰,孫中山親密戰(zhàn)友黃興的夫人。1911年參加廣州起義,遇見黃興身負重傷,為其包扎傷口,隨后一起避往香港,黃興手術(shù)需要家屬簽字,徐宗漢不拘一格,以妻子名義簽字,從此結(jié)為革命伴侶。民國成立,徐宗漢投身于婦女界運動,五四后與人發(fā)起成立了“上海(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在社會上很有聲望,與陳獨秀、李達等人私交很好。

中共一大召開后,開展婦女運動被列為中共的主要任務(wù)之一,中央局書記陳獨秀、李達與徐宗漢商議,希望聯(lián)合改組上海女界聯(lián)合會。1921年9月,“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改組,旨在“糾合我們中華要求解放的女子,使我們要求的聲音一天一天高起來,使我們奮斗一天一天強大起來!”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的綱領(lǐng)還指出,男女享有同等教育權(quán),選舉和被選舉及從事一切政治活動權(quán),同工同酬權(quán),維護女工、童工的權(quán)利,王劍虹是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23名創(chuàng)始成員之一。

不久,聯(lián)合會創(chuàng)辦了《婦女聲》周刊,這是中共領(lǐng)導創(chuàng)辦的第一個婦女刊物,王劍虹和王會悟是主要編輯;陳獨秀、沈雁冰(茅盾)、沈澤民、邵力子常為刊物撰稿。王劍虹還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女權(quán)運動的中心應(yīng)移到第四階級》一文,呼吁知識婦女組織團體,加入無產(chǎn)階級革命軍,“從根本上去改造社會,建設(shè)自由平等、男女協(xié)作的社會”,她的能力和才干頗受陳獨秀和李達賞識。

還在上海中華女界聯(lián)合會時,王劍虹就通過徐宗漢秘書王會悟認識了李達。當李達開始籌建平民女校的時候,王劍虹和王會悟一起參與其中。不久之后,她將作為一個引路人的角色,為自己也為歷史寫出曼妙的一筆。

秦德君隨鄧中夏赴上海

“嗚”的一聲笛響,一列火車噴出20世紀20年代特有的一股煙霧,駛出北平站。煤炭燃燒的濃煙,像火車舉著的一面黑旗,向后飄蕩著。

火車向南馳去,緩緩地,奔馳在闊大的華北平原上。窗外,是北中國的雄渾的田野。一個女孩,眉間滿是憂郁之色,她安靜地聽著火車的咣當聲,聽著身體里兩個鼓蕩著的心跳。是如此的沉重,是如此的不得已,是如此漆黑的坑道里的運煤車一樣的命運啊……

時為1921年,這個只有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女,名叫秦德君。在火車的咣當聲中,這個女孩子或許想到了一葉孤帆出川的畫面,想到了遙遠的家鄉(xiāng)忠州城,想到了她的難言的苦痛的命運,此時她已經(jīng)走遍大半個中國了。

一束光的速度,燃遍全國

星隨平野盡,月涌大江流。1905年,中秋之夜,一輪滿月,皎潔的光輝照耀著揚子江畔的忠州城,照耀著一間三牌坊的秦府門第,一棵高高挺立的黃桷樹的陰影下面,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秦德君就降生于這樹下一片荒草地中!

秦德君的母親出身貧苦人家,多年來勤勤懇懇,侍奉祖母,祖母死后,兩個姑母和嬸娘唆使她父親將懷胎足月的母親趕出家門,以至于秦德君生在荒草地里,哭聲漲滿大黃桷樹密覆的枝葉,漲滿樹旁一口青苔披覆的古井,連月亮也動蕩起來。

她被送到外婆家,與外婆、舅媽、表嫂三代寡婦相依為命,喝著米糊長大,后寄養(yǎng)在忠縣的伯母家上小學。13歲時,二哥秦仲文把她帶到萬縣,在那里上了半年女子初級師范,暑假考取成都四川省立女子實業(yè)學校。

五四運動的火炬,以一束光的速度,燃遍全國,成都學生迅速成立“四川學生聯(lián)合會”,號召各校學生萬人以上游行示威,發(fā)表演講,后來發(fā)展放火焚燒仇貨,一些奸商收買了流氓,見學生就打,秦德君因此被打掉了一顆牙齒。一名女同學高呼著口號:“頭可斷,志不可奪,身可殺,名不可污!”慷慨激昂的場面,令秦德君久久難忘。

四川學生聯(lián)合會創(chuàng)辦了《學生潮》《星期日》《新空氣》《直覺》等報刊,秦德君以“秦文駿”為筆名,發(fā)表文章,奮力批判舊社會,呼吁男女平等。她喀嚓一聲剪掉辮子,留起短發(fā),宿舍里一個同學看著秦德君清爽利落的樣子,也跟著剪了辮子,結(jié)果同學的媽媽跑來學校又哭又鬧,找秦德君拼命:“我的女兒不做尼姑,我的女兒要戴鳳冠?!?/p>

有道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其時抵制剪發(fā)的舊勢力把女兒們關(guān)在家中,市政當局封閉了理發(fā)店,甚至有理發(fā)師因給女子理發(fā)而被捕……

秦德君聽說北京大學開始招收女生,寫信給蔡元培,要求進北大。蔡元培回信說:“女子實業(yè)學校學生,恐怕未必合格?!边@封信被學校查獲。后來,秦德君因為提倡“男女平等”的事被學校開除。中國女性的自由之路,走過了多么黑暗的一頁啊。

漫長的出川之路

當時吳玉章在渝成立“全川自治聯(lián)合會”,四川各個縣都派代表參加,于是學生聯(lián)合會介紹秦德君去重慶。她和兩個同伴女扮男裝,從成都東門外望江樓搭小木船東下,聽著纖夫喊出的號子,看著纖夫弓著腰背拉著木船,一天走出幾十里地,秦德君心中很不是滋味,直到樂山才終于改換了帆船,順江東流,到了重慶。經(jīng)吳玉章安排,秦德君和同伴一起住在川東道尹公署秘書長、《新蜀報》創(chuàng)始人陳愚生家中。

陳愚生是四川瀘州人,曾參加1911年四川保路運動,后赴日本留學于早稻田大學經(jīng)濟系?;貒笈c李大釗、王光祈等人發(fā)起成立少年中國學會,毛澤東、蔡和森、惲代英、鄧中夏、張聞天、田漢等時代精英都是成員之一。1920年底,陳愚生到重慶任川東道尹公署秘書長一職?!胺N樹期成蔭,移山任笑愚”,他向來以愚公自許,一心只求改造社會,于1921年2月創(chuàng)辦《新蜀報》,開始“向最頑固、最腐臭的舊社會基址作不斷的攻襲”。同年5月,陳愚生妻子在北平撒手人寰,留下一個女兒尚不足兩周歲,陳愚生離開重慶,前往北平照顧女兒。吳玉章贈予秦德君100元現(xiàn)洋,讓她隨陳愚生一起赴北平,找李大釗協(xié)助前往蘇聯(lián)。

輪船于一望無涯的巫山高峽之下駛出夔門,到宜昌改換長江大輪船繼續(xù)航行。正值春天,從重慶到宜昌這一段,恰是萬里長江最為壯麗的山水名勝,沿途奇峰直上青天,斷崖如同斧劈刀削一般,又有鮮花漫山遍野走來,簡直美破宇宙,卻絲毫引不起秦德君一點興致。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秦德君一路上穿著男孩子的衣服,不敢進女廁所,上男廁所又心虛,一路熬著到了上海。輪船甫一靠岸,鄧中夏前來接船。他一口湖南話,看見秦德君穿著男裝,頭發(fā)短短的,摸摸她的頭叫她“小弟弟”。

“自由的曙光現(xiàn)了”

火車折回南京,沿津浦路北上,到了北平。

一人身著灰布長衫,戴著金絲邊眼鏡,兩撇八字胡又濃又密,目光炯炯有神,在火車站外迎候。他就是五四運動的旗手李大釗,看著先生英氣勃發(fā)的樣子,秦德君腦中陡然想起《Bolshevism的勝利》上那段勢若萬鈞的話來——

“在這世界的群眾運動的中間,歷史上殘余的東西,什么皇帝咧,貴族咧,軍閥咧,官僚咧,軍國主義咧,資本主義咧——凡可以障阻這新運動的進路的,必挾雷霆萬鈞的力量摧拉他們。他們遇見這種不可當?shù)某绷?,都象枯黃的樹葉遇見凜冽的秋風一般,一個一個的飛落在地。由今以后,到處可見的,都是Bolshevism戰(zhàn)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Bolshevism的凱歌的聲。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xiàn)了!試看將來的環(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秦德君似乎看到了那一道曙光,頓時覺得心中也充滿了雷霆萬鈞的力量,可是去蘇聯(lián)的希望因故化成了泡影,她只得在北平繼續(xù)待下去。此時她兩手空空,而且還懷著身孕。原來離開重慶前一夜,吳玉章等人為陳愚生餞行,秦德君因不勝酒力醉倒了,同席的《新蜀報》編輯穆濟波趁她一人醉臥室中,悄悄進去將她奸污。從此之后,秦德君回憶道:“穆濟波有如一個魔鬼的影子,緊緊跟隨我,糾纏我,使我大半生不得安寧?!?/p>

這天,秦德君正為自己的處境淚流滿面,忽然有人輕輕拍了拍她后腦,她趕忙擦干眼淚,轉(zhuǎn)身一看是李大釗。

大釗先生向來是以“沖決歷史之桎梏,滌蕩歷史之積穢,新造民族之生命,挽回民族之青春”為目標而奮斗的,而這樣的奮斗不正也是為了青年們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嘛?他見秦德君悲傷,于是溫和而又親切地問道:“好孩子,怎么啦?”

秦德君搖了搖頭。

他又問道:“是想家了嗎?”

秦德君一聽,心中痛苦萬分,問道:“我的家在哪里呀?”

李大釗笑道:“好孩子,到上海去工作吧?!?/p>

火車到上海去

火車奔馳著,朝著長江,朝著20世紀遠東最繁華的都市的方向,在奔馳。像一頭負擔過重的獸,喘息著?,F(xiàn)在的人們習慣了高鐵風馳電掣的速度,根本想象不到20世紀20年代北京和上海之間途程何其漫長。

北京與上海開通火車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13年,其時天津到南京浦口的津浦鐵路剛剛建成,北京與上海兩個城市之間終于可以開通火車了,這段路分為北中南三段,先經(jīng)京奉鐵路到天津,再轉(zhuǎn)津浦鐵路到浦口,鐵路修到這里戛然而止,因為浦口位于長江北岸,那時候長江可是天塹啊,根本沒有大橋,直到1968年南京長江大橋通車以前,津浦線和滬寧線一直無法連通,必須坐輪船渡過長江到南京,再經(jīng)滬寧鐵路到上海。

據(jù)《魯迅日記》記載,魯迅1919年在八道灣買下人生第一個房子——高興啊,終于成為有房的人了——于是他在12月返紹興,接母親和三弟周建人一家到京團聚,日記里寫道:1日,“晨至前門乘京奉車,午抵天津換津浦車”。2日,“午后到浦口,渡揚子江換寧滬車,夜抵上?!?。第二天再回紹興,后來他依返鄉(xiāng)所見寫下小說《故鄉(xiāng)》,留下“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句膾炙人口的警語。魯迅在路上共花去四十多個小時,想想如今京滬高鐵四個小時,簡直就跟飛一樣。

對旅途的波折,秦德君也有回憶:“火車過了徐州,列車長報告說,前面鐵路壞了一段,要大家換車。于是旅客們紛紛扛起簡單的行李,走過一段崎嶇的道路,擠上另一列車,因為兩列火車的人并在了一列火車上,所以特別擠,不管二等三等車票的旅客,都得不到座位了。那些從窗戶外翻進來的,連落腳地都沒有,就跨在人們肩膀上,爭吵聲此起彼伏……”

秦德君在回憶文章《跟大釗同志在一起的日子里》提到,她是隨李大釗和陳愚生一起南下上海的,但少年中國學會成員1921年從北京前往上海的,只有鄧中夏一人,中共一大召開之前,他來上海匯報北京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情況。在《回憶鄧中夏同志》一文里,秦德君寫到鄧中夏就像大哥哥一樣稱自己為“小弟弟”,極為關(guān)懷,他還帶著秦德君在上海和南京游覽名勝古跡,由此推斷,此次從北京南下,最有可能是李大釗囑咐鄧中夏帶著她來的。

到上海后,秦德君到一家襪廠去做女工。這時的上海,已然成為革命的大熔爐。秦德君人生嶄新的一頁,在一雙雙巨人之手的協(xié)助下,悄然翻開了。

丁玲“飛向自由的天地”

一股寒風盤旋在洞庭湖以西的大地上,按詩人的說法,春天似乎不遠了??墒牵?922年靜悄悄地來臨,似乎并不是非比尋常的一年,如同這一年4月魯迅在北京寫下的《為“俄國歌劇團”》的文字:“沒有花,沒有詩,沒有光,沒有熱。”一片古老的滄桑的土地,“倘使我是一個歌者,我的聲音怕要銷沉了罷”。

而俄國藝術(shù)家的歌唱和舞蹈,又促使魯迅猛醒,于是他寫道:“我是怎么一個褊狹的人呵。這時我想:倘使我是一個歌人,我怕要收藏了我的豎琴,沉默了我的歌聲罷。倘不然,我就要唱我的反抗之歌。而且真的,我唱了我的反抗之歌了!”

是啊,有一群默默無聞的人在唱著反抗之歌,他們唱著,起初并沒有什么回響,卻在歷史的縫隙之間,慢慢地雷鳴一般轟響起來。

渴望著一個遙遠的神秘的世界

春節(jié)前夕,王劍虹回到湖南常德,一是看望姑母,二是為平民女校招生。

這一年丁玲18歲,正放寒假,也在常德。她因幼年喪父,隨母親余曼貞寄住在外婆家。這天,王劍虹和堂姑王醒予來看望余曼貞,她們有親戚是余曼貞的學生。在第二女師,王劍虹和丁玲天天見面不說話,相隔兩年半,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王劍虹談起在上海的見聞,鼓動丁玲一起去參加由陳獨秀、李達創(chuàng)辦的平民女校。丁玲一開始聽到“平民女?!钡拿?,內(nèi)心不免有些忐忑,她知道家里人恐怕會覺得刺耳的。

丁玲,原名蔣偉,字冰之,像魯迅一樣也是出生于家道中落的大戶人家。她曾經(jīng)在具有自傳性質(zhì)的《遙遠的故事》中寫道:“安??h蔣家,是一個有錢的人家,是一個人丁興旺的人家,在我的爺爺時代,據(jù)說那些爺爺們,這房、那房、遠房、近房究竟有多少房,多少人,連姓蔣的自己人也分不清楚,外人就更無從知道,只知凡是安福縣的大房子,一片一片的,都姓蔣。這些人都是財主,大財主,小財主,家家都做官,這個官,那個官,皇帝封敕的金匾,家家掛,節(jié)烈夫人的石牌坊處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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