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新書：一片升起來的鄉(xiāng)村

鄉(xiāng)村信仰

一

古邳鎮(zhèn)黨委書記喬英風(fēng)是我多年的好朋友。2016年春節(jié)之前，他邀請我到古下邳去走一走，看看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在今天發(fā)生的巨大變化。昨天來到了驚蟄，我忽然想起岠山頂上那一場大夢，就決定應(yīng)下他的邀請，到古下邳的春天里看一看。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喬英風(fēng)。但我沒有告訴他，在古下邳的土地上，會不會找回那幅張良弄丟了的《下邳乾坤圖》。

開往古邳的農(nóng)班車，人不多，空著許多位子。我選擇在前排靠窗的地方坐下。初升的陽光格外的好，金亮亮地撒遍了開始蘇醒的阡陌，好像一田野全都是明晃晃的金子。麥苗兒翠綠，油菜兒茁壯，我喜歡看油菜現(xiàn)在肥大豐碩的樣子，胖乎乎的有些逗人。天也出奇的好，高遠湛藍，沒有一絲兒云彩。怎么會沒有一絲云彩呢？這么好的春天，如果有幾絲白云在飄，那不就是浮動在藍天上的詩行嗎？可能那詩還隱藏在遠處吧。不是說詩在遠方嗎？要等著南歸的燕子銜著來吧。雖然昨天是驚蟄，那些該出來迎接春陽的飛鳥和蟲獸，估計都如我一樣還在路上。路兩邊高大挺拔的意大利楊樹，冬天里枝條收縮得緊緊的，如今都舒展開婀娜的腰枝，在微風(fēng)里千姿百態(tài)，萬種風(fēng)情，顯現(xiàn)出羞怯的淡淡綠色，那是它情不自禁的淺笑吧。兩條狗在麥田里追逐，麥田也跟著心動。還是春天好啊，春天讓楊柳綻放出自己嫵媚的美麗來，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泥土的香氣。再過一段時日便是清明，它們會周而復(fù)始地更加蓬勃起來，它們會飛揚起來。

喬英風(fēng)安排鎮(zhèn)黨委宣傳委員申寧寧接待了我。在不長的接觸時間里，我知道古邳鎮(zhèn)正在舉行“好媳婦”評選活動，而且還知道有一位被評上好媳婦的村民，認為自己不夠條件，做得并不好而拒絕去領(lǐng)獎。這位拒絕去領(lǐng)“好媳婦”獎的人住在吳口村，這使我一下就記住了吳口村。心想，喬英風(fēng)主政下的古邳鎮(zhèn)，讓我一進入就遇上了奇事。這是一塊什么樣的神奇大地?。繀强诖逵质且粋€什么樣的村？它和其他村有什么區(qū)別？不一樣在什么地方？負責(zé)帶著我去采訪的鎮(zhèn)文化站長柏長河說：“吳口村是江蘇省文明村，書記吳風(fēng)波是省模范村書記。到了你就知道了?！?/p>

我歪頭又看看柏長河，覺得他“白”得很親切，怎么說呢，把常常用在形容女性的兩個字，用在他身上也很適合：文靜。我突然感覺到，柏字當中，本身就可能蘊著文靜的含義。也許，他就是以這種細致的性格，才先后給五六任鎮(zhèn)黨委書記開過車吧。他說，我經(jīng)歷的鎮(zhèn)黨委書記，有十幾位呢。

吳口村村部到了，是一個大院，推開大門，一眼就望見院子里堆放著許多待栽的樹苗。柏長河說：“這是女貞，全鎮(zhèn)都在植樹，樹種不一樣，差不多栽的都是景觀樹?！边@是一個重要變化，說明老百姓指望栽速生樹發(fā)財?shù)臅r代，從此過去了。幾千年來“栽樹防老、打口棺材”的歷史，已經(jīng)被老百姓自覺自愿地掀到一旁了。

村部辦公室里掛滿了各種獎匾獎牌，大約有幾十塊，代表著各種各樣的榮譽，也是各種各樣的面孔。除了這些，剩下的就是必掛的各種制度和宣傳語錄了。

村部沒有人。院子里除了一位模樣在60歲左右的男子，捧著小本子在記錄著什么之外，顯得特別安靜。后來知道，這個捧著小本本作記錄的男子，是來村里義務(wù)看管發(fā)放樹苗的。他原先是村里著名的老上訪戶，從村里一直上訪到北京，他現(xiàn)在來義務(wù)為各小組發(fā)放樹苗，彌補了村部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這個變化，堪稱是奇跡。原來，在鄉(xiāng)村，沒有什么是不可以改變的。

柏長河去找村支書。我在院子里四下閑逛?？吹綎|南角有一棵粗壯的意大利楊，用手去丈量一下，腰圍大約有二米五左右。北面，靠墻宣傳欄后面，立了一塊石碑。院子里立了一塊石碑，難道是一口古碑？仔細一瞧，發(fā)現(xiàn)是一塊“鳴謝碑”，文字如下：

公元2004年（甲申） ，吳口村村鎮(zhèn)公路鋪成。為方便行人及車輛往來，本村路面標外拓寬。其經(jīng)費由鄉(xiāng)親們自愿募捐，共襄善舉。今將捐助者姓名以助資多少和姓氏筆畫為序，勒石志之。以表感謝。

捐助5000元：X X X

捐助2000元：X X X

捐助1000元：X X X、X X X、X X X、X X X、X X X。

捐助500元……

捐助300元……

捐助200元……

捐助100元……

落款是古邳鎮(zhèn)吳口村黨支部、村委會。二〇〇四年五月立。

看后心里浮起一層笑意。這樣的功德碑，在許多寺廟里也見過?？墒?，這塊碑為什么要立在這里呢？后來，我同村支書吳風(fēng)波熟悉了，在村里參觀拓寬的水泥道路時，就問他。他說：“原來是準備立在路邊的。可有人提出來，立路邊被來往車輛撞上怎么辦？遇到心機不正的人故意去毀壞怎么辦？最后議定立在村部院子里?！?/p>

“為什么村里這一段公路要拓寬？”

“那也是村民要求的，說我們自己出錢，也要拓寬。要知道今天公家會花錢給拓寬，就沒有當初這回事了。老百姓捐的錢，由老百姓自己管，村里不插手。怎么花他們自己說了算。完工那天，擺了五六桌，還請了喇叭班子。他們說，這個錢是我們老百姓自己出的，自己慶賀一下，與你們村部沒關(guān)系，你們不用管。那一天，村里可熱鬧了。村里也真的沒去管，人家吃的是自己錢，由一位大老板出的。干的是公益的事，慶賀一下，我們怎么去管？”他在向我解釋，為什么會在那一刻，出現(xiàn)了有違上級領(lǐng)導(dǎo)指示精神的吃喝事件。我表示理解，干嗎去管這些事呢？

回到當下，等村支書的間隙，我同那個手捧小本本的男子閑拉起來。

他說他叫王思甜，今年60歲了。1976年去當兵，退伍回來安排在水利局姚集指揮部工作。他干了一段時間不干了，土地分到戶了，干這份工作還不如回家種地。一個月30元工資，加個班一小時給三毛錢，不干了，回家。

“現(xiàn)在該后悔了吧？”

“誰也沒長后眼，能看到現(xiàn)在?！?/p>

“你當?shù)氖裁幢?？?/p>

“在國防科委第21試驗基地，告訴你，就是搞原子彈試驗的！”

我還真的吃了不大不小的一驚，說：“原來你是參加原子彈試驗的功臣?。　?/p>

“嗯。我現(xiàn)在有參戰(zhàn)生活補助費，一個月五六百元呢。”

“你是村干部？”

“不是，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村里植樹，人手不夠。凡是享受低保補助什么的，都來參加義務(wù)植樹了。白干，一分錢不要。人家傳說，我原來是村里的老上訪戶。其實不是，我那怎么能叫上訪？就算是上訪，也是被村里逼的。提留款本來一人只該要120元，村里要300多元。家里養(yǎng)幾只雞一只貓，也算收入，還收什么車船使用費，誰家使用車船了？我就不給。村里就告我，起訴我，還蓋了鎮(zhèn)里大印，說我?guī)ь^不交一人333元的提留款。鎮(zhèn)里怎么會給村里蓋上大印呢？你想一人9分地，種金子銀子啊，交這么多？你告我，我也得告你。我就去上訪。法院把我傳去，我就把帶去的材料朝法院的人面前一放。法院的人說，拿國家文件來，跟文件走。我就說材料里都有。后來鎮(zhèn)里要求調(diào)解，還認了我800元誤工錢，官司我打贏了。我答應(yīng)了調(diào)解，按120元交錢，多交的給退回來?？墒谴褰M又按240元要。我說我120元交齊了，剩下沒有了，過本過利了。他們說要收我苔干特產(chǎn)稅，一家400元。我不聽擺布，就去徐州、省里找文件。我對鎮(zhèn)里說，你打我我沒意見，可不能你打我不準我跑，情給你打。你打我，我就得跑。你起訴我我沒意見，你不能不讓我去上面咨詢。那個時候，派出所派人來蹲守，不交錢的還要扒人家糧食。

“我也兄弟六人，我是名軍人，我老大還是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在工作單位還被選為市人大代表。你想，你要理我的頭，我能不理你的頭嗎？你不讓我過去，我又會讓你過去嗎？村里搗蛋，都是干部搗的蛋，不是老百姓搗的蛋。老百姓心里都有數(shù)，他們不憨，得過日子，沒有時間跟你干部倒飭事?？赡惆阉萍绷?，他就有時間了，狗急了還爬墻呢，我一碗飯正吃著，你給奪走了，行嗎？”

“現(xiàn)在村干部怎么樣了？你們現(xiàn)在的書記？”

“現(xiàn)在的書記還用說嗎？村主任也干正事，天天忙，大小事都是他跑在前頭。村書記人不孬，正氣，從不喝群眾家里酒，誰請也不去，從來不打牌，看二行也不看。見到群眾就掏煙，對人特別和氣。我都這么大年齡了，人家瞧得起俺，還給俺錢花。馬大值錢，人大還值錢嗎？村里打仗斗毆沒有了，一順百順。書記人家名字起得好，叫吳風(fēng)波。人家一上來干，快有20年了，村里真的無風(fēng)波。對農(nóng)村干部，老百姓要求不高，一不要胡來，二不要擁孬，三要公平公道，四要看得起人，高矮平等，一視同仁就行了?！?/p>

“你這只胳膊好像有問題？”

“那是打工時傷的。這里人做板材加工的多，輸送帶咬著我了，神經(jīng)斷了，粉碎性骨折?！?/p>

沒看到王思甜的臉上有痛苦不幸的表情，反而還露出來無所謂的笑容。他是一個很快就會忘掉痛苦并知道感恩的農(nóng)民。畢竟，他當過兵。在普通人的眼里，當過兵的沒有壞人，更不可能有犯罪的人。善良的人們并不知道，軍隊里也有吃人的“老虎”。現(xiàn)在的王思甜，還原了當兵人本來的樣子。

二

吳風(fēng)波——被王思甜說是吳口村無風(fēng)波的人來了。62歲的他，留著整齊的大背頭，他的全身只有這個發(fā)型，像個村干部，而且是主職干部。一張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的臉，像岠山的山巒一樣，被沖刷出道道溝壑，條條渠紋，流著和善的笑意。看面相很善，相由心生，是個誠實忠厚、小心謹慎的模樣。他說，在支部書記的位置上，他至今干有18年了。我就很驚訝。18年了，這么多的歲月流經(jīng)他的家門口，他竟然會一塵不染，顯得是如此的自信和心安理得。這樣的書記，應(yīng)該心里是一直平靜的，腰板一直是硬朗的，所有的閑言碎語——假如是針對他的話，是不會起任何作用的，因為他自己明白自己，心正不怕影子斜。

他說：“我原先在徐州工程集團當過焊工，后來于20世紀80年代，回到家鄉(xiāng)的農(nóng)機修造廠，做過生產(chǎn)廠長、經(jīng)營廠長。2000年11月任吳口村支部書記。而在我之前，從1996年開始，換過5任支部書記，其中還有兩任是跨隊擔(dān)任的。小組長換了80多人，有一個小組先后換了18任小組長，幾乎家家都有人當過小組長。自從我擔(dān)任支部書記后，村組干部就幾乎沒有換過。我上任時，挑選了8個人，任8個黨小組組長，現(xiàn)在活著的還有3個，其中最大的都90歲了，走了5個。走的人到走時還是黨小組長，活著的3個人，現(xiàn)在還是黨小組長。直到現(xiàn)在，每年的正月初一，黨小組長要到我家里聚一聚，喝一杯春酒，談一談村里一年里的大事小事，新一年里主要想為村里做些什么。當然喝的吃的全是由我個人出，不花村里一分錢！就我和這幾位黨小組長，其他人一個也不參加。他們干黨小組長，可是一直到干到死還是黨小組長啊！”

吳風(fēng)波開始抽煙，點燃后他說：“我們村現(xiàn)在2460多人，526戶。我是縣十五、十六、十七屆人大代表，是徐州市十五、十六屆人大代表。我去開代表會，許多真實情況不敢說，說了下次開會就不會找你來了。農(nóng)村瑣碎的事太多，我們只說大局的事，群眾滿意的事。比如低保辦了。60歲以上的有補助了，雖然說錢不多，但在群眾手里管用?；始Z國稅不用交了，群眾很滿足，個別人不滿意的是他個人素質(zhì)太差。吃喝不用愁了，看病不花錢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村里人三分之一以上不在家，家里有年齡大身體不好的，就留一個年輕人在家，剩下的都外出打工去了。在家里70歲的照樣干活，60歲的算是好勞力。我家屬在家也坐不住，天天去板材廠上班，一天一百多塊錢，在家干什么？實在不能干動活的，村里也有三四戶，上面計生口的一年給2000多，養(yǎng)老保險給2000多，整個生活還是沒問題。小孩占一半以上都去城里上學(xué)了，剩下這一半在學(xué)區(qū)上，有的上鎮(zhèn)上去上。

“現(xiàn)在的老百姓，也不好管理，他們常常不服管理。他們用不著村組干部給他辦什么事，你倒過來還得給他些什么，像各種補助。對老百姓來說，在管理上都是軟杠子，沒有硬杠子。你比如流轉(zhuǎn)土地，他不同意流轉(zhuǎn)，你就沒有辦法。地里有幾棵樹要鋸掉，他不同意，你就鋸不掉。你說的讓村民自治，村民自治也不能徹底解決所有問題。

“我這個人真跟別人不一樣，我做的事，群眾基本滿意哦。18年不吃百姓飯，老百姓家里有紅白喜事，我都去出禮，和大家一塊坐席，去擠，一個樣。親近房家里有事，我必須得去，否則不像話了。群眾家里來了客人，需要我了，我只是提前到跟前去坐坐，問問要幫什么忙，到吃飯前必須走，留我也留不住。時間長了，習(xí)慣了，人家都知道也就不再生我的氣，說我不給面子不架勢了。到了后來，誰家來了客人，有什么事要吃飯的，干脆都不來找我了。過去村里干什么都是倒數(shù)第一，負第一，現(xiàn)在是正第一了。我還參加過省委黨校學(xué)習(xí)，干部培訓(xùn)班，是第33期學(xué)員，其他學(xué)員都是縣長以上的，只有我和另外幾個人，是村支部書記。在我們村里，召開過全省計劃生育現(xiàn)場會。計劃生育專干是我兼的，不兼怎么辦？找不到人干，從2003年兼任到現(xiàn)在。一開始干的時候，領(lǐng)導(dǎo)說你不能干一年就不干了。原因是過去在這個位置上，沒有人干過兩年的。后來我不準備干了，老百姓又不愿意了。我在2008年被評為市五星村書記，連續(xù)被評上8年。2012年被評為市勞動模范。2015年被評為江蘇省吳仁寶式優(yōu)秀村支書，你問我多高文化，高中沒上完就下學(xué)了?！?/p>

介紹到這里，還要說幾句本不可以說的話。吳風(fēng)波說，按上級的文件規(guī)定，連續(xù)8年被評上省級好村支部書記（吳風(fēng)波已經(jīng)連續(xù)被評上9年了） ，會有額外的補助。他認為他的條件夠享受這一待遇，到上面去找了，誰知回答他的，和他理解的并不一樣。他就想不通。他想起來在省黨校學(xué)習(xí)時認識的一位同學(xué)領(lǐng)導(dǎo)，就向他訴了心中的苦悶和不解。他的這位同學(xué)領(lǐng)導(dǎo)說，我來替你問一下吧，結(jié)果沒有多久，地方的領(lǐng)導(dǎo)找他個別談話了，問他你作為基層的優(yōu)秀黨支部書記，怎么會帶頭去上訪呢？吳書記向我說到這些，幾乎是趴在我耳朵上問我，你說，我這叫上訪嗎？我只是給我的朋友說了啊，又是一臉的委屈和無奈，意思是像這樣的話，他以后沒法再向誰說了。又不十分甘心，我為什么不能享受這個待遇？

“村里的事干不好，是不能埋怨老百姓的，全壓干部身上。我們那8個黨小組長，以前全是當過大大小小干部的，從我干開始，他們是義務(wù)小組長，沒有一分錢工資的。他們之間有的以前關(guān)系還不好，后來都好了。正月初一在我家聚會，年齡大的自動坐上位，大家暖心。每個黨員去世時，村兩委、每一位黨小組長都要送花圈去，開追悼會。有往來的個人出禮，沒有往來的燒一把素紙。這樣做，讓群眾看到，做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榮譽和自豪，也讓活著的共產(chǎn)黨員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給老百姓做個榜樣。我們村部墻上掛的這么多獎狀，省里的市里的縣里的鎮(zhèn)里的，這都是大家干出來的。這只是一部分，還有許多掛不上了。18年先進，從來沒掉過鏈子。這個有名的上訪村，18年來沒出現(xiàn)過一例上訪的，連一個信耶穌的也沒有。原先有一個信的，女的，人家走了。

“離開吳口村的人越來越多。有在北京、上海兩地都買房子的。有一個組50多戶人在外地買房子住。有的組小汽車超過30多輛。這里的人出去，有的是搓背的，有的是在建筑工地支殼子的，有的是掏下水道的，有的是修樹收樹枝子的。有的一家連小車加大車，有十來輛。一家二三口人，一年多的掙三四十萬，少的掙二三十萬，最少的也有八九萬、十來萬，日子都過好了?！?/p>

我就這么聽著吳風(fēng)波的敘說，竟然忘了要去看看那位不愿意領(lǐng)獎的“好媳婦”。

見到了那位90歲的黨小組長曹鴻啟，他是8個黨小組長中年齡最大的。老人家耳不聾眼不花，還可以自己做飯。長著一對長眉。他做過大隊黨支部副書記、大隊長，1983年分田到戶時，他才退下來。吳風(fēng)波干村支部書記時，他又帶頭出來當黨小組長，直到現(xiàn)在，還是黨小組長。他說：“當一名黨員，嘴要有籠口，不能亂吃，更不能胡扯。如果不這樣，就沒有群眾理你了，群眾對我們就會有看法，跟我們不是一條心?！彼蛥秋L(fēng)波，細數(shù)著各位黨小組長的名字。我把他們的名字，記在這里：

王原組黨小組長，曹鴻啟，原大隊副書記，大隊長，人在。

趙樓組黨小組長，趙培振，原老書記，已去世。

胡塘組黨小組長，王思齡，原老主任，人在。

吳一組黨小組長，張兆全，原小學(xué)校長，已去世。

吳二組黨小組長，王洪志，原聯(lián)隊會計，已去世。

吳三組黨小組長，張榮彬，原治保主任，已去世。

吳四組黨小組長，張兆文，原小隊長、村支委，人在。

歡口組黨小組長，陳成章，原小隊長，已去世。

曹鴻啟老人回憶說：“原來的吳口村是個搗蛋村，來一個書記，群眾不服，給搗跑了。來兩個書記，群眾不服，還是給搗跑了。誰來這里當書記，都夠頭，不愿意干。吳書記也是經(jīng)黨員群眾推薦上來干的，大家對他有好感。我們這幾個老黨員，經(jīng)常在一起，對黨員進行評價。我們都覺得吳書記工作踏實，一身正氣，他能干好。吳書記一上來，首先剎的是吃喝風(fēng)，剎干凈了。他不參加吃喝飯局，連群眾一根煙也不接，倒過來給群眾，誰還敢再去吃吃喝喝？我們老同志擁護他，也該擁護了。再不擁護他干好，上級黨委對吳口村沒有好印象，吳口村人不后悔嗎？栽樹、修路，上級黨委都支持，我們能不扶持嗎？我們不扶持他，還能發(fā)揮什么作用？無論如何不能讓吳口村再翻個了。別說他沒有缺點，有些小缺點也支持他干。他身上就一個字：正！正了就能服人，老百姓就能照著他說的去辦。過去沒路走，現(xiàn)在有好路走了，過去不栽樹，現(xiàn)在樹成行了。大家都好好干事，這個村的工作就好干了?！?/p>

吳風(fēng)波插話說：“我原先在企業(yè)干，對農(nóng)村工作一點也不懂，剛干書記那陣子，多虧了老書記和幾位黨小組長的支持。老書記對我說，你在群眾中的威信在，一點一點學(xué)著干吧。老書記說當黨小組長，沒有補助，不準向群眾要錢，就堅持下來了。所以，黨員去世時，悼詞都是由我來寫的，是對死去的人懷念尊敬，也是念給活著的人聽的。我們有十幾位老黨員去世了，可我們發(fā)展了新黨員。現(xiàn)在全村有62名黨員，比過去多了。大過年，我們也給全體黨員上黨課，老黨員新黨員全來。有什么樣的黨員干部，就有什么樣的老百姓。

“去年9月，換屆選舉，我不想再當縣人大代表了，原因是年齡大了，但鎮(zhèn)領(lǐng)導(dǎo)不同意，選市人大代表時，我得的票數(shù)和縣委書記一樣多，357票?！闭f到這里，他嘆口氣，說：“像我這樣的市人大代表，原先有3個，其中兩個進去了。有一個市人大代表，去開會時，身上帶了許多錢。我問他：‘我一分也沒帶，你帶這么多錢干什么？給吃給住，要花什么錢？你帶這么多錢，怎么花？’他說：‘去金鷹店買衣服??！后來我看他光包買了三個、襯衣買了三件，又坐高鐵去了南京玩。村里三個副書記，一個計生專干，開會時又給他送錢來。我對他說你可要注意，這么干早晚會出事的?？伤宦?。結(jié)果，他出事了，被判了四年零六個月。問他錢是哪來的？他說是村里的。你這么干，老百姓能不反對嗎？給什么都要，給輛小車也敢要。孬人在哪里都孬，好人在哪里都好。使人家這么多錢，能安眼嗎？不給錢不辦事，來者不拒，越送越多，還能不出事？我連老百姓一顆煙也不敢接，接了一顆，我就是孬熊了，拿就是禍害。有一年，有一位村民送我兩瓶酒，我推來推去不要，他不愿意。我怕弄砸了，天也黑了，就先收下來，天一亮就給他送去了，對他說，我閨女多，不缺酒喝。后來，他找我要宅基地。我就想，幸虧沒喝他的酒，不然，我就不好開口說話了?！?/p>

可是，我就想，進去的那兩個市人大代表，是怎么被選上代表的呢？老百姓投的票嗎？

老書記曹鴻啟接著說：“不參加黨員活動，我心里就憋得慌，不明亮?？措娨曇膊恢来謇锸拢睦锞蛺?。村里有黨員活動，我去了，回來心里就亮堂?！蔽艺f：“你住的這房子，是老房子?。　崩蠒浾f：“我這是泥踩的墻，水泥棒，水泥笆。水泥棒當時本地沒有，我是從縣里人家蓋汽車站那勻來的。有一個生產(chǎn)隊，要送三棵脊棒來，說是這樹是我栽的。我說是我栽的我也不能要。我去一個朋友那里，買了三棵洋槐樹當脊棒，當場給了錢，不要錢不扛。為了解決村里困難，我去找一位老領(lǐng)導(dǎo)，他教我說，你給縣里寫個報告，不批準不回來。結(jié)果給村里解決了3萬元錢。為了蒙這位老領(lǐng)導(dǎo)的情，我買了兩條大前門不帶嘴的煙，提了自己榨的十斤豆油，去上門感謝。老領(lǐng)導(dǎo)不在家，他老婆在家，對我說，老曹，大兄弟，你趕忙拿走，我收了你的東西，等他回來，我的罪就來了。他要發(fā)起了火，我怕。他會審我啊，還得逼我給你送去，我受不了那個罪。我沒聽她說的，放下東西就走了。老領(lǐng)導(dǎo)的老婆一直攆我到東方紅（旅社）門口，到底把東西讓我?guī)Щ貋?。她說，要人家東西，人會罵我們是孬種。一晃多少年過去了，老領(lǐng)導(dǎo)的孩子因為貪進去了。老領(lǐng)導(dǎo)開車來接我去玩，對著我流了眼淚，說孩子不聽他話，現(xiàn)在真是沒臉見人了。真是啊，腳崴了，都是自己走的?！?/p>

三

吳風(fēng)波說：“我?guī)闳ゴ謇镒咦撸タ纯磶讉€‘好媳婦’?！?/p>

陽光燦爛而安靜。大片的麥苗，大片的蒜苗。一眼的青翠，一地的生機。我問：“這里到底是麥苗多，還是蒜苗多？”他說：“當然還是麥苗多?！彼钢h處說：“你看，原來這四周，都是樹，看不到村莊。現(xiàn)在都砍了，楊樹長毛毛，容易失火，去年村里就失火了?，F(xiàn)在上級號召更新，換樹種。”我應(yīng)道：“也真的該換了?！?/p>

到了66歲老人吳成光的家。他有兩個孩子，名字起得好！一個叫吳憂，一個叫吳慮。他的兒媳婦嫁過來11年了，11年里沒有紅過臉、吵過仗。種了15畝地，有麥有蒜有苔干。兒媳婦叫魏玉紅，她說：“在家也有父母，到這，老人就是自己的父母，沒話說?！眳浅晒庹f：“我去住院，有肺氣腫，她送水送飯，真像自己的女兒一樣。一大家人，沒有分家。住院時，送老衣她都準備好了，可我又活著回來了。我拖了孩子的后腿了，她也無法出去打工?！眱合眿D說：“我們也拖過你的后腿啊！”老人又說：“看病得花錢，要不是共產(chǎn)黨給報銷藥費，不然真的扛不動?！?/p>

在拉家常中我知道，他的孩子在無錫那邊干修樹收樹枝的活，給城市修樹枝給工錢，落下樹枝子又可以賣錢，一車能賣千把塊。村里有的人在那里干，還成立了公司，都過得有錢了。說到家里有老人，兒媳婦脫不開身，兒媳婦說“有老人就比沒有老人強”。

在77歲的劉賢菊家里，她說兒媳婦給她吃，給她穿，陪她去洗澡，幫她搓背。兒媳婦進門20多年了，對她一直是這樣。她就一個兒子，在鎮(zhèn)上上班，照顧她的事都是兒媳婦做的。傷風(fēng)感冒去醫(yī)院，兒媳婦就會說：“有病就要看，別心疼那點錢，錢是人掙的?！彼遣蝗?，兒媳婦就會打電話，叫兒子回來勸她去。兒子接到電話，會趕忙回家?guī)メt(yī)院。這位老人說：“有些活，我能干的，都盡量自己干，舍不得使兒媳婦。兒媳婦結(jié)婚后，一直住在東下屋，堂屋不住，留給我住。生活好了，蓋上新樓了，我這個當婆婆的，再怎么說也不住正屋了，我要自己住在前屋過道房，這樣住方便，自由，不煩心。再說，住在樓房，進門臺階那么高，我也不好上下。兒媳婦怎么勸我住樓房，我就是不聽。兒媳婦和兩個小孩姑姑也處得極好，像胞姊妹一樣。我要給孫子洗腳，兒媳婦就會說：‘你還是不累的，七八十歲了，他不伺候你，你倒過來伺候他？’我說我怕熱水燙著孩子腳?！?/p>

在殘疾人吳祥民家里，我看到了另外一種景象。吳祥民的腿，是在磚廠干活時傷的，安了假肢，當然就無法再出去打工了。他養(yǎng)了一頭母豬，一年兩窩。他也喂過牛，賠了。養(yǎng)豬，他說去年也沒趕上行情。他母親這樣說：“俺兒媳婦對俺就是好，不吵不鬧，講吃講穿，這就是福。她沒有孬處，凈是好處。一寒天我的衣服，都是她洗的?！彼齼合眿D說：“也不能光說我好。天底下也難找你這樣的好婆婆?！彼煞蛑钢f：“你就會和我吵。”她回他：“我怎么不和好人吵呢？那不是你娘啊，你咋呼什么的？”她又說：“能忍的，忍忍忍，誰家都有父母，我做的都是給小孩看的。我對這個媽不好，我娘家弟媳婦對我那個媽也不會好，我早晚回去又怎么辦？”

這一對夫妻倆，生活很樂觀，從他們談笑中，看得出來。但我一直想看的不好意思去領(lǐng)獎那位“好媳婦”，吳風(fēng)波說她忙去了，我也沒找到她。

四

時隔兩個月后，我又去了吳口村。

原因是吳口村的村支書吳風(fēng)波一句話，他說：“劉少奇曾經(jīng)在他們那里工作生活過?！?/p>

這可是件大事，從未聽說過劉少奇曾經(jīng)在吳口村生活工作過。吳風(fēng)波說，吳口村那時叫湖堂鄉(xiāng)。

據(jù)他描述說，湖堂鄉(xiāng)當時的地盤很大。鄉(xiāng)駐地有一位細長身材的年輕人，負責(zé)管理賬務(wù)，化名姓周。后來這個人走了。老一輩人發(fā)現(xiàn)，電視上的劉少奇，就是當年湖堂鄉(xiāng)管賬務(wù)的那個細長身材的年輕人，驚訝得不得了，也驚喜得不得了，好像是全村人的面子、榮耀。

我到的時候吳風(fēng)波正在新辦公大樓里打掃衛(wèi)生?？h里一個部門資助的造價百萬元的村部新辦大樓，看來很快要啟用了。這是他兩個月前，在黨員活動日面對黨員和群眾代表承諾過了的，現(xiàn)在看可以兌現(xiàn)承諾了。老村部的院子大門緊鎖著。新樓當然很氣派，有幾位中年婦女正在清理衛(wèi)生。

吳風(fēng)波帶我去見一位退休教師，說他知道的事很多。這位教師告訴我的卻是另一個版本。他說劉少奇當年從膠東去延安開會，在這里停留過，當時是秘密路過。我問，陳毅從這里路過，也是去延安開會，留下一塊拴馬石，在花家大院里，還有兩首詩，這個可以證明。劉少奇路過這里去延安，留下什么證據(jù)呢？比如有人親見過，比如留下了物證，或文字，或別的回憶？他說這個還沒有。

沒有就不可信啊。

吳風(fēng)波似乎還不甘心，他又親自去找來兩位老人，都80多歲了，請他們回憶一下。然而，他們的到來，講的是湖堂鄉(xiāng)出了多少大干部，父母是誰誰。當時鄉(xiāng)長、指導(dǎo)員是誰誰。吳風(fēng)波說，那時指導(dǎo)員就是我這樣的，不過，他們不叫書記，叫指導(dǎo)員。他們的語氣里，都透露著為地方出過這樣的大干部而自豪。

老人說，鄧子恢到過湖堂鄉(xiāng)：“他是騎馬來的，住在這里，和大人小孩都接觸，待人很和氣。他問當?shù)厝?，問的是蝎子，說這個東西不拿頭咬人，光拿腚咬人，是個什么東西？”又轉(zhuǎn)頭問我：“鄧子恢算不算大官？算不算名人？”我說：“他當過國務(wù)院副總理，你說官大不大？”他們現(xiàn)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過，我見到了從大蒜地趕過來，當年最初的8個黨小組長之一的王思玲。這個1983年任過第一屆村委會主任的王思玲，是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

吳風(fēng)波書記講起了另一段村人曾經(jīng)的事。不過，我沒有記住。倒是柏長河對他說：“鎮(zhèn)里要組織檢查驗收今春栽下的樹，成活率到底有多少。前幾天喬英風(fēng)書記還在會上表揚吳口村，這次你能經(jīng)得起一棵一棵檢查嗎？”吳書記說：“查就是了，沒問題。死了的那幾棵，我已經(jīng)預(yù)留樹苗了，明年再補上，現(xiàn)在是沒法補了。”

我忽然問起他關(guān)于鎮(zhèn)里布置的，培養(yǎng)村級后備干部的事：“你們村里選好人了嗎？”他說：“沒有選出來，年輕人都在外打工掙錢了。沒有想當村干部的，跟他們說他們根本也不理你。我跟別人說，村里沒有人想當村、組干部，也沒有人相信?！?/p>

“你將來連個接班人也找不到??？”他聽了我這么問他，沒有回答我，好像沒聽見一樣。他在擔(dān)心憂慮嗎？

是的，不僅村里成了空殼村，而且還找不到將來為村里干事的人！

松翠半山

一

這是我一生中絕無僅有的一次采訪。采訪一個月后發(fā)生的事件，令我震驚并痛惜，它將在我一生中都難以忘記。

沈強是半山村黨支部書記，前一陣子聽說要被提拔為副鎮(zhèn)長，后來又傳出來說弄不成了。問為什么？回答說在年齡上出現(xiàn)了問題，超過提拔年齡界限兩個月零幾天。于是，這個對于他來說重要的機遇他沒有抓住，擦肩而過。這兩個月零幾天，是一道無法翻越的山，是跳不過去的河。提起這事，沈強一笑，看起來他并不十分在意。而我卻為他報虧，不就超齡兩個月嗎？對于一個人才，干嗎要規(guī)定的那么死？

沈強除了身體健壯之外，還有另一個他人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他在全軍硬骨頭六連當過兵，任8班班長，入了黨，和全連戰(zhàn)士一起，受到過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全軍最高首長的多次接見，至今還保留著合影照?？傉栉鑸F的大牌演員們，都到過他們的連隊慰問演出，也留下了合影照。提起部隊的生活，沈強說，我們8班，在全連里是最棒的，軍事素質(zhì)過硬。這讓我十分羨慕。我當年想到部隊去當兵，可是個子矮，帶兵的不要。我想就是要了，地方上也會以種種理由，比如家庭歷史原因，不讓我入伍的。保衛(wèi)祖國？沒你的份。

見到沈強，確實感覺到一股力量撲面而來。怪不得一路上柏長河說，沈強是一位很能干的村書記。上面交待給他的什么事，人家都能不聲不響給干成干好。看起來他的話說得不虛。

沈強是1988年從古邳中學(xué)畢業(yè)的，1989年入的伍，在“硬骨頭六連”尖子班8班當班長，當了3年半。本來是該當3年的，因為這一年調(diào)整新兵入伍時間，又讓他多當了半年。毫無疑問，在一支與南京路上好八連齊名的連隊當兵的經(jīng)歷，是他一生中最為珍貴的一筆精神財富，塑造了他一身英氣逼人的軍人氣質(zhì)，和無限忠于黨和人民的品質(zhì)。

部隊首長還希望沈強能留下來，說以他的表現(xiàn)和能力，提干是大有希望的。而沈強對于一個“官”字，似乎并不貪戀。他選擇了退伍回鄉(xiāng)，報效父老鄉(xiāng)親。而他的老鄉(xiāng)——表現(xiàn)幾乎與他齊肩的九班班長選擇留在部隊，后來，老鄉(xiāng)提干了，人家早已經(jīng)是正營級了。

沈強退伍回鄉(xiāng)，成為了一個熱門人物，因為他的身體素質(zhì)政治素質(zhì)俱佳，許多部門都希望接收他。他選擇了到縣水利局水上派出所。半年之后，他跳槽到了古邳抽水站。干了一年，他干脆回家創(chuàng)業(yè)搞運輸，買船買車干個體。再后來，他進舊城湖開發(fā)公司，做副經(jīng)理兼總賬會計。1998年，他成了鎮(zhèn)規(guī)劃辦副主任，一年后兼任城管隊隊長。后來，村里老黨員、老干部要求他回村里干。他們說，半山村現(xiàn)在太需要他了。但鎮(zhèn)里卻又不放他回去。2010年村里換屆選舉，無論沈強本人愿意還是不愿意，他被選進了村領(lǐng)導(dǎo)班子，任村里總賬會計。2012年，因原村支書身體不好，他就被鎮(zhèn)黨委直接宣布為村支書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他是黨員，黨員是有組織的，個人服從組織，這是黨的紀律，他在部隊時就深深地懂得這個道理。

那個時候的半山村，用村民的話來形容，是又窮又亂，村支書，沒有人干，誰也不敢接。

沈強在不斷地折騰自己，挑戰(zhàn)自己，考驗自己，實踐自己。

上任村書記，他考慮干的第一件事，是建村部。村部就是村子的家，一個村子，不能沒有家。村部是村里老百姓過日子的保障，是遮風(fēng)擋雨奔向好日子的指揮部。必須建個像樣的村部。如果再不建個村部，連那點可以建村部的地方，也快被村民擠占完了。

新標準，新形象。半山村的村部建立起來了，迎面是五個大字“為人民服務(wù)”。

有了村部，他想到該怎么為村集體賺錢。

關(guān)于這一點，他有特別的認識。他說早幾年他不愿意干村干部甚至村書記，是因為家庭經(jīng)濟基礎(chǔ)沒打好。作為一個村支書，自己家里過得很貧困，還當什么書記？群眾能服氣嗎？作為一個村子，集體沒有收入，起步都得向群眾腰包要錢花，還是個村書記嗎？村書記，自家的日子不能過窮，村里的日子更不能過窮。

半山村是省扶貧村，他找省扶貧工作隊隊長談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肯定和支持。他向鎮(zhèn)里和縣扶貧辦匯報了自己的計劃，也同樣得到了肯定和支持。在省扶貧工作隊的大力扶持下，很快，投資100萬元的四棟標準化養(yǎng)豬大棚建起來了，并且他們村與廣東溫氏集團簽訂了養(yǎng)豬合同。此項業(yè)務(wù)可增加村集體年收入14萬元。家有斗金，不如日進分文。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過日子得有長遠謀劃，沈強深知這其中的道理。

接著，他們又利用爭取來的扶貧資金80萬元，建起了半山村生活服務(wù)中心，轉(zhuǎn)租了農(nóng)資超市、吉慶服務(wù)中心，為全村及周邊群眾帶來了便捷，增加了村民就業(yè)崗位，還每年為集體增加4萬元的收入。

沈強的能干，沈強的責(zé)任心，不僅得到了群眾的肯定，也得到了上級領(lǐng)導(dǎo)的欣賞。有了富民工程，就會想到他。鎮(zhèn)里的景區(qū)連接線，其中4公里多要從他們村中通過。土方工程就交給了沈強，沈強把它作為增加村集體收入的大項目，集中人力、物力，按照要求嚴格施工。工程做下來，沈強高興地說，可為村里增加20萬左右的收入。

村集體有了錢，沈強想到了要為群眾多辦些實事。

他組織民間藝人楊新明，在村里成立了“懷中抱子扇”培訓(xùn)班，成功培訓(xùn)了100余人次，他希望抱子扇可以在網(wǎng)上銷售，可以在線下預(yù)定。

修復(fù)一座舊電站，新建一座新電站。

投資120萬元，建村水泵房一座，讓全村吃上自來水。

投資13.8萬元，建成省級規(guī)范化村醫(yī)療衛(wèi)生室，大大改善了半山村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解決了村民看病難的難題。

投資4萬元，建成了600平方米的舞動鄉(xiāng)村廣場。

全村安裝了10個高清探頭，改善了治安環(huán)境。

然而，沈強心里還是感覺有點堵。什么堵的？路！村子里還有3個小組沒有鋪上水泥路，一遇雨天，寸步難行。他要把這些小組的路鋪好，他要把心口窩的堵去掉，他要把老百姓的出門難改變過來。鋪路，錢從哪來？有人說，一事一議，向群眾籌集。

沈強立即否定說：“不能向群眾籌集?！?/p>

“那怎么辦呢？”

沈強說：“號召捐款，我?guī)ь^?！?/p>

“能行嗎？”

“我看行?！?/p>

會后，沈強捧出了3000元錢，對大隊會計劉為舉說，這是我以一名普通村民身份捐的修路錢。

號召發(fā)出去了，一連三天，根本沒動靜。眼看號召捐款修路要化成泡影。

“怎么辦？上門口要去吧?！?/p>

“堅決不行，我不信沒有人捐款，是不是看我們還沒有真正行動？”

村里開始丈量，測算，清除障礙物。很快，有人來捐款了，100元，300元，500元，1000元，2000元……而且全都是自動送到村部來的。村部設(shè)有一個專門小組，負責(zé)修路一切事務(wù)。村路經(jīng)過的人家，沒有一戶不捐款的……

沈強笑了，說：“我不相信半山村父老鄉(xiāng)親不會捐款。”

這些錢原封不動，上交給了負責(zé)施工的單位，有了這十幾萬元的捐款，就可以爭取到上級的配套資金支持。4公里的村組路鋪成了，群眾早上出門，晚上歸來，鞋子上再也不沾泥了。

沈強提議，為村里：

上二本的大學(xué)生，獎勵500元。

上一本的大學(xué)生，獎勵1000元。

重大疾病的，救助1000元。

志愿入伍的，支持500元。

全村保潔費由集體出，村民免繳。

秸稈還田的費用，集體負擔(dān)。

下一步還將建村養(yǎng)老服務(wù)中心，建村民洗浴中心，建村民集中居住小區(qū)，發(fā)展特色生態(tài)采摘一日游……

從2013年開始，沈強連續(xù)獲得了這些榮譽：

徐州市五星村黨支部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