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食色性也

新世紀詩典·第7季 作者:伊沙 編


丈夫床技越來越差

廚藝越來越好

我倆就像老牛肉

要一起煨爛了

——龐瓊珍

采購員與香煙

唐欣

1972年 在一列火車上

有位采購員看見為外賓

準備的臨時柜臺 他好奇地

打聽其中一種香煙的價格

旁邊有個外國人笑了一下

大概是猜測他買不起吧

又或許是同情 誰知道呢

這個人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誰也不能小瞧中國人 不能

他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了一包

用的是相當于他幾個月的工資

(正好他帶著公款 先挪用了)

但他和他的家庭 接下來的日子

該怎么過呀 他含著淚點著煙

滿車廂飄起莫名的香味兒

2017/03

伊沙點評:第七季開始了!按照中國詩壇文化,頭條是榮譽,只是《新世紀詩典》的任何榮譽都必須由詩而出,由一位詩人的現(xiàn)狀而出——《新詩典》的現(xiàn)狀指的是:“近四個月”。唐欣,被歷史遺漏的“第三代詩人”,從前口語穿越到后口語的唯一一人,越寫越好,現(xiàn)狀尤佳,他寫的《采購員與香煙》,能夠?qū)憽靶 ?,能夠?qū)懗瞿莻€年代獨特的細節(jié)、心理、質(zhì)感、味道。

邏輯

侯馬

我在讀一本傳記

人們終于走出了

三年困難時期

公共食堂不辦了

一些牲畜、農(nóng)具、果樹退賠了

各村基本上都

恢復了供銷社

女人懷上了娃

一個七千人的大會開了

四清的過火行為

不時得到糾正

北大亂了一陣

但屬于好人犯了錯誤

從六二年開始

六三年

六四年、六五年

十分艱難

但似乎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我卻越來越不敢

往下看了

再過一年壩就要潰了

多災的人民

將迎來滔天的洪水

2017/02/12

伊沙點評:兩年之內(nèi),侯馬將自己的弱點做強,今日之侯馬,已非昨日之侯馬,今日之侯馬,是不折不扣的大詩人!他應該感謝那些直言者(幸好其中有我),他更應該感謝他自己:人到中年敢于對自己下手者,需要有大勇氣大智慧,我對他多了不止一分的尊重。過去四個月(《新詩典》所說的“現(xiàn)狀”),他是全中國詩人中最好的。

我隱蔽的丑陋

西娃

我提著兩袋蔬菜

從奧柯勒超市出來

不小心與一個棕色皮膚的男人

撞了一個滿懷

我說對不起之后

他邀請我喝一杯

我的第一個反應

喝完之后

他要求我與他上床怎么辦

盡管,他有深邃的眼睛和高鼻梁

身上的巖蘭草味道

也是我最愛

如果他是黃色或白色人種

我確定不會這么果決地

拒絕他

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過了

“種族歧視關”

是的,那是我沒有具體設想

與他們上床

之前

2017/02/14 墨爾本

伊沙點評:好極了!我要提醒那些對先鋒詩做時間線性理解的朋友:這就是先鋒詩!內(nèi)在的尖銳、復雜、微妙也是先鋒詩的題中應有之義,還有一覽無余地坦誠表達。過去的一年,西娃“紅”了,在有限的大眾中,在泛詩壇上,“紅”對一個詩人是一種不小的考驗,尤其是女詩人。她在“紅”了之后還敢于這么寫,了不起!“在《新詩典》磨刀,在泛詩壇割肉”是一種成功模式,只要你永遠記住頭一句,就會立于不敗之地。

地鐵口的耍猴現(xiàn)場

朱劍

三只猴在那一刻

瞬間進化成人

以一副我們始祖的模樣

亮相場地中央

2017/03

伊沙點評:“沒有名作的名詩人”是中國當代詩壇的一大獨特景觀,在這一點上,朱劍可以踢死太多貌似比他“著名”的人物,因為《陀螺》,因為《磷火》,因為《南京大屠殺》——它們是不折不扣的業(yè)內(nèi)名作,并且不止。“沒有名作的名詩人”就是本詩中的猴子。

死嬰

王有尾

一群十幾歲的孩子

在荒草里

找到一個死嬰

他們用柴火

塞到那個死嬰的腳后跟

點燃后

就嘻嘻哈哈地跑了

我們幾個四五歲的

被勒令不許跑

不許閉眼

眼睜睜看著

那死嬰一下子坐起來

我們都被嚇哭了

但沒有一個人

想起來要跑

直到天黑

被大人們尋著

直到昨夜

我還在夢里

站在原地

2017/02/22

伊沙點評:同行很羨慕長安詩歌節(jié)同仁,但是,你能承受其殘酷的一面嗎?真到了一個沒人說假話的環(huán)境里,有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在這里,在個人的平淡期需要忍,高峰期張狂不張狂是你自己的事。王有尾很善于在此生存,關鍵能做到前者,這一段趕上他的高峰期,寫出本詩就是順理成章的了。到現(xiàn)在,他都是一位實力大于名譽的詩人。

工人帽

西毒何殤

父親只化療一次

染得烏黑油亮的頭發(fā)

就掉光了

給他定制的高級假發(fā)

嫌麻煩不愿意戴

妹妹干脆買了幾頂

不同款式的帽子

父親只在年輕時

戴過工人帽

好多年都不戴了

總覺得不習慣

我就一頂一頂試戴給他看

他一直不喜歡

我留短發(fā)

大概是看我戴帽子

比不戴好看

就自己也對著鏡子

試戴起來

試來試去

還是選了工人帽

伊沙點評:那些攻擊口語詩的人愛用這個句式——不就是什么什么嘛!不是詩,是什么什么!我試想他們會如何攻擊本詩——不就是一個細節(jié)嘛!不是詩,是細節(jié)。我的回答是:就是一個細節(jié)又怎么了,有此一個細節(jié),什么都有了,包括你們永遠把握不住的詩!但很快意識到:我高看他們了,他們?nèi)绾味凹毠?jié)”?他們?nèi)徊欢?/p>

一個失聰詩人的日常

左右

王有尾說

我的笑聲

像山羊

我想起

也有人說

我說話的樣子

像蜜蜂

我哭時

有時像青蛙有時像公雞

聽到這些

我高興極了

數(shù)十年來

我一直在尋找

伊沙點評:左右修正了我的編選理念,在他出現(xiàn)之前,東岳不可以老寫法院,湘蓮子不可以老寫精神病院,在左右之后,全都放開了。貌似特殊的題材,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生活在重復,作品當然不能重復,但可以延伸。更何況,只有左右一個失聰?shù)脑娙烁矣谡曔@個殘酷的現(xiàn)實,掐著這不存在的聲音的脖子在寫!

寵物狗

黃海兮

寵物狗

從城市流落鄉(xiāng)間

他的大名從馬克西姆·高爾基

被人叫成了卷毛

伊沙點評:本詩是《新世紀詩典》推薦的第二千二百首作品——我把這個節(jié)點上的“榮譽推薦”提前預定給了《新詩典》叢書執(zhí)行主編黃海兮,以獎勵他的貢獻,但他這一段的創(chuàng)作根本不需要預定。他手頭有兩首過線的詩,并且不相上下,我最終選擇了對中國現(xiàn)代詩和他本人創(chuàng)作更有意義的本詩。本詩有意思,貌似是語言層面上的意思,卻是來自于物——來自于“事實的詩意”,單從語言上平推玩不了這么自然精彩(也是我不屑一顧的)。

食色性也

龐瓊珍

丈夫床技越來越差

廚藝越來越好

我倆就像老牛肉

要一起煨爛了

2017/01/02

伊沙點評:整整兩年,龐瓊珍從一個很有新詩嫌疑的詩人成長為一名先鋒詩人,體現(xiàn)出的是《新詩典》的群體氛圍與價值取向。什么是先鋒詩?雞同鴨講累死人,我這么說吧,就像本詩這樣:一般人想不到、想到了又不好意思寫,但它又絕非嘩眾取寵甚至是更加嚴肅的詩!你的,聽明白了沒有?

葦歡

縣城的殯葬

已是一條龍服務

黑白色的靈堂

今天設在二姨家

一樣的陰陽仙鎮(zhèn)棺

一樣的出棺

哭喪隊

告別

火化

一切井然有序

下葬時

這種死氣沉沉的秩序

突然被打破

二姨父的墳邊

野菜很靚

有幾個阿姨

突然跑去挖起了野菜

沒有袋子

就扯了孝布

兜上

伊沙點評:葦歡2016年1月才首次登上《新詩典》,本詩是其5.0,在五首詩之內(nèi)能夠造成目前的影響,靠的是詩的方向、姿態(tài)、質(zhì)量,對后來者有正能量的啟示?!安槐∶覑坌氯恕笔俏覐囊婚_始就提出的編選方針,也會一直堅持下去,《新詩典》被詩人、讀者稱作“年度大典”,唯此“年度大典”每年將三分之一篇幅強行切割給從未入過典的“新人”,其他年選恐怕連我們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漂亮動物

維馬丁

我們是動物,漂亮的動物

我們是樹,漂亮的光

我們是山丘,風一樣強壯

我們是動物,快樂的動物

我們是動物,可憐的動物

2017/01

伊沙點評:英文中的維馬丁,是直取李白詩歌獎成就獎的水平,在其母語——德文中只會更高,但在中文中,是力爭入典的水平,這充分說明了再好的文化積累、平臺高度、詩歌意識、藝術直覺也要通過語言來呈現(xiàn),他不是這個星球唯一可用中文寫詩的外籍非華裔,但卻是唯一一位可用中文口語寫詩的外籍非華裔,既然選擇了最難的口語,就要受制于環(huán)境,我發(fā)現(xiàn)他每次來一趟中國,中文詩就要好幾分。

飛走的孩子

崔恕

我站在門外

感覺冰涼的刀

刮著我左邊的胸口

我聽見金屬撞擊

和血肉落地的聲音

我聽見你對醫(yī)生

說了句謝謝

而我說不出口

我看到紅色的孩子

撲打著翅膀

從手術室里飛走

伊沙點評:《新詩典》來到第七季,我的老友崔恕第一次入典,感覺不像個“新人”,而是老隊員歸隊,因為他是《老詩典》詩人。2012年5月,《新詩典》系列朗誦會西外場,他以音樂人身份專程跑來義務獻唱,為大家助興——另外一位當時的獻唱者洪啟也已入典,有緣之人最終還是要走在一起。本詩非常好,完全是詩人的專業(yè)的詩,而不是音樂人的詩,我希望并相信他一定能夠做到:做音樂人中最好的真正的詩人,這里的“詩人”不是修辭而是名詞。

頒獎日

全成

今年

我把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又頒給了希區(qū)柯克

他在我心中

已蟬聯(lián)了很多年

伊沙點評:瞬間一念,大有名堂,對于現(xiàn)代詩尤其是口語詩更是如此,或者說我們玩的就是這個!此詩寫到了我心里,看起來簡單,說的卻是現(xiàn)世報與永恒之間的差異。再說一個佳話:去年12月,《新詩典》濟南詩會舉辦時,作者的身份還是提供場地的老板,如今已經(jīng)走在《新詩典》詩人的隊伍里,靠的是好詩。

對奶奶我就沒笑過

劉健

聽父母說

我很小的時候

是鄉(xiāng)下奶奶帶的

奶奶最喜歡我的笑

每次她用手指一點

我就咯咯地笑

長大了

才知道

其實對奶奶

我就沒孝過

伊沙點評:在3月11日“伊五卷”首發(fā)式的現(xiàn)場——北京單向空間書店遇到劉健,他說他快退休了才遇到口語詩,我說不晚,永遠不晚。拿本詩來說,老手已經(jīng)不屑于用這個技巧了,新手卻只管用,并用出了力量!

母子關系

王林燕

兒子把頭埋進我懷里

嘴巴輕輕拱著我的乳房

“你是要吃奶嗎?”

看我就要撩起衣服

他笑著連忙跑開

2017/02/25

伊沙點評:選稿時碰巧選出了兩位女詩人寫到乳房的詩,今明兩天推出。同時我也聯(lián)想到中國女詩人抒寫乳房的歷史:一開始寫的是“祖國的乳房”;后來把乳房當作冒犯的工具;在中國,做詩人難,做女詩人尤其難,做優(yōu)秀的女詩人難上加難!今明兩天,我們看到的女詩人則要健康、正常、光明多了,本詩寫出了母子關系中最微妙的溫暖。本主持青島推薦。

蘭芳

劉季

她的雙乳被徹底切割

她跟病友說:

沒有擴散,算是喜事

那雙乳

喂過兒子

喂過兒子的父親

然后是一些不知名的男人

留下的手印、唇印

現(xiàn)在雙乳下落不明

也許喂貓喂狗

她直不起腰的后半生

連自己都喂不飽

伊沙點評:選稿時碰巧選出了兩位女詩人寫到乳房的詩,昨天已推薦了王林燕,今天推薦劉季。本詩寫的是乳房之殤,進而寫出了一個女人的一生,充滿了痛感,極具典型性。本主持青島推薦。

另一條長江

桑格爾

在1:10000000的地圖上

長江只有63厘米

像一條線形蟲

地圖一折

它就不見了

伊沙點評:一首解構(gòu)之作。再次說:解構(gòu)有N招,不是一招。我是《車過黃河》作者,對這么寫長江充滿了新鮮感。又快見到江油詩人群的朋友們了,心中有種莫名的喜悅。本主持青島至濟南高鐵上推薦。

擅自

劉一君

擅自喜歡人家

擅自想入非非

然后

擅自失戀

2017/04/15

伊沙點評:本詩以八天打破了《新詩典》最快推薦紀錄(九天)。從寫作到被推薦只用了八天。原因在于我喜歡,既喜歡內(nèi)容又喜歡形式,喜歡詩中的一種生活態(tài)度,喜歡由此構(gòu)成的事實的詩意,喜歡文字間讓人玩味的東西。

冬天過后是春天

葉臻

夫妻倆即將關門上鎖

去城里打工

丈夫搬來梯子

把堂屋窗戶右上方的玻璃

卸了下來

妻子會心一笑

用手指了指堂屋的房梁

梁上有一個去年的燕窩

2017/02/26

伊沙點評:葉臻是《新詩典》土生土長的實力詩人,以寫重口味見長,所以此輪選稿,我讀到本詩,感到很驚喜!一個編選家的專業(yè)心理:以重見長者,我希望讀到你的輕;練輕功者,我希望見識你的硬功夫。我就詩選詩,又要為詩人的成長、發(fā)展、壯大提供正確的信息指引。

桑吉卓瑪

馬海軼

看到桑吉卓瑪

先會想起一首歌

接著想起一部電影

去年才知道

同事老郭的老婆

也叫這個名字

現(xiàn)在看到桑吉卓瑪

我首先想到老郭

接著想到他的老婆

接著想到他們

狹窄的住房,以及

糟糕而絕望的生活

伊沙點評:好!不僅口語詩是三觀,所有真正的詩都應該是三觀,本詩中對待地域文化符號的態(tài)度是對的,但是對于老朋友馬海軼的整體創(chuàng)作,我還是想說:警惕地方主義。我也身在西部,我太知道西部詩是只什么鳥兒,它是從哪兒飛出來的。在中國,沒有經(jīng)驗的理論毫無價值,有些在理論上被證明是合理的東西早該死翹翹。

雞湯

莊生

記者問科比

你為什么那么優(yōu)秀

科比說

我見過紐約凌晨四點鐘的樣子

我在想

紐約天橋的乞丐

還見過凌晨三點的呢

伊沙點評:如果在我的推薦語中含有批評,那我批評的一定不是我精心選出的詩,而是該詩人整體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問題——我這么做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傻瓜,卻是真正的選家、論家與詩人!莊生的寫作一直存在G點太淺的問題,像橡皮或廢話詩人,這就是他在同行中的口碑比不上《新詩典》推薦點數(shù)的原因:《新詩典》給你加分,你在日常發(fā)布中給自己減分,多總結(jié)一下自己的成功經(jīng)驗吧,G點深移。

打架的詩人

成倍

我是一個詩人

喜歡寫詩

也喜歡打架

只要朋友一問我

這首詩什么意思

你浪費時間寫詩

意義何在

我就操刀

沖著自己砍

一邊砍一邊流血

一邊哭喊:

不要問我

因為你不是詩人

你不會跟自己打架

伊沙點評:本詩中有道,來自作者對詩的深刻理解和理論素養(yǎng),看看作者的閱歷,不應感到奇怪,所以,《新詩典》的“新人”一定要打上引號,僅僅指的是初上《新詩典》的詩人,本詩來自葦歡的助攻。

買煙

小蝦

每天他都來買煙

都是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翻了一層又一層

才把錢掏出來

每次都很有禮貌地雙手把錢遞上

并面帶微笑地朝我看了又看

今天他又來了 腳步比平時緩慢

沒說買什么也沒說不買

只是不停地朝著我瞅了又瞅

遲疑半天才蹦出一句話

“老板娘,可以借個火嗎”

伊沙點評:三個A不愧是第五屆“李白詩歌獎·推薦獎”得主,他助攻來的詩,入選率極高,有時甚至可以達到百發(fā)百中,于是他成了桂軍通向《新詩典》的有效的橋頭堡。我剛才看到本詩作者的簡介,今年才開始寫,卻已如此老到,詩這一行,其實是最無定律的,論資排輩不過是庸人自造的保護傘,被《新詩典》砸得粉碎。

遺產(chǎn)

老張

裝殮師說

從你父親已修剪得

干凈整潔的指甲看

你們,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子女

我說,不是的

我從小時候

就看到父親給爺爺

一天一洗腳

兩天一剪指甲

伊沙點評:多年以前,我做文學少年的時候,聽到巴金倡導“說真話”,我還不以為然:這有何難?如今我在詩中浸泡了半輩子,才知這是文學永恒的命題,尤其對于詩歌來說,從傳統(tǒng)上說,中國的詩歌是落后的,大部分人還以為詩歌就是說假話的矯情腔,說真話難,在詩歌中說真話更難,在小處說真話尤其難,事事處處說真話難于上青天——這就是口語詩的真諦,這就是本詩的價值,本詩來自圖雅的助攻。

消失的詩

沈浩波

就在剛才

我看到了一首詩

一首好詩

但它的作者并不知道它是一首好詩

甚至不知道它是一首詩

他是個平庸的詩人

現(xiàn)在不知道

以后也不會知道

自己曾經(jīng)寫過這么一首詩

一首比他一生所有其他詩都好的詩

這只是他在微信朋友圈里

說的一段話

并不是一首詩

但我看到了一首詩

一個字都不用改

分一下行就是一首詩

但他對此懵然無知

我并不打算告訴他

我覺得他不配擁有這首詩

2017/02/12

伊沙點評:同行愈加了解我讀得準、聽得準、選得準,殊不知我多么知道保護我的能力,《新詩典》這六年來,我已經(jīng)不隨便讀詩,只為每月兩次集中選稿時的敏銳度,只有特別信任的詩人除外,有時會忍不住?一眼:本詩就是如此,我早就看到了,在心中選定了,3月11日磨鐵讀詩會上,沈浩波未派此詩,雖有訂貨,未入三甲——前不久在青島,我說你怎么不派這首呢,他說我哪知道它寫得好啊——是的,本詩不是小好,是大好,它的信息量如一個巨大的蜂箱:其中有道、有術、有人,有真正的大真實與大殘酷,沈浩波在嘗試,雖然他不知道。

天下無敵

唐突

老來老高改掉了

好色的習慣

他愛上了手游

他把“坦克帝國”這個游戲

玩到了六十四級

英雄榜中排名第二

但他玩著玩著

六十四歲

得心梗突然死了

他的孫子說

這段時間

爺爺在“坦克帝國”

名叫“天下無敵”的基地

天天被人打

打成了廢墟

2016/10/19

伊沙點評:《新世紀詩典》把一種編選常識帶入到霧霾沉沉的中國詩歌界——沒有保送名單,沒有固定作者,你行你就上,不行就別上,你這一段行,就這一段上,你這一段不行,這一段就別上。唐突上一輪推薦是在2015年10月,迄今一年半了,這一段的缺席令他在第六季的書中掉了隊,不過對于一名六十三歲的詩人來說,近六年13.0的成績已經(jīng)是老齡組最好的了。每一位詩人都按自己的節(jié)奏寫,絕不強求一律,也是《新詩典》所提倡的。

喀什

里所

牌樓下幾個賣舊貨的

維吾爾族老人

揣著手蹲坐成一排

黑帽白髯

像幾只歇腳的大鳥

尚在隆冬

老城的天空通透如冰塊

散射著白色的寒光

不遠處的銅匠鋪叮當作響

那些揮手嬉戲的小孩

從風中飛落到屋頂?shù)镍澴?/p>

猛地回過頭來咩叫的

短尾綿羊

都按著某種神秘的旨意

鋪排在巴扎之上

喀什的天空是一個巨型放大鏡

這座被太陽和月亮

共同攪拌的城市

一直在漂浮著上升

如那些老者呼出的熱氣

如必定受難的靈魂

2017/02

伊沙點評:五四青年節(jié),推薦一位很有實力的青年女詩人——她是一位八五后,是青年詩人中少有的懂得修內(nèi)功的一位,這與門風有關。我曾經(jīng)表達過類似的意思:如果你沒有靈感,那就回到故鄉(xiāng)去,故鄉(xiāng)會賜予你更多的東西。里所第一次上典,就是寫喀什,當她又一次寫到喀什時,她已經(jīng)來到10.0了,故鄉(xiāng)喀什讓她擁有了與年齡、性別不相稱的成熟、博大、高遠、深邃。縱觀《新詩典》的詩,有著多么大的方圓,多么大的信息量!

  1. 《新詩典》為《新世紀詩典》的簡稱,全書同。
  2. 李白詩歌獎即“《新世紀詩典》李白詩歌獎”也被稱為“NPC李白詩歌獎”,全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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