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言
1934年3月,《名利場》雜志刊出了一版幽默漫畫:一整頁歐內(nèi)斯特·海明威的各式紙偶,展現(xiàn)了他最著名的幾個形象。畫中有:斗牛士海明威,拎著一只砍下來的公牛頭;整日泡在酒吧里沉思的作家海明威(他面前的桌上放著四個酒瓶,而一位招待又拿來了三個);參加了血腥戰(zhàn)爭的老兵海明威?!皻W內(nèi)斯特·海明威,”漫畫的標(biāo)題寫道,“美國自己的文學(xué)野人,用力喝酒,用力戰(zhàn)斗,用力愛,一切都以藝術(shù)之名?!?sup>[1]
在海明威的一生中,不斷有新形象找上門來:釣深海魚的硬漢、大型動物獵人、“二戰(zhàn)”中巴黎麗茲酒店的解放者、白胡子老爹。所有這些身份,他都很享受,媒體同樣津津樂道。就書的銷量來看,海明威是美國最多才多藝的暢銷書作家,也是美國人最喜聞樂道的文娛人物。
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他最初的角色:沒有任何作品出版的無名小卒——海明威有過幾個從來不適合他的形象,這就是其中之一。實際上,在20世紀(jì)20年代初,海明威身無長物,渴望出名,瘋狂地想擺脫小人物的身份。甚至在文學(xué)生涯初期,他似乎就有無邊的壯志。不走運的是,文學(xué)殿堂的“看門人”[2]們起初似乎并不買他的賬。海明威準(zhǔn)備好要統(tǒng)治文學(xué)世界,但其中的公民卻還沒有臣服于他的意愿。他的短篇小說紛紛遭到了主流出版社的冷遇;寄出的稿件被拒絕,又退回到他手里,從他公寓門上的投信口塞進來。“饑腸轆轆的時候,收到退稿信是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后來海明威對一位朋友說,“有好幾次,我坐在那張舊木桌前,讀著那些隨信寄來的語氣冷漠的小紙條。那些小說都是我的摯愛,我曾經(jīng)嘔心瀝血,信心滿滿。我就是忍不住落淚?!?sup>[3]
失望之時,海明威可能還意識不到,他其實算是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一位比較幸運的作家了。冥冥之中他如有神助,他在正確的時間剛好碰上了所有正確的事:幾位孜孜不倦的導(dǎo)師,慷慨相助的出版社,幾任慷慨的妻子,以及一系列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的寫作素材。最后這一條,其實是他那幫朋友難登大雅之堂的行為,很快被海明威轉(zhuǎn)化成了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太陽照常升起》,并在1926年出版。書中,早已存在的一系列主題——飲酒尋歡、宿醉、偷情、背叛,在一種新的面貌、更高尚的偽裝下出現(xiàn):實驗文學(xué)。這些被高尚化的不良行為震動了文學(xué)界,進而定義了海明威這一整代人。
人人都知道后來的事:單說海明威最終獲得了名譽與成功,都未免太小看他了。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那時被公認(rèn)為“現(xiàn)代文學(xué)之父”,作品被翻譯成幾十種文字,在全球廣為流傳。即使在他死后半個多世紀(jì),他仍然能成為媒體頭條,占據(jù)八卦專欄。
接下來的問題是,海明威最初是如何成為海明威的——本書要呈現(xiàn)的正是所有這些往事。《太陽照常升起》背后的故事就是其作者的發(fā)跡史。批評家向來把海明威的第二本長篇小說《永別了,武器》當(dāng)作確立其文學(xué)巨人地位的登堂入室之作,但是《太陽照常升起》從很多方面來講更為重要。從文學(xué)意義上說,它實質(zhì)上帶領(lǐng)著它的大眾讀者們來到了20世紀(jì)。
“《太陽照常升起》的影響不僅僅是打破了堅冰,”《巴黎評論》的編輯洛林·斯坦(Lorin Stein)說,“它標(biāo)志著現(xiàn)代文學(xué)完全被大眾所接受。一個小說家如此張揚地成了一整代人的引領(lǐng)者,我想這在歷史上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吧。只需讀上一句話,你就知道,它和之前的文學(xué)都不一樣?!?sup>[4]
不過這也并不是說,這次“文學(xué)地震”是毫無先兆的。作家們曾發(fā)起過一場小規(guī)模的運動,想把愛德華時代[5]的陳腐氛圍從文學(xué)中祛除,讓文學(xué)得以呼吸現(xiàn)代世界的新鮮空氣。問題是,誰能率先取得這一突破,誰又能讓新的寫作方式得到主流讀者的青睞?此時,大多數(shù)人似乎仍對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和伊迪絲·沃頓(Edith Wharton)那種過度雕飾、語言煩瑣的寫作風(fēng)格甘之如飴。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激進的新式小說《尤利西斯》讓很多“一戰(zhàn)”后的小說家眼界大開,但在最初,很難說這部作品在大眾視野中掀起了什么波瀾:在美國,它甚至要到20世紀(jì)30年代才以書的形式出版[6]。居住在巴黎的實驗作家格特魯?shù)隆に固┮?sup>[7]自掏腰包出版作品,而那些真正讀過她作品的人常常表示無法理解。據(jù)統(tǒng)計,她的一本書在問世18個月后僅僅賣出了73本。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也試圖重建美國小說文壇,隨著1925年《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書出版,他覺得自己獲得了成功。不過,他的小說雖然在內(nèi)容上是徹底現(xiàn)代的——有輕佻女子、私酒販子,或者其他千奇百怪的城市居民——但他的風(fēng)格絕對是老派的。
“菲茨杰拉德是一個19世紀(jì)的靈魂?!辈闋査埂に箍死锊技{三世(Charles Scribner III)說道,他是查爾斯·斯克里布納父子出版公司(Charles Scribner's Sons)的一位總裁。[8]該社出版了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文學(xué)生涯中的大部分作品。“(他)為一個偉大的傳統(tǒng)做了總結(jié),他是浪漫主義最后的擁躉者。他是施特勞斯?!?sup>[9]
相反,海明威則是斯特拉文斯基。
“他發(fā)明了一整套全新的風(fēng)格和語調(diào),”斯克里布納解釋說,“而且他完全屬于20世紀(jì)。”當(dāng)時一位有名的批評家指出,海明威在寫作領(lǐng)域的成就,相當(dāng)于畢加索和立體主義流派在繪畫領(lǐng)域取得的成就:與立體主義“原始的現(xiàn)代語言”[10]相似,在海明威式的短句組成的樸實散文[11]出現(xiàn)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現(xiàn)代性找到了其大眾創(chuàng)作的領(lǐng)袖。
《太陽照常升起》立即使海明威成了代表一代人聲音、一種生活方式的標(biāo)志。在這部小說出版之前,菲茨杰拉德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quán)。那些年,小說家有一方相當(dāng)大的舞臺。電影還是一種相對新興的媒體,電視尚有一二十年才會普及,閱讀小說仍然是大眾主要的娛樂形式。菲茨杰拉德是全美名人;他的每部新作都會遭到瘋搶,人們熱烈地討論小說,就像如今大家熱衷于猜測熱播電視劇的結(jié)局一樣。耶魯大學(xué)的學(xué)生們蜂擁至紐黑文火車站,因為即將進站的火車上載著收錄菲茨杰拉德新作的雜志。[12]
不過,對于菲茨杰拉德來說,那是腐化的、喝了過多香檳的一代人?!读瞬黄鸬纳w茨比》成了爵士時代(Jazz Age)的圣經(jīng)——這個時代的誕生有一部分就要歸功于菲茨杰拉德。他被看作一位敏銳的時代記錄者,同時也激勵了人們用生活模仿藝術(shù):很多人根據(jù)菲茨杰拉德筆下鮮活的人物來重塑自我形象,或者直接模仿菲茨杰拉德本人和他靚麗的妻子澤爾達(dá)(Zelda)。
“司各特為這個時代定下了節(jié)奏,”多年后,澤爾達(dá)寫道,“同時也定下了一個情節(jié)梗概,讓它得以演繹出自己的精彩。”[13]
海明威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全然改寫了這個節(jié)奏。《太陽照常升起》告訴這一代人,也許他們并非輕浮,不如說是迷惘的一代。世界大戰(zhàn)毀掉了每一個人,所以大家權(quán)且今朝有酒今朝醉——并且最好是醉在巴黎。在美國,高等院校欣然接受了“迷惘的一代”這一標(biāo)簽,這個詞是海明威從格特魯?shù)隆に固┮蚰抢锝鑱淼?,通過自己的小說使之廣為人知?!短栒粘I稹穼嶋H上成了了解當(dāng)時青年文化的新指南。巴黎的旅館里擠滿了慕名而來的《太陽照常升起》中角色的效仿者:豪爽的杰克·巴恩斯和享樂過度、對一切都感到膩煩的波萊特·阿施利夫人,突然成了流行的偶像。在此之后還有許多影響了一整代人的文化運動——垮掉的一代、X世代、千禧世代——但是沒有一次像這一代的青年先鋒運動一樣,被賦予濃厚的浪漫色彩,它的點點光輝至今還吸引著很多人。
當(dāng)年,最能代表那個時髦的迷惘世界的人,就是海明威本人了。這多虧了當(dāng)時的公共宣傳機器,把海明威與《太陽照常升起》一起宣傳,將他推崇為一位個性鮮明的人物。那些為海明威做營銷的人明白,自己這次交了好運:某種程度上,他們拿到的是兩個大有可說的故事,卻只掏了一份錢。很快出版社便看出,公眾對海明威本人的興趣,與他們對海明威小說的興趣一樣高漲,而海明威和他的營銷團隊也很樂意滿足公眾。就這樣,一類新式作家誕生了——頭腦發(fā)達(dá),四肢也發(fā)達(dá),與普魯斯特和他那些滿身灰塵、離群索居的同道截然不同。[14]《太陽照常升起》一經(jīng)出版,立即有至少一家報社指出,有一種“海明威狂熱”已經(jīng)在歐美兩大洲橫空出世。
海明威最好的推廣者就是他本人。他比自己的大多數(shù)競爭對手都更有商業(yè)頭腦,并且果斷到近乎粗暴。1921年底他來到巴黎時年僅21歲,帶著新婚妻子哈德莉。用旅法作家、海明威的好友阿奇博爾德·邁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的話說,那時海明威“在完全默默無聞的時候就已決意當(dāng)一個非常非常偉大的作家”[15]。海明威并不是想一炮走紅:那時他知道自己需要學(xué)習(xí)的還有很多,但是對于他想達(dá)到的成就,他有著強烈的意愿,并將自己的目標(biāo)精確地執(zhí)行。
“(他)想做一個偉大的作家,”在海明威當(dāng)時所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中,他這樣評論筆下的一個人物,不過,他其實也可以這樣評論自己,“他很確定自己的將來……他對此幾乎懷著一種近乎神圣的感情。絕不兒戲,絕不含糊。”[16]
對于那些在巴黎初次見到海明威的人來說,他的名字可算起得十分貼切:歐內(nèi)斯特(Earnest)[17]。而最終,他展示了用不是那么崇高的寫法和素材,達(dá)成他崇高目標(biāo)的能力。作者和他的處女作都被一顆破釜沉舟的雄心所支配。甚至在他初到巴黎的那幾周、幾個月間,海明威也并沒有只沉浸在巴黎的奇跡光芒中,僅滿足于做城市風(fēng)景的一部分。他不滿足于從他僑居巴黎的美國同胞中脫穎而出,他要的是一騎絕塵。
他的工作準(zhǔn)則在巴黎遠(yuǎn)近聞名。任何來到他常去的丁香園咖啡館(La Closerie des Lilas),以送祝福之名在他寫作時對他“瞎咧咧”的人,都應(yīng)該去見上帝。[18]他痛斥那些裝模作樣的“作家”,他們在圓亭咖啡館(La Rotonde)之類的地方揮霍大量的時間喝酒、說閑話。海明威把寫作放在第一位,此外一切都是次要的——包括哈德莉,以及他們在巴黎之旅開始兩年后生下的年幼的兒子。海明威的另一個兒子帕特里克[19]曾說,在父親看來,“家庭生活是成就的敵人。海明威曾說過好幾次,做個好丈夫、好父親……書評人在評論你的書時,不會(把這些)算作你的成就。”[20]
那時候,很多僑居巴黎的美國人在文學(xué)上都有類似的崇高抱負(fù),但是海明威除了好運氣、工作準(zhǔn)則和不容忽視的才華之外,還擁有另一張別人比不了的王牌:一種特別的人格魅力。他善于交際、天資聰明、外表英俊,因而成了一個社交寵兒。他喜歡固執(zhí)己見,所以會把不那么堅定的人吸引到他身邊去,就像光亮吸引飛蛾一樣。不過擁有這些特質(zhì),還只能算是人見人愛,不一定稱得上有號召力。而海明威初次和人見面,就能喚起對方的盲目崇拜。在同輩人中有如此的吸引力,沒人解釋得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有人認(rèn)為,他的魅力可能來自他壞壞的小聰明[21],能放射出一圈讓人興奮的光環(huán);也可能來自他那種能感染人的熱情——冰鎮(zhèn)桑賽爾白葡萄酒、英武的斗牛士,或是剛剛從塞納河里釣上來的魚,當(dāng)場下鍋油炸,都可以讓他高興不已;抑或是因為他傾聽你的方式:認(rèn)真、從不打岔。
“如果你知道關(guān)于玫瑰的一切,他就和你聊玫瑰,直到他學(xué)習(xí)了你所知的一切,”他的朋友約瑟夫·德萊爾(Joseph Dryer)回憶說,“他會向你鼓勵地微笑,問你問題。有人能這樣聽你說話,真是莫大的恭維?!?sup>[22]
直到談話結(jié)束,你可能才會發(fā)覺,其實你的那點兒見識他都知道,但他就是很少表露出來。
即使最熱衷詆毀海明威的人也無法擺脫他——其中有些人即使為他的進步出了力,也對他最終的成功心懷不快。海明威早期的一位出版商把他稱作“聚光燈下的小屁孩”(Limelight Kid)[23]和“傳奇的騙子”(Fabulous Phony),但是最后寫回憶錄時,還是花了很多篇幅寫海明威。
“他讓別人樂意去談?wù)撍??!蹦铩たɡ瓭h(Morley Callaghan)回憶說。他是海明威在《多倫多星報》時的一位同事。[24]
事實表明,即使是交際廣泛的文學(xué)大家,也對海明威沒有抵抗力——即使在他什么小說都還沒有發(fā)表過的時候。到巴黎幾周后,他俘獲了現(xiàn)代主義的兩位巨匠,格特魯?shù)隆に固┮蚝桶F澙嫷?。在眾多不遺余力幫助海明威的大師中,他們是最早伸出援手的兩個,可能再也沒有別的作家會如此受到前輩的青睞。
“這些人初見海明威時,他們不會孤立地看待他的作品,而是同時關(guān)注作品和海明威本人?!蓖呷R麗·海明威(Valerie Hemingway)說。她是海明威晚年的助手,后來成了他的兒媳?!昂C魍趋攘Ψ欠驳呐枷?,但他不是那種賣弄魅力、無所事事的人,只有當(dāng)他有目標(biāo)時,他才有魅力?!?/p>
這些名流把年輕的海明威邀請到自己家里去,把所知的一切傳授給他,把他打造成一個小有所成的現(xiàn)代作家的樣子,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他與他們一同喝茶、飲酒,自始至終用心看著、聽著。很快,在巴黎混得最好的那些美國人,作家、編輯以及文學(xué)殿堂的“看門人”,也都紛紛把手中的資源敬奉到他的腳下。他會毫不客氣地從中選取需要的,然后不作停留,繼續(xù)前行。說得委婉點兒,他總是用一些出人意料的方式報答贊助者們的慷慨。
盡管有貴人相助,自己也在努力拼搏,但海明威就是無法取得突破。到了1923年,他快要被逼瘋了,似乎每周都會有一篇菲茨杰拉德短篇新作問世,但就是沒有人愿意發(fā)表海明威的小說。最后,巴黎幾家由美國僑民經(jīng)營的小出版社出版了海明威的兩本小書,其中收錄了他的一些詩、隨筆和短篇小說。這兩本小書很好地展示了他革命性的新風(fēng)格,但是并沒有為他贏得什么讀者;實際上,它們流入市面的數(shù)量,加起來也沒有超過500本。
對于讀到這兩本書的少數(shù)人來說,它們帶來了引人入勝的一瞥,讓人可以略微猜到海明威的長篇小說會是什么樣子。對那個時代的雜志來說,發(fā)表短篇小說是重要的業(yè)務(wù);但是只要涉及出版社,暢銷的長篇小說還是各方孜孜以求的圣杯。那些希望從長遠(yuǎn)角度獲利的出版社,已經(jīng)在私下里把海明威的未來搬上了談判桌。在20世紀(jì)20年代中期的紐約,一個美國出版商滿懷希望地在一封信里寫道:“海明威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可能將震動整個美國。”[25]海明威是時候出一記險招了。
“我意識到必須寫一部長篇?!焙C魍髞砘貞浾f。[26]
坦白講,他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但話雖如此,長篇小說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那時,海明威至少有過三次失敗的嘗試。第一個想法剛成形就胎死腹中;第二次倒是付諸實踐了,但是稿子寫到27頁,就被他放棄;第三次嘗試看上去已經(jīng)到達(dá)了相對成熟的階段,但是一次痛徹心扉的意外使他失去了這部小說,也讓他和哈德莉剛剛締結(jié)的婚姻以及誓做一個作家的意志經(jīng)受了嚴(yán)峻的考驗。他還是決定繼續(xù)?!抖鄠惗嘈菆蟆返挠浾吖ぷ髡紦?jù)了他很多可以用來寫作的寶貴時間。他大膽辭掉報道工作,得到的回報便是貧窮:沒有錢買炭火,家人在室內(nèi)要多穿一件毛衣保暖。他飽受文思枯竭之苦,有時候整整一上午只能在紙上擠出幾句話,同時又擔(dān)心年輕的文壇新秀會超過他。所以,每當(dāng)他把自己的散文筆法打磨得更好時,他就如驚弓之鳥,生怕別人會竊走他的新風(fēng)格,搶在他前面搞出點兒轟動來。
但是海明威也不愿意揠苗助長。寫作這部長篇小說是一件瓜熟蒂落的事?!拔乙系饺虩o可忍時再動筆,”海明威回憶說,“當(dāng)我必須要寫的時候,它就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沒有其他選擇?!蹦菚r在他看來,可走的路只有一條。
“就讓壓力一點點積聚吧?!?sup>[27]
如果你搖晃一瓶香檳,搖得足夠猛,塞子就終將以爆炸般的力量沖出來。當(dāng)各方面的壓力積聚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時,造化給了海明威一個最為幸運的突破口。這次機遇實際上是這樣的:一個放蕩、沉溺酒色的英國女貴族,前來男人圈里尋找臨時情人。當(dāng)杜芙·特懷斯登夫人(Lady Duff Twysden)出現(xiàn)在巴黎時,一切對海明威來說都不一樣了。
開始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1925年的夏天,海明威去參加潘普洛納的圣佛明奔牛節(jié)(San Fermín Bullfighting Fiesta)[28]時,杜芙·特懷斯登夫人跟他一同前往。海明威熱愛西班牙,后來他說:“除了祖國之外,我愛西班牙超過了任何其他的國家?!?sup>[29]他從西班牙文化中深受啟迪,尤其是斗牛文化:海明威曾寫到,坐在場邊看斗牛,就像見證一場戰(zhàn)爭一樣。他們抵達(dá)奔牛節(jié)慶典現(xiàn)場的時候,海明威似乎漸漸迷上了特懷斯登,但是定情并非易事,她另外兩個同行的情人讓事情更加復(fù)雜。其中一個情人,帕特·格思里(Pat Guthrie),是一個永遠(yuǎn)醉醺醺的、背了一身債的蘇格蘭人;另一個情人是位作家,哈羅德·勒布(Harold Loeb),畢業(yè)于普林斯頓大學(xué),他背后是紐約兩個最有聲望、最有錢的猶太家族。在特懷斯登前來“攪局”之前,勒布是海明威的網(wǎng)球球友,也是后者最熱忱的擁護者之一?,F(xiàn)在,他成了海明威的情敵。
這次出行很快變成一場縱酒無度、爭風(fēng)吃醋、同室操戈的鬧劇。到了節(jié)慶的最后,勒布和格思里公開地互相鄙視,海明威和勒布為了同行的“活耶洗別”[30],幾乎大打出手,而杜芙夫人自己呢,有一天吃午飯時人們發(fā)現(xiàn),她的一只眼眶被打得烏青,額頭上也有擦傷,很可能是在某個深夜被格思里揍的。雖然特懷斯登帶來的是毆斗和不愉快的氣氛,但她仍然在整場節(jié)慶期間熠熠生輝。她成就了一場好戲。
海明威也成就了一場好戲,不過與特懷斯登方式不同??吹教貞阉沟浅聊缬谙順分髁x的頹廢,海明威心里有什么被觸動了。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可以用這些素材寫出一個喜聞樂見的故事。當(dāng)他和哈德莉離開潘普洛納,去附近各地看斗牛時,他開始把這整場歡鬧記在紙上,寫作時幾乎進入了一種恍惚的瘋狂狀態(tài)。突然,節(jié)慶期間發(fā)生的每一樁不倫勾當(dāng)、每一次冒犯、每一次得不到回應(yīng)的單相思,都獲得了嚴(yán)肅的文學(xué)價值。海明威夫婦不知疲倦地輾轉(zhuǎn)旅行,同時海明威文思泉涌,有一部分故事是他在巴倫西亞、馬德里和昂代伊寫成的。
海明威最終返回巴黎,在1925年9月完成了小說的第一稿。很快,他把成稿命名為“太陽照常升起”,這是從《圣經(jīng)》中借來的一句話。海明威知道他正握著一只燙手的山芋,而這也是他駛出文學(xué)死水的船票。
“這真是篇不賴的小說,”他給一位編輯朋友寫信時說,并且補充道,“那些雜種評論我時不是常說‘是啊,他能寫點兒優(yōu)美的小段子’嗎?讓他們看看自己是多么有眼無珠?!?sup>[31]
經(jīng)過數(shù)年的挫敗和積累,海明威的首部長篇小說從無到有只用了短短六周。他終于加入了長篇小說俱樂部。一夜之間,很多人的財運來了。
一年后《太陽照常升起》出版時,那些書中角色的原型都不相信它竟然會被當(dāng)作一部虛構(gòu)作品來銷售。
“初讀這本書,我并沒有看出人們的興奮點在哪里?!碧萍{德·奧格登·斯圖爾特(Donald Ogden Stewart)回憶說。他是一位暢銷的幽默作家,也一同參加了潘普洛納的旅行,海明威把他塑造成了書中的比爾·戈頓。在斯圖爾特看來,《太陽照常升起》“只不過是一篇忠于事實的報道罷了。這是新聞寫作?!?sup>[32]不只斯圖爾特一個人認(rèn)為,海明威除了新聞報道那一套外再沒有別的創(chuàng)建。甚至,海明威寫下這整件事的方式,就像在及時報道一則有料新聞。
開始動筆的時候,海明威沒有預(yù)先通知他的幾位人物原型,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即將參演海明威的“文學(xué)政變”。不過,有天晚上海明威把消息透給了凱蒂·坎奈爾(Kitty Cannell)[33],后者也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他寫進了小說。在巴黎,幾個同去潘普洛納的人曾經(jīng)聚餐過一次,希望修補他們的友誼。節(jié)慶是兩個月之前的事,但是大家仍然記憶猶新。晚飯后,眾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海明威和坎奈爾并肩走著,他突然承認(rèn)了這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正在寫一本書,”他告訴她,“每個人都在里面,而且我要撕了那兩個混小子。”[34]他說,暗指哈羅德·勒布和海明威自己的發(fā)小比爾·史密斯(Bill Smith),這兩個人當(dāng)時正在稍遠(yuǎn)一些的地方走著。另外,海明威還向她透露:“勒布那個猶太佬是大反派。”[35]海明威向坎奈爾保證不會把她寫進小說里,因為他覺得她是個極好的姑娘。
“但是,他當(dāng)然還是把我寫進去了。”數(shù)年后她憂傷地寫道。[36]
坎奈爾、勒布、杜芙·特懷斯登夫人,以及其他被海明威寫進小說里的人,對《太陽照常升起》的反應(yīng)都是清一色的憤怒和失落,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罷了。這本書不僅把他們從巴黎到潘普洛納的丑事暴露得淋漓盡致,還毫不避諱地把他們的私人背景直接套在書中人物身上。勒布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討人嫌的倒霉鬼羅伯特·科恩??材螤柋粚懗闪丝贫鞯拿绹迅ダ饰魉埂た巳R恩,一個因年華漸逝而陷入絕望的女人。特懷斯登變成了外表靚麗但內(nèi)心苦悶的波萊特·阿施利夫人,小說把她永遠(yuǎn)禁錮在了“嗜酒的女色魔”[37]這一標(biāo)簽下,而海明威后來也是這么描述特懷斯登本人的。他描繪了朋友們失敗的婚姻、大學(xué)參加的體育活動、獨特的口頭禪,還有各種不檢點的言行。
“他的記憶滴水不漏,”海明威的兒子帕特里克說,“經(jīng)歷過的事都可以立馬回想起來。這是他寶貴的天賦之一?!?sup>[38]
因為涉及哈羅德·勒布、唐納德·斯圖爾特、杜芙夫人和另外一些有名氣的人,《太陽照常升起》曝出了巴黎左岸咖啡館、倫敦和紐約的丑聞,使公眾嘩然。一開始,海明威的美國同胞們并沒有意識到這本書在文學(xué)上的重要性。一些人把《太陽照常升起》當(dāng)作又一本逗趣的“用假名寫真事”的紀(jì)實小說(romans à clef),這類書對于他們來說并不少見。巴黎的作家區(qū)[39]文人們常常把酒友、情人和同僚寫進小說,暴露他們的生活,嘲笑他們;這片地方就是一間沒有隱私的玻璃房,每個人都在朝別人丟石子。
對《太陽照常升起》的原型人物來說,最倒霉的是另一些人把這本書看作了一部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作品,甚至認(rèn)為它可以稱得上一部絕對的經(jīng)典。從前,有不止一位批評家提到過,海明威的短篇小說和場景描寫中有才華的閃光,而現(xiàn)在他證明了這一點。當(dāng)然,也有一些批評家不喜歡《太陽照常升起》,但是很少有人會輕視它的重要性。畢竟小說有個帶有圣經(jīng)色彩的名字,有一句有分量的、從格特魯?shù)隆に固┮蚰抢铩巴祦怼钡木硎渍Z:“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焙C魍苈斆鞯貫樾≌f加進了這些元素,立竿見影地告知讀者:《太陽照常升起》不是一本稀松平常的八卦小說,而是一部意義深刻的文化評論。海明威明確表示,他對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那種爵士時代的愚蠢小短篇不感興趣。雖然這兩位作家筆下的人物都行為放蕩,飲酒過度,和不該上床的人上床,但是海明威敏銳地指出,自己的作品探討的是死亡、重生和人生的意義。(如果這還不能吸引讀者的話,他補充說,書里還有“關(guān)于上流社會的很多內(nèi)情”[40]——這一招總能吊人胃口,屢試不爽。)
希望討好所有人的作品,可能在任何人那里都不落好——《太陽照常升起》也冒著這樣的風(fēng)險。不過海明威避開了這種情形,他那種雅俗共賞的散文風(fēng)格為他守住了陣地。精英階層的批評家接受它,認(rèn)為它令人信服地展現(xiàn)了戰(zhàn)后的焦慮,預(yù)示著文學(xué)新風(fēng)格的到來。另一方面,正如海明威希望的,書中所有關(guān)于光鮮亮麗的上層社會、性和酒的內(nèi)容,也成功地引誘了不那么精英的讀者。似乎一夜之間,海明威就從一個有潛力的新手變?yōu)橐粋€呼風(fēng)喚雨的重磅作家。
那些充當(dāng)了《太陽照常升起》角色原型的人,他們的生活被小說的成功打亂了,再也無法回歸過去。于是小說出版前的歲月“被我們中的一些人稱作‘B.S.’(指Before The Sun Also Rises,在《太陽照常升起》之前)”,凱蒂·坎奈爾回憶說。[41]“A. S.”(指After The Sun Also Rises,在《太陽照常升起》之后)紀(jì)元到來后,一些人的生活成了海明威雄心壯志的犧牲品。小說中的人物將像鬼影一般終生糾纏著坎奈爾、勒布等人。不過對海明威來說,和幾個朋友翻臉,都是成功附帶的損失,沒什么大不了。
畢竟,他要掀起一場文學(xué)革命。革命嘛,不掉幾個腦袋那還叫什么革命。
90年以后,《太陽照常升起》忽遠(yuǎn)忽近的塞壬[42]之聲仍然吸引著讀者。另外幾部贏得了“代表一代人”地位的小說,比如杰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的《在路上》(On the Road),相比之下就不如《太陽照常升起》那樣青春永駐?,F(xiàn)在看來,《太陽照常升起》依然新潮,在世界各地仍然暢銷不衰。海明威的后人握有這本書準(zhǔn)確的銷售數(shù)據(jù),卻沒有公之于眾;不過據(jù)斯克里布納一家人估計,僅在美國國內(nèi),該書每年會賣出12萬本,海外的銷量當(dāng)然還要翻倍。出版社知曉的翻譯市場至少有18個。查爾斯·斯克里布納三世說,該書全球每年至少會賣出30萬本。[43]
《太陽照常升起》有兩塊基石,使它一經(jīng)出版就引起轟動,并且今天依然是它立足的文學(xué)基礎(chǔ):它既是一部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的先鋒之作,也描寫了包容各種輕薄行為的花花世界——書里描繪的人類本性中的缺陷,多少年來都沒有改變。
“誰都免不了當(dāng)過人渣,”小說主人公杰克·巴恩斯評論道,“只要機會合適。”[44]
這在當(dāng)年和今天都千真萬確?!短栒粘I稹吠钢≠Y產(chǎn)階級的道德,小說揭示了這樣一個世界:人們總是追求自己的歡愉,雖然他們的實際作為并不能為自己帶來多少樂子。對于一些有社交恐懼的讀者,這本書始終是滿足偷窺癖的上選。在《太陽照常升起》的世界里,穩(wěn)定、忠誠、平凡,這些價值觀仿佛是來自一個清教國度的老古董,遙遠(yuǎn)而陌生。
當(dāng)然,小說的相當(dāng)一部分魅力來自它所描繪的那個特別的時代,即使在現(xiàn)實生活中,海明威身處的巴黎可能比《太陽照常升起》中的巴黎更放蕩、更黑暗,他在20世紀(jì)20年代初的潘普洛納之行可能也比虛構(gòu)故事里的更縱欲、更緊張、更迷茫。藝術(shù)家和斗牛士一樣,為了登上職業(yè)生涯的巔峰,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奪去別人的活路。這都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45],畢竟賭注太大了——對海明威來說尤其如此。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樣的人,取得什么樣的成就,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擋他。
[1] “Vanity Fair's Own Paper Dolls — No. 5,” Vanity Fair, March 1934, 29.
[2] 這里指較權(quán)威的批評家。他們認(rèn)為沒有太多文學(xué)價值的作品會被主流文學(xué)和批評圈子拒之門外,所以就有了“看門人”的比喻。他們對于文壇新人和實驗作家可能并不友好,所以“看門人”是一種略帶貶義和戲謔意味的說法。“看門”現(xiàn)象在文學(xué)和社科領(lǐng)域是普遍存在的,常常是“思想狹隘、缺少包容精神”的代名詞?!g者注
[3] A. E. Hotchner, Papa Hemingway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66), 57.
[4] orin Stein,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January 28, 2013.
[5] 這里指英王愛德華七世統(tǒng)治的時代,即1901年至1910年?!g者注
[6] 《尤利西斯》此前是以報刊連載的形式發(fā)表的?!g者注
[7] 格特魯?shù)隆に固┮颍℅ertrude Stein,1874—1946):美國小說家、詩人、劇作家,海明威的一位重要導(dǎo)師。1903年后生活在巴黎,直至去世。——譯者注
[8] 查爾斯·斯克里布納父子出版公司是由查爾斯·斯克里布納(1821—1871)創(chuàng)立的一家出版社。特別的是,他之后的幾代子孫都取名“查爾斯·斯克里布納”,因此以“世”相區(qū)分。此處提到的查爾斯·斯克里布納三世是創(chuàng)始人的玄孫,也是該家族第五位取名“查爾斯”的人?!g者注
[9] Charles Scribner III,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March 11, 2014.
[10] Paul Rosenfeld, The New Republic, November 25, 1925, 22-23.
[11] 在英語文學(xué)中,prose(散文)代表一種語言的形式,而非一種文體。它指的是沒有韻的文學(xué)語言,與verse(詩、韻文)相對。小說在語言形式上也屬于prose?!g者注
[12] 文學(xué)編輯路易斯·拉帕姆(Lewis Lapham)回憶說,他的父親在20世紀(jì)20年代是耶魯大學(xué)的學(xué)生,曾在火車站等待最新一期的《星期六晚郵報》(Saturday Evening Post)運來,上面刊登了菲茨杰拉德的短篇小說。幾十年后路易斯也在耶魯大學(xué)讀書,他和同學(xué)們在火車站等的是印有J. D. 塞林格小說的《紐約客》。Lewis Lapham,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February 22, 2014.
[13] Zelda Fitzgerald to Sara and Gerald Murphy, 1940, quoted in Honoria Donnelly,Sara & Gerald: Villa America and After (New York: Times Books, 1984), 150.
[14] 普魯斯特一生體弱多病,很少出門,而海明威從小熱愛戶外運動,早年在“一戰(zhàn)”中負(fù)傷并成了美國的戰(zhàn)爭英雄。開始寫作生涯后,他親身嘗試過斗牛,熱衷打獵,還以一系列非常有個性的方式加入了“二戰(zhàn)”中反法西斯的戰(zhàn)斗。海明威的硬漢形象和普魯斯特式的文弱作家形象形成了鮮明反差。——譯者注
[15] Archibald MacLeish, Reflections (Amherst: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86), 44.
[16] Omitted passage from “Big Two-Hearted River” by Ernest Hemingway, quoted in Carlos Baker, Ernest Hemingway: A Life Story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9), 132.
[17] Earnest在英語中有“鄭重其事”的意思?!g者注
[18] 在《流動的盛宴》“一個新流派的誕生”一章中,海明威講述了自己早年工作時被打擾的煩惱。在丁香園,任何打斷他工作的人都會得到類似這樣的統(tǒng)一回復(fù):“你這狗娘養(yǎng)的傻瓜,滾回臭狗窩里去,來這里做什么!”Ernest Hemingway, A Moveable Feast, restored ed. (New York: Scribner, 2009), 170.
[19] 帕特里克·海明威(Patrick Hemingway):歐內(nèi)斯特·海明威與寶琳·菲佛的第一個兒子,生于1928年?!g者注
[20] Patrick Hemingway,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July 30, 2014.
[21] Email from Valerie Hemingway to the author, May 26, 2015.
[22] Joseph Dryer,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May 16, 2014.
[23] Robert McAlmon, quoted in John Glassco, Memoirs of Montparnasse (New York:New York Review Books Classics, 2007), 43-44.
[24] Morley Callaghan, That Summer in Paris: Memories of Tangled Friendships with Hemingway, Fitzgerald, and Some Others (New York: Coward-McCann, 1963), 26.
[25] Alfred Harcourt to Louis Bromfield, fall 1925, quoted in Ernest Hemingway to F.Scott Fitzgerald, December 31, 1925-January 1, 1926, reprinted in The Letters of Ernest Hemingway, vol. 2, 1923-1925, ed. Albert Defazio III, Sandra Spanier,and Robert W. Trogd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 459.Bromfield apparently transcribed the contents of the Harcourt letter in a missive to Hemingway.
[26] Hemingway, A Moveable Feast, 71.
[27] Ibid.
[28] 這是西班牙潘普洛納市的一項傳統(tǒng)慶祝活動,在每年的7月6日至7月14日間舉行,其間每天都有公牛追逐著上百名壯漢奔跑,穿城而過,直奔斗牛場。——編者注
[29] Ernest Hemingway, The Dangerous Summer (New York: Touchstone/Simon &Schuster, 1997), 43.
[30] 耶洗別(Jezebel)是《圣經(jīng)·舊約》中的一位王后,因為企圖推廣異教、殺害猶太先知而留下罵名,后用來代指惡毒、荒淫的女人?!g者注
[31] Ernest Hemingway to Jane Heap, ca. August 23, 1925, reprinted in Defazio,Spanier, and Trogdon, Letters of Ernest Hemingway, 2:383.
[32] Donald Ogden Stewart, By a Stroke of Luck! An Autobiography (New York:Paddington Press, 1975), 156.
[33] 坎奈爾是一位旅居巴黎的美國時尚記者,對海明威的生活產(chǎn)生過深遠(yuǎn)影響。她的全名是凱瑟琳·伊東·坎奈爾(Kathleen Eaton Cannell),但是本書使用了她的昵稱“凱蒂”(Kitty,也有“小貓”之意)。在《太陽照常升起》中她對應(yīng)的人物是弗朗西斯·克萊恩——小說前半部分與羅伯特·科恩在巴黎生活了三年的女人??贫饕恢毕霐[脫她,在追求波萊特夫人時把她完全拋在了腦后。這一情節(jié)和現(xiàn)實情況基本一致,本書后文會講到?!g者注
[34] Kathleen Cannell, “Scenes with a Hero,” reprinted in Hemingway and the Sun Set,ed. Bertram D. Sarason (Washington, D.C.: NCR/Microcard Editions, 1972), 149.
[35] Baker, Ernest Hemingway: A Life Story, 154, citing an interview with Kathleen Cannell, October 13, 1963.
[36] Cannell, “Scenes with a Hero,” 150.
[37] Ernest Hemingway, Death in the Afternoon(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1932), 383.
[38] Patrick Hemingway,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July 30, 2014.
[39] 巴黎的作家區(qū):即左岸。——譯者注
[40] Ernest Hemingway, The Sun Also Rises, early handwritten draft, item 193, Ernest Hemingway Collection, John F. Kennedy Presidential Library and Museum.
[41] Cannell, “Scenes with a Hero,” 145.
[42] 塞壬是希臘神話中的海妖美人魚,常常坐在礁石上唱歌,海員聽到歌聲后會情不自禁地將船駛向塞壬,直到船只觸礁沉沒?!g者注
[43] Email from Scribners representative to the author, April 25, 2014; shocked :Charles Scribner III, interview with the author, April 23, 2014.
[44] Ernest Hemingway, The Sun Also Rises, Hemingway Library ed. (New York:Scribner, 2014), 145.
[45] 零和博弈:指參與博弈的各方在嚴(yán)格競爭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著令一方的損失,不存在合作的可能。——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