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人的言行潛規(guī)則
——幽默式的自我貶低

凱特·福克斯（Kate Fox），英國社會人類學(xué)家。曾在劍橋大學(xué)攻讀人類學(xué)和哲學(xué)。著有多部通俗社會學(xué)著作。

手放在心口按著《圣經(jīng)》發(fā)誓的場面，大多數(shù)美國人會接受，但這招千萬別在英國用。

有人到倫敦看奧運，有人借奧運看英國。2012年倫敦奧運會英國味十足，讓人強烈感受到英國人的民族性。大英帝國曾是日不落帝國，今天雖然成為“日正落帝國”，但它創(chuàng)立的一些規(guī)則仍對這個世界起著關(guān)鍵作用。比如在公共汽車站、商店柜臺、流動小亭、入口處、電梯前，英國人都會自動排隊。有人開玩笑說，即使街上只剩下一個英國人，他也會乖乖排隊。

凱特·?？怂故俏簧鐣祟悓W(xué)家，她花三年時間寫作《英國人的言行潛規(guī)則》。所謂言行，既有言又有行。她經(jīng)常坐在英國的小酒館、咖啡館里，混在人群中觀察英國人的特性。這本書的第一部分介紹聊天規(guī)則，第二部分介紹行為規(guī)則，里面充滿了細致入微的精彩描寫。比如英國人特別喜歡聊天氣，很多人認為是英倫三島氣候反復(fù)無常的緣故。凱特·福克斯卻說，英國人并不是為了談天氣而談天氣，而是一種想跟你認識或?qū)φ劦拈_場白。英國人的核心特征是“社交拘泥癥”，不知道怎么跟人聊天，跟你談天氣的意思是說我們聊聊天吧。

凱特·?？怂固嵝?，如果你跟著英國人一起抱怨天氣，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因為英國人不喜歡別人說他們的天氣不好。英國人對待天氣就像對待家人一樣，自己可以大肆抱怨，但是外來者批評英國的天氣不好，會被視為不禮貌。

跟美國人不一樣，英國人很注意談話當中的隱私規(guī)則。美國人一見面總是先說“Hello”，然后說他叫什么，來自哪個州。但英國人喜歡拐彎抹角，除非是很正式的場合，否則不太愿意立即告訴你姓名，也不好意思問你姓名。英國人認為，人際交往要遵守猜測規(guī)則，如果一個人不說他的職業(yè)，不說他是否已婚，你不能直接問他。怎么猜呢？如果他問你，你來參加晚會要走很遠嗎？其實是問你住哪里。問你有孩子嗎？是想知道你婚否。英國人對這套文明禮儀引以為傲，對直白的美國式文法嗤之以鼻。英國人嘲笑說，美國人會把離婚、子宮切除等個人信息在五分鐘之內(nèi)全告訴你。

英國人可以跟你交流一些親密話語，但雙方必須互惠往來，他把隱私告訴你，你也應(yīng)該把隱私告訴他。如果他跟你說他身體不太好，你不用安慰他，只需說你身體也不好。最能反映民族性格的是英式幽默。凱特·?？怂拐f，幽默是統(tǒng)治英國人談話的靈魂。在其他國家，幽默需要特定的時機或場合，被視為一種與眾不同的談吐，或者一種才華的表達。在英式對話中，幽默無處不在，而且幽默門檻很高，喜劇作家、演員必須搞出很多超越日常生活的名堂才能讓國人發(fā)笑。

對幽默當然不必太認真，因為一認真就不幽默了。英國人很在意嚴肅與肅穆、真誠與過分認真之間的區(qū)別。舉個比較極端的例子，那種把手放在心口按著《圣經(jīng)》發(fā)誓的場面，大多數(shù)美國人會接受，但這招千萬別在英國用，否則可能連一張選票都拉不到。英國人看到美國政客動不動就賭咒發(fā)誓，不由得抿嘴偷笑，心想怎么可以用這么肅穆的語氣說出這么陳詞濫調(diào)的東西？老百姓還那么容易受騙，竟會相信這些虛偽的胡言亂語！

英國人通常不喜歡愛國式的吹噓，愛國主義與自我吹噓二者的結(jié)合猶如雙重罪惡，讓人鄙棄。英國人的愛國主義會以一種不太認真甚至自我貶低的方式表達出來，表現(xiàn)得最淋漓盡致的當屬丘吉爾。就像英國式的輕描淡寫一樣，自貶規(guī)則可以看作諷刺的一種形式，通常不是以純粹的謙虛開始，而是從本意的反面著手。所以，外國人有時搞不懂英國人到底是在自我貶低還是在自我表揚。凱特·福克斯有個朋友是腦科醫(yī)生，初次見面時她問他為什么選擇這個職業(yè)。他說他在牛津讀過哲學(xué)、政治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覺得都太高深了，想讓自己做點不那么難的事，腦科醫(yī)生不過是個拿著顯微鏡的水管工，只是精確度的問題——這種自貶，你真的相信他很謙虛嗎？

凱特·?？怂拐J為，這種幽默式的自我貶低并非精心設(shè)計，而是想化解因成功帶來的尷尬。在英國人眼里，擁有很多的財富、很高的地位或者很好的工作，不是自我炫耀或夸夸其談的資本，反而讓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用自貶來解脫。自謙是英國人的傳統(tǒng)，那些沒有浸染過此類文化的外國人無法入戲，通常會接受這些自貶之詞，認為英國人確實沒什么了不起。

現(xiàn)在中國人習(xí)慣在喬遷新居之后，一邊帶朋友參觀一邊告訴大家花了多少錢。凱特·?？怂拐f，關(guān)于房屋價格的討論，盡管已成為英國中產(chǎn)階級晚宴的主要內(nèi)容，但這種討論要在精致禮儀的主導(dǎo)下進行，絕不允許直接問人家花了多少錢。英國人有一種觀念，要是介紹自己的房子如何好，稍不留意就可能成為被人嫉妒或恥笑的對象。

中國人還有個習(xí)慣，很喜歡在客廳里擺放自己跟領(lǐng)導(dǎo)人或名人的合影，以顯示自己的人緣和地位。英國人通常會把這種照片放到樓下洗手間——這也是別太認真的規(guī)則在起作用，覺得沒什么了不起，這些東西隨時可以扔進下水道。不過，這種不屑背后潛藏著“陰謀”，因為客人通常會用洗手間，把照片掛在那里能巧妙地炫耀自己的社會關(guān)系。

跟天下父母一樣，英國的父母也會為孩子的成就感到驕傲，但從他們的談話中很難看出來。即使是最溺愛孩子的父母也必須轉(zhuǎn)動眼珠不斷嘆氣說：“哎呀，你的孩子多好啊，我的孩子多么不可救藥?！睂嶋H上他們的言外之意是，我的孩子從來不讀書，經(jīng)常逃課，最后輕松成為腦科醫(yī)生。這種謙虛里暗藏著揚揚得意的成分，這是英國人性格中的另一大特點：虛偽。

（主講 呂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