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江湖集

江湖

這是我的江湖還是你的天下

三少爺?shù)膭σ粯淅婊?/p>

雨就下吧

窗臺邊的海棠夜夜肅殺

是你在峨眉還是我不知?dú)w途

書生意氣吹皺一湖的思念

我不歸去

胡不歸的西域茫茫大漠炊煙

江湖很小怎么走得出你的發(fā)梢

我奮身一躍沒有奇跡

歌最后一程哭最初一次

沒有開始的江湖如何結(jié)束

你的深刻的仇恨

在天山上在白發(fā)女的枕上

看不到的悔看不到的盡頭

其實(shí)就是我的天涯

華山往事

一

江湖上很久沒有你的消息

這幾年江湖很平靜

因?yàn)槟愕碾x開

自從那一年的華山論劍

那一劍的溫柔

令天地動容

下了三十六天的雨

江南淹了

有一種柔情也同時(shí)被淹沒

我在玉泉院

沏一壺龍井

等你翩翩而至

白色的披風(fēng)

飄逸的黑發(fā)

你沒有出現(xiàn)

甚至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于你的消息

沒有你的江湖

平靜得令人窒息

大家似乎忘了你

沒有人愿意提起你 在我面前

因?yàn)槟愕碾x開

這個(gè)江湖顯得冷漠無情

不需要懷念

不需要過去

二

那是一把憂傷的劍

劍氣如霜

于是大家稱它如霜劍

有時(shí)候

你的秀發(fā)散落在劍鞘上

那是如此讓我心動

從此我再也沒用劍了

我是這么粗俗

根本不配用劍

不用劍的我仍能獨(dú)步江湖嗎

很多人因?yàn)檫@個(gè)疑問

而紛紛趕到白云峰頂

看那場我與太湖老妖的決戰(zhàn)

你也來了

平靜得如同那把如霜劍

似乎不是來看當(dāng)世兩大高手的決戰(zhàn)

而是看兩個(gè)孩子的游戲

我已經(jīng)忘了太湖老妖最后是如何死于

我的手下

我的混元功早已不需要刀劍了

我一指如劍

后來人們說我偷學(xué)了六脈神劍

他們太笨

能殺人的豈止只有刀劍

還有你的眼神

在我的勝利面前

你不屑一顧

淡淡地掃了我一眼 飄然而去

那一刻注定了我與你一世的糾纏

三

少林寺的正一法師來了

他是我在江湖上少有的兩個(gè)朋友之一

他來找我只是為了下棋

我們這盤棋已經(jīng)下了十六年

十六個(gè)春去春來

我已不再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正一法師倒是更加德高望重

他將那枚白子扣下時(shí)

像是隨意問了一下

有她的消息嗎

正一法師是在問你

我苦笑

我灰白的頭發(fā)在苦笑

華山紅了又灰 灰了又綠 綠了又紅的

樹葉在苦笑

因?yàn)閷?shí)在是沒有你的消息

我每天都走一遍華山

北峰南峰中峰東峰西峰

蓮花峰三元洞擦耳崖梅花洞

藥王洞五里關(guān)五狼谷

下到東山門回到玉泉院

十六年從未間斷

總盼望你白色衣袂能在

華山再現(xiàn)江湖

終于我也老了

我也成了江湖中人的笑料

他們稱我劍癡

劍，是因?yàn)槲要?dú)步天下的劍術(shù)

癡，是因?yàn)槲沂嗄甑膶ふ遗c等待

四

梅花飄散了一地

黃老邪又現(xiàn)江湖

他是太寂寞

他不像我還可以和正一法師下下棋

當(dāng)世幾大高手中

我更喜歡黃老邪

倒不是因?yàn)樗涔θ绾?/p>

而是他對亡妻的一往情深

多么像我

我知道他已經(jīng)到了三王母廟

他身上的那股邪氣與癡氣

我早就聞到了

你當(dāng)年不該威脅她

你愛她就不要戰(zhàn)勝她

你應(yīng)該永遠(yuǎn)是她的手下敗將

你應(yīng)該永遠(yuǎn)對她俯首稱臣

黃老邪說這些話時(shí)已變幻了身法

使出了落英神劍掌第十七招

我愣在原地沒有出招

黃老邪的掌風(fēng)到我胸口時(shí)迅速轉(zhuǎn)變方向

打到旁邊的一棵松樹上

那棵松樹立即枯萎

葉子枯黃而散

是的，我為什么要贏你

我為什么還是使出了那招

我曾答應(yīng)你絕不使出的

最后一劍

五

沒有你的江湖如此無趣

我試過離開華山

游走江湖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也想有幾次邂逅

試著忘記你

用別的女子

在西湖邊我見到了玉羅剎

江湖中稱“江南第一女俠”

的確很美 很健康的美

我和她交過手

在第二十六招時(shí)她認(rèn)輸了

還請我到她的羅剎小筑

幾樣精致小菜 紅袖添香

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從此迷醉

完全忘記你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當(dāng)玉羅剎褪去披風(fēng)露出香肩時(shí)

我飛身而起

逃離羅剎小筑

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逃離中全是你的身影——

當(dāng)我用最后一劍指向你時(shí)

你眼中的絕望

你完全可用劍擋開

我只是使了一成功力

我只是想開個(gè)玩笑

如霜劍從你身體穿過

我才知道原來

有些玩笑是不能隨便開的

我才知道

你如此看重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才知道

有時(shí)誤會就是一種宿命

六

天下無雙又如何

我練成了混元功又如何

沒有了你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富貴又如何貧賤又如何

與正一法師的那盤棋輸贏又如何

黃老邪將我擊傷又如何

華山的樹多了十六輪又如何

韓愈投書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玉泉院的水清又如何濁又如何

我想不清楚

我已在華山坐成了一尊石頭

還是本來我就是片樹葉

在華山深處飄零

雨打也好風(fēng)吹也好

我無路可走

我等了十六年

你要么在谷底

要么在天堂

我別無選擇

我其實(shí)早已心力交瘁

我知道自己再熬不下去了

我正在快速地老去

我只有飛身而下

直奔谷底

七

我從長空棧道上

躍下

山谷里除了雜石亂草

什么也沒有

沒有傳說中的湖、傳說中的洞

更沒有傳說中的意外重逢

沒有你的轉(zhuǎn)身回頭

沒有你的嫣然一笑

沒有你向我撲來喚一聲我的小名

只有我在亂石中放聲長嘯

我就是這樣一嘯白頭

并且再也記不起自己是誰

我是歐陽鋒還是周伯通

我是黃老邪還是段王爺

我是王重陽還是洪七公

無論我是誰還是誰是我

都有一個(gè)你 傷心欲絕

也許在我最后一劍刺向你時(shí)

你就已死去

只是我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shí)

不愿意相信我最愛的人

死在自己的劍下

死在我和你共同創(chuàng)建的劍招之下

死在我們的共同承諾之下：

誰使了這最后一劍

另一個(gè)人絕不接招

任他刺下

你沒有想到我會使出這最后一劍

你誤會了還是我太任性

江湖人人稱羨的神仙伴侶從此天各一方

八

我老了

真的老了

十六年的等待如此漫長

華山的風(fēng)霜刻畫了我的蒼老

很多東西已經(jīng)不能重來

我刺向你時(shí)如果是另外一招

或者我們不創(chuàng)造最后一劍

不約定

再或者我不故意使出來

再或者你知道我的深情

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個(gè)玩笑

可以重來嗎可以重來嗎

華山不語

正一大師陪我下了十六年的棋

只是不想讓我走火入魔

從而危害江湖

現(xiàn)在好了

大家都解脫了

我老了

即將油干燈盡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誰也不用再惦記如何戰(zhàn)勝我

下一次的華山論劍

江湖人終于少了一個(gè)勁敵

從此江湖再無如霜劍

從此江湖再也

不用笑一個(gè)人苦苦等待

不用聽一個(gè)人深深懺悔

江湖安靜了

九

華山這洞天福地

有很多奇跡

唯獨(dú)我沒有等來

但是我還是要在這石崖上刻下

我對你的思念

至少要告訴世人

有些傳奇是真的

有些情感是真的

是的，很多很多年后

有一個(gè)人說過

曾經(jīng)有一段感情放在面前

不懂得去珍惜

那說的就是我嗎

是的，很多很多年前

有一個(gè)人將一卷書從華山拋下去

那不是書是我寫滿的思念

那人其實(shí)不是韓愈

而是我

是的，華山上有很多洞穴

那也不是什么神仙留下的

而是我十六年來一個(gè)一個(gè)鑿下的

我只是在尋找你的途中

在這些洞里停歇一下

或者避開不期而至的山雨和行人

我還在華山上種下了

成千上萬棵楓樹

每到深秋霜濃時(shí)節(jié)

華山紅遍

現(xiàn)在這一切都將離我而去

我老了

我也許不是等了你十六年

也許是三十二年也許是一百六十年

不然我怎么如此蒼老

在我要合上雙眼永不再醒來時(shí)

我要發(fā)大愿力

留在你身邊

我不管輪回

我只要陪在你左右

漫山遍野的華山紅葉

是我用盡所有的力量對你的呼喚

我看得到你的流連

我看得到你的徘徊

幾世的破繭成蝶

用排山倒海的思念

打動一次上蒼

空心人

一

好吧，我們就在橘子洲頭

一決高下

既然你如此需要一場勝利

證明自己 不愛了

就證明自己不愛了

當(dāng)年的華山論劍

錯過了的恩怨情仇

重又提起 又何妨

就算是倚天劍也斬不斷的

魂?duì)繅衾@

又魂?duì)繅衾@了幾十年

想知道我是怎樣做到了

不愛了嗎

我讓自己聞不到花香

感覺不到風(fēng)起了

也看不到云去了

甚至雨，再冰冷的雨

也淋不醒我

想不起任何事情也就

想不起你

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我成了一個(gè)空心人

除了一把黑鐵鑄的劍

我一無所有

除了一場一場武藝比拼下去

我無所適從

從此江湖上有一個(gè)

只知道劍、酒、武功的

空心人

放心，那是一個(gè)想不起你的

空心人

二

不是說在橘子洲頭

怎么你去了岳麓山

可是我真的趕不到了

我知道你想在山上

告訴我什么

我也知道百花錯拳只有在

山上的那片桃林中才演繹得出一片爛漫

可是，我這次真的趕不到了

江湖上只知道我和你有這場

生死之約

包括你也不知道

為了不想起你

為了不記起你

我耗費(fèi)了幾乎全部的心力

是的，我練成了空心拳

在一個(gè)雨夜

我還沒能忘記你

在山谷中狂奔

告訴自己只要你能快樂

只要我能忘記你

我怎樣都可以

一陣霹靂過后

我醒來，我真高興我終于

忘記了你

而我的心力也開始一天一天交瘁

我是幾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來到橘子洲頭

只為見你這一面

可你怎么去了岳麓山

難道你已知道我是我了

怎么可能

連我都不記得我是誰了

你怎么知道

三

我知道那里有我們的記憶

關(guān)于劍

關(guān)于海

關(guān)于江湖的記憶

岳麓山上的相遇幾乎重寫了

我的情感和驕傲

秋雨中

你長袖一舞

舞一地繽紛落英

你問我這百花錯拳如何

我什么也沒說

我只是知道從此我再也不能

肆意飲酒、舞劍、走江湖

我只是知道從此多了一個(gè)

羈絆

但我還是沒有料到

這個(gè)羈絆牽掛了 一生

你一定要我也舞一下劍

我的黑鐵鑄劍刺出的一剎那

我也看到了你的燦爛

從那一天起

江湖上有了傳奇

都是關(guān)于你我的傳奇

四

我們?yōu)槭裁匆欢ㄒ粵Q高下

既然這么相愛

武林中一定只有一個(gè)老大嗎

我說了我不做

我說了你是我的老大

那一劍只是個(gè)誤會

那一劍 那一劍

我現(xiàn)在才知道

有些時(shí)候應(yīng)該什么都不做

什么也不說

靜靜地

只需要靜靜地

等待一朵花的開放

因?yàn)樗K究會開放

其實(shí)再說又有什么用

所有的武功與劍術(shù)

終將和我一起被橘子洲的

楓葉掩埋

不說了

我已經(jīng)沒有氣力說什么

空心人空心拳空心

五

你終于來了

我信了老天爺

你還是找到我

你衣袂飄飄

手里多了一把晶瑩的劍

可是你已經(jīng)認(rèn)不出我了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因?yàn)檫B我都不認(rèn)識我自己

刺出了

你終究刺出了

我看出了那是六脈神劍

我已沒有力氣拆招了

我只是靜靜地從容地看著

那把晶瑩剔透的劍刺入我的

心口

好了，我終于再也不痛了

真的真的再也不用痛了

六

最后那一刻

我看得出你的慌張

你沒有想到一個(gè)縱橫江湖的

空心拳高手一招未出

我求你一定不要摘下我

不愛的面具

因?yàn)橐苍S你會認(rèn)出我

就算事隔經(jīng)年

就算風(fēng)霜早已讓我面目全非

還是不要你看到一點(diǎn)點(diǎn)

我深愛的真相

謝謝你終于沒有認(rèn)出我

這樣你還可以恨我

還知道有個(gè)人有把劍

與你相忘于

江湖

謝謝你把我放進(jìn)湘江

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沉入江中

帶著自己為愛早已空了的心

沉入江中

我知道會有一天

我會卷入長江 匯入大海

然后

然后成為一次次潮汐

朝著你的方向

吟唱

伴你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