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終極一夏——慕夏

逆光·流螢 作者:慕夏 主編


主旋律

終極一夏——慕夏

還是舍不得夏天啊!雖然毛衣都穿在身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再寫一篇關于夏天的番外,回味一下。哈哈,其實不管是夏天,還是耗盡整個夏天寫成的處女作——《愛至暮夏1》和《愛至暮夏2》,我都是一樣地舍不得。但是,盡管舍不得,我還是得在這里宣布一下:和《愛至暮夏》有關的故事就在這里正式終結了。

米米拉說得對,每個寫手寫下的第一個故事,總是脫不開他自己的影子。至于慕夏的影子是誰……韓莫?蘇涼?佐雨?還是都混雜了一些?大家不要亂猜!總之,用兩部小說的篇幅,慕夏已經(jīng)把自己的曾經(jīng)寫完啦!

安諾和佐雨似乎最幸福,韓莫和蔚然有了自己的人生,至于蘇涼,他在這篇番外里也有了自己的歸宿。有人說《愛至暮夏》的結局太悲啦!但是這就是人生咯??傆腥讼蚰憧拷部傆腥吮诚蚰氵h離。不過,慕夏可是史上最虛心的一個寫手。既然大家說太悲了,我就開始試著在自己的“星情”系列小說里寫喜劇了。盡管不太可能一下子歡樂起來,但是這一次,幸福會伴隨著浪漫,慢慢地到來啦!

離開了夏天,也許我的文風會變得多一點點可愛俏皮,也許我的故事會多一點點浪漫唯美,但是我保證,結局一定會給你驚喜。那么,我們就相約在新年的第一季見!請大家為我“星情”系列的第一本——《側影天蝎,轉身摩羯》加油鼓勁!

1.夏夜微涼——慕夏

有一首歌這么唱:“有一種想見不能見的傷痛,有一種愛還埋藏在我心中,我卻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p>

有些人,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在你還有機會把她追回來的時候,總覺得還有很多時間,然而,就是這樣的“覺得”,才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將最后的時間虛耗殆盡……

彈指間一年的時間已經(jīng)悄然走過,日子過得太快,我根本無法停下來細細回想。一切仿若曇花匆匆一現(xiàn)。回想這一年,似乎要留住什么,似乎希望過什么,但最后在2009年年末,我一個人走回到原點,卻發(fā)現(xiàn)早已物是人非。

我停在綠化廣場的中央默想:安諾,此刻你身邊是否依然有人陪你一起迎接新年?

人山人海的廣場上到處都是小販在兜售煙花。身邊有女孩揮舞著手里的仙女棒,我被眼前這小小的閃爍的光束吸引。笑容在女孩臉上一路蕩漾開,溢滿了甜蜜。我的心頭一軟,心底的某些東西被觸動,千般滋味涌上心頭。

“蘇涼,什么時候回W市呀?”文雯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握了握手里的電話,轉身離開,朝著廣場正中的音樂噴泉慢慢靠近。

“蘇涼——你還在聽嗎?”

“嗯?!蔽覒艘宦?,在噴泉前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靜靜地坐在地上。起起伏伏的噴泉,絢爛如銀河,那自上而下的跌宕起伏,潮起潮落,近似我心情一樣波瀾云涌。電話那端一片靜默。我突然問文雯:“如果你一直喜歡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會怎么樣?”

“我……”

她突然一頓,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我站起來,單手插在褲口袋里,笑了笑,截斷她的話,說:“行了,新年過完,我就回W市了?!?/p>

我不等她開口就把電話掛掉。文雯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對待感情向來執(zhí)著。在W市摸爬滾打的這一年里,她給了我很多幫助。想起她每次有鬼點子的時候臉上掛著的俏皮笑容,我的心就會柔軟下來。

我抬起頭,看向夜空。閃爍的霓虹把五彩的燈光拋向天空,燈光下是來來往往的人們,看不清楚誰正在與我背離而去,誰又正朝著我緩緩前行。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再有半個小時,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記憶里,一年之前也是這一天,盛大的煙花綻放在夜幕下,點亮了安諾整張臉。人潮剎那間停止流動,無數(shù)人驚呼,停下腳步抬頭仰望天空。只有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大朵大朵的煙花盛開、炫目、凋謝,淚水夾雜在她的眼角。她是那樣地專注,那樣眷戀地凝望著天空,而我只是注視著她,幾乎克制不住要開口告訴她:安諾,喜歡你,我喜歡你啊,再也不想看到你哭了。

可是安諾眼角的淚還是滾落下來了,她輕呼著:“韓莫,我愛你?!蹦且豢?,我不能說,我什么都不能說。如果可以,如果來得及,我愿意用一切去換一個從頭開始的機會。

手機信息鈴聲突然響起來,我低頭看了一眼短信內容,文雯發(fā)來短短一行字——“不如選擇讓自己釋然?!?/p>

我一仰頭,笑起來。

回得了故地,回不到當初。安諾,愛上不屬于我的你,是我心底永遠的傷,但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記得第一次注意到安諾的時候,是高一第一學期末的最后一天。期末考試對于我來說毫無意義,我照例提前交卷出來,打鈴后看到從教室里一臉漫不經(jīng)心地走出來的韓莫,于是問他:“韓莫,下學期你選文科還是選理科?”

“我選理科。”

我轉身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突然看見一個女生朝我們看過來。她的表情很特別,白皙的臉蛋上印著淡淡嫣紅,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睛閃著光彩,整個人生動得不可思議。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形容一個女孩子,可是她的眼光卻沒有停留在我的身上。

很快人流就淹沒了她的身影。

“哎,剛剛那個女生是誰呀?”韓莫推了推我問。

我莫名地覺得有點不耐煩,故作驚訝地四處張望:“誰呀?你說的是哪個呀?”等我再朝她剛剛站的地方看過去,那個女生早就無影無蹤了,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和遺憾。我不禁想:她是誰?到底是誰呢?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那驚鴻的一瞥,竟會在我記憶里種上神秘的種子,日后開出花來。只是待到秋天,花兒卻沒能結出果實,結出的只是一次次的失之交臂和無能為力。

高二分班考試前的那天早上,我被韓莫的電話吵醒,抓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問:“你今天不是去接余微嗎?”

韓莫嘆了一口氣說:“她生氣坐車先走了?!?/p>

“行啊,她真是夠可以的,你坐半個小時的車去她家接她上學,她居然自己走了?!蔽乙呀?jīng)記不起這是第幾次聽到韓莫說被余微放鴿子了。

眾所周知,余微為了韓莫放棄了保送上高中的資格,退而求其次地來到了我們所在的高中。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天生一對,卻不知道其實在私下里,高傲的余微總是一次次地將韓莫耍得團團轉,還大言不慚地宣稱,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當我趕去校門口和韓莫會和時,正好看到一個女生風風火火地撞到在韓莫身上,剛想過去嘲笑他幾句,卻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竟然是她——那個在學校走廊上曾經(jīng)看到過的,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在這個遲到的早晨,陽光大片大片地照在道路兩邊,淡淡夏風拂面而來,帶著清新的芳香,層層綠葉蕩起一股起伏的波濤,擦過耳邊時響起一陣沙沙聲。我臉上抑制不住地微笑起來。

好不容易克制住心里的喜悅,想起她剛剛不小心撞到韓莫身上時一臉窘迫的樣子,我惡作劇般地問韓莫:“這是誰呀?你新的小跟班嗎?”

韓莫很配合地附和:“是呀,還是撲上來主動獻身的小跟班呢?!?/p>

她憤恨地看著我,對我大吼:“說誰是跟班,你這只死猴子!”

我愣住了,第一次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像只猴子,她的聲音清脆如鈴。

我抬起目光,看著眼前這個身材消瘦、容貌干凈的清澈女生。在這所坐擁無數(shù)美少女的省重點學校里,她不是最漂亮的,性格也算不討人喜歡,但是卻出人意料地讓人難忘。

她叫安諾。她總是在覺得窘迫的時候,皮膚變得異常透明,眼神變得清亮。在夏日的陽光下,淡淡地微笑,臉頰薄薄的皮膚下滲出一抹紅暈。

16歲的安諾,天真無邪。

我和韓莫一唱一和地逗弄著她,全然忘記了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接下來我們還要參加分班考試。最后我們三個人一起錯過了考試。她漲紅著一張臉,拼命向監(jiān)考老師解釋著自己是因為公交車爆胎才會遲到的。

韓莫突然從背后輕捶了一下我,隱藏著惡趣味的嘴角勾起一個邪魅的微笑。他說:“老師,我們的公交車也爆胎了?!?/p>

教室門口,老師油亮的腦門泛出一道寒光,所有人均是一愣。吃驚過后,我很快發(fā)覺韓莫這個家伙是故意撒謊的,心里暗笑一聲,順著他說:“老師,我們跟她一樣都是意外事故的受害者?!?/p>

老師狐疑地看了我們一圈后,把我們安排到辦公室補考。當我們幾個在看到試卷最后老師新加的附加題之后都無語了。這道題居然是——“今天早上公交車爆的是哪一只輪胎?”這道題的分值居然在100分的試卷里占了95分。監(jiān)考老師果然陰險,居然想到用這種方式測試我們,只要誰答錯了,那誰就是撒謊的人。

我抬頭看了一眼韓莫,他也看向我,朝我眨眨眼,輕輕晃了晃手指,用嘴形對我說:“不要寫?!蔽也帕巳?,韓莫根本就只是想逗逗她,并沒有真的想要連累她的意思。

我會意地點了點頭,卻百思不得其解。平常的韓莫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的,怎么今天這么愛玩愛鬧了?是因為那個女孩嗎?

后來,韓莫一次次地捉弄安諾。我想,這絕對不僅是惡作劇那么簡單。我是男生,所以我明白,拿自己喜歡的女生逗趣是男生慣用的把戲。難道韓莫也喜歡上了這個女孩?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好的情緒突然滋長出來。

考試結果很快出來,最后一題我和韓莫什么都沒有寫,結果不言而喻,安諾肯定是擺脫了老師的懷疑??墒钱斔俅闻瓪鉀_沖地站在我們面前,質問為什么卷子什么都不寫時,我和韓莫都愣住了。面對一次次的戲弄,她不屈不撓地抵抗著,雖然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可是當她得知我們并沒有在試卷上寫任何東西的時候,依舊會露出欣喜、感激的表情。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曠課、早退、不交作業(yè)、上課睡覺、考試成績吊在全班最后……我和韓莫就是老師眼中標準的差生,可安諾不顧這些,依然成為我們的朋友。

說真的,和安諾這樣單純善良的女生成為朋友,讓我和韓莫都有些受寵若驚。她的身上就像是涂了某種明亮水彩,能夠折射出整個夏天的熱烈,在我和韓莫的心里不斷膨脹、擴大。

一開始,我和韓莫并不明白,這種感覺就叫做“喜歡”。

有一天,韓莫問我:“你不覺得安諾特好玩嗎?隨便一逗,滿臉就通紅?!?/p>

一想到韓莫對安諾有好感,我整個人就被攪得心煩意亂,又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心底的秘密。我一邊抗拒著自己對安諾的過分在意,一邊假裝不以為然地和韓莫談起她,說:“有什么好玩的,就像只張牙舞爪的兔子!”

韓莫以為我還在介意安諾說我像猴子,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悟空,你度量真是太小了。我覺得她挺可愛的啊。”

我一愣,幾乎是立即下意識地說:“安諾也就一般吧,還不如她身邊那個叫蔚然的朋友漂亮出色?!?/p>

韓莫笑了笑,別有深意地講了一聲:“哦,原來你看上了安諾的好朋友——蔚然呀?!蔽抑浪`會我了,可是我懶得解釋,就隨他怎么想吧。

我想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真正錯過了安諾。我沒想到誤會一旦形成就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一發(fā)不可收拾。

韓莫竟然自作主張地幫我寫了封情書給蔚然,還慫恿我對蔚然發(fā)起攻勢。我騎虎難下地捏著手里的桃心信封進退兩難,韓莫調笑道:“你不是常說天下沒有你追不到的女生嗎?怎么現(xiàn)在怕了?”面對這樣的擠兌,我硬是把信塞到了蔚然手里,然后掉頭就走了,連信的內容都來不及去看。這樣沒有誠意的我,自然也不會被蔚然接受啦。

新學期分班以后,余微自然而然地去了快班,和安諾、蔚然的教室在同一層。韓莫每次去樓上找余微的時候總是拉上我一起,美其名曰,讓我不要放過每一個泡妞的機會。我好笑地看著他,卻也只能無奈地跟著他一起上樓。也正是因為這個機會,讓我以追蔚然為借口和安諾更加熟悉起來。

當我、韓莫、安諾和蔚然成為死黨玩伴之后,時間過得好快。難道是因為太幸福了嗎?也許老天都開始嫉妒了吧,所以,不幸很快就發(fā)生了。

那天午休,我和韓莫照例躲到了教學樓的天臺上。天臺是我和韓莫都喜歡的地方。那里很空,耳邊沒有班主任的督促,沒有放肆的吵鬧,很靜很靜。視野很大很寬闊,大得包納了整個晴空,不會有人來打攪,不會有煩惱,不會被逼著去想該怎么面對今后的人生。

我和韓莫一起趴在天臺護欄上,望向遠處湛藍的天,準備將整個午后的時光在這里虛度過去。

“韓莫,也許我讀完這個學期就不讀了?!蔽医K于把我猶豫了很久的話講了出來。韓莫猛然轉過臉看著我問:“真的到這么困難的地步了?”

我苦笑一下。其實走到退學這一步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即使不是因為家里經(jīng)濟條件的原因,我也早就知道我不是讀書的料,又何必去做無謂的堅持?現(xiàn)實本來就是殘酷的!

我想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這樣吧。我和韓莫沉默著,誰也說不出話。就在這時,安諾的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整個天臺的平靜,也打亂了我整理清楚的思路。面對這樣一張純凈到一眼見底的臉,我卻只是想好好“欺負”一下這個讓我覺得心暖的女孩。

今天,安諾和蔚然也來到了樓頂午休。這讓開闊的夏日天臺少了一份寧靜,多了一份輕松愉悅。不知不覺地,這個地方變成了我們四個人的秘密基地。聚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找事情打發(fā)無聊的時間,比如打撲克,比如真心話大冒險。

真心話大冒險,贏的人可以要求輸?shù)娜俗鲆患隆_@個游戲是蔚然提出來的,見我面露難色,她挑釁地問:“怕了?”

“笑話,世界上還沒有我怕的東西?!焙茱@然她激到我了。

一輪游戲以后,安諾運氣很好地贏下一局,倒霉的人居然是我。她得意地陰笑兩聲過后,跳到我面前,要求我擺一個奇丑的姿勢以供她拍照留影。

我的字典里怎么會有丑的概念,真懷疑她腦袋里都裝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還有多少面是我所不了解的。對于這樣變化無常的安諾,我覺得越來越好奇。

第一輪游戲被我成功敷衍過去,可是第二輪游戲,贏的人居然是蔚然。誰也沒想到她提出的要求居然是要韓莫向安諾告白。震驚的同時,我也真想知道安諾的心底到底是怎樣看待韓莫的,于是我跟著蔚然一起起哄。

韓莫迫于我和蔚然的威脅加利誘,無奈只好照做。他告白的話剛到嘴邊,安諾就落荒而逃。

悶熱的午后連一絲涼風都沒有,壓得人透不過氣,天臺上突然變得出奇地安靜。韓莫很快也追下樓去。我抱著取笑的心態(tài)跟在韓莫身后,想過去嘲笑安諾的笨拙,可就在教室前我停住了腳步。

“你不會是真的喜歡我吧?喜歡上我就糟了,因為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韓莫的聲音刺穿了模糊不清的迷霧,掀起午后的熱浪。他的臉上依舊是溫水般的笑容,我卻看到安諾眼里閃爍的淚光。這張臉天生就不會隱藏自己,做事又總是容易沖動,可是此刻卻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

無奈,安諾喜歡的人是韓莫。

關于愛情,沒有誰對誰錯,可是當我真的面對安諾喜歡韓莫這個事實的時候,所有的思緒仿佛被抽空,只剩下落寞的心。也就僅是落寞而已吧!我悄悄轉身,靠在了教室的門上,太陽的熱度直射在我的皮膚上,手在不自覺中捏緊,又慢慢松開。

種在我心里的第一顆感情種子在剛剛開始萌芽的時候,就注定要枯死。但是我阻止不了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新生的嫩芽已經(jīng)破土而出,不斷蔓延,滋長。

我喜歡安諾,安諾喜歡韓莫,而韓莫早就有了女朋友——余微。這樣復雜的關系,注定了我們之間的麻煩才剛剛開始。從余微和韓莫之間的感情戰(zhàn)爭爆發(fā)開始起,我就猜到我們四個人的友情終于要開始變化。我們之間不再只是單純的玩伴那么簡單,于是一份幸福被分成四份,有人滿足,有人落空。

韓莫生日這天,余微還在為韓莫沒有和她一起考上重點班而大發(fā)脾氣,最后吵到要分手。我實在是搞不懂,去重點班和戀愛怎么會有沖突,一切的一切只是在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擊。

當天晚上韓莫原本約了一幫人在錢柜KTV慶賀生日,可最后他卻因為和余微吵架,而獨自一個人在角落借酒澆愁。我勸他少喝點,他卻突然問我:“蘇涼,我今天碰到了安諾。她對我說‘感情從來都不是選擇題,要聽從自己的心’,你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愣住了,原來韓莫并不知道安諾對他的心意,我無奈地苦笑道:“你為什么不去問一問她自己呢?”于是我撥通了安諾的電話,她來得很快。

坐在昏暗的KTV包廂里面,我看到了推門而入一臉驚慌失措的安諾。她的視線從一進來就從未離開過韓莫。那樣充滿無限眷戀的眼神,灼灼地落在韓莫身上,卻如芒刺一般直射入我的眼睛。

韓莫也看到了她,眼神一柔,輕輕向她招手。他們靜靜對視,空氣里四處都流動著曖昧不清的味道。哄鬧的包廂里,笑聲、鬧聲、嘶喊聲,將我的神經(jīng)擾到麻木。然后隔著各種各樣的人影,我看到韓莫吻上了安諾。那一瞬間,我再聽不見任何聲音,手指漸漸握緊,掌心有微微刺痛的感覺。

我努力用笑顏的面具,掩藏著內心世界的孤獨幽暗。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寧靜生活,好讓我不再盲目徘徊。安諾的到來,讓我像在激流中抓到了一根浮木,那是黑暗中的光明。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正喜歡上了安諾。

當晚在KTV的人挺多的,韓莫和安諾的事情很快傳到了余微的耳朵里。余微居然跑過來質問我:“韓莫和安諾到底是什么關系?”我好笑地看著她說:“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你不是跟韓莫分手了嗎?”

余微雙眼冒火地瞪著我,說:“分手確實是我提出來的,可是韓莫他卻一直沒答應?!蔽覠o言以對,原來韓莫并沒有真的和余微分手,那么安諾的位置在哪里?

我急匆匆地打電話給韓莫,告訴她余微來找過我的事情。找到韓莫的時候,我說:“韓莫,余微要我告訴你,她不會讓你好過的?!?/p>

韓莫臉色大變,一個轉身,我這才看到了站在韓莫身后眼神呆滯的安諾。我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她也在!我的視線再移到他們十指緊扣的手上,原來,安諾和韓莫居然已經(jīng)在一起了。我那顆不上不下的心終于塵埃落定,開始無限下沉。

韓莫瞪了我一眼,我才意識自己說錯了話,慌亂地為自己圓場,說完還朝安諾做了一個鬼臉。安諾這才勉強笑了笑,但是對上她受傷的眼神時,我忍不住輕問她:“你們真的是想好了,開始交往嗎?”她堅定地回答,阻斷了我最后一絲殘念。即使心里總是會不自覺衡量,究竟自己和韓莫到底誰更能夠給安諾幸福,但是這一刻,答案很明顯,只因為兩情相悅。

我不是感情的圣人,倘若沒有后來一次次地看著安諾因為韓莫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我想我真的會悄無聲息地抽離他們的世界。

安諾的受傷幾乎是必然的,雖然她和韓莫終于走到了一起,可是爭強好勝的余微卻受不了自己失敗者的角色。她已經(jīng)不愛韓莫了,卻又始終不愿意放手,故意橫在安諾和韓莫中間,一次次趾高氣昂地向安諾挑釁。

我原以為自己也喜歡安諾的秘密會隨著時間腐爛在心底,但我沒想到,那天會接到韓莫電話,他說:“我要去上課了,可是安諾一個人要守在補習班外面,我不放心。你能不能來?”

我問他:“安諾守在外面?是不是余微?”

他頓了頓,簡短地說:“是?!?/p>

我毫不猶豫地就朝補習班的方向跑去,腦海里想著這樣的畫面:在教室門外被余微執(zhí)意拉住的韓莫,以及被韓莫丟下的安諾的瘦小身影。心,止不住地痛。

在這個夏末,我放棄了自己的計劃,只是因為擔心那個自己惦記著的女孩。

見到安諾時,我原以為她會大哭一場,可是她卻倔強地不肯流一滴眼淚。安諾,安諾,我在心里輕輕默念著這個名字。我要怎么安慰你?從你決定和韓莫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不是就已經(jīng)做好了受傷的準備嗎?為什么偏偏要對這些會傷害你的事刨根究底?我想這是因為你喜歡他,非常喜歡。

安諾,我不能給你一個溫情脈脈的擁抱,就只能守在你的身邊,說著我自己都覺得怪異的安慰話。在你為愛執(zhí)著的時候,我只希望盡全力守住你的微笑。

這一天的夏日黃昏,夕陽異常平靜,我陪著安諾一路沉默,晚風從指間不動神色地流過,比空氣還要無形無量的悲傷鋪滿了一整條道路??粗玖拥匮陲椫约涸丛床粩嗟膫矗艺f:“要不哥借個肩膀給你吧?!?/p>

安諾仰著頭笑起來,眼淚被她硬生生地逼回去,我心里又是一陣疼痛。

韓莫下了課從補習班趕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想上前拉住安諾。我對他說:“韓莫,你過來把話說清楚,我先走了?!?/p>

“等一下,蘇涼,你不準走!”安諾叫住我的那一刻,我的身體一震。心里涌起一點點莫名的喜悅,可是就在下一個瞬間,因為安諾的一句話,氣氛又冷到了極點。

安諾說:“韓莫,我們就像背著你妻子偷情的情人?!?/p>

她把“妻子”兩個字咬得那么重,卻在喊出最后兩個字的時候,緊抿住嘴唇,眼中延伸出無邊的苦楚。那里面是豁出一顆心去愛卻得不到回應的悲傷。我的心中微波泛起,將目光從她眼中撤離,劃過一道隱隱作痛的痕跡。原來把一個人埋藏在心里是這么痛苦,原來痛也可以轉嫁。

送安諾回去以后,我和韓莫一路無語。夏夜里熙攘的人群已經(jīng)隱入林立的高樓,深長的街道上只剩下昏黃的路燈與一明一滅的霓虹。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對韓莫講:“和余微散了吧?!?/p>

讓事情就這么了結吧,我想著??墒琼n莫的沉默澆滅了我最后的安慰。這么久以來的默默陪伴、安慰、隱忍,化成了克制不住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

我轉身就狠狠一拳揮在韓莫的臉上,我罵他:“你還是不是男人?腳踏兩只船,心里放著一個,手里握著另一個,你還想讓人覺得你很無奈是不是?”

韓莫怔在原地半天,盯著我,夜里的巷子靜默得只有蛙鳴聲,以及我急促的喘息聲。很快反應過來的韓莫擋住我繼續(xù)揮過去的拳頭,吼道:“蘇涼,你瘋了是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我也不想這個樣子,余微她不肯分手呀?!?/p>

我將他用力一推,自顧自地坐倒在墻角,抬頭看著零星閃爍的星空,仿佛又看到了安諾那張明亮的臉,那個不遺余力制造淚水卻拼命忍住不讓它落下的女孩,那個在教學樓天臺上有著明朗笑聲的女孩。如果不是為了韓莫,她怎么會變得這般遮遮掩掩,拒人千里!

“韓莫,安諾她遇到問題只會逃避,做事沖動不顧后果,從來都是那么情緒化,脾氣又不好,可是她對待感情卻很執(zhí)著,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就只會一根筋通到底地去愛?!笨粗爝叺哪禽喩舷以拢易旖锹冻鰺o奈的笑容,然后繼續(xù)說道:“說起來,她有那么多小毛病,可我卻鬼迷心竅地喜歡上了那樣的她。”

韓莫一次次回應給我的混亂眼神,讓我心里的失望肆意滋生。我轉頭看著韓莫,用從沒有過的嚴肅表情說:“韓莫,你再猶豫不決的話,我會把安諾搶過來!”

韓莫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他僵硬的臉頃刻間流露出進退兩難的神色,讓我有種泄氣的感覺。受不了這折磨人的目光,我迅速將視線移開。

黑夜,籠罩了我們的身影,路燈投影下來的昏黃光影照在韓莫的側臉上,讓我看不清他迷離的眼。沉默了很久,韓莫走出了那昏暗與光亮交界的灰色地帶。他的臉逐漸清晰,鄭重其事地望著我,最后緩緩走到我面前,突然笑起來,輕輕彎起眉眼,一副溫和的表情,嘴里講出的話卻有著十足的殺傷力。

韓莫不客氣地一把挽住我的脖子,說:“我決定了!也知道該怎么做了!你晚了哦。雖然這么說很自大,但我確實是比你先一步。”我不覺一怔,緊繃的身體卻全然放松下來,真是敗給了這個笑面虎。韓莫說的沒有錯,早在一開始,我就放棄了最有利的時機。

我把韓莫纏繞我脖子的手甩開,徑直走開,突然覺得就這么走掉非常不甘心,于是回頭說:“快點去對安諾說明白吧,不然就晚了。”韓莫一愣,瀟灑地將手向空中一揮,隨即笑起來。

我和韓莫從小學認識到現(xiàn)在,彼此看似散漫不著邊際地混在一起,雖然沒有轟轟烈烈、蕩氣回腸的成長歷程,但必要時也會傾蓋如故,也會兩肋插刀。

面對感情,如果韓莫躊躇不定傷害了安諾,我可以對他大打出手,卻不會真的把眼眶蓄滿淚水的安諾擁進懷抱。哎,朋友這東西,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奈。

沒多久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在18歲這年,放棄學業(yè),去叔叔介紹的W市一家公司上班。在辦完退學手續(xù)那天,我接過叔叔幫我開到的介紹信。叔叔拍著我的肩對我說:“自己好好加油?!闭Z氣里流露出的無奈我很清楚,可我并不認為放棄學業(yè)就代表失敗,相反我將這次去外地工作看作人生新的開始。那些遺憾、痛苦、漫長的段落,都會隨著時間的沖蝕慢慢消散。

臨走前,我看著剛整理好的簡單行李發(fā)呆。手機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起,手機上閃爍著刺眼的兩個字——安諾。我久久地盯著屏幕,最后還是猶豫地按下了接聽鍵。我保持著一貫的玩笑語氣問她:“怎么,小兔子,想我了呀?”

“蘇涼,我離家出走了?!?/p>

所有完美偽裝都在頃刻間崩潰,我臉色大變,著急地問:“出了什么事情?你在哪里?我馬上過來。”我丟下手里的行李箱,騎著臨時借來的一部破自行車,穿越了大半個城市焦急地找到安諾。在偏僻的街道上,熟悉的身影朝我奔跑過來,仿佛跨越了一整個酷暑的崎嶇來到我的面前,但最后,她卻只是笑著看我。

我問她:“你笑什么?”

紅著一雙眼睛卻始終倔強微笑的安諾說:“剛剛有一刻的錯覺,我以為你才是我的男朋友?!睍r間停頓下來,遠處夕陽正在緩緩下墜,染紅了整個天際,霞光異彩,滿心的洶涌卻在一襲清風過后歸于平靜,心口有種不言而喻的苦楚。那一瞬間,我伸出手試圖跨越一切擁抱住她,只是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的不是我自己。那眼角的淚,亦不是為了我。

夕陽西下,遠離市區(qū)的街道上,沒有太多的樓宇,公路上只有極少飛馳而過的汽車,天地間好像只有單車后座的她和我。安諾長長的馬尾在風里飛舞,耳邊是自行車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哐當聲。這是我們之間難得的安靜時光,明亮得如同電影膠片。這一幕沒有憂傷,沒有難過,破舊的自行車劃亮我的青春年華。

對于韓莫沒有及時趕到她的身邊,安諾心里有著無數(shù)的埋怨和怒氣,可是即使是遲到,只要韓莫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眼里那避無可避的歡喜之情,就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于是我告訴安諾我要離開學校去W市,這一次是最后的轉身離開。安諾,你努力承受的那些傷痛只與他有關,也只有他能解。我知道這一次我再也沒有理由留下來了。

第二天,安諾來找我和韓莫,想要韓莫勸我。我心里明白她眼里的擔憂和愛情無關,即使如此也依然讓我溫暖。我打趣她:“舍不得我就直說吧?!彼齾s受刺激一般大叫:“我也不讀了?!表n莫的臉黑了下來,最后我們三個人不歡而散。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我不是那樣輕易地放棄,或者再堅持一點,那么事情是不是不會朝著我們完全預想不到的軌道偏離開來?

在我要離開學校前往W市的前幾天,我接到韓莫的電話,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安諾和她家里鬧翻了,她媽讓她也去W市?!卑仓Z要和我去同一個城市!我大吃一驚。

我趕到酒吧的時候,韓莫已經(jīng)喝得不省人事。原以為安諾說不讀了只是一時氣話,沒想到這次她竟然是鐵了心要走,倔強起來的安諾總是讓人頭疼不已。

韓莫對于安諾一走了之的逃避態(tài)度萬般苦楚,我能理解卻無法安慰他。

面對醉得不省人事的韓莫,最后我還是撥通了安諾的電話。安諾用她窄小的肩固執(zhí)地依護著韓莫??粗鴥扇司従忞x開的身影,緊密依靠的兩個人,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那一刻,我是真的沒有任何留戀了。

第二天,我和韓莫最后一次一起坐在學校天臺上發(fā)呆。這樣散漫的日子終于要一去不復返了。

我依然記得17歲的韓莫在天臺上對著無人的空曠校園喊出“安諾,我愛你永遠”的誓言,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依然歷歷在目。直到今天,盡管我們不再是小孩子,盡管我們已經(jīng)變成大人,也知道了沒有永遠,可是時間靜止在那一刻,世界變得只剩下兩個少年的背影。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卻帶給我們永恒的感覺。在年輕如我們的心中,“永遠”是的確存在的,只是在那之后,我們每個人會很快長大。

工作的事早就定了下來,現(xiàn)在終于可以義無反顧地走掉。之所以刻意選擇和安諾同一天前往W市,是因為韓莫的要求。韓莫即使逃課也執(zhí)意要和我一起上火車,他要給安諾一個驚喜。只有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才會不顧一切地去為她做任何事。

韓莫的愛,愛得豁達,愛得明亮。安諾在火車上看到韓莫的一瞬間,眼里由心而生的驚喜,閃爍著雀躍的光芒,她的怦然心動,都是我無法給她的。

火車到站后,分離的時刻終于來臨。韓莫嘴上將安諾鄭重其事地托付給我,卻在下一瞬間輕輕湊到我耳邊說著:“你要是敢對安諾出手,我就殺了你!”然后他被狠下心來的安諾推出了站口。

愣在當場的我,看到這一幕,突然笑起來。韓莫,你真是太高估我的自信心了。

這一年的夏天,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先是韓莫和安諾的開始,然后,是我的離開,是安諾的離開,每一次的分離都將我們心里僅存的信念一寸寸瓦解。

在W市,這里有我新的挑戰(zhàn),新的人生。我全身心地投入到第一份工作中,忙著熟悉各種業(yè)務,忙著奔波于宿舍、公司之間,忙著整理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每一天都充實而忙碌。只是初入職場,業(yè)務慘淡,無依無靠。我立刻嘗到了工作的辛苦,一個人寂寞無聊的時候,就更加想念在校園里的日子,除了那隱去的一部分。

單位分給我的宿舍離公司很近,每天我都會步行一小段距離回家。有天晚上加班后,我在回去宿舍的路上,不經(jīng)意在前一棟宿舍撞見一對拉拉扯扯的男女。女的面孔有點面熟,是公司的同事文雯,平時打過照面。

我不自覺地把腳步放慢下來,經(jīng)過他們身邊時,那男的突然抬起手就往文雯的臉上揮去。居然打女人,我大吼一聲:“你想干什么?”

那男的一愣,文雯已經(jīng)迅速擺脫了那男的糾纏,用力把對方一推。男的憤怒地盯著她,文雯不但沒有半點慌張之色,反而指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我說了我不會再喜歡你了,我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來找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我走過來,一把挽住我的手。她朝我很快擠了一下眼睛,笑瞇瞇地轉身對呆立在一邊那人講:“我都說了我有男朋友,你還不相信?!?/p>

那男的死死地瞪著文雯挽著我的手,眼里都快冒火了,可是從他嘴里發(fā)出的聲音卻帶著一絲沙?。骸拔啮?,你就真的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看著眼前的一幕,我在心里嘀咕著:“這都哪兒跟哪兒呀,拍電影啊?”

感覺到文雯挽著我手的力氣大了一些,我突然眼前一花,文雯突然沖進我懷里,順勢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印上一個吻。

做完這些,不等我反應過來,文雯就拖著我走了很遠。直到回頭確定背后那個人心灰意冷地離去之后,文雯才松開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說:“你叫蘇涼是吧?對不起,非禮你了?!?/p>

我好笑地摸摸頭,自嘲地說:“小事了,我也是被非禮慣了的。不就是演戲嗎?要做就做足一整套戲碼。我看今天那男的氣得也不輕,他是誰呀?”

她也不避諱地告訴我:“前男友。”面對前男友的苦苦哀求,從始至終無動于衷,這樣鐵石心腸也算是極品。

送文雯回家的路上一路無話,也許是太憋悶了,她突然對我說:“不是我不給他機會,而是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再回頭也回不到從前了?!蔽也恢朗遣皇请鼥V月色下視力模糊,文雯利落短發(fā)下那張清秀的臉閃過短暫的黯然神傷。

沒想到她會跟我說那么多,我著實有點意外,也不自覺地對眼前這個女孩子另眼相看。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都是全部,那些真心實意往往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的真情流露。

那之后,不知不覺中我跟文雯熟稔起來。相處久了,才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很爽朗的女孩子,工作上各種各樣的創(chuàng)意層出不窮,看似大大咧咧的個性,關鍵時刻卻總能讓人覺得體貼細心。從工作的伙伴到生活上的朋友,這樣的日子看似平靜如水,心里的寂寞卻也慢慢消散。

公司業(yè)務擴展項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負責的一個銷售商突然取消了一筆大的訂單,忙得焦頭爛額的我在這個關鍵時刻,被公司派出去想辦法挽回損失。

失敗過后,我又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那座城市,但卻知道了一個讓我無比震驚的消息——韓莫和安諾分手了。

有些事情人們總是無法預料,不能理解。比如,文雯不明白我為什么一定要回去;比如,我不懂為什么相愛的兩個人卻還是會分開;比如,我不顧一切地試圖挽回被我掩藏心底的愛戀。于是我又回到了這座有韓莫、有安諾、有我們回憶的城市。

當我站在韓莫面前質問他為什么要分手,為什么要拋下安諾,難道以前的那些愛都是假的嗎?一直那么開朗灑脫豁達的韓莫,第一次,身上籠上濃濃的憂愁和哀傷。他說:“那么你來告訴我,我要怎么去接受她的背叛,去接受她和另一個男人上床的事實?”

一瞬間,萬念俱灰。在我腦海里閃過的,不是韓莫的臉,不是我自己的臉,而是安諾那張?zhí)煺鏌o邪的面容。

我愿接受一切,卻始終無法忘記安諾。在冰天雪地里,我看著她倔強地面對著韓莫和另一個女孩離去的背影,冰涼的淚水流過她溫熱的雙頰,卻寒在了我的心里。呵,我還真是高估了自己置身事外的瀟灑。

我用手撫了撫她臉上殘留的雪粒,連同她睫毛間凝固的水霧。初雪在頭頂蓋上一層白色的銀霜,滲進絲絲入扣的灼痛和茫然。夠了,我再不要看到這張臉上有淚水圈起的一片汪洋。

當天我就急急地打電話給文雯,告訴她我暫時不準備回W市了。文雯也不問我為什么突然不回去,她只是說:“你先把那邊的貨款追回來吧,其他的事情我?guī)湍阆朕k法?!蔽啮┑穆曇敉nD了一下,然后輕聲自語一般:“蘇涼,我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些吧?”心里莫名地一動,閉上眼的瞬間,仿佛看到一年前的自己,心里那個聲音對安諾訴說著要守護住她的諾言。

后來我費盡心思終于重新找到愿意出資買下所有貨物的買家,那批貨的損失終于被挽回。我打電話去公司才知道,是文雯把我當時手里所有的工作都接了過去,可是她卻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一句。這個和安諾截然不同的女孩,用她臂彎承接住我的憂愁。那份似曾相識的倔強,讓我心里有了一種恍然。

我以為只要再次回到安諾的身邊,向她坦白自己心里的愛戀,一切都還會有轉機,一切都還能從頭開始。可是我忘了,一開始的放棄,就注定了后來的失敗。即使沒有了韓莫,沒有后來的陳佐雨,能觸及她心弦,帶給她幸福的那個人也不再是我。安諾拒絕了我。

一片永久青翠的綠葉,一位永遠忠誠的騎士,連夏日里閃爍的螢火蟲都齊齊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就這樣,夏天一秒一秒地從沙漏頂端遷徙,最后在深冬來臨之際,化為嘴邊呼出的白霧,記憶在此終結。

又是一年年末。

“砰”,禮花劃破藍絲絨一般的天幕,開出絢爛奪目的花朵,照亮了此刻廣場上每個人臉上最真摯的笑容。

仿佛感覺到什么,我突然轉身回頭,文雯居然站在了我的身后,無數(shù)的禮花直直沖入云霄。天地萬物,只此眼前人最為真實,其他事物頃刻間都為化為灰燼。她走到我的身邊,原來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她看著我的眼睛那么專注。她說:“愛情不是單方面的付出,幸福卻是一種占有,在他快樂時與他一同分享,悲傷時同他一起分擔,想他的時候一定要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樣的愛情才能讓人幸福。蘇涼,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p>

萬物尚在思考剛剛那一幕,那一席話,文雯已經(jīng)站在悠長的地平線上給了我一個暖意薰然的漫漫擁抱。

已經(jīng)很久了,好像失去了重心一般縹緲地活著??傻谝淮斡幸粋€這般認真的女孩想要替我擋風遮雨,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尋求一份安寧,那么,借一下她的懷抱可不可以?

文雯的到來仿佛是一次拯救,結局我們無法預知,只是輕易地看到了感動。心里久久不曾悸動的那顆心有了復蘇的痕跡,里面火熱熱的,不再是寒冷。

2009年的最后一天,滿天星光下,戀愛未滿。

2.背光愛——桃子夏

所謂溫柔,是一種因為深愛而寬容,不愿意傷害與苛責,真心疼惜對方的心情。幾乎所有懷有暗戀情愫的人,都體會過這種類似溫柔的心情吧!

這種心情,正是我寫這篇《暗戀適合背著光》的由起,在這除舊迎新、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的時刻。幾乎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有過偷偷喜歡的人。我們多么希望,這個人能將我們內心涼透的火種握在手心里,收緊,捂熱,直到它又重新開始燃燒,燃燒成一團暖意融融的焰火。

可是,等待愈久希望愈大,失望時患得的內傷便愈加嚴重。有些人會勸慰自己,這段酸澀的感情只是燒不盡的青春里一段小小插曲,看淡一點,會更容易接近美好。

有些人則不是如此,他(她)們糾結于“我為什么得不到”這樣狹隘的問題,在泥沼中越陷越深。大抵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愿意承認自己是壞人吧?每個人都那么自以為是,直到你傷害了曾經(jīng)抱著溫柔的心情暗戀著的那個人,直到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那份漂浮在水中的情愫,也如滄海中孤立無援的蜉蝣,被劇烈的旋渦迅疾地席卷而去。

其實,年少時的暗戀,就應該躲在背著光的那一面,安靜地觀望。寂寂的,開出白色的花朵。不要奢求,不要得到。一個人擠在人潮里看看情人節(jié)里的焰火,也美麗安然。

大抵世間所有的暗戀都如此,寂寂的,在背光的那一面開出白色的花朵,只求對方在自己身旁的一天如同一年,一年如同永遠。

在遇到蘇恩離之前,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只剩我哥哥一個好男生,其余都是怪力亂神、群魔狂舞,一片慘不忍睹。在進大學后不久的那個十月話劇節(jié)上,我竟然當著三千觀眾的面,宇宙無敵霹靂勇敢地對蘇恩離說:“我愛你?!?/p>

他說:“你賤?!?/p>

我說:“我就是愛你?!?/p>

他說:“我就是喜歡你賤?!?/p>

這段超變態(tài)的臺詞,后來被奉為我們學校歷史上十大經(jīng)典愛情對白之首。恩離成為我的男朋友后,三天兩頭追問我當初“為什么借排話劇的機會,擅自改臺詞向他表白”。關于這個的原因我半個字都不透露,這是秘密,一個深鎖在我內心,終生不會道給外人聽的秘密。

俗話說得好,長江后浪踩前浪,前浪踩成沙茶醬。

在追蘇恩離時,我拼近全力只想把他留在身邊,至于他愛不愛我沒所謂。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大四快畢業(yè),蘇恩離還是一門心思地守護在我身旁,保護著我不被他的仰慕者踩成沙茶醬。

同寢室的喵喵醬說我太腹黑了,居然用“在話劇節(jié)上擅自改臺詞告白”這樣的陰招,輕輕松松就釣到了我們這一屆的級草蘇恩離!要知道,他一進學校,就被眾多蘿莉和御姐同時瞄上了。我說這家伙有這么強嗎?不過就是長得高點,看久了人模人樣點,就他那個唧唧歪歪的小受性格,只有老娘才受得了。

喵喵醬做捫心狀:“你這死宅女真是得了便宜賣乖,好白菜都被豬啃了。”

我說的是實話,主動追蘇恩離并不是因為他帥。要說帥的話,我哥哥比他還要帥那么一點點。哥哥曾經(jīng)告訴我:別對人家說你的痛苦,因為說了也沒用。

我一直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他不是親生的哥哥,只是表哥。比我大整整7歲。我4歲那年,家里煤氣泄漏,在午睡的親生爸媽睡過去再也沒有醒來,只有讀全日制幼兒園的我幸免于難。之后我就搬到了姑姑家,和表哥還有姑姑一起生活。

喜歡抽很烈的煙,有時會嗆得他低低地咳嗽。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他抽煙的樣子,臺燈從側臉拋過一條明亮的光線來,勾出這男生鼻子和嘴角的輪廓,很有幾分味道。哥哥的眼睛狹長,瞳孔暗黑,是女生看到會心里一驚的那種。冷漠的外表下,其實沒什么心眼,待人極真誠。

恩離說自己虧大了,找了個游戲人生的女生做老婆。當初他還以為我是個為愛飛蛾撲火的主兒呢,可他跟我在一起后,我反而不管不顧由著他去了。

真是個奇怪的女生,奇怪得讓人想了解。

他說,即使在開懷大笑時,甜蜜親吻時,我的笑容里也藏著秘密。恩離說得沒錯,我的確有秘密。那秘密太重要太重要,關乎人命。我曾在上帝和觀音菩薩面前發(fā)誓,一輩子為它守口如瓶。

終生不吐露半個字。

哥哥小時候很調皮,成天在外面瘋,打群架,故意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他是那一帶孩子公認的“大王”,我這大王的妹妹就是個“公主”了,所以沒哪個不怕死的敢揪我辮子或是在我額頭上畫烏龜。

我們在方圓幾百米的住宅小區(qū)里,叱咤風云好多年。后來哥哥開始交女朋友并且走馬燈似的換。小時候家里來過一個算命的瞎子。那江湖騙子問了我和我哥哥的生辰八字,裝模作樣地掐指算算,故作神秘地告訴一臉虔誠的姑姑:“這女孩的命是早年多災難,熬過后一片光明,一生順利;而這男孩嘛……”那瞎子說到一半,突然頓了頓?!澳泻⒃趺礃??”姑姑急切地問,忙往他手里又塞了一張鈔票。瞎子不露聲色地把錢塞進口袋里,然后接著說:“這男孩天資聰明,只是命犯桃花,可能會闖不過將來的劫難?!?/p>

瞎子沒再往下說。姑姑臉色煞白,為了他說的那個所謂“劫難”拜了很久的觀音菩薩。那陣子,家里成天香火繚繞。讓很怕煙熏的我每次一進家門就往死里咳。

哥哥沒當回事,倒是我常常拿“命犯桃花”笑他。

“死丫頭,又笑我,有什么好笑的?”哥哥總是假裝惱火地抓起枕頭扔過來。

但是,從哥哥19歲那年開始,我再也沒拿“命犯桃花”那幾個字笑過他,冥冥中甚至開始相信那個瞎子的話。

因為哥哥認識了薛薏,那個笑容清澈得能融化一切的女孩。

天意是什么?

天意就是不由你決定的,冥冥中推著你去往某個方向的一股力量,任你掙扎、抱怨甚至詛咒,都無濟于事。

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我開始念初一。

多年前的那個夏天,薛薏成了哥哥的第N任女朋友。

夏末的午后,她穿著一條粉嫩的裙子站在院子里,細細看姑姑種的花花草草,側影干凈秀麗,頭發(fā)柔軟順服地披在肩頭。

“小薏?!备绺缱叩介T邊叫她的名字。我從未聽過哥哥這樣溫柔地叫一個女孩的名字。

19歲的薛薏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眼睛彎成甜甜的月牙,絕美的純真。

我和哥哥都愣在門檻邊。兩人手里各舉著一塊吃了一半的西瓜,像蠟筆小新的男、女版。哥哥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全都成了插曲,她們只是完成一部偉大的交響樂前冗長雜亂的前奏。

而薛薏,才是他感情生活里的唯一主題。

可薛薏是外表單純如水、內心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情場老將。我哥哥剛好相反,雖然談過無數(shù)次戀愛,卻只有這次是真真切切動了心。

后來我想,愛上一個根本就掌握不了的女孩還自以為是,這就是哥哥的致命弱點。姑姑老早就開始擔心兒子在這場戀愛里陷得太深。在他和薛薏熱戀的那段日子里,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看多了諜戰(zhàn)片的姑姑,有當女特務的潛質。我曾經(jīng)在半夜起床上廁所時發(fā)現(xiàn)她蹲在哥哥的房門外邊偷聽哥哥和薛薏煲電話粥。據(jù)保守估計,她駐守在那里至少已經(jīng)兩小時以上。

姑姑勸哥哥分手,母子倆吵得厲害。我在隔壁的房間里昏天暗地地趕那些平時偷懶沒做的暑假作業(yè),一晚上寫15篇觀察日記,練20頁鋼筆字……他們在那邊昏天黑地地吵,砸杯子、摔碗、扔蒼蠅拍……

那個暑假快結束的時候,來我們家的客人都會發(fā)現(xiàn)一個奇特的景觀:這是一個食量巨大的家庭!他們都用大號湯碗來盛飯!

因為,那些可憐的飯碗都在姑姑和哥哥的爭吵中壯烈犧牲、粉身碎骨了。

大三的上學期,哥哥用自己打工的錢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和薛薏住在一起。

那年我17歲,偶爾會找借口去蹭飯,多見他一眼。彼時,哥哥為了維持生活,經(jīng)常做兼職徹夜不歸。他說,在我滿18歲的時候,一定要送一件有意義的禮物給我。我掰著指頭算算,郁悶,還有4年,也不知道他到時候記不記得。

其實,我想要一個音樂盒,綴著水晶天鵝的音樂盒,就像他送給薛薏的那個。

我曾在薛薏的書桌上看見過那個音樂盒。晶瑩剔透的音樂盒里放的是一首憂傷的曲子,濃重脆弱,像一塊水晶,在慢鏡頭里緩緩墜地,以絕美的姿勢碎裂。我在一個還不懂得哀傷的年紀里記住了它。叮咚的旋律,在腦海里,經(jīng)年綿延不絕。

薛薏告訴我,這曲子的名字是《垂死的天鵝》。

有一天中午,我放了學,又去哥哥和薛薏那里蹭飯。哥哥吃完飯,顧不上午休,早早趕去打工。我在他家的沙發(fā)上睡著。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薛薏的灰色床單上。床單上印著大朵大朵白色的羽毛,像一些在眼光里枯死的云朵。街對面年代久遠的天主教堂屋頂,快要腐朽的木制十字架背后是大片大片灰暗總不見湛藍的天。

薛薏站在陽臺上抽煙,穿銀灰的真絲吊帶睡裙,露出背上兩塊玲瓏的蝴蝶骨。我開始想象她嘴唇張翕的模樣,還有指節(jié)溫柔的弧度。她從來不用打火機,總不厭其煩地在角落里劃火柴,等手指間那一小束暖黃的光亮安穩(wěn)下來,便對著它深吸一口唇邊久候的煙。

煙在空氣里緩慢慵懶地繞,像漸漸沉入水中的絲綢。

盡管她是哥哥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可她并不喜歡我,只是禮節(jié)性地讓我睡她的床。我習慣在清晨醒來后,撫過枕頭下大塊絲鍛般沒有體溫的冰涼。這一天,忘了這并不是自己的床,手指在枕頭下觸摸到陌生的東西。

睡眼惺忪,依稀看見是一個很小的錫紙包,疊成方形。斜著身子拆開它,一不小心里面的粉末忽悠兒就撒了出來。細膩的白色粉末在一小團空氣中揚灑,像一場濃霧。

薛薏扭頭看到這一幕,她扔掉煙頭走過來,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強烈的恥辱感和疼痛,讓我抬起頭愕然地看著她。她拿來牙刷,把地上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刷回錫紙,摻進煙絲里,忍著沒有抽。

“疼?”她問我。我別過頭,不想理她。

“我只是不想你碰那種東西?!毖猜曇艉艿?,有蜷在墻角的抑郁感。

她說:“你比我小7歲?14了。好小的年紀,你不應該碰……還有,這事別告訴你哥哥。”

我咬著嘴唇,憤憤地想:虛偽的女人!薛薏,你這個虛偽的女人!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把你從哥哥身邊趕走!

下午,她送我上學的時候,在街口轉彎的小店里給我買了一個冰淇淋。香草味,我最喜歡的味道。我舔了一口,當著她的面甩進垃圾桶。

恩離問過我,其他很多人也問過:“你掛在脖子上的那個飾物是什么?像花又不像花,挺特別的?!?/p>

我說:“那就是花。兩生花?!币呀?jīng)戴著那個掛飾很多年,磨壞了三根黑色的線繩。

它是薛薏來給我的,在我18歲生日那天。25歲的薛薏站在校門口,我頂著熊貓眼從教學樓里出來,混混噩噩的腦子還在計劃今天晚上回去要做完那幾張試卷。再過幾個月,高考這座大山就擺在眼前了。

“奈落。奈落?!毖舱驹谀墙形颐?,聲音溫柔。

轉頭,我身邊一大片人都轉頭。所有人都看著她。這實在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薛薏的臉上多了些滄桑的痕跡,單純徹底消磨干凈。她穿駝色的大衣,質地優(yōu)良的流蘇披肩,化恰到好處的妝。笑起來眼睛還是彎成甜美的月牙,只是那精致的眉眼在日光下煥發(fā)的炫目光彩讓我有些暈沉。

“……生日快樂?!彼穆曇粲行擂?,可能是覺察到了我的冷淡。

“謝謝?!蔽腋蜌?。

“奈落,我只說幾句話就走。這個……給你?!彼龔陌锬贸鲆粋€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是用黑色皮繩穿著的掛飾。深紅的一塊小石頭,鐫刻打磨成似花非花的形狀,別有幾分味道。

她在一邊說:“這是早幾年我和你哥哥去爬山在寺廟里求的。當時他說等你18歲的時候送給你當禮物。這些年我替他收著,今天終于可以給你了?!?/p>

“哦?!蔽依淅涞貞艘宦?。手指輕輕蹭那朵花后面似字非字的刻紋。

“那……我就先走了。”薛薏的神色始終有些不自然,她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眼睛似乎有些濕濕地問,“奈落,你……你哥哥現(xiàn)在怎么樣?”

我還是不停用手指摩挲那塊紅色的小石頭,頭也沒抬地說:“好著呢,還沒死?!?/p>

她又問:“他現(xiàn)在轉到哪家醫(yī)院了?上次去找他,醫(yī)生說他轉院了。我快移民了,走之前想去看看他?!?/p>

懶得理她,沉默地往前走出幾步。我忽然想到什么,停下,回過頭,對她沒好氣地說:“今天是情人節(jié),你要是還有一點點良心的話,去***醫(yī)院A棟407病房看看他?!?/p>

回家后躺在床上,不想吃飯,也不想做那些試卷。把頭埋進被子里,像一只受傷的動物窩在巖石的角落里。荒涼,空無一人。大風卷起砂石呼嘯而過。天那邊烏云蜂擁而至。暴戾的雨滴夾雜著絕望打在臉頰上。疼。我的手冰冷冰冷。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如果薛薏不來找我,原以為有天會把那些不愿提起的往事完全忘記,在沉默里漸漸安于現(xiàn)狀??伤廾?,總來敲你的心門,無休無止。

縱使薛薏用冰琪琳收買我,她染上毒癮的事情還是被哥哥知道了。她這么解釋:和朋友出去玩通宵,在Pub里接了別人的煙。一根。兩根。一次。兩次。等發(fā)現(xiàn)煙里摻了東西時,她已經(jīng)上癮了。一貫甜蜜的兩人大吵了一架,幾乎鬧翻。

哥哥砸了臺燈和大疊的碗。哥哥最喜歡的褲子被她咔嚓咔嚓剪成一片片布條。他們彼此又愛又恨。她滿臉淚水的心傷,讓我在隨后的生命里再沒有見過更強烈的絕望。那些白色的粉末,維系片刻的歡娛和彌漫后,總會給你漫無邊際的暗。

這一場爭執(zhí)以薛薏保證“再也不碰那些東西了”為休止符,偃旗息鼓。

不久后的一個晚上,下午剛放學的我不知哥哥不在,又打著蹭飯的小算盤來找他。

我背著沉得不行的書包輕輕敲了很久的門,但是沒人應聲,最后想起哥哥說過他在門口的水泥板縫里藏了一片備用鑰匙。我放下書包仔細在那縫里搜了搜,嘿嘿,果然找到了鑰匙。

輕輕開了門還是不見人。只聽見男人急促厚重的喘息和說話聲。是陌生的男低音。還有薛薏低低的哀求和抽泣聲?!扒笄竽?,我要死了……真要死了……我不能離開這里,只要你先給我東西,我一定會弄到錢的?!彼恢痹诎?。

覺得不對勁,不敢走過去,下意識地往后退,然后撞到一個人。我回頭看,是哥哥,他也剛回來嗎?

哥哥陰沉著臉,甩了挎包徑直往里面走,邊走邊說:“奈落,你先回去,明天我會回家的。”

這是哥哥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當天晚上,我從醫(yī)院打給姑姑的電話里知道:哥哥把給薛薏毒品的那個男人打了一頓。那人半死不活地在醫(yī)院躺著。哥哥沒什么外傷,但是,他的頭被那人抄起床邊的一個音樂盒狠狠砸了。

就是哥送給薛薏的那個音樂盒。

頭發(fā)蓬亂的薛薏坐在病房外哭,不停地解釋她是毒癮發(fā)作,實在受不住了,那男人找上門來說自己可以弄到白粉……但條件是讓薛薏離開我哥,跟他走。

哥哥在醫(yī)院待了幾個小時就和我們回家了。薛薏唯唯諾諾地跟在身后,他一路上都沒有回頭看看她,一直沒有。

我以為,一切就這樣安靜下來。一些局面的發(fā)生從來是在驟然間打破陳規(guī),命運吝惜得不肯給你緩一緩的時間。第二天晚上,只有14歲的我站在客廳,不知所措地看著剛才還安安靜靜看著電視的哥哥突然抓起果盤砸自己的眼睛。姑姑反應過來伸手去攔,被他一揚手推倒,摔在地板上。哥哥神志不清,滿嘴嘮叨著一些大家聽不懂的句子,轉身要去廚房找刀……一切突然到讓所有人張皇失措。我攥著沒有寫完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臉色煞白。

沒人告訴過我,姑父是在患精神分裂癥后死去的;更沒人告訴我,這種病有可能遺傳,子女在成年后發(fā)病。姑姑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姑父家有精神病史,所以哥哥很有得這種病的可能,他不能受過多的刺激。

姑姑這些年來一直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自己的兒子,讓他免受傷害,可傷害還是發(fā)生了。劫數(shù)難逃。

第二天,哥哥被強制住進精神病醫(yī)院。

不會忘記那條黑暗的走廊,那么長的走廊,長到讓人心生恐懼。走廊兩邊的房間里住著或者說是關著一些我不敢接近的人們。他們的眼神完全無法琢磨,有時直愣愣地看過來,目光生生地要從你身上刮下一層皮。

哥哥成了小孩子,一個眼神木然,乖乖地縮在角落的小孩。他頭發(fā)凌亂,笑容單純,也許會傷害人,但是更需要保護。我把袋子里的香芋酥拿出來遞給他,以前他很喜歡買這個給我吃。他看了一眼,不接。過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從我手里搶過袋子,掏出里面的東西一件件砸,砸護士、醫(yī)生,砸一同來的姑姑。醫(yī)生、護士一擁而上,熟練地擒住他的手,把他反扣在床邊。哥哥開始大哭,哭得非常傷心。

“小薏。小薏?!彼爸拿?,聲音沉痛哀凄。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我看見哥哥這樣哭,像個任性的孩子被奪走了最心愛的玩具。

從值班室趕來的醫(yī)生給他注射。在藥劑的作用下,他安靜下來,睡去,臉上還掛著淚痕。我的眼淚跟著就落下了下來,大顆大顆。姑姑以為我是嚇著了,拉過我的手,說:“奈落別哭,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不是被嚇著,只是心疼。像有人在心口上插上一把刀,不拔出來,反而和著血肉用力攪動兩圈。那個給我買雪糕卻總和我搶西瓜吃的哥哥,那個彈著吉他唱“Baby,sometimes love just ain't enough”的哥哥,那個把薛薏的照片拿給我看,還很得意地問漂不漂亮的哥哥,那個最最疼愛我的哥哥,去了哪里?

姑姑花了很多錢,給他換了一家全市環(huán)境最好的療養(yǎng)院。

很多次,我放學后去看他。不能進去,只是站在房間外,隔著玻璃,看著我的哥哥。眼前的他不認得我,亦不再認識他自己。

少年僅存的殘念中,只剩下一個“小薏”。

一直到高三,每隔兩天,我都會去療養(yǎng)院看他,有時只是站在玻璃窗外看一會兒就走,有時買些水果或是糕點要護士帶進去。

我的失眠癥也一天天加劇,整晚整晚不能睡。腦子里都是哥哥的臉。小時候孩子模樣的他,粉嫩的圓臉,黑亮的眼珠子老是壞壞地轉著,調皮可愛;中學后臉型漸漸有了成熟的輪廓,鼻子挺直,嘴角有天生的微微上揚的弧度;在大學時是女生最喜歡的那一型,高大清瘦,手指修長,眼神里布滿荊棘,但是非常溫柔……

高三那年起,我開始靠吃安眠藥來保持一定時間的睡眠。那些鎮(zhèn)靜藥劑有理所當然的副作用,我明白,但那些睡不著的夜晚痛苦得讓人想徑直從頂樓跳下去。

這些痛苦在18歲生日、薛薏來找我的第二天,戛然而止。前一夜,薛薏剛剛來探視過他。她走后,護士欣喜地打電話告訴我:“今天有一位姓薛的小姐探視后,病人的情緒出現(xiàn)明顯好轉,也愿意打針了?!?/p>

放下電話時,我失落地想:“他終究還是愛她的。無論她做錯了什么,無論我做得多好。”

第二天是周末,我照舊拎著零食去療養(yǎng)院看他。那里還是舒適靜謐,樹蔭下有大片色彩絢麗的花朵和幼嫩的青草,像是世外桃源。

走進樓里的時候,兩個看護抬著擔架從電梯里出來。擔架上的人被蓋上了白布。可能是哪個老人過世了吧!我心里尋思著。這里幾乎每周都有病人死去,見慣了。

輕車熟路地找到哥哥住的病室。我隔著玻璃望里面看,沒人。在那一瞬間,我的手碰到了病房的門。門居然輕輕地開了……沒鎖?

有些不對。走進去,發(fā)現(xiàn)病房像是已經(jīng)被收拾過,床頭掛著的哥哥的住院號牌也不見了……心被猛地抓緊,想起剛剛經(jīng)過身邊的擔架,那擔架上的人……

我往樓下狂跑,跌跌撞撞,去追剛抬走的擔架……

我是知道的。一直知道,精神病人的壽命比一般人要短很多。

當他的死訊就那么斬釘截鐵地擺在眼前時,我沒哭,只是手指顫了起來,沒有辦法控制,一直顫抖。想喝水,拼命地喝水,拿杯子的手還是不停顫。

很久以后,還會在睡夢中突然驚醒過來,穿著睡衣跑到客廳找水喝。在那么多的午夜,一個人坐在客廳冰涼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喝水,手指顫抖。

姑姑的眼淚再次流干,她神思恍惚地聽著療養(yǎng)院醫(yī)生解釋哥哥的死因:因為護士的疏忽,病人今早服下了過量的鎮(zhèn)靜類藥片,還沒來得及救就不行了。

自那一天開始,姑姑便認定是薛薏去醫(yī)院探望時,故意說了刺激哥哥的話,才會讓他想不開,服下那么多藥片。甚至有可能那些藥片就是薛薏塞給他的。可惜,當晚是情人節(jié),醫(yī)院的監(jiān)控人員擅自離崗,錄像里沒有錄下任何證據(jù)。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去的姑姑,哭訴無門。

兩天后,姑姑跑去找薛薏理論。她和新男朋友計劃移民去加拿大,光鮮的兩人辦理好手續(xù)從政務大廳出來,被追去的姑姑逮了個正著。

“你殺了我兒子!你這個賤女人!是你殺了我兒子!”愛子心切的姑姑不顧圍觀的人群,聲嘶力竭地喊,“你把兒子還給我……還給我啊……”

男朋友問薛薏:“這是誰???你認識她兒子?”

移民在即,擔心在節(jié)骨眼上生變的薛薏嘖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我不認識她,更別說她兒子了!”然后抱著男友的胳臂上了一輛悍馬。姑姑沖過去堵住車門,攥住薛薏的大衣不撒手。

“你這個賤女人,你吸毒的事情,瞞得過誰?要不是我兒子……”不等姑姑說完,臉色鐵青的薛薏鉆進男友的懷里,大叫著:“開車,快開車。”

他們不顧攥著車門的姑姑,發(fā)動了汽車。

世間有沒有明晰的善惡之分?會不會大部分的罪惡,總是以道貌岸然的名義在進行?抑或是那些庸碌的“善良”之人,記憶里也藏有詭秘的虧心之舉?

哥哥,或許就是薛薏心底最不堪面對的那個人。他知道太多她沾著污漬的過去。

那塊兩生花的墜飾,從18歲伴隨我至今。如今我和恩離都大四了,再過兩個月就要離開這所大學。自4年前哥哥去世后,姑姑喪子后又被薛薏氣著了,愈加過得抑郁。她常常神色恍惚地坐在客廳里發(fā)呆,撫摩哥哥小時候彈過的吉他,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奈落,你哥哥是那個女人害死的。等你將來有能力了,一定要讓那個女人得到報應啊?!?/p>

我噙著眼淚撫摩她的白發(fā),無語相對。心底最隱秘的角落里,不斷重復著三個字:“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其實,從哥哥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好好奮斗,讓姑姑過上好日子,贍養(yǎng)她終老就成為了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今天,是畢業(yè)前戲劇社最后一次關于古典文化節(jié)的商討會,我遲到了。社長沒說什么,只是把劇本拿了一份給我,說:“奈落,大家商量了一下角色的安排,覺得你演這場里的薛寶釵最合適,你外形比較……”

“你說要我演誰?”沒等社長說完,我搶過他的話頭問。

“薛寶釵啊,這可是主角。”社長笑著說。

我一甩劇本,徑直往外走,邊走邊扔下一句:“要演劉姥姥就叫我吧,去他媽的薛寶釵?!?/p>

薛……我這輩子都沒辦法不排斥“薛”這個字。

在路邊買了包煙。沒走遠,就坐在戲劇社外一個僻靜的樓梯臺階上,一根接一根不熄火地抽。似乎是老早就有的天分,手指一沾到煙草的氣味,就不能停止,動作老道嫻熟。或許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就看哥哥這么抽煙,已經(jīng)潛移默化了。

“你剛剛很不給社長面子啊?!庇腥嗽谂赃呑讼聛?,這么說著,“為什么這么任性呢,奈落?”

在迷眼的煙霧中轉頭看看,居然是恩離。

我沒接他的話。

“看來你也不打算給我面子,呵呵?!彼χ?,算是在有些尷尬的氣氛中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

還是一言不發(fā)。這時語言對我來說成了無聊的聲音。痛苦太巨大,把什么都包裹得不留余地。那個下午很安靜,一直看著墻那邊大片模糊的幻影,卻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看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我回過些神來,才知道是墻那邊的樟樹,細小的葉子,在陽光下綻放或明或暗的綠。

坐在那里抽完了整包煙,然后把煙盒揉成一小團扔過墻去,還有那個一塊錢的劣質打火機。我完全忘了一直坐在身邊的恩離,站起身正要走。恩離一把拉住我:“喂?你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好?”

“沒,沒什么?!蔽臆P躇地看著蘇恩離的臉。

眼瞼狹長,瞳色深黑。恩離一定不知道,他竟然與哥哥有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這是我不管不顧,勇敢地在大學一年級就將他追到手的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得不到本人,那么有個仿品也不錯。彼時的我,心底這么自私地想著。誰知恩離在這四年里一心一意地待我,真正無微不至。等過兩個月拿到畢業(yè)證,我們會一起去新加坡留學,這些都是他那個富有的老爸一手安排的。

恩離很會討長輩歡心,幾句話就哄得姑姑開開心心,將我交給他。私底下,姑姑曾握著我的手說:“奈落,你哥哥什么都沒得到,你以后一定要比我們過得好。”

在臺階上休息了一會兒,恩離見我悶悶不樂,說要帶我回家吃飯,讓丑媳婦多見見公婆。這暖意融融的男生,想讓我多感受一些家庭的溫暖。

出租車開到他住的小區(qū)門口。那是一片設計經(jīng)典的別墅群,在離市中心較遠、景色怡人的一角。專職的園藝師把路邊的盆栽和花草打理得精巧別致。法式噴泉,古典的亭臺小筑,精美的雕塑??諝馑勰鄣?,清新可人。大片潔白的云在頭頂默然而過。

我們沒有叫車來接,恩離擁著我一臉幸福地往家的方向走,嘴里還不忘唧唧歪歪地說著“這么丑的媳婦也終于要見公婆了”之類的話。

路邊一家陽臺上傳來孩子打鬧的聲音。突然,有什么東西被扔了出來。

那個水晶般的東西在陽光下劃出一道晶瑩的弧線,啪的一聲,落在我的腳下,碎裂開來。陽光絢爛地照在那堆殘破的碎片上。棱角折射出異常耀眼的光,像滿地碎裂的鉆石。

依稀看清那是一個音樂盒,綴著水晶天鵝。和當年砸在哥哥頭上的那個一模一樣。天鵝碎了。晶瑩的翅膀在陽光下絕望地四分五裂。音樂盒還是在叮咚唱著……

干凈華美的曲子,淡淡述說著悲傷……《垂死的天鵝》。

眼淚突然涌了出來,大顆大顆,溫潤悲傷……臉頰被灼疼。爸媽離開的時候我還小,沒有哭;哥哥離開的時候我懂得了隱忍,也沒有哭。

而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音樂盒,一首沉沒在記憶里的曲子,卻讓我想起了這些年來的傷痕,那些藏在心里無處可說的傷痕。

哥哥。姑姑。爸爸。媽媽……

恩離第一次看見我這樣掉眼淚,有些手足無措。

“怎么了?怎么了?嚇著了還是?”他忙著擦掉我臉上的淚珠。

“沒怎么。沒事了,走吧?!蔽姨痤^,給了他一個刻意擺出的微笑。不會告訴他那些往事,哪怕它們在心里膨脹,發(fā)酵,終有一日會撐破胸腔。

哥哥去世的前一晚是情人節(jié),薛薏陪他一起吃晚飯,晚上8點才離開。醫(yī)院里的人打電話告訴我,有個姓薛的小姐來探望過我哥后,他的情緒大為好轉。如果她能經(jīng)常來看看他,說不定很快就能恢復常人的生活。

我放下電話,心里又凄涼又寂寞。原來,我4年來不離不棄的探望與照顧,不及她一頓晚飯帶來的安慰。告訴薛薏醫(yī)院的地址,只是為了讓大家在良心上過得去一點兒,現(xiàn)在,當眼睜睜意識到自己在哥哥心里,遠不及薛薏的1/10,他一旦好轉出院,立刻會去找她這個事實后……嫉妒之火,簡直要將我點著。

那夜,臨近晚上10點,天地間下起銀白的鵝毛大雪。無聲無息,靜美安然。找不到天窗望月光,只見漫天遍野簌簌的白。我做完考試卷,禁不住思念和嫉妒,穿著最厚的外套跑去醫(yī)院看他。

一路沒有遇到任何醫(yī)生和護士。甜美的情侶之夜,連值班醫(yī)生和監(jiān)控室里的保安都不見蹤影,陶醉在俗世完滿的愛戀中。哥哥像個睡去的孩子,蜷縮在大床的角落里。窗簾撩開寥落的一角,清冷的雪色如水,在他熟睡的眉目間溫存流轉。

我走過去,撫著他蒼白的臉。內心溫存。自從少年時期開始,他每一年的情人節(jié)都在外面度過,與不同的女孩約會。直到這一刻,他失去逃走的能力,才靜靜地蜷在這兒。

只有這一刻,我才有小小的機會,卑微地陪在他身邊。

張愛玲說,愛一個人,在他面前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心里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當時凝望著他睡去的臉,我想,大抵世間所有的暗戀都如此,寂寂的,從背光的那一面開出白色的花朵。只求對方在自己身邊一天如同一年,一年如同永遠。

時針滴答滴答,漸漸指向晚上11點。天寒夜長,我準備回家,臨走時幫他掖好被子。就在那一刻,忽然聽到他在睡夢中喃喃自語:“小薏,小薏……”

小薏,小薏……

他在睡夢中又見到她,夢見那個奪走了他一生的美麗女生。好久好久,我杵在原地回不過神來。暗戀永不見天日,哪怕我懷著永遠等待的決心,自始至終,也永不能換來他一刻的青睞。霎時,所有哀戚、傷感、不甘心、憤恨……澆合著轟然而至的嫉妒兜頭淋下,自尊、決心、驕傲和最后一絲等待之心……紛紛一敗涂地。

關在這里4年了,縱使再留他10年,他愛著的仍是她。

沒有用的,沒有用。奈落,他永遠不會喜歡你,永遠永遠不會!如果他好起來,還是要跟那個叫薛薏的女人遠走高飛,不會看你一眼。

我站在黑暗的房間里,同樣黑暗的念頭悄無聲息地滋長。只要在薛薏離開國內之前,哥哥的病情沒有好轉,那他就不能出院,不能去找薛薏。只要薛薏移民,他們失去聯(lián)絡,就算哥哥好了,也不能從我身邊逃走了。

床頭柜上擺著護士留下的藥盒,里面放著明天一早哥哥要吃的幾種藥片。這是他養(yǎng)成的習慣,每天清早醒來,便會乖乖地打開那藥盒,把前一晚護士搭配好種類和劑量的藥片通通吃下。

主意定下。趁周圍沒人,我拿鑰匙打開裝藥的抽屜,將藥盒里的藥片全部倒進抽屜里,換成無關緊要吃不死人的維生素片。

只要延緩一點他痊愈的時間。

只要延緩一點點,他就沒辦法在薛薏出國前去找她。

四下無人,這是我第一次站在背著光的角落,為自己的愛情做出正面的抗爭,緊張得頭皮發(fā)麻,滿背細細密密的冷汗。

原諒我,哥哥,原諒我。我只是不想你離開。

原諒我。

我在心里近乎哀求地默念,慌亂地將替換成維生素的藥盒重新放在他的枕邊,然后悄悄將抽屜推進去……這時,睡夢中的哥哥翻了一個身,心虛的我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披上外套,輕手輕腳地逃出病房。

那晚的大雪真美。凄艷純美的白,飄滿屋檐、街道、草地、車頂。冰冷的空氣撲在發(fā)燙的面頰上。那種清冽的滋味,讓多年后的我一直記得。我裹緊外套,如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一般在街上慢慢走,心里仍舊默念著:原諒我,原諒我。

那一刻,獨自回家的我,沒發(fā)覺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匆忙逃離病房時,我忘記將裝著大量藥品的抽屜鎖上。第二天早晨,醒來的哥哥像個好奇的孩子,打開了那面抽屜,將大瓶鎮(zhèn)靜類藥片,當做糖果,大把大把地吃下。

這個男生,這個守護了我整個童年與少年的男生,在這個清晨以后,像小王子守著自己的玫瑰花,在花兒身邊安靜地睡去,睡去。不再醒來。

他再也不會逃走了,亦不會再愛我。

他消失在我粗心造成的錯誤里,留下我一個人照顧姑姑,為這個自私的錯誤贖罪,一生不能與人說。生長在背光那一面的白色花朵,期待過,含苞過,怒放過……終于,寂寂地凋謝。

拿著紅包愛王子——喵哆哆

記得讀大學時,有朋友對我還可以過年時拿到紅包感到奇怪。拜托,別這么大驚小怪好不好?咱家有家規(guī)的,只要沒成家永遠都是小孩子。

所以我每年都拿得特別心安理得,只要有那疊厚厚的紅包,便天下太平,萬事無憂,就算問我要不要一輩子做小孩子,我估計也會毫不遲疑地點頭。

直到有一年,總是樂呵呵地笑著搶著鬧著要給我紅包的長輩們,突然換了一個眼神,都說——

“哆哆,你啥時候長這么高了?”

“哆哆變漂亮了,是不是戀愛了?”

“哆哆原來長大了。”

……

撇撇嘴,什么嘛,一直在你們眼皮底下長大的,怎么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看著我?我臉上有胡須嗎?

搖搖頭,掂量著手上的紅包,依舊還是厚厚一疊,可我也許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

比如新年時不會再吵著要玩煙花,頂多拿只仙女棒在手上,也只是無聊地等著它快點完結,讓我好去看日劇,沒有太大光芒也沒有太大喜悅。而那時卻意外收到祝福短信,一長串如同開場白的問候后,在最后一行看見了三個字,讓我突然間聽到巨型焰火在頭頂綻放的聲音,心情一下子像被璀璨光芒點亮的夜空,驚詫又感動。

這算是新年的禮物嗎?我原本只是祈望能每年繼續(xù)做我的小孩,拿著快樂的紅包,但似乎已有騎士等待成為一位王子,只是不合格的公主還在一門心思只想著紅包。

好吧,今年的新年愿望已經(jīng)想好,依舊期待著那疊厚厚的紅包,以及王子深深的愛。

3.公主最優(yōu)先——喵哆哆

引子

傳說在遙遠的比斯辛大陸上,有一塊開滿金色花朵的神奇土地。500年前,藍度家族的先祖?zhèn)儊淼侥抢?,建立了一個強大而美麗的王國。

我們故事的主角,就是這個王國的下一任準繼承人,尊貴而英俊的王子殿下——艾斯利·藍度。

當然,我以比斯辛大陸紅衣大法師的名譽向你保證,這決不是一個王子去營救被惡龍困在城堡的公主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傻瓜潛入城樓吻醒睡美人公主的故事。

我的意思是,王子殿下本人,咳咳,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

噓——

千萬不要驚叫,你會吵醒王宮的守衛(wèi)們喲。

王子要訂婚

在秋天麥穗豐收的喜悅和王國人民的大笑聲中,藍度王國的新年總是伴著第一場雪,從圣潔的天堂緩緩降臨在這片幸福的土地上。作為比斯辛大陸上最為美麗而富饒的王國之一,藍度幾乎是可以媲美伊甸園的無憂之土。

而這個新年,對于藍度的人民來說,更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那是因為他們的王子殿下艾斯利,即將度過自己16歲的生日。按照藍度的傳統(tǒng),王子殿下必須在這一年的新年晚宴上,親口向整個比斯辛大陸宣布他美麗未婚妻的名字。然后,這位幸運的姑娘,將會成為王朝下一任的王后。

此刻,王子宮殿里高掛著藍天鵝絨窗簾的金色落地窗前,城堡里最好的御用裁縫正在仔細地為王子殿下量身,準備他要出席新年晚宴的華麗禮服。

“噢,我尊貴的殿下,為什么您這幾天來一直悶悶不樂呢?”

內務總掌女官娜絲等候在一旁,她有些擔憂地看著配合著裁縫卻始終不發(fā)一言的王子殿下。王子那雙湛藍而深沉的眼睛的目光落在遙遠的天空之外,難以琢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子慢慢收回了他的目光,看著一旁穿衣鏡里自己的影子,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宮殿的門突然從外面被人粗魯?shù)卮蜷_。來人并沒有奏請侍衛(wèi)通報,就沖過來一屁股坐在了王子面前的大紅絲絨沙發(f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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