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13)
“He has a lusty spring ,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casy span.”
——Keats(14)
這里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寬無邊,深無底;
四季里風(fēng)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來休息;
滿天糊著無涯的苦霧,
壓著滿河無期的死睡。
河岸下酣睡著,河岸上
反起了不斷的波瀾,
??!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盡了多少的欣歡!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馴,
一轉(zhuǎn)眼被虛榮又煽癲!
鞭下去,煽起來,
又莫非是金錢的買賣。
黑夜哄著聾瞎的人馬,
前潮刷走,后潮又挾回。
沒有真,沒有美,沒有善,
更哪里去找光明來!
但不怕那大澤里,
風(fēng)波怎樣兇,水獸怎樣猛,
總難驚破那淺水蘆花里
那些山(15)草的幽夢(mèng),──
一樣的,有個(gè)人也逃脫了
河岸上那紛糾的樊籠。
他見了這寬深的大河,
便私心喚醒了些疑義:
分明是一道河,有東岸,
豈有沒個(gè)西岸的道理?
??!這東岸的黑暗恰是那
西岸的光明的影子。
但是滿河無期的死睡,
撐著滿天無涯的霧幕;
西岸也許有,但是誰看見?
哎……這話也不錯(cuò)。
“惡霧遮不住我,”心講道,
“見不著,那是目底過!”
有時(shí)他忽見濃霧變得
緋樣薄,在風(fēng)翅上蕩漾;
霧縫里又篩出些
絲絲的金光灑在河身上。
看!那里!可不是個(gè)大黿背?
毛發(fā)又長(zhǎng)得那樣長(zhǎng)。
不是的!倒是一座小島,
戴著一頭的花草:
看!燦爛的魚龍都出來
曬甲胄,理須橈;
鴛鴦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里,睡著覺了。
鴛鴦睡了,百鱗退了──
滿河一片凄涼;
太陽也沒興,卷起了金練,
讓霧簾重往下放:
惡霧瞪著死水,一切的
于是又同從前一樣。
“??!我懂了,我何曾見著
那美人的容儀?
但猜著蠕動(dòng)的繡裳下,
定有副美人的肢體。
同一理:見著的是小島,
猜著的是岸西。”
“一道河中一座島,河西
一盞燈光被島遮斷了。”(16)
這語聲到處,是有些人
鸚哥樣,聽熟了,也會(huì)叫;
但是那多數(shù)的人
不笑他發(fā)狂,便罵他造謠。
也有人相信他,但還講道:
“西岸地豈是為東岸人?
若不然,為什么要?jiǎng)濋_
一道河,這樣寬又這樣深?”
有人講:“河太寬,霧正密。
找條陸道過去多么穩(wěn)!”
還有人明曉得道兒
只這一條,單恨生來錯(cuò)──
難學(xué)那些鳥兒飛著渡,
難學(xué)那些魚兒劃著過,
卻總都怕說得:“搭個(gè)橋,
穿過島,走著過!”為什么?
本詩原載于1920年9月24日《清華周刊》第191期,后收入《紅燭·李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