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儉
瓦爾登湖位于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zhèn),湖邊的森林里有一座小屋,是我自己建造的。我就是在這里寫出了下面這些文章,更準確點兒來說,是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文章,我憑借自己的雙手在森林中為生,方圓1英里范圍內(nèi),只有我自己居住。我在此度過了兩年兩個月的時光。現(xiàn)在,作為過客的我,再次與文明的生活擦肩。
如果不是鎮(zhèn)里的居民問及我的生活明細,讀者們也不會被與我相關的諸多雜事攪擾。在一些人眼中,我的生活不僅有悖常理,而且十分怪異,但我對此并不贊同,并且,考慮到當時的情境,它不僅十分自然,而且合乎情理。有的人曾問及我的飲食;有沒有孤獨的感覺,有沒有寂寥的感覺;可曾感到恐懼;諸如此類。還有的人對慈善事業(yè)在我所有的支出中所占的比例非常好奇;一些兒女眾多的人還想弄清楚被我撫育的窮人家的孩童究竟有多少個。在這本書中,我將選擇性地對上述問題做出解答。所以,我希望并不曾對我抱有任何與眾不同的興趣的讀者能夠給予諒解。絕大多數(shù)的文章都非第一人稱,“我”這樣的稱呼會被排除,但在這本書里,它將被保留;只要有所論述,必然以“我”稱之,這是本書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假如我能夠像了解其他人那樣,深刻地了解自己,我就無須耗費如此大的篇幅對自己進行談論。非常遺憾,局限于自身淺薄的閱歷,我唯有以此為主題。不僅如此,對我而言,我還希望所有的作家在對他人的生活進行描述的時候,還遲早都會簡練、誠摯地對自己的生活進行描述;一些就像他遙寄親友的一樣的描述;因為,如果他對生活抱持著誠摯的態(tài)度,我覺得,那個地方一定相當?shù)倪b遠?;蛟S寒門學子們更適合閱讀這些篇章,而其他讀者,也能對其中適合自己的一部分進行汲取。對一個人來說,一件合體的大衣一定是有價值的,我也相信,所有的人都不會罔顧自身的尺寸非要將一件大衣?lián)纹啤?/p>
對中國人或者夏威夷群島的住民來說,我非常喜歡講述的故事與他們毫無關聯(lián),真正與這些故事有所關聯(lián)的正是閱讀這些文章的、被設想為新英格蘭住民的你們;和你們相關的一些情況,特別是在這個世界、這個城鎮(zhèn)中,你們的外部生活環(huán)境究竟怎樣,是不是一定要像當下一般糟糕,是不是就無法稍作改善。我曾多次去康德旅行;我去過的地方,不管是商店、辦公室,還是田野,所見的居民給我的感覺好像就是在以千般不同凡響的方式辛苦修行,以從罪孽之中被救贖。我聽聞過與婆羅門教徒相關的傳說,他安然地在熊熊的火堆之中靜坐,雙目凝視陽光;抑或頭下腳上于火焰之上倒懸;或者歪著頭凝望天空,“直到他們再也無法復原,并且,唯有液體才能通過他那歪曲的脖頸進入他的胃部”;或者終生被鐵鏈鎖縛在樹下;抑或憑借自己的身體,如毛毛蟲一般,對龐大的帝國的廣袤的領土進行丈量;或者以單腿站立在立柱頂端;哪怕是這些有意為之的、以辛苦的修行來救贖罪孽的行動,與我每日看見的情景相比,也并非更加匪夷所思,更加令人詫異。赫拉克勒斯希臘神話中天神宙斯的兒子,具有無窮的力量?!笆€任務”指的是他的十二項英雄業(yè)績,其中之一就是殺死九頭蛇。他每砍下一個蛇頭,他的朋友伊俄拉斯就會立刻拿著燒紅的烙鐵去把被砍掉蛇頭的脖子烙焦,不然新的蛇頭馬上就會長出來。的十二個任務相比于我鄰人的勞作實在不值一提;因為十二畢竟是一個有窮盡的數(shù)字;但我卻始終都不曾看見我的鄰人們捕獲或者殺死什么怪獸,也不曾看見他們徹底完成什么勞役。名叫伊俄拉斯的友人不曾收到他們的召喚,也不曾以隨身攜帶的火紅的烙鐵將九頭蛇的頸部燙傷,在一個蛇頭被斬下之后,馬上就會冒出一雙蛇頭。
我的鄉(xiāng)鄰,那些青年們,我親眼看到農(nóng)莊、房屋、谷倉、牛群、農(nóng)具被他們繼承,真是不幸;因為想要得到這些東西很容易,但要擺脫它們卻很難。他們還不如在廣闊寬敞的牧場之中降生,不如被狼的乳汁哺育,這樣他們還能清晰地看見自己勞作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模樣。讓他們被土地奴役的是什么人?他們?yōu)槭裁茨馨蚕碓从谀?0英畝的土地的所有收獲,而其他的人卻唯有接受命運的安排逆來順受?他們?yōu)槭裁丛趧倓偨瞪臅r候就開始為自己挖掘墓穴?他們必須推動著這種種的事物不斷向前,走完自己的一生,并竭盡所能改善自己的生活。有無數(shù)永恒的、值得憐憫的人與我相遇,他們推動著一座長75英尺、寬40英尺的龐大谷倉,在人生之路上爬行,令人窒息的生活重擔差一點就將他們壓垮,屬于他的奧吉厄斯牛圈奧吉厄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國王,他有一個牛圈,據(jù)說里面養(yǎng)著3000頭牛,30年都沒有打掃過。赫拉克勒斯把河水引來,一天就把它清洗干凈了。始終都不曾被清掃,還有多達100英畝的土地、耕地、牧草地、放牧場和林地!不需要繼承遺產(chǎn),不需要為這多余的繼承品發(fā)憤的人們發(fā)現(xiàn),對只有幾立方英尺的肉體進行培育與開拓,就已經(jīng)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了。
然而,人勞作的情境本就充滿了謬誤。犁鏵會將人的絕大部分都犁入泥土,使之成為肥料。誠如一本古老的書籍所言,統(tǒng)御他們的正是一種命運的表象,這種表象一般被稱為需求,它會因?qū)Χ曜舆M行儲藏或者銹蝕而腐朽衰敗、竊賊會入內(nèi)對財富進行偷盜《馬太福音》:“不要在地上為自己積攢財寶,地上有蟲子咬,會生銹,也會有竊賊挖窟窿來偷?!?。要不是更早,那么,在生命終結(jié)的時候他們也會對這蠢貨一般的生活有所認知。傳說,人類創(chuàng)生于丟卡笠翁與皮拉,他們越過肩膀?qū)⑹瘔K朝著后方投擲在希臘神話中,丟卡笠翁和皮拉從宙斯發(fā)的洪水中逃生,并從肩膀向身后扔石頭,石頭變成了男人和女人,就這樣,他們重新創(chuàng)造了人類。——
Inde genus durum sumus,experiensque laborum
Et documenta damus qu simus origine nati
抑或,就像羅利羅利(1554?—1618),英國作家,探險家,作品有《世界史》,以及一系列散文、詩歌。用以回應的鏗鏘之語——
屬于我們的,堅硬的、善良的心腸,從這以后,便要承受痛苦、充滿憂慮,只為了對我們那巖石鑄就的軀體進行明證。
對來自神的、謬誤的諭旨盲從,越過肩膀?qū)⑹瘔K朝著后方投擲,不關注它究竟落于何處,也僅僅就是這樣。
哪怕這個國家相對來說是自由的,但絕大多數(shù)人依舊無法采擷到人生精美細致的果實,因為無知,因為謬誤,他們的生活已經(jīng)被人為的煩擾與過重的勞役所充塞。由于勞累過度,他們顫抖的手指已經(jīng)變得笨拙,已經(jīng)無法完成這些。事實上,經(jīng)年累月的勞作已經(jīng)讓人們再沒有閑暇去擁抱屬于自己的真實且完整的生活;他無法將自己與他人的關系維持在一個高尚的狀態(tài);在市場之上,他的勞動所具有的價值會下降。他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于履行作為機器的職能,無暇他顧。如果知識常常被運用,運用他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牢記自己的淺薄與無知,而他的成長恰恰需要這些。有些時候,我們應該無償?shù)厥顾S衣足食,應該用自己的滋補飲料讓他的精力重新煥發(fā),接著,再對他們進行評價。覆蓋在果實上的霜露唯有以最精細、最貼心的態(tài)度去對待才能使之留存,存在于我們本性中的最優(yōu)秀的品質(zhì)也一樣。但是,這樣的輕快與柔和的態(tài)度,在我們的相互交往中,在我們對待自己時,卻少得可憐。
眾所周知,你們中的一部分人非常貧窮,生活維艱,有時候似乎還會感到窒息。我一點都不懷疑,本書的部分讀者并沒有為下一餐埋單的能力,抑或身上穿著的是將破或者已破的衣履,你們沒有余錢去購買全新的衣服與鞋子,你們閱讀這本書的時間也是從債權人那里竊得或租借到的。顯而易見,你們中的許多人生活得很卑微、很低下、恐懼且畏怯,我的目光因經(jīng)驗而變得格外鋒銳。你們始終在邊緣處苦苦掙扎,試圖做買賣,試圖償清債務,拉丁人以他人的銅錢,即salienum來稱呼它,因為他們以銅鑄造了部分錢幣;他人的銅錢依舊埋葬著你們,你們在其中生存,在其中隕滅;一直都允諾明日還錢,明日還錢,卻逝于今朝,卻依然沒有還清債務。你們竭盡所能地向他人獻殷勤,獲得一些優(yōu)惠與照顧,你們用謙虛恭謹?shù)耐鈿ぐ×俗约?,或者將自己置于那過度膨脹卻沒有任何實際內(nèi)涵的慷慨氛圍之中,你們欺騙、溜須拍馬、投票,除了有悖于法律的、會招致牢獄之災的行為,無所不用其極,為的不過是從鄰居那里得到為他做帽子、鞋子,縫制衣衫,做馬車,或者代購食物雜物的活計;出于預存錢財以防疾病的目的,出于能夠?qū)⒛承┎挥嫈?shù)量、不計藏匿地點的東西藏匿于破舊的箱子中、灰泥墻夾層的襪子中,或者安全系數(shù)更高的磚砌的儲存室中的目的,你們過度疲累,以致病倒。
很多時候我都會為我們這般的輕率——我大概能這樣說——倍感詫異,我們竟然以極度野蠻的黑奴蓄奴制為奴役制,在南方,在北方,竟然存在著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奴隸主,并且,他們個個精干奸猾。一個來自南方的監(jiān)工的存在已經(jīng)令人無法忍受,一個來自北方的監(jiān)工的存在就愈加糟糕;然而最糟糕的是,你遇到了一個嚴苛至極的監(jiān)工,而這個監(jiān)工恰恰就是你自己。談何人之神圣!瞧瞧那晝夜不停地驅(qū)使著馬車在市場中來回奔波的人,神圣的悸動在他們身上可曾存在絲毫?將草料與飲水喂給馬兒就是他最崇高的責任!對他而言,自身的命運與運輸所帶來的收益相比根本就無足輕重。莫非他服務的對象不是那位被稱為“轟動引發(fā)者”梭羅仿照班揚的《天路歷程》所起的名字,含有深刻寓意。的鄉(xiāng)紳嗎?非常神圣,極端永恒,對不對?瞧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有何神圣可言?瞧他成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心吊膽的樣子,又有何永恒可言?他只是以自我的行為自我評價、博取聲名的囚犯與奴隸罷了。相比于我們的個人意見,公眾輿論就是一位殘暴但怯懦的君王。一個人的命運恰恰決定于或者說被闡明于其對自身的評價。從自我的心靈解放與思想解放的角度而言,哪怕是在位于西印度群島的殖民地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威爾伯福斯威爾伯福斯(1759—1833),英國慈善家,一直為廢除奴隸貿(mào)易而奔走呼號。可以有所建樹。再想想那些正在編織梳妝用的墊子的本國婦女,她們對末日滿懷激烈的抵抗,為的不過是自身過于天真地對命運的關注進行掩飾!就好像你可以消磨時光并且于永生無害。
絕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充滿了絕望,沉寂無聲。深深根植于人心中的絕望便是聽天由命。人們從城市遷徙到鄉(xiāng)村,以水貂的勇氣、麝鼠的果敢來自我慰藉,但無論城市還是鄉(xiāng)村,卻依舊充滿絕望。這種固有的、陳舊的、潛移默化的絕望無處不在,哪怕是在娛樂或者游戲之后。在兩者之中不存在任何的趣味,因為趣味來源于工作。然而,不采取任何絕望的行動,正是明智的表征之一。
在我們以基督教教理問答的方式對生活的主要目標、需求、形式進行思索的時候,公共的生活方式便成了刻意的選擇,似乎相比于其他,這種生活方式更為人所喜歡,而事實上他們也的確認為這便是唯一的選擇。然而,無論何種阻礙都無法阻擋太陽的升起,這一點清醒的人、健康的人都明白。無論何時,只要放下偏見都來得及。不管某種行為與思想多么古老,在未經(jīng)證實之前也不可以輕易地去相信。在明天被認定為謬誤的或許正是今日被默認為對的或者說因大眾都附和而被認為是對的。有的人誤將某縷輕盈的、滿是見解的煙靄當作了云彩,誤認為源自于云彩的雨水能將他的天地滋養(yǎng)。嘗試著去做那些先輩們認為無法做到的事情,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做到。先輩有先輩的成就,今人有今人的建樹。也許先輩們根本就不知道,只要在舊柴之上添上新柴,火就會持續(xù)燃燒,但在壺的下方,今人卻添置了干柴。他們在以地球為中心繞行的時候一直保持著飛鳥一般的速度,這會要了先輩們的命,他們這樣說。相比于其他人,先輩們在對年輕人進行教導方面并不具備什么優(yōu)勢,甚至略遜一籌,因為相比于收獲,先輩們失去得更多。哪怕是最聰敏睿智的人,用一生的時間所學到的東西從絕對的角度來說是否就有價值,人們對此充滿了疑惑。事實上,年輕人從先輩那里根本就無法獲得十分重要的忠告。他們很清楚,因為種種原因,自身的經(jīng)歷是非常片面的,他們的人生便是一場悲戚的慘?。淮蟾胚€有著那么一些有悖于他們?nèi)松?jīng)歷的信念被他們保留著,也許在他們看來,相比于過去,他們失去的只是青春。在我常居于此星球的30年的時間里,我的先輩們給我的忠告全都是沒有價值的,甚至,這些忠告沒有哪一條能夠稱得上鄭重。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從他們那里不曾獲得任何忠告,或許,他們也沒有能力給我以忠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還沒有開始對生活進行試驗;對我而言,他們的種種嘗試一無所用。如果我的經(jīng)歷在我看來是有價值的,那么我必定會想,我的導師從不曾對我提及這些。
“骨骼無法從素淡的飲食中獲得所需的營養(yǎng),你也無法以它維生?!蹦澄晦r(nóng)戶曾經(jīng)這樣告誡我。于是每一天他都會滿懷虔誠地耗費一些時間將營養(yǎng)給予他的骨骼;他尾隨在他的牛身后,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而靠吃植物使骨骼變得強壯的牛則無視所有的阻礙奮力地拉著沉重、笨拙的耕犁及他一路向前。有些事物,在一定的范疇內(nèi),就比如一無所依的人或者生病的人,的確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但在另一個范疇中,卻不過是奢侈品,而在其他的部分范疇內(nèi),則根本沒有人知道。
對有的人而言,其先輩的足跡已經(jīng)踏遍了其包括高山與低谷在內(nèi)的每一處人生之地,一切也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爸腔鄣乃_門所頒布的法令已經(jīng)限定了樹木之間間隔的距離;你間隔多長時間能合法地撿拾掉落于鄰人土地上的橡樹果,你應當給予鄰人的分成比例,也早就被古羅馬執(zhí)政官所頒布的法令限定?!币练蛄忠练蛄郑?620—1706),英國作家,作品涉及宗教、美術等諸多方面。文中的這句話引自他1664年出版的《森林志》。曾經(jīng)這樣說。人們甚至能夠在希波克拉底希波克拉底(前460?—前377?),古希臘醫(yī)生,有“醫(yī)學之父”的美譽。的著作中找到如何修剪指甲的說明;亦即指甲不能過長也不能過短,需與指尖平齊。毋庸置疑,同亞當一樣歷史悠久的還有被視作人生極致樂趣的單調(diào)及被視為人生極致豐盈的厭棄。然而,被衡量的對象卻從來都不包括人之能力;由于嘗試少得過分,任何先例都不能作為我們對他能力的衡量標準。不管截至目前你們遭遇過怎樣的失敗,“不要痛苦,不要煩憂,孩子,沒有任何人會指派你去完成你還沒有做到的事情?!边@句話引自《毗濕奴往事書》,這是一本印度教經(jīng)籍。
我們試驗生活的方式有一千種,每一種都十分簡單;譬如,就仿佛,類似地球的其他天體也會被陽光照耀,就像我們那沐浴著陽光而成熟的大豆。要是我銘記這一點,有些錯誤我就不會犯。割豆子的時候,我的目光絕非如此。奇異玄妙的三角形以星星為巔峰!同一時間,太陽享受著相距十分遙遠的、居于宇宙各異星體之上的各異的生命的注視!我們的體制有很多,千奇百怪,人類的生活與大自然也一樣。沒有人可以闡明生活賦予他人的未來。剎那間彼此眼神的交會與凝住就是觀察之時最偉岸的奇跡。我們要在60分鐘之內(nèi)領略每一個時代的生活,沒錯,是領略每一個時代每一個領域的生活。歷史、詩歌、神話傳說!這樣令人詫異且收獲良多的他人的經(jīng)歷我從來都不曾領略過。
從我本心而言,我的鄰居認為是美好的事情,在我看來,其實非常糟糕,如果我真的有所悔恨的話,那便是我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過良好了。我為什么表現(xiàn)得如此良好?是某個魔鬼將我糾纏住了嗎?老人家,你可以傾吐你最睿智的見解,你70年的生命大體上還是榮耀的,而一個無法抗拒的聲音在我耳畔回響,令我從這一切身畔遠離。就仿佛擱淺的船只被拋棄一般,另一代人的事業(yè)被這一代人所拋棄。
在我看來,可以被我們賦予信任的事物遠比我們當下已經(jīng)信任的要更多。我們可以將對自己的部分關心撇棄,這樣我們便能從他人那里得到與我們所撇棄的關心等量的真誠關懷。大自然能夠很好地對我們的不足進行適應,就像它能很好地對我們的優(yōu)點進行適應一樣。有的人無時無刻不在緊張,無時無刻不在焦慮,近乎無法被治愈。從重要性的角度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進行夸大已成為我們的習慣;但是這其中有太多并非我們所為!或者,如果我們生病了該如何?我們是何其警醒!下定決心只要可以進行趨避就不會只靠信仰活著;一整天都保持警惕,夜幕降臨時卻不得不默念禱文,將自己交托給命運,而命運又是如此難測。我們不得不這樣生活著,尊重生活、認真誠摯地生活,對改變與革命的可能性表示否定。我們稱這為生活之道的唯一。細細審視每一種變革,它們其實全是奇跡,然而這種奇跡卻時時刻刻都在出現(xiàn)。孔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比绻粋€人將存于幻想中的事物歸入自身所了解的事物的范疇,可想而知,每一個人最后都會以其為根基對自己的生活進行構(gòu)建。
上文中我所提及的多數(shù)憂愁與焦慮都與什么相關,我們不妨思考一下,這其中需要我們耗費精神與精力的又有多少,或者,最起碼,我們在對待它的時候需要保持謹慎的態(tài)度。盡管處于物質(zhì)文明時代,但體驗一下拓荒時代的原始生活也不乏益處,即使只是為了弄清在生活中什么是必需的,要獲得這些必需品又需要采取何等方法;或者為了了解什么東西在日常生活中最暢銷,商人囤積了什么東西,而去翻閱一下商人那已經(jīng)陳舊的賬簿,亦即什么事物、什么雜貨才是我們生活中必備的基礎物品。因為人類的基本生活法則受時代變遷的影響越來越??;就像我們無法將自身的骨骼與先輩的骨骼進行區(qū)分一般。
在我看來,生活必需品必然得自人之努力,從始至終,或者因為在漫長的時間內(nèi)一直都在使用,而在人的生活中占據(jù)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以至于哪怕是有人想要將它從生活中剔除,這樣的人也是極少數(shù),他們這樣做,要么是因為還不曾開化,要么是因為窮困,要么是因為有著不一樣的人生觀念。對眾多生物而言,從這個角度來說,生活的必需品只有一種,那就是食物。對生活在遼闊草場之上的野牛而言,它不過就是有飲水,有一處可供棲身與隱藏的山或林的陰影,有幾寸美味的青草。棲身與躲藏之處、食物就是野獸生活的全部必需品。在如此情境下,對人而言,生活的必需品,確實一點而言,包括食物、棲身與躲藏之所、衣物,還有燃料;因為唯有有了這些,我們才可以對存在于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不受束縛地、抱著勝利的期待進行考量。房屋、衣物、熟食都是人類的發(fā)明;或許火所賦予的溫暖被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偶然,之后火被使用,剛開始的時候,它不過是一種享受,相當?shù)纳莩?,但現(xiàn)在為了獲取溫暖而在火堆旁安坐已經(jīng)成為一種必需。就如我們所注意到的那樣,同樣的第二天性為貓與狗所獲取。當我們擁有了棲身之所與衣物,我們的體溫得以保持也便理所當然;然而當燃料的數(shù)量過多,當這些事物的數(shù)量過多,亦即外部溫度遠超我們的體溫,那不就等于我們在對自己進行炙烤?達爾文是一位自然科學家,他曾經(jīng)說過,當他與他身著厚厚衣衫的同伴一起圍坐在火邊仍舊不覺溫暖時,距離火還十分遙遠的、火地島上的赤裸著身體的原住民卻已經(jīng)被炙烤得揮汗如雨。我們聽說,同樣赤裸著身軀的新荷蘭人即澳大利亞原住民。沒有任何不適,而身著衣衫的歐洲住民卻因為寒冷而瑟瑟發(fā)抖。莫非野蠻人對寒冷的忍耐力與文明者的智慧真的無法相合?李比希李比希(1803—1873),德國化學家,著有《有機化學》。說過,人的身軀就仿佛燃燒著的火爐,肺部以食物為燃料不斷地在內(nèi)部燃燒。嚴寒時,我們的食量大,炎熱時,我們的食量小。動物體內(nèi)的熱量全都來自緩和遲緩的燃燒,如果是燃燒過于迅速與劇烈,病痛與死亡便會接踵而至;如果燃料不足,或者通風的方式不對,火便會止熄。當然,火與生命的熱量并不相同;比喻就在這里結(jié)束吧。所以,從上述內(nèi)容來看,動物的熱量近乎等同于動物的生命;由于我們一直視食物為體內(nèi)的火焰永存所必需的燃料,而燃料本身又能從外部將溫暖賦予我們的身體或者幫助我們將食物煮熟,源于此處并在此被汲取的熱量則因棲身與遮蔽之所及衣物的存在而得以保持。
這樣,對我們的軀體來說,留存溫暖,留存體內(nèi)的生命的熱量,就是所有需要中最大的。為此,我們將大量的心血都花費在了食物、衣物、棲身與遮蔽的房屋及夜晚所需的衣物——床鋪——之上,鼴鼠用樹葉和草在其所挖掘的地下洞穴的盡頭為自己編織床鋪,人為了構(gòu)建這房屋中的房屋,對鳥巢與稚鳥胸前的絨毛進行掠奪!人類是如此的可憐,他們總是習以為常地對這嚴寒的世界牢騷滿腹;我們把嚴寒當成絕大多數(shù)病痛的罪魁禍首,社會的漠然,軀體的嚴寒。在氣候條件適宜的情況下,生活于夏天的人們就仿佛生活于極樂之地。那時候,燃料唯一的用處就是將食物煮熟;對他而言,太陽就等同于火焰,在陽光的照耀下,大量的果實熟透,并且通常而言食物的種類會更加豐富,獲取也更加輕易,衣物不再是必需品,房屋也不再是必需品,或者,有一半就已綽綽有余?,F(xiàn)在,在美利堅,通過親身經(jīng)歷,我發(fā)現(xiàn),工具數(shù)件,刀、斧子、鏟子、手推車各一,也是我們生活中除了必需品所需要的,熱愛學習、勤奮刻苦的人或許還需要燈具、文具和書籍,而想要得到這些,耗費的錢財其實極少。但是,有一部分人卻非常不明智,他們耗費十年二十年的光陰到荒蠻且充滿疾病的地球的另一端經(jīng)商,只為了生活,——或者,留存溫暖與舒適,——并且,可以于新英格蘭終老。富有的人非常奢侈,他們維持的不僅僅是溫暖,不僅僅是舒適,還是高溫,這種高溫極不自然;前文我已提及,高溫炙烤著他們,當然,這種炙烤被他們視為時尚。
奢侈品中的絕大部分,以及大量被認為能夠讓生活變得舒服適宜的事物,不僅不是不可或缺的,還必然會對人類向上的腳步形成阻礙。從奢侈、舒服、適宜的角度來說,相比于貧者,智者的生活要更加清貧與簡單。古時候,中國、印度、波斯、希臘的哲學家們,從物質(zhì)的角度來說都十分窮困,但從精神的角度來說,卻非常富有。對他們,我們所知并不多,但卻也不少,這委實令人驚異。對近代改革家或者為人類的福祉而努力的人而言,也是這樣。唯有自甘清貧,站在一個在我們看來占據(jù)優(yōu)勢的位置上,才能以觀察者的身份對生活進行睿智且不偏不倚的觀察。不管是在農(nóng)業(yè)領域、商業(yè)領域,還是在文學領域、藝術領域,豪奢的果實必定源于豪奢的生活。當下,教授哲學的教授有很多,但真正的哲學家卻一個都沒有。但是,由于教授的生活曾經(jīng)為人所艷羨,所以有著教授身份的人也成了人們羨慕的對象。要成為哲學家,不但需要思想深邃,甚至成為一個學派的創(chuàng)立者,還需要對充滿智慧的哲學理論充滿熱愛,并以其為因循的準則,過著素樸、獨立、寬厚、信任的生活。要從理論與實踐兩個方面對存在于生活中的部分問題做出解答。出色的學者和思想家所獲得的成就通常都不是君王式的成就或者男子漢式的收獲,而是朝臣式的成就。在生活方面,他們因循守舊,勉強維系,相比于先輩,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不同,更崇高的人類絕不會以他們?yōu)橄闰?qū)。然而人類的退化原因何在?家族的衰敗原因何在?國家破滅與衰頹的根源:奢侈,又有著怎樣的屬性?我們可以確信這一事物不存于我們的生活嗎?哪怕是從外在生活的表征這個角度來看,哲學家也走在了時代之前。他吃、穿、住、取暖的方式與同時代的人全都不盡相同。一個無法以更優(yōu)越的方式對自身生命的熱量進行維系的人是無法與哲學家這一稱謂相匹配的。
在憑借著我所述說的數(shù)種方法,人們得到了溫暖之后,他需要什么?自然不可能是加倍的溫暖,譬如種類更多、數(shù)量更龐大的食物;更加豪奢、更加寬闊明敞的房屋;更多、更美麗的衣物;更為熾烈、恒常燃燒的火,等等。在擁有足夠的生活必需品之后,他就有機會對另一種方式進行選擇,而不是囤積過量的同類物品;也就是說,他可以在生活中開始自己的冒險之旅,而不必繼續(xù)卑賤地進行勞作。種子已經(jīng)將根深扎進土壤,因此種子更適合在土壤之中成長,如今,它已經(jīng)可以信心滿滿地朝著上方伸展自己的莖與葉。在土地中深深扎下根系的人,不也是以向著天空延展為目的嗎?因為植物在距離地面很遠的陽光與空氣中所結(jié)的碩果才是其更高的價值所在,它們所享受的待遇與被當作食材的低等植物完全不同,哪怕這些低等食材的生長周期長達兩年,但它得到良好培育的部分卻只有根,它的頂部一般都會被砍掉,因此絕大多數(shù)人在開花的時候都無法辨認出它們。
我不愿以某些規(guī)則來對果敢健壯的人進行約束,不管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他們都能將自己的事情打理得很好,相比于最有錢的人,建筑可能更加恢宏偉岸,揮霍程度也更高,但卻永遠都不可能變得窮困,對他們的生活方式,我們一無所知。如果這樣的人真的一如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是存在著的話;我也不愿以某些規(guī)則來對那些以嚴苛的現(xiàn)實為泉源攫獲靈感并自我鼓舞、滿懷如情人般的愛戀、對現(xiàn)實充滿珍愛的人進行約束。在我看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與他們就是同類;我也不愿對那些無論在何種境況下都能夠生活美好并知道自己的生活究竟是否美好的人多言;我要述說的對象是絕大多數(shù)對生活不滿,對生活的艱辛充滿抱怨,無聊且對時代的不易滿腹牢騷的人,原本他們或許能夠?qū)⑦@些全部改變。有的人對所有的事情都抱持著抱怨的態(tài)度,牢騷不斷,無法規(guī)勸、無法安慰,因為,就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他們所履行的職責恰恰就屬于他們自己。那看上去非常有錢,事實上卻極端窮困的階層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浮現(xiàn),他們囤積的物品數(shù)量非常龐大,卻都很低劣,然而,他們不清楚該如何從它們之中掙脫,也不清楚該怎樣對它們進行使用,這樣,他們以黃金或白銀為自己鑄造了枷鎖。
如果我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在過去的數(shù)年中所希冀的生活,那么對我實際生活狀態(tài)有所了解的讀者或許會倍感詫異;對其一無所知的讀者則一定會萬分驚異。我便稍微對于我內(nèi)心之中珍藏的數(shù)件事情做一下描述吧。
不管氣候如何,我無時無刻不迫不及待地想要對自己的現(xiàn)狀進行改善,并將其印記鐫刻于我的手杖之上;過去與未來恒常地在現(xiàn)在所佇立的時間交會;佇立于此,并以此為發(fā)端。請對其晦澀的內(nèi)涵包容與諒解,畢竟相比絕大部分人,我所從事的職業(yè)涵蓋的秘密要更多,并非我執(zhí)意保密,這取決于我的職業(yè)屬性。我非常樂意分享我所知道的每一件事,而并非在門扉上永遠寫下“禁止入內(nèi)”這樣的詞匯。
曾經(jīng),我將一條獵狗和一匹棗紅色的馬丟失了,一同丟失的還有一只斑鳩,直到現(xiàn)在我依舊在對它們進行尋覓,哪怕它們已經(jīng)丟失了很久很久。我將它們及它們的特征向大量的游人描述,我還告訴他們要怎樣呼喚才會得到它們的回應。我碰見過一兩個人,他們曾經(jīng)聽到過獵狗吠叫的聲音和馬蹄聲,甚至還曾目睹云彩背后漸漸消逝的斑鳩的身影,他們迫不及待地尋找著它們,就仿佛他們才是失主。
不但對日出與黎明充滿祈盼,并且,還對大自然充滿祈盼,如果可能的話!無論寒暑,在每一個清晨,我都會在鄰居們起床做自己的事情之前開始一天的忙碌!毋庸置疑,在歸途之中我曾與我的許多鄰人相遇,比如伴著晨曦前往波士頓的農(nóng)夫,比如勞碌的砍柴人。的確,對初升的太陽而言,我沒做過什么對其有益的事情,然而,毋庸置疑,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在現(xiàn)場才是至關重要的。
在城外,我度過了無數(shù)秋冬,我竭盡全力想要聽清并疾速宣揚那包裹在風聲中的訊息。在其中,我投注的資本近乎我的所有,并且,迎風奔跑讓我感到窒息。請相信,早報的頭條永遠都關乎兩派政黨。觀察點位于樹梢或者某座崖壁之上,其他時候,只要在那里守望的我發(fā)現(xiàn)了新客,便會立即以電報的形式進行宣揚;或者在傍晚時分,于山巔守候,期待著在天空塌陷的時候能夠捕獲一些什么,即使一直以來我的收獲少之又少,并且,當陽光照射著這少之又少的收獲時,這點收獲還會像上天賜予途經(jīng)荒野的古以色列人的食物一般消融。
我曾經(jīng)在某家發(fā)行量很小的雜志做過記者,供職的時間還很長,在編輯看來,我所撰寫的文章絕大多數(shù)都不適宜在雜志上刊載。因此,就像很多作家一樣,我的操勞就是我所有的辛苦所得的報償。但是,就事情本身而言,辛苦本身其實便是報償。
多年來,我一直以暴風雪和暴風雨的觀測者自詡,并以忠誠務實的態(tài)度履行我的職責;即便公路并非我的檢視對象,但作為檢察員的我的檢視對象仍有森林中的小徑、跨界的道路、溝壑之上橫架的橋梁,一年四季令其暢通,它們的作用憑著大眾的足印就足以被證明。
城市里的、容易被驚嚇的家畜曾經(jīng)是我的照料對象,忠誠實在的放牧人因為這些從圍欄之上跨越的家伙遭遇的麻煩可不少;農(nóng)場中所有僻靜偏遠的角落都是我關注的對象;盡管我也并非一直清楚所羅門或者喬納斯今日在何處勞作,因為那與我無關。要不是我給紅色的黑果木、沙櫻、蕁麻樹、紅松、黑梣、白葡萄、黃色紫羅蘭等樹木澆了水,當旱季來臨時,它們必定會凋萎。
總而言之,毫不夸張地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是這樣自信地、竭盡所能地做著我應該做好的事情,直到其愈發(fā)清晰,最終市民們不會接受我市政官員的身份,甚至不愿意將某個僅僅是掛名且津貼很少的職務賦予我。我發(fā)誓我所記錄的所有賬目都與事實相符且非常清晰,但卻無人對此進行審查,更遑論對其進行肯定或為其支付錢財。但是,這些也并非我的心思所在。
我家附近居住著一位律師,他聲名顯赫,前些日子,一個流浪的印第安人想將籃子兜售給他。他問:“您要購置籃子嗎?”“不,不需要?!薄笆裁??你要讓我們因饑餓而死嗎?”印第安人一邊朝著門口走,一邊高聲喧嚷。他看到了他的白人鄰居的富有與勤奮,仿佛變魔術一般,律師只需要對論據(jù)進行編織,財富與地位便接踵而至,于是,他告訴自己,我也要做生意;他會做的事情是編織籃子,在他看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將籃子編好,之后就輪到白人來購買籃子了,這是他應該做的。然而,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必須讓其他人覺得他的籃子有被購買的價值,或者最起碼讓他人認為如此,或者制作一些讓別人覺得有購買價值的事物。過去我也曾編織過籃子,即使它很精致,卻沒有人認為它具備被購買的價值。但是,在我看來,它的確有被編織的價值,我并不曾對如何賦予我的籃子購買價值進行研究,而是對怎樣才能不賣掉它們進行研究。在所有的生活中,被稱頌,被視作勝利的生活也不過只是其中一種。我們?yōu)槭裁匆趯ζ渌罘绞竭M行損害的前提下將某種生活夸大呢?
當我意識到我不可能在縣政府辦公大樓中得到市民們所賦予的一席之地,不可能成為助理牧師,也不可能履任任何其他教堂之中的、有薪酬的工作,且不得不想方設法自我為生時,我對森林相比于以前更加地全神貫注,它更熟悉我。我不再等待獲得那通常都可以得到的財富,我要馬上以我微弱的財力開始我的營生。我定居瓦爾登湖,并不是想過樸素或奢侈的生活,而只是想要在處理一些個人事務的時候少遇到一些阻礙;只是想不因缺乏常識、不懂經(jīng)營且毫無進取心,而做一些看似凄涼實則癡傻的事情。
我始終都在為嚴格謹慎的商業(yè)習慣的養(yǎng)成而努力;所有的人都需要具備這一習慣。如果你的合作伙伴是天朝帝國指中國。那么你所需的固有設施不過就是佇立于塞勒姆港口或者某一海岸上的狹小的會計室。冰、松木、花崗石等純粹的本土產(chǎn)品都可以成為你的出口對象,你也可以在運輸?shù)臅r候選擇本國的船只。這些生意都不錯。對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親自進行監(jiān)察與督導;你既是領航員、船長,又是業(yè)主、保險商;你要對賬目進行記錄,要購進,要賣出;要閱讀收到的所有信件并親自回信;晝夜不停地對進口貨物的裝卸進行監(jiān)督;要在近乎相同的時間段奔波于沿海的諸多去處;澤西口岸卸下的貨物通常價值最高,你要永遠精力充沛地對地平線進行掃蕩與掠奪,要將自己視為自己的電報機,與在海岸上出出進進的每一艘渡船保持聯(lián)系;保證發(fā)送的貨物不會中斷,以滿足這一十分遙遠且需求極大的市場;要對市場的狀況、世界各地的戰(zhàn)爭與和平形式進行了解,要對貿(mào)易方式、社會形態(tài)、生活方式的發(fā)展趨向進行預測,對航??萍碱I域取得的所有成就,對全新的航線,對所有通過考察或者探險所獲得的成果加以利用;對海圖進行研究,對所有暗礁、所有新設置的燈塔的位置、所有浮標進行標注,且要對對數(shù)表進行再三校對,因為通常情況下在計算中出現(xiàn)的一個小小的人為錯誤就會陷船舶于暗礁,而它的正確航向其實是某個友好的港灣,如拉佩魯茲拉佩魯茲(1741—1788),法國航海家,后失蹤。一般,誰也無法弄清其命運;要與世界科學同步,要對漢諾迦太基貴族,生活在公元前3世紀后半葉。時代及腓尼基時代為起點至今的每一個偉大的發(fā)現(xiàn)者、航海家、冒險家、商人的生平進行研究;總之,要經(jīng)常對存貨進行盤點,要對自己的處境有所認知。這一工作需要人竭盡全力,像賺與賠、利息、計算凈重的方式及與之相關的所有測定都必須建立在廣泛淵博的知識基礎之上。
在我看來,瓦爾登湖是經(jīng)商的絕佳之地,這不僅僅是因為這里的鐵路貨運及以冰塊為核心的貿(mào)易;源于它的有利條件還有很多,或許,將之透露出去并非上策;這個口岸極佳,基礎也很牢固。不像涅瓦河位于俄羅斯聯(lián)邦西北部,流域包括拉多加湖、奧涅加湖和伊爾門湖的集水面積。流域那般有沼澤需要去填平;即使在其上進行建造的前提是你要親自動手在各處打下樁子。傳說涅瓦河的冰塊如果伴隨著西風在漲潮之時到來,圣彼得堡就會消失于地球之上。
因為這一營生缺乏啟動資金,因此要思考從何處能獲得對所有這樣的事業(yè)來說都不可或缺的資金就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馬上我們就要對實際問題進行談論,談及衣物,或許我們購置衣物的初衷就是好奇或者慮及他人的看法,而非自身實際的著裝需求。那些有某些事務需要去完成的人不妨想一想,購置衣物的第一目的其實就是保存生命的熱量,第二目的,就社會的現(xiàn)狀而言,是為了遮蓋羞恥的地方,他可以對在不添置衣物的前提下,自己可以完成的工作的數(shù)量和重要性進行預判。雖然裁縫們?yōu)閲跖c王后縫制的衣物全都是量身定制,但國王與王后卻根本就體會不到合體的衣物所帶來的舒適感,因為每一件衣服都不會被他們穿第二次。事實上,他們就等同于木制的、用以懸掛整潔的衣物的架子。日復一日,我們留存在衣物之上的性格印記越來越深,直到它們對我們而言成為像身體一般難以割離的一部分,便會用藥物或者其他與之相類似的措施鄭重其事地進行補救。我絕不會因為某人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而看低他;但我十分清楚,通常情況下,人們對時尚的衣服更加向往,或者最起碼衣服要整潔且無補丁,問心有愧還是無愧則退居次位。然而就算破舊的地方?jīng)]有得到有效的縫補,所顯露的最大過失也不過就是粗心。一些時候,我會以這樣的方法對我所熟悉的人進行試探:哪個人甘愿將一條膝蓋上打了補丁,或者多縫制了兩條縫線的褲子穿在身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表現(xiàn)都是,他們堅信,如果他們將它穿在身上,他們的前途就毀了。對他們而言,將破舊的褲子穿在身上進城比斷肢之后瘸著進城還要困難。如果因為意外,某位紳士的腿部受傷,這種傷勢是可以痊愈的,然而,如果其褲腳上發(fā)生了與之相似的意外,則全無補救之策;因為他關注的焦點是被人推崇的事物而非有被推崇的價值的事物。我們的熟人很少,我們熟悉的服裝或褲子卻非常多。你將自己的襯衫穿在稻草人身上,自己站在一旁,所有的人都寧可將稻草人當作致敬的對象。那一天我從一塊玉米地旁走過,見到了站在某個戴著帽子、穿著上衣的木樁旁邊的農(nóng)場主。相比于上次相見之時,他身上多出的不過是一些日光與風雨摧折的痕跡。我曾聽說有這么一條狗,它會朝著所有靠近他主人房屋的陌生人瘋狂地吠叫,然而當沒穿衣服的竊賊到來時,它卻非常安靜。在褪去衣物之后,人的地位還能留存多少,這的確是一個趣味十足的問題。在這樣的情境下,你可以對所有文明人中等級最高貴的那一位進行準確的判定嗎?普法伊弗夫人普法伊弗夫人(1797—1858),環(huán)游世界的旅行家。曾經(jīng)由東向西環(huán)游了整個世界,當她來到與她的故鄉(xiāng)毗鄰的俄羅斯的亞洲部分的時候,她表示,在對地方當局進行拜訪之時,穿著旅行時的服裝是不恰當?shù)?,因為她現(xiàn)在身處的是一個文明的國度,人們以著裝來對一個人進行判定。哪怕是在新英格蘭充斥著民主氣息的城鎮(zhèn)中,一個偶然變得富有的人,即便只是其衣著與裝備的改變表現(xiàn)出了這一點,便會被大眾所推崇。然而即便推崇他的人不少,卻改變不了其異教徒的身份,派駐傳教士依舊是必需的。另外,你可以將縫補衣物視作恒常持續(xù)的工作;最起碼,女人永遠都在縫制衣衫。
一個男人并不需要在找到可做的事情之后身著新衣去做它;對他而言,有一件灰塵遍布的、不知道在閣樓之上放置了多長時間的破衣服就夠了。如果英雄能夠擁有仆役,那他穿著破舊的鞋子的時間肯定要長于其仆役,赤腳的歷史要悠遠于穿鞋的歷史,且即便赤腳,英雄也可以應對。必須要衣著嶄新的只有晚宴的參加者或者進入立法院的人,他們的衣服需要時常更換,就像穿衣服的人也時常更換一般。然而,對我而言,身著的外套、褲子、鞋帽可以對上帝表示敬奉,就足夠了;不是嗎?沒有哪個人會對他破舊的衣衫注目,事實上,他破舊的衣衫早已解體并復歸于其最初的構(gòu)成,所以將它贈予某個窮困的孩童不能算是做善事,或許它會被貧窮的孩子贈給更加窮困的人,也許我們應該以財富最多者來稱呼他,因為即便是擁有得更少,他依舊能夠生活。在我看來,要對所有只需要衣著嶄新而不需要身著衣衫的新人的企事業(yè)單位保持警惕。如果不存在新人,新衣服如何能夠變得合身?如果有部分可做的事業(yè)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倒不妨身著舊衣服去嘗試一下。人所需的是去做,而非應付,換言之,是以何為成就的目標。大概,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得到嶄新的衣物,不管舊的衣物有多殘破、有多骯臟,直到我們的事業(yè)一帆風順地起航,讓我們覺得身著舊衣的已然是一個全新的人,如果將舊衣保留,就仿佛以破舊的瓶子裝盛新鮮的美酒。與飛禽一樣,我們也在生命發(fā)生轉(zhuǎn)折的季節(jié)更換毛羽。這段日子,候鳥一直都棲居在僻靜的水塘邊。通過內(nèi)在的努力與開拓,蛇蛻去了外皮,毛蟲也破繭而出;對我們而言,衣物不過是凡塵之中存在的煩憂和最表面的保護層。若不然,其他的人肯定會認為我們在矯飾、在撒謊,最后,包括我們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人一定會遺忘我們。
我們就仿佛那些依靠源于外部的添加劑而生長于外的植物一般,不斷更換著服裝。對我們而言,如表皮或假皮一般穿在最外面的衣服通常都是輕薄的、花哨的,它不被我們的生命包容,無論何時何地,脫下它或者剝下它,都不會給我們造成致命的傷害;如細胞壁或皮層一般一直被我們穿著的衣物一般都比較厚實;然而對我們來說,襯衫就仿佛是植物的真皮/韌皮,唯有將與之相連的一圈都剝掉才能將它剝離,所以會將這個人一起毀掉。我堅信,在某個季節(jié),襯衫或者類似襯衫的衣物都會被人穿在身上,不管人種如何。當夜幕降臨,唯有衣著簡單的人才可以觸及自身,并且,生活的所有領域也都簡單整潔,有了防備,便不會有憂患,這樣,如果城邦被敵人攻占,他也可以沒有任何牽掛地從城門離開,就像古時候的哲人,這才是可取的。在多數(shù)情境下,三件輕薄的衣物所起的效果等同于一件厚實的衣物,顧客能夠因價制宜選購到適合自己的廉價服裝:一件厚實的、能夠穿5年的上衣需要5美元,一條厚實的長褲需要2美元,一雙純牛皮制作的靴子需要1.5美元,一頂夏涼帽需要25美分,一頂冬帽需要62.5美分,或者僅需屈指可數(shù)的錢財,就能自己在家里制作一頂更舒適、更好的帽子,莫非這樣靠自己的勞動來裝扮自己的人,會窮困到無法得到任何睿智者的推崇嗎?
我到裁縫那里去定制一款服裝,“如今,這樣的衣服他們都不穿了?!迸每p這樣告訴我,當時,她的神情非常鄭重,就仿佛她所指謂的“他們”所具有的客觀權威等同于命運三女神三位女神是克羅索、拉克西斯和阿特羅波斯,她們的父親是宙斯的御前顧問西米斯。三位女神的主要任務是紡織人間的命運之線,并按照順序剪斷生命之線。她不相信我會如此輕率,也沒有將我所說的話當真,于是我意識到想要得到我需要的這種款式的服裝非常困難。她的這句話與神的諭旨十分相似,聽完之后,我不由得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為了領悟個中全部的內(nèi)涵,我重新強調(diào)了所有的字詞,以便找出存在于“我”與“他們”之間的某種基于血緣的聯(lián)系,以及在這件與我密切相關的事情中,他們的權威達到了怎樣的程度;最終,她得到了我蘊含相同玄奧的答案,并且,我不曾對“他們”做任何強調(diào),“是的,前段時間他們的確不穿這樣的衣服了,可現(xiàn)在,他們又開始穿了?!比绻粚ξ业钠犯襁M行裁量,而只是對我肩膀的寬度進行測量,以便為我制作合身的衣裝,這有何意義,我就仿佛一個用以懸掛衣物的釘子。命運三女神、美惠三女神指的是希臘神話中分別代表著嫵媚、優(yōu)雅和美麗這三種品質(zhì)的三位女神。均非我們的推崇對象,時尚女神才是。她在紡紗、織布、裁剪方面的權威是不容置疑的。一頂旅游帽被居住在巴黎的猴子的領導者戴在了頭上,居住在美國的猴子們便紛紛效仿。有時,我根本就不對它保持希冀,人怎么可能幫助世界做成某件事情呢?即使這件事情很一般、很簡單。首先要將那些陳舊的想法以強力的壓榨機從人的腦海中榨取出來,這樣他們想要再次站起來會很困難,但總會有一種在火中永生、由某個被不知何人放置于此的卵孕育而出的蛆出現(xiàn)在某人的腦海中,令其想入非非,而你所做的每一件事便都是徒勞。然而,我們需要銘記,在埃及,某種小麥的源頭便是一具木乃伊。
總而言之,在我看來不管是在本國,還是在其他的國家,衣著都無法被斷言已經(jīng)升格到了藝術的高度?,F(xiàn)在,人類就仿佛是遭遇了海難的渡船上的船員,能夠獲得什么就穿什么,彼此之間相距一段時間或者空間上的距離,相互譏嘲彼此的衣裝。新時代的人總是會對盛行于舊時代的衣裝保持譏嘲的態(tài)度,卻又對時下盛行的款式充滿虔誠。亨利八世亨利八世(1491—1547),英國國王,1509年到1547年在位。就像是食人島上的國王,伊麗莎白女王這里指伊麗莎白一世。則是王后,他們的衣裝同樣讓我們覺得可笑。每一種衣裝,只要與人相脫離,就必然是怪異的、可憐的。嘲笑被身著衣裝的人那細致的生活與鄭重的眼神所阻止,于是所有民族的服飾都變得神圣。讓小丑罹患絞腸痧痧證之一。以心腹絞痛為主證。一名盤腸痧。他的苦痛同樣會被那五光十色的衣裝彰顯。一件破舊的軍裝,穿在被炮彈擊中的士兵身上,就仿佛是貴族們顯赫的王袍。
無數(shù)顫抖的人瞇著雙眼用萬花筒來觀察狂熱地追逐著新款式的、天真卻兇殘的男女,以便獲知何種圖案為當代人所需。這一口味變幻不定、稀奇且怪異,這一點,生產(chǎn)者們早已知悉。相比于另一種圖案,這種圖案不過是添加或者減少了幾根線條或某種顏色,但它卻十分暢銷,而另一種就只能在貨架之上蒙塵。盡管在下一個季節(jié),另一種又會備受流行的寵愛。與這些相比,人們文身的習慣真的稱不上丑惡。鐫刻在皮膚上的花紋圖案無法更改,它已經(jīng)深入到了皮膚之中,但卻不能因此便視它為野蠻。
我認為人們之所以有衣可穿,工廠制度的出現(xiàn)并非最佳途徑。技工的現(xiàn)狀與英國技工的現(xiàn)狀日益趨近;這沒有什么可驚詫的,因為通過我所聽到的、看到的,我知道公司運營的最主要目的是獲取錢財而并非讓人們的衣著更美好。以長遠論,最終人們完成的必然是已經(jīng)被他們設定好的目標。所以,他們在設定目標的時候要盡量高一些,盡管在當下不可能成功。
我得承認,一座用以棲身與遮蔽的房屋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品,盡管還存在這樣的例子,一群沒有房屋的人在更嚴寒的地方已經(jīng)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可以將身著羊毛衫的人凍死的酷寒之中,拉普蘭人居住在北歐的人。每夜都躺在雪地上安睡,他們用皮袋將自己的頭與肩膀罩住,身上還穿著皮制的衣衫?!比姞枴とR恩曾經(jīng)這樣說。他曾目睹他們這樣安睡。并且,他還對此作了補充:“他們的耐寒能力并不曾超過其他民族?!比欢?,或許房屋所帶來的便利在人類常居地球之后不久便被發(fā)現(xiàn)了,所謂舒適的家庭,剛開始的時候或許指的便是房屋,而非家庭的溫馨與滿足;在我們的思維中,房屋在某些氣候帶總是與冬天或者雨季緊密聯(lián)結(jié),在一年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不需要打傘的地方,房屋其實并不是必需的,于此,以上所有的表述,能夠適用的肯定極少,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不全面的。以我們這邊的氣候而言,過去的時候,夏天的夜晚只要稍作遮蓋便好。印第安人以某種符號來表意,在這些符號中,房屋的意思等同于一日的路途,刻畫在樹皮上的房屋的數(shù)量代表著他們宿營的次數(shù)。人類天生就沒有強壯的身體與龐大的手腳,所以必然要盡力將自身的世界縮小,將一片與他相適應的空間隔離出來。剛開始的時候,他過的是露天的生活,身上沒有任何衣物;但是,這樣的生活在天氣晴朗、氣候溫和的白日固然是愜意的,可是在雨季、在冬天、在烈日如熾時,如果他不立馬將自己置于用以棲身并作遮蔽之用的房屋的保護之下,恐怕早在萌芽時代,人類便已經(jīng)絕滅。傳說在有衣可穿之前,亞當與夏娃用樹葉來遮蔽身體。一個舒適溫暖的地方,即家,是人所需要的,身體的溫暖是第一位,愛的溫暖則是第二位。
我們能夠設想,某個具有冒險精神的、尚處于孩童時代的人類為了找到遮蔽之地而鉆入了巖石的洞穴。所有的孩童,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都要再次復制人類成長的歷程,哪怕是雨天或者天氣寒冷的時候,也喜歡在戶外活動。愛玩過家家的游戲、愛騎木馬,這是本能。所有的人都記得自己幼年時在對凸起的巖石進行觀察或者走近巖洞的時候是懷抱著何等濃厚的興致。這是遠古先人最本初的祈盼在我們身上的遺留。起初我們寓居巖洞,隨后相繼以棕櫚葉、樹皮和樹枝、織好并拉緊的亞麻、草葉和禾稈、木板和木瓦、石板和瓦為材料來構(gòu)筑屋頂。以至于到最后我們已經(jīng)不明白應該怎樣在露天的環(huán)境之中生活,我們生活的家庭化程度遠比我們所認知到的要高。壁爐與野外之間相隔分外遙遠。如果我們與我們所生活的天體無間隔的接觸的日子更多一些,如果這么多的詩歌不曾被詩人于屋檐之下吟誦,或者如果圣人居于房屋之中的時間不是這般漫長,(我們的)境況大概就會更美好一些。鳥兒無須放歌于巖洞,鴿子也無須出于保持自身純真的目的而寓居在鴿舍。
但是,如果某人想要建造一座房屋用以居住,那么,他就該精明一些,像新英格蘭人,以免最終將自己陷于無法尋覓到出口的迷宮、博物館、貧困救濟所、監(jiān)獄或者富麗的陵寢。第一,要從絕對的角度對建造房屋的必要性進行思考。佩諾布斯科特印第安人用薄薄的棉布在這個城鎮(zhèn)中搭起了用以居住的帳篷,雖然帳篷旁邊的積雪已經(jīng)厚達1英尺,但在我看來,他們或許會希望積雪更厚一些,這樣就能為他們遮擋寒風。怎樣以誠摯的態(tài)度維系生活,并且可以不受束縛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相比于曾經(jīng),現(xiàn)在這個問題給我?guī)淼睦Щ蟾?,因為值得慶幸的是,我早已麻木。過去我經(jīng)??吹?,鐵路工人把工具放在放置在鐵路邊的一個長6英尺寬3英尺的大箱子中。當時我就想,所有陷入困境的人都可以購買這樣一個僅僅價值1美元的箱子,在箱子上鉆幾個透氣孔,雨天或者深夜,鉆進箱子,鉤住箱子的頂蓋,這樣就可以安享心靈的自由,就可以珍愛他所珍愛的自由??瓷先ミ@是個好主意,并非值得鄙棄的選擇,你能夠隨心所欲地熬夜,無論你何時動身,你的屁股后面都不會有催要房租的房東或客店老板。很多人直到生命終結(jié)都在為支付租用一只更大、更富麗的箱子的費用而煩惱,棲居在小箱子中,他們也不可能因為嚴寒而死亡。這并非我的玩笑。以輕佻草率的態(tài)度來審視節(jié)儉這個命題是被允許的,但輕佻草率地將其打發(fā)掉卻不被允許。過去,那強大、健壯、勤勞、能吃苦、多數(shù)時候露天生活的民族在建造舒適的房屋的時候,選用的全是源于大自然的建材。1674年,統(tǒng)轄馬薩諸塞殖民地事務的主管古金曾這樣記述:“對他們而言,沒有比樹皮屋頂?shù)姆课莞玫姆孔恿?,潔凈、致密、簡單、溫暖,在植物枯萎的季?jié),從樹身上剝落樹皮,在樹皮的濕度還能被有效保存的時候,他們用非常沉重的原木壓平它,使它成為薄薄的一片?!脽粜静菥幹频奈蓓斠赃d一籌,雖然不如樹皮屋頂好,但也較為溫暖、較為致密?!乙娺^長60英尺或100英尺,寬30英尺的房屋?!雇頃r,我時常寓居在他們的棚屋之中,我覺得棚屋所帶來的溫暖并不遜色于英國最好的房屋?!彼€說,在棚屋的地面上、墻上,都有用來做裝飾的、細心編織的草席和五花八門的器具。印第安人的成長是迅速的,在棚屋屋頂,他們開出一個通風口,通風口掛一張拴著繩子的草席,然后以繩子對風進行調(diào)節(jié)。剛開始的時候,搭建這樣一座房屋最多需要一兩天,拆掉并再次搭建甚至只用幾個小時;所有的家庭都有著這樣的棚屋,或者一個棚屋中的臥室。
事實上,所有野蠻人所擁有的棲身之地都是最理想的,他們的需求很粗糙、很簡單,這樣的房屋足以滿足他們;然而,盡管飛翔于天空中的鳥兒有自己的巢穴、狐貍有自己的洞穴、野蠻人有自己的棚屋,但毫不夸張地說,現(xiàn)代社會中,有著棲身之所的家庭所占的比重還不到總數(shù)的二分之一。在為文明所統(tǒng)轄的城市或者較大的城鎮(zhèn),房屋擁有者的數(shù)量在總?cè)丝谥兴嫉谋戎馗菢O小。剩下的人為了獲得那穿在最外面的、冬夏難離的衣服,不得不每年都支付房租,而他們所支付的房租足以將整個印第安村落的所有棚屋都買下,但如今他們的人生卻是如此困窘。我并非要在這里對和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屋相比,租房的種種劣勢進行肯定,然而,顯而易見,野蠻人建造房屋的成本十分低廉,他們?nèi)紦碛袑儆谧约旱姆课?,而文明人因為沒有能力購買房屋,通常都選擇租用房屋;就長遠的角度而言,他還不一定有足夠的能力支付房租。然而,有些人會給出這樣的答案,貧窮困苦的文明人要獲得居住的地方只需要支付房屋的租金,相比于野蠻人的房屋,這住所不啻為宮殿。在本地,房屋的租金約為每年25—100美元,這樣他就可以安享數(shù)個世紀以來人類發(fā)展的成果,房間寬敞,壁紙潔凈,油漆整潔,拉姆福德拉姆福德(1753—1814),英國物理學家,建立了現(xiàn)代熱理論。式的壁爐還能防止煙塵倒灌,內(nèi)墻都涂抹了灰漿,百葉窗很柔軟,水泵是銅制的,鎖是彈簧鎖,地窖很寬闊,還有其他諸多事物。但是,安享這些的文明人是窮困的,而不具備這些的野蠻人卻是富有的,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文明被斷定為人類真正意義上境況的改善與進步——在我看來是這樣,盡管能夠?qū)ζ溆欣麠l件加以利用的唯有智者,那其表征必須是房價沒漲而房屋的質(zhì)量更好;我將某物的價值視為需要以生命交換的必然的付出,或者立即支付,或者長期支付。在本區(qū),房價約莫是800美元,哪怕是沒有可以拖累他的家庭,按照每人每天的酬勞為1美元計算,一個勞動者想要攢下這筆錢也需要10年到15年。何況,有的人的酬勞要高些,有的人則更低。這樣,他想要賺足購買棚屋的錢,通常都要耗費大半生的時間。如果我們假定他選擇去租住房屋,要預估兩種選擇中哪一種帶來的結(jié)果更加嚴重也委實太過困難。如果在這樣的條件下,野蠻人以自己的棚屋為籌碼去換取一座宮殿,其選擇是明智還是不明智?
房產(chǎn)并非必需,得自于它的所有益處都被我濃縮為可以防患于未然的一筆最基礎的儲蓄金。或許,從個人的角度來說,人們會猜測,這筆資金是用以支付喪葬費用的。然而人大概不必對自己進行埋葬。但是,文明人與野蠻人之間的重要差異由此凸顯;毋庸置疑,為了獲益,文明人形成了某些生活習俗,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個人的生活為習俗所涵蓋,目的不過是對種族生活進行維系與提高。然而,我渴盼表述與證明的是,人們?yōu)榱双@得當下的益處,付出的犧牲是何等巨大,并指明,我們完全可以在不損失分毫的情況下享受生活的所有益處。你說,貧窮的人會一直跟隨在你身邊,你說,子女會因為父親吃的葡萄是酸的而感覺牙齒發(fā)酸見《圣經(jīng)·馬太福音》和《圣經(jīng)·以西結(jié)書》。這些話的價值何在?
“耶和華曾說,我以我不朽的生命起誓,在以色列,你們根本就找不到使用這些通俗語言的理由?!?/p>
“瞧瞧,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屬我的,父親如何屬我,孩子就如何屬我:死亡肯定會降臨到犯下罪行的他的身上?!币姟妒ソ?jīng)·以西結(jié)書》第18章。
相比于其他的階級,我的鄰居,來自康科德的農(nóng)民,其境遇也不錯。當我想到他們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yōu)榱顺蔀檎嬲霓r(nóng)場主耗費的時光足有20年、30年甚至40年,一般來說,他們購置農(nóng)場的錢多是借貸而來或者以付出抵押權為條件繼承而來,為了獲得房屋,他們犧牲的是三分之一的勞動所得,然而一般來說,他們購買房屋的錢還沒有全部付清。事實上,很多時候農(nóng)場本身的價值是低于抵押權的,所以從本質(zhì)上來講,農(nóng)場就是一個碩大的拖累,可還是有人愿意繼承它,他自己說,他對這片農(nóng)場實在是太過熟悉了。當估稅員被問及本鎮(zhèn)的農(nóng)場主中哪12個是未負債的,他竟然無法脫口而出,這讓我倍感詫異。如果你希望弄清楚這件事,你可以到掌握了農(nóng)場抵押權的銀行去了解農(nóng)場的歷史。單純地憑著從農(nóng)場中所獲取的報酬清償債務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因此,我所有的鄰居都不可能不認識這樣的人。我懷疑,在康科德,這樣的人絕不會超過3個。在談及商人時,人們說,絕大部分商人都不可能成功,不成功的比例甚至高達97%,農(nóng)民所遭遇的情況與之類似。但是,有一位商人曾一針見血地表示,他們之所以不成功,并非真正損失了什么金錢,而是大多數(shù)情況下因為資金緊張而無法履行約定,也就是信用的崩潰。然而,事情會因此愈加糟糕,并且人們或許會聯(lián)想,或許即便是那3個曾被提及的人,靈魂也不曾被自我救贖,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相比于那些實在且不成功的人,他們崩潰的東西更嚴重。我們的文明多數(shù)時候都以破產(chǎn)或者拒絕支付債務為跳板跳躍著、翻騰著。然而野蠻人駐足的厚重的木板卻不具備彈性且充滿了饑餓,但是,每一年獲得巨大成功的卻總是在此舉行的盛大而熱鬧的米德爾塞克斯牛展,就仿佛聯(lián)結(jié)著農(nóng)業(yè)這臺龐大機器的所有節(jié)點的運轉(zhuǎn)情況都很好。
在對生活中存在的問題進行解決的時候,農(nóng)民所采取的方式總是復雜于問題本身。他做投機生意,倒賣牛群,為的不過是獲取一筆數(shù)額不大的資金。為了獲取足以保證其生活安適與吃穿不愁的資金,他憑著自己近乎沒有缺陷的技藝,以彈簧絲為材料,編織了一個陷阱。但是,當他想要轉(zhuǎn)身離去時,才發(fā)現(xiàn)陷阱卡住的是自己的腳。他貧窮困頓,原因就在于此;因為與之相似的種種因由,相比于坐擁千種安然與舒適的野蠻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貧窮的、困頓的,哪怕圍繞在我們身周的全部都是奢侈品。就像查普曼查普曼(1559?—1634),英國翻譯家、戲劇家,翻譯了《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吟誦的那樣——
人類社會這樣虛假、這般矯飾,
以凡俗的偉岸為目標,
源于天堂的所有安定與歡樂都被稀釋的與空氣一般。見《凱撒與龐培》第五幕第二場。
在擁有房屋之后,農(nóng)民不一定會變得富足,相反,很可能變得更加窮困,房屋成了他的所有人。從我理解的角度來看,莫摩斯莫摩斯,希臘神話中的神祇,是嘲弄與指責之神。正是以這樣讓人不得不信任與服從的理由對建造房屋的密涅瓦密涅瓦,古羅馬神話中的智慧女神。進行反對的,莫摩斯指責密涅瓦建造的房屋不具備移動功能,要不然他就能夠遠離那些惡毒卑劣的鄰居了;還能進一步著重指出,因為作為財產(chǎn)的房屋是如此的笨拙沉重,所以對我們而言,與其說是在房屋中棲居,倒不如說是被房屋桎梏了;欲要遠離的惡毒卑劣的鄰居事實上便是我們自己,我們英國被鄙視。最起碼,有那么一兩個與我相熟的城鎮(zhèn)家庭二三十年來始終都希望能夠賣掉位于市郊的房產(chǎn)而定居于鄉(xiāng)村,可是,他們的愿望一直沒有實現(xiàn),可以讓他們解脫的唯有生命的終結(jié)。
就算最終房屋能夠為絕大多數(shù)人所擁有,或者絕大多數(shù)人都能以租住的方式在被無數(shù)次改善的現(xiàn)代居所之中棲居,但在對我們的房屋進行改善的同時,文明卻不曾對住在里面的人進行改善。宮殿創(chuàng)生于文明,但國王與貴族的創(chuàng)造卻異常困難。如果相比于野蠻人的追求,文明人所追求的事物并不具備更高的價值,如果他將生命的大半時間都花費在了對生活必需品及安適生活的獲取上,那他居住在比野蠻人的房屋更好的房子中又是為什么?
然而,那為數(shù)不多的、貧苦困頓的人又過著怎樣的生活?或許,人們不難察覺,從表面上看,境遇優(yōu)于野蠻人的人的數(shù)量等同于境遇糟糕于野蠻人的人的數(shù)量,兩者之間的關系是正相關。在某個階級變得豪富的同時,另一個階級必然會變得貧窮困頓。濟貧所、無聲的貧困者與宮殿一直是共存的。金字塔是為法老修建的陵寢,建造它的工人們以大蒜為食,在死亡之后卻不一定可以得到有些模樣的埋葬。石匠們砌筑宮殿的飛檐,其晚上所棲居的地方或許還比不上茅屋。認為在一個習慣了對文明進行彰顯的國度中,絕大多數(shù)居民的處境要優(yōu)于潦倒的野蠻人,這本就是一種謬誤。我所說的潦倒,指的是貧窮的人,而非現(xiàn)在陷入困頓之中的有錢人。要對這一點進行了解,無須遠觀,瞧瞧遍布于鐵路周邊的簡單粗陋的棚屋就足夠了,最終這些東西也沒能被文明所改善;我每一天散步的時候都會途經(jīng)那里,在那里,我親眼見證了在豬圈一般的環(huán)境中棲居的人,冬季的每一個日夜,他們的房門都是敞開的,目的不過是采光。木柴只存在于他們的幻想之中,現(xiàn)實中根本就看不到。因為恐懼嚴寒,因為苦痛與磨難的長期折磨,他們習慣了將身體蜷縮起來,于是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身體都是蜷曲與畸形的,四肢的成長被抑制,官能也無法正常發(fā)展。關注一下這個階層的生活是十分有必要的,因為當代人用以彰顯自身特色的工程全都是他們的勞動成果。英國是世界工廠,而生活于其中的形形色色的技工的生活現(xiàn)狀或多或少都能從中被映射出來?;蛟S,在我的引領下,你們能將目光聚焦愛爾蘭,在地圖上標明的是白色或文明地區(qū)中的一個指的是一些繪制地圖的人習慣將沒有經(jīng)過實地勘察的地球標成深顏色。以不曾接觸文明、處于沉淪狀態(tài)的野蠻人,如北美印第安人、南太平洋島民或者任何其他未開化的民族的族民的身體狀況與文明的愛爾蘭人的身體狀況比一比吧。毋庸置疑,統(tǒng)治著他們的人的智慧絲毫也不亞于普通文明的主宰者。能夠被他們的處境所明證的,不過是與文明同在的事物的骯臟與不潔。如今,美國最主要的出口商品的生產(chǎn)者、那些南方的勞動人民,根本無須我去提及,在南方,他們本身就是貿(mào)易中最主要的商品。這里指的是南方特別是弗吉尼亞的一些種植園,主要進行的就是繁育黑奴并進行出售。我只談談那些被認為過得不好也不壞的人吧。
大部分的人好像從來都不曾對什么是房屋做過思考,事實上,他們貧窮一生根本就沒有任何必要,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東西為鄰居所擁有,所以自己也必須要有。就像一個一直身著裁縫量身定制的不同服裝,或者隨意將棕櫚葉帽子、旱獺皮帽丟棄的人,仍因為無法購買那頭上佩戴的王冠而認為自己生活艱難一般!要發(fā)明一座比我們?nèi)缃袼鶕碛械姆课莞憬?、更富麗的房屋并不是不可能,然而,所有的人都不會否認自己不具備購買它的能力。莫非我們一定要一直對如何獲得更多諸如此類的事物做研究嗎?莫非這類事物少一些我們就無法滿足嗎?莫非以言傳身教的方式,應該被推崇的公民就是如此鄭重其事地教育青年們在生命終結(jié)之前一定要準備好委實顯得多余的橡膠高筒套鞋、雨傘及客房嗎?即使客房空無一人,需要被招待的客人也不過存于想象之中。我們?yōu)槭裁床荒芟癜⒗嘶蛘哂〉诎踩四菢邮褂煤唵蔚募揖??我們將來自天國的郵差視作恩人,是他們將來自神明的禮物帶給了人類,但當思及他們時,呈現(xiàn)于我們腦海中的也不是他們以車輛來裝載時髦家具,身后仆役云集的圖景。如果我不反對這樣的說法,亦即相比于阿拉伯人,我們的品行更好,智慧更高,相應地,我們所使用的家具就要復雜于他們的家具,這樣的包容不是太過怪異了嗎?現(xiàn)在,因為充塞了整個房屋的家具,我們的房屋已不再整潔,一個出色的家庭主婦寧可將絕大多數(shù)的家具全都當作垃圾掃走,也不希望每一個上午都因為忙不完的活計而勞碌。上午的活計!在曙光女神奧羅拉的紅色朝霞和門農(nóng)門農(nóng)是古羅馬傳說中的黎明女神。這里指的是埃及底比斯附近的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石像,每天在日出的時候都會發(fā)出豎琴的聲音。170年,羅馬皇帝對石像進行了修復,它就不再發(fā)聲了。的樂聲中,世人理應在上午忙活什么?在發(fā)覺被我放置于桌子上的三塊石灰石每天都需要擦拭的時候,我感到異常恐懼,存在于我頭腦中的灰塵都不曾被拂拭呢,于是,我嫌惡地將它們從窗口扔了出去。那么,我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一座滿是家具的房屋的所有人。如果土地不曾被人類破開,我寧可于露天之中安坐,因為灰塵無法在青蔥的草葉之上積聚。
時尚的創(chuàng)始人全都驕奢淫逸,大眾卻努力地相隨其后。最佳旅店的住客們不久之后就察覺到了這些,因為他們被旅店的所有者以薩丹納帕魯斯傳說為亞述國王,生活奢靡。視之,如果對其擺布不加反抗,不久之后他們身上的所有男子氣概都會遺失。在我看來,我們花在鐵路車廂上的錢財多被用于豪奢的裝飾,而非車廂本身的便捷與安全,一般說來,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多是源于東方的長沙發(fā)、鋪著軟墊的板凳、遮陽的篷子,亦即其他為天朝的嬪妃們所使用,并僅適用于當?shù)氐闹蹥馐愕娜说奈锛?,我們帶著它們回歸西方,喬納森這里是指美國人。本該感到羞恥,因為他竟然知悉了它們的名字。相比于和其他人一起挨擠地坐于天鵝絨坐墊上,我更樂意獨自一人于南瓜之上安坐,最起碼它是獨屬于我一個人的。相比于坐在豪奢的觀光列車的車廂中,沿途一直呼吸著污穢渾濁的空氣到達天國,我更樂意坐著牛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行走于大地之上。
荒莽時代,人類的生活雖然簡單,雖然無所遮蔽,但最起碼還有一個益處,亦即對大自然來說,他依舊是過客。在不饑不渴且精力重新變得充沛之后,他便會再一次對再次踏上征途進行思考。他所住的帳篷就是世界,要么從峽谷之中橫穿,要么從平原之上翻越,或者登上山巔。然而,瞧呀!人類以工具的身份被他們的工具役使。農(nóng)民蛻變于那個因為饑餓而獨自摘取果實的人;管家蛻變于以大樹為遮蔽之所的人。如今,我們在地球之上安居,夜晚也無須露宿,天國便被我們徹底遺忘?;浇坛蔀槲覀兊男叛?,不過是因為它有利于農(nóng)業(yè)的改良,在凡俗中,我們?yōu)榛钪淖约航ㄔ煺?,為死后的自己建造陵寢。表征掙脫了此種情境桎梏的人的藝術品才是最偉大的,然而我們的藝術所起的作用不過是讓人類將等級更高的狀態(tài)遺忘,而安于低級的現(xiàn)狀。事實上,這個村莊是容不下藝術品的,如果我們的手中出現(xiàn)了所謂的藝術品,那么不管是我們的房屋,還是我們的街巷,都無法以基座的身份與之契合。不存在能夠懸掛圖畫的釘子,也不存在能夠放置英雄的半身像或圣徒的雕塑的架子。當我思及自身房屋的建筑情況,思及我們那已經(jīng)償還或者尚未全部償還的購房款,思及屋內(nèi)經(jīng)濟狀況的維系時,我都會倍感驚訝,當壁爐上那雖然華麗但一點也不實用的裝飾被客人贊美的時候,地面為什么不曾塌陷,以至于其能落入地窖,落入那盡管是泥土鑄就,但基礎十分厚實的地方。我必須意識到,人們踴躍地想跳過去,想過上富足而優(yōu)雅的生活,但我并不喜歡這些只能起到裝飾作用的藝術品,那一次跳躍才是我全神貫注的對象;因為我不曾忘記,被流亡的阿拉伯人所保持的跳躍紀錄是人類的肌肉所能達到的極限,是最偉大的一跳,傳說,他們從平地上躍起,高度能達到25英尺。即便跳了這么高,如果無人支撐,他依舊會回落,重新踏上平地。我要質(zhì)問那些行為有失妥當?shù)姆课菟姓邆?,首先,支撐你的是什么人?你是不成功的?7人中的一員還是成功了的3人之一?在我的這些問題被解答之后,我大概會去欣賞一下你那些華而不實的小物件,會承認它們的確起到了一定的裝飾作用。套在駿馬前面的馬車套不美觀、不實用。唯有刮凈了墻面,刮凈了自身的生活之后,我們才能以漂亮的事物裝點我們的房屋,才能為美好的生活與家務管理打底:一定要明白,唯有野外才能培育品味美好事物的能力,在那里不存在管家,也不存在房屋。
在著作《神奇的天意》中,老約翰遜即愛德華·約翰遜(1598—1672),美國早期歷史學家。《神奇的天意》的全稱為《天國的救世主在英格蘭之神奇的天意》。談到了和他同時代的、本鎮(zhèn)的早期移民,他說:“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以山坡下方的洞穴為棲身之地,并且在木頭上堆起高高的泥土,在泥土至高的一側(cè)生起那永遠都伴隨著濃煙的火?!彼麄儾辉敖ㄔ旃┳约壕幼〉姆课荨?,他告訴我們,“直到他們從被上帝賜下了福祉的土地將面包帶給他們,讓他們得以生存”,初年,收成極少,少到“極度漫長的一段歲月中,他們必須將面包切割成非常薄的許多片以維生”。希望可以到新尼德蘭殖民地如今的美國紐約州一帶。耕種的人從殖民地的文書中找到了訊息,其詳細情況被用荷蘭文進行了撰寫,那是在1650年,“剛開始的時候,到達新尼德蘭,尤其是新英格蘭的人,因為財產(chǎn)不足,無法如自己所愿對農(nóng)舍進行建造,于是就在地上挖了一個深六七英尺、長寬適宜、如地窖一般的方形的坑,坑的四周用木板圍砌。為了避免泥土塌方,木板間的縫隙被他們以樹皮或者其他的東西填充了起來;地窖的地面上鋪著木板,頂部的天花板是一種護壁板,其上是屋頂,以傾斜的房梁架起,屋頂上覆蓋著綠色的草皮或者是樹皮,這樣,這些既不潮濕也不寒冷的房屋就成了他們一家人,兩年、三年甚至四年的安居之所,不難想象,按家庭的規(guī)模,一個個小隔間在地窖中被分隔而出。既有地位又十分富有的新英格蘭人之所以在殖民早期以這種方式對自己最早的居所進行構(gòu)建,原因有二:第一是為了不將大量時間耗費在建房上,以免下季缺糧;第二是不讓跟隨著他們到來的、許多貧窮困頓的本國人感到心灰意冷。三四年后,當此地區(qū)經(jīng)過改造適宜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時,他們才會建造一座好看的房子供自己居住,建房需要耗費幾千塊?!?/p>
先輩們這樣做,最起碼證明他們是相當審慎的,好像他們的行事準則是優(yōu)先滿足最迫切的需求。然而,如今,比之更急切緊迫的需求可曾被滿足?當一座富麗的房屋為我所希冀時,我卻不得不停滯下來,因為,人類的文明還不曾與這一地域契合,我們依然要像我們的先輩切分小麥面包那般將精神的面包切分,并且切得更薄。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的對建筑起裝點作用的事物就該被忽視,哪怕是最簡單、最粗陋的時期也不是這樣;而是讓美在我們的生活與建筑的交會之地充盈,就仿佛內(nèi)壁之于貝殼動物;并且無須妝點過度。然而,唉,我知道這樣的房屋是如何被裝點的,過去,我曾經(jīng)踏入過一兩座這樣的房屋。
因為現(xiàn)在的我們還不曾落后到于山間洞穴或者棚屋之中棲居,不曾退化到以獸皮為衣衫,接納人類以極度昂貴的價格,勤勞奮發(fā),不斷拼搏所創(chuàng)造的事物、所獲得的收益是最理想的。相比于適宜的山間洞穴、成根的原木、足量的樹皮、經(jīng)過回火處理的黏土坯、平滑整齊的石頭,在我們這邊,更易獲得的其實是木板和木瓦、石灰和磚頭。對此,我知之甚詳,因為我曾不僅從理論上對它做過了解,還親身實踐過。有了這些材料,再加上一點點的智慧,我們就可以讓自己變得比最有錢的人還有錢,讓人們因為我們的文明而獲得福祉。相比于野蠻人,文明人的經(jīng)驗更豐富,頭腦也更聰敏。但是,我還是先談談我的親身經(jīng)歷吧。
我建造房屋的念頭是在1845年產(chǎn)生的,那是3月末,我在瓦爾登湖畔,距離我選定的建房地點最近的森林中,用借來的斧頭砍伐了一些被當作木材的高挺、峻拔、樹齡不長的五針松。初時,如果不是靠著租借的事物,(工作起來)殊為不易,然而或許正因為如此你的工作才會讓你的同胞興致盎然。在出借斧頭的時候,斧子的擁有者告訴我,這把斧頭是他最珍惜的事物;但相比于借出時,我歸還給它的斧頭無疑更加鋒銳。我的辦公場所是一處遍植松樹的山坡,山坡對面隱約可見一片長著松樹與山核桃的空地及湖泊,風景委實賞心悅目。湖水顏色微微有些發(fā)暗,湖面上還漂浮著部分沒有徹底融化的堅冰,湖中水量充盈。在我工作的那段時間,瓦爾登湖上偶爾也會落雪,然而在歸途中,我在鐵路邊看到最多的還是在迷蒙的霧靄中延展的土黃的沙堆,和沐浴著春日陽光而锃亮的鐵軌,我聽到了云雀的叫聲,聽到了小鹟的呢喃,也聽到了其他鳥類的叫聲,在它們的陪伴下,我們走向新的一年。這個春天十分怡人,就像復蘇的大地一般,冬天積累的種種怨憤在不斷地消融。伸展開來的是蟄伏于冬日的生命。這一天,我的斧子柄掉了,我用石塊將作為楔子的那段青蔥翠綠的山核桃木砸了進去,之后,為了讓木塊漲大,我將我的斧頭泡在了瓦爾登湖中的一處小水灣里,就在此時我親眼見到水中竄入了一條帶著斑紋的蛇,我愣住了,我在水底部約莫躺了15分鐘,不曾被攪擾,這一點顯而易見;大概它還不曾脫離徹底的蟄伏狀態(tài)。我覺得,人類之所以在現(xiàn)在這般低級且原始的狀態(tài)下滯留,也有著相同的原因;然而春天中的春天的呼喚為他們所感知,他們的生活肯定會升格到一個更高的境界或者升格為某種更超脫的狀態(tài)。我曾經(jīng)在途經(jīng)之地看到過一些身體仍處于麻木狀態(tài)中,希冀能以陽光來化解冰凍的笨拙的蛇。4月的第一天,清晨下了大霧,雨水淅瀝,冰塊徹底地融化了,一只脫離了雁群的、孤獨的大雁咯咯的啼鳴在我的耳畔響起,就好像它是晨霧中的精靈,又好像它已經(jīng)迷失了路途。
我用我的小斧子連續(xù)幾天砍伐樹木,制作椽子、立柱和作為棟梁的木材,我不像學者那般具有許多能夠用以交流的思想,于是,我開始吟唱——
他們的淵博為人所知
但是,瞧啊,翅膀已經(jīng)為他們所有,
藝術與科學,
還有各種各樣的器具;
唯有涼風習習,
它的拂動能被身體所感知。
我把主要的棟木砍成了6英寸見方的數(shù)段,大多數(shù)的立柱我只砍掉了兩邊,作為地板和椽子的木材,我只砍掉了一邊,其他的樹皮還被保留著,相比被鋸出的木材,它們同樣十分筆直,并且更加堅硬和結(jié)實。那個時候,我還借助別的工具,在所有木材上都認認真真地挖了榫眼,或者,在木樁之上開好榫頭。我每天在樹林中工作的時間有限,但一般情況下,我還是會帶上黃油與面包,充當自己的午餐。正午時分,在被自己砍伐的青蔥的樹木之上安坐,看著用來包裹午餐的報紙,松樹的芬芳在面包之中滿溢,因為,我的手已經(jīng)被厚實的松脂所覆蓋。盡管我伐掉了數(shù)根松樹,但在我的工作完成之前,已經(jīng)被它們視為友人而非仇敵了,因為,松樹對我來說更加熟悉了。有時候,某個在森林中散步的人會被我伐木的聲音吸引,于是我們就坐在被我伐掉的木屑邊快樂地開始交談。
我并不急于完成我的工作,而是要竭盡所能將它做得最好,所以在我將我的房屋的屋架做好,能夠進行建造的時候,已經(jīng)是4月中旬。為了能夠利用愛爾蘭人詹姆斯·柯林斯簡單而粗陋的小木屋中的木板,我將他的小屋買了下來。詹姆斯是一位鐵路工人,供職于菲奇堡鐵路。在我看來,這座小屋十分不錯。我去看房的時候,詹姆斯并不在。剛開始,因為窗子既高大又深幽,木屋中的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在周圍走動的我。木屋的面積不大,屋頂是尖的,其他能被看到的東西并不多,木屋旁邊有一堆仿佛是肥料的土,厚達5英尺。整座木屋得到最完好保存的是屋頂,盡管因為太陽的炙烤,它已經(jīng)向上翹起,并且有些發(fā)脆。無論春夏還是秋冬,母雞都可以從門板下的通道自由通過,沒有門檻。在柯林斯太太的邀請下,我走進了屋子。母雞在我靠近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趕了出去。木屋的光線很不好,絕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土質(zhì)的,陰濕、黏稠、冰冷,散落在四周的木板已經(jīng)無法再被移動。為了讓我看清屋頂內(nèi)側(cè)、墻面、和床下的木質(zhì)地板,柯林斯太太將一盞燈點燃,她勸告我不要到像土坑一樣的,2英尺深的地窖里面去。她說:“屋頂?shù)哪景?、四周的木板和窗戶都是好的?!蹦抢锏膬蓚€方格原本都是完好的,這幾天從那里進進出出的只有貓咪。把所有的東西全算上,屋里也只有一個火爐,一張床,一個能坐的地方,一個出生于那里的孩子,一把用絲綢制作的遮陽傘,一面鍍金的鏡子,一臺全新的咖啡豆研磨機,它被釘在小櫟木上。因為這段時間內(nèi)詹姆斯回來了,所以交易達成得非常迅速。當天晚上,我將4美元25美分付給了詹姆斯,他則會在次日清晨5點之前搬離那里,并且不可以再向其他人出售木屋。我在清晨6點的時候得到了這座木屋。詹姆斯說,最好早去一會兒,以防有的人會提出一些與租金和燃料相關的,含混不清而有悖于情理的要求。他向我保證,只有這一點麻煩。我與詹姆斯及其家人相遇的時候,正好是清晨6點鐘,包括床、咖啡豆研磨機,鏡子、母雞在內(nèi)的所有家當,都被他們用一個大包包裹了起來。沒有被帶走的,只有那只在樹林中躲藏的貓。后來我才知道,它成了野貓,并且死于用來捕捉旱獺的捕獸夾。
這座木屋當天上午就被我拆掉了,我把拆出的木板和釘子用小推車一起運到了湖邊。我把木板在草上平攤開來,只為讓它們變得白皙,且恢復原狀。伴著畫眉的歌聲,我在林間小路上駕車而行。我的鄰居中有一個愛爾蘭人,名字叫西利,在我因為要運送木板而不在的這段時間里,他把所有筆直的可以使用的,U形釘墻頭釘?shù)热佳b進了自己的口袋,這些,是一個名為帕特里克的青年偷偷告訴我的,我歸來的時候,西利還站在那里,我們相互寒暄,仰著頭看著那一堆被拆毀的東西,得意揚揚,一點都不在意;就像他所說的那樣,這里所有的活計都被干完了。在作為觀眾的他的協(xié)助下,這件一點都不重要的事情看上去就如特洛伊中眾神大撤離般重要。
我在小山南面挖了一個長6英尺、寬6英尺、深7英尺的地窖,過去有一只旱獺于此挖掘過洞穴,我將漆樹的根,黑莓的根,以及埋藏在土壤最深處的植物的痕跡一一清除,地窖的深度已經(jīng)深達沙土層,不管冬天多么嚴寒,放在地窖中的馬鈴薯都不可能因為寒冷而壞掉。因為我沒有用石頭壘砌,所以地窖的四壁稍微有些傾斜;然而由于終年沒有陽光照射,所以沙土也不會傾頹。完成這一工作僅需2個小時。無論在何等緯度上,人類要維持恒定的溫度就必須挖掘洞穴,所以在掘土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開心。哪怕是城中最富麗堂皇的房屋中依舊存在著地窖,像以前一樣,人們將塊莖作物儲存其中,它存在的痕跡仍舊會被后人發(fā)覺,即使其上的建筑已經(jīng)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對地下洞穴來說,房屋僅僅是某種存在于其入口的門廊罷了。
5月初,我終于在一部分熟人的協(xié)助下建立起了房子的框架,事實上,我并不是真的需要這些熟人的幫助,他們的幫助,更多的是為了鄰里之間能夠和睦相處。在我建立框架的時候,能夠得到這么多人的幫助,我感到由衷的榮幸。我堅信,終有一天,在他們的通力協(xié)助下,一個更加宏麗偉岸的結(jié)構(gòu)能夠被建立起來。我入住的時間是7月4日,那時候,我房屋的頂剛剛搭好,地面上也剛剛鋪好木板,為了防雨,我把邊緣已經(jīng)被認真削薄的木板相互搭接在一起;我用兩車從瓦爾登湖邊抱到山坡上的石頭,在房子的一端為建立煙筒打好了基礎之后,才鋪設了木板。在煙囪未搭建好之前的這段日子,我每天清晨都在戶外烹飪。在深秋鋤完土地之前,我必須搭建好煙囪以生火取暖。直到現(xiàn)在,我依舊覺得,相比于我們常用的方法,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方法更加便捷,更加使人開心。如果暴風雨在我的面包尚未烤好之前來臨,我會在火的上方遮擋幾塊木板,然后自己坐在木板下繼續(xù)照料面包,這樣我就可以安享一段快樂的時光。這段時間,我需要忙碌的活計有很多,看書的時間少之又少,然而,零星地散布在地上、墊子上、桌子上的許多紙片給我?guī)砹藷o窮的樂趣,事實上這種樂趣和閱讀《伊利亞特》帶來的樂趣是相同的。
在建造房屋的時候,應該比我思慮得更加周詳,譬如,要考慮有一扇門、一扇窗、一個地窖、一個閣樓,有某些根據(jù)存在于我們的本性之中,也許在找到比滿足一時之需更佳的理由之前,我們不應該對上層建筑進行構(gòu)建。鳥兒對自己的巢穴進行構(gòu)建是合理的,人類對自己的房屋進行構(gòu)建也是合理的。沒有人會明白,如果人依靠自己的雙手建造房屋,人在獲取維生的食物時采用正當?shù)摹⒑唵蔚?、素樸的手段,那么人的詩歌就會像鳥兒的歡唱一樣得到普遍的認同。然而,哎,事實上,我們更像鳩占鵲巢的牛鸝或杜鵑,將卵產(chǎn)在別人的巢穴中,它們那刺耳的嘰嘰喳喳聲無法讓旅途中的人感到愉悅。莫非始終將建造的愉快讓給木匠才是我們應該做的嗎?建筑在絕大多數(shù)人的經(jīng)歷中沒有任何價值。為自己建造房屋十分簡單且自然而然,但我在散步的過程中遇到的每一個人都不曾做這件事。人是附屬于社會的。牧師商人農(nóng)民裁縫,都被貶謫為第九位人。這種從勞動的角度所做的工種劃分要何時才能結(jié)束?他想達到的最終目的又是什么?毋庸置疑,我的思維能被他人取代,然而,如果因為思考被他人所代替,而我無須再思考,那就不可取了。
是的,建筑師在這個國家是存在的,最起碼,我聽說過有一位,在他看來,真理的本質(zhì)被包含于建筑裝飾之中,建筑裝飾是一種需要,所以它是美的,就好像,這是他從上天那里得到的一些啟示?;蛟S在他的角度上來看沒有錯,但是事實上相比于初涉者,他也只不過稍好一些。作為一個改革者,在建筑學領域,他所做的事情帶著濃厚的感情色彩,它的起點是飛檐而非基礎。他所思考的,僅僅是在裝飾物中融入真理的本質(zhì),這就好像,要將一顆杏仁或者葛縷子籽,融入所有的蜜餞李子之中,雖然在我看來從健康的角度來說,杏仁還是不要加糖的好,而不是替屋子的主人或者居民著想,如何才能將屋子的內(nèi)外真正地建好,至于裝飾,順其自然便好。沒有哪一個敏感睿智的人會認為建筑裝飾只不過是皮毛,會認為烏龜具有帶斑點的甲殼,帶殼的水生動物具有珍珠母的色彩,就像那些在合同的約束下,才得到三一教堂的百老匯居民一樣。但是,就像烏龜甲殼上的花紋與烏龜本身沒有任何關系一樣,房子的建筑風格與人本身也沒有任何關系:用色彩在旗幟上彰顯自己的無畏,士兵還沒有無聊到這種程度。敵人自然而然就會懂得?;蛟S即將到來的考驗會讓他恐懼,以至于臉色蒼白。我認為這位趴在飛檐上的建筑師,與房屋粗俗魯莽的所有者的交談是不盡不實的,事實上,相比于這位充滿恐懼、探著身子說話的建筑師,房屋的主人懂得更多。如今的建筑為我所見的美麗,都是由內(nèi)而外的,創(chuàng)生于住在其中的人的需要與特性。唯一能夠被稱為建筑者的只有他們,出于某種下意識的真實感和崇高感,絲毫不考慮外觀。如果這種被添加的美一定要存在的話,不管它是何種樣式,必然是某種相同的生命之美的伴生。貧苦的人那最樸實,毫無華麗可言的簡單的木屋,才是畫家眼中這個國家中最別致的建筑。居民們以房屋為外殼,把生活包裹起來。讓房屋變得與眾不同的,是住在里面的人的生活,而不是房子的表面特征。在郊區(qū)的野外,市民們不追求房屋風格的小木屋也同樣有趣。如我們所想,在那里的生活雖然也很簡單,但令人開心。毫不夸張地說,絕大多數(shù)的建筑裝飾,就像是租借來的羽毛,9月的一場狂風就能將它們通通刮跑,并不會給房屋帶來任何實質(zhì)性的損害。建筑學,對地窖里沒有橄欖也沒有酒的人來說毫無用處。如果在文學領域,花費同樣的時間對文體進行裝飾,教堂的建筑師總是在飛檐上耗費大量的心血,如果編纂宗教經(jīng)典的建筑時也一樣,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呢!純粹意義上的文學、純粹意義上的藝術,和對他們進行講授的教授,都是這樣產(chǎn)生的。毋庸置疑,將木條斜置于其上還是其下,房屋的外表要涂成什么顏色才是人們最關心的。如果是他親自把木條斜置上去并涂上顏色,還算得上有意義。假如身體中已經(jīng)沒有了精神,那建造房屋就等于在為自己建造棺材,建造墳塋,所謂“木匠”,也不過是“棺材匠”的別稱。某個人曾經(jīng)說過,當自己倍感絕望或者無視生命的時候,他會將腳下的泥土抓起一把,就用這個顏色來裝飾自己的房屋。他想到的是什么呢?是不是他最后的那個狹窄的長長的房子呢?擲一個硬幣來決定吧!他肯定有著許多閑工夫。你為什么要抓起一把泥土?你皮膚的色彩才是你房屋最好的色彩。為了你,它會變成蒼白或者赤紅。農(nóng)村房舍的建筑風格會因此而被改善,我會使用你給我準備好的裝飾物的。
我從圓木上砍伐下的第一層木頭有些瑕疵,主要用于做邊緣材料。我則用它加固了一下我的墻面,在那之前,我用刨子刨平了它的邊緣。煙囪被我建好了,墻面也不再漏雨,而冬天也快來了。
這樣,我就擁有了自己的房子,它長15英尺,寬10英尺,立柱高8英尺,有閣樓有壁櫥,非常堅固,屋頂是木瓦制作的,鋪著墻面板,墻上涂抹了灰漿。四面各有一扇窗,窗戶很大,有兩扇門,都是活動的板門。對著壁爐有一扇門,壁爐是用磚塊砌成的。我自己建造了自己的房子,因此刨除人工,只需要計算建材的費用,我的房子的成本具體如下。我給出的價格非常詳細,因為能夠準確地說出房屋成本的人真的很少,能夠說出每一種房屋建材的價格的人更寥寥無幾。
木板 8.035美元 主要來自舊木屋板
屋頂和墻用的廢舊木面板 4
板條 1.25
兩扇帶有玻璃的舊窗戶 2.43
一千塊舊磚 4
兩桶石灰 2.4 太貴
毛狀纖維 0.31 太多
壁爐架用鐵 0.15
釘子 3.90
鉸鏈、螺絲釘 0.14
門閂 0.10
粉筆 0.01
運費 1.40 大部分是自己親自背的
總計 28.125美元
作為定居在政府公共土地上的居民,我有權免費使用石頭原木和沙子,而除了這些,上述就是我使用的所有建筑材料。建筑房屋的材料有部分剩余,我用剩余的材料在木屋旁邊搭了一個放柴火的小棚子。
我希望能夠建造一座比康科德主街上的所有房屋都要富麗堂皇、偉岸的房屋供自己居住,只要這座房子的花費不會高于我現(xiàn)在的房子,并且同樣能讓我住得開心。
這樣我發(fā)現(xiàn),一位學子想要得到一座能夠終身棲居的房屋,所需要花費的金錢不會高于他每一年的房租。如果我這樣做,像是在自我夸耀,我的解釋是,我的確在自我夸耀,但是我的自我夸耀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全人類。雖然多數(shù)的說教都是虛偽的,但我的說法的真實性卻毋庸置疑,盡管我有著種種的不足,盡管我前后不一。和所有的人一樣,我也為麥麩無法從麥粒上被分離而倍感可惜。然而我依舊要暢快地呼吸,要舒展自己的身體,這無論從精神的角度,還是從肉體的角度都是非常有效的宣泄。我無法承受成為魔鬼代理人的屈辱。我力圖對真理進行贊美。要在劍橋?qū)W院即哈佛大學。租一間稍大于我的房屋的學生宿舍,每年需要花費30美元。開發(fā)商在同一屋檐下建造了32座相同的房屋,從中收獲的好處非常豐富,但租住在其中的人卻必須忍受鄰里的嘈雜,也許還需要在四樓之上居住。我想,如果我們在這一領域的真知灼見更多一些,便不需要投入如此多的教育資源,因為事實上,教育早已經(jīng)足夠,并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用于教育的巨額花費也會消失。為了在劍橋?qū)W院或者其他地方享受自己需要的便利的設施,學生們付出的生命代價是巨大的,如果彼此都能做出妥善的安排,所花費的金錢便僅僅是現(xiàn)在所花費的金錢的1/10。對學子們來說,真正需要的并不是那些昂貴的事物。譬如,在每個學期的消費賬單中,學費都占大頭,但是,只要他與同時代中最優(yōu)秀的人進行交流,就可以獲得更好的教育,而且是免費的。一般說來,一所學校的建立,先以募捐的方式籌集資金,再盲目地按照分工原則行事,要遵循這一準則,需要保持相當審慎的態(tài)度。愛爾蘭人或者其他具體的施工人員,被承包這一工程的投機商人所雇傭,他們?yōu)榉课荽蛳碌鼗?,而在未來,學子們就必須對其進行適應。這些疏漏所造成的結(jié)果被一代又一代的學子所承擔,在我看來,在打地基的時候,學子們,或者渴望從中得到好處的人應該親自動手,這樣更好一些。學生們總是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空閑時間,為此他們不愿意從事人類必須進行的所有勞動工作,而他們這樣做所收獲的僅剩一些可恥并且一無是處的空閑時間。因為他們自己的原因,他們失去了在空閑時間做一些有意義的事的機會。“你是說學生們應該從事體力勞動,而不是腦力勞動?”曾經(jīng)有人這樣問我。這種理解是不全面的,在我看來,他們應該多思考。他們在對待人生的時候不應該抱著游戲的態(tài)度,或者說,僅僅是對人生進行研究。他們被社會所供養(yǎng),就不應該玩這種奢侈的游戲,而應當始終保持認真嚴謹?shù)膽B(tài)度,對人生進行體驗。如果年輕人不馬上體驗生活,就不可能學會怎樣才能更好地生活。數(shù)學能夠鍛煉他們的頭腦,在我看來這些也一樣。舉個例子來說,假如,我渴望孩子們能學習科學和藝術,我就不會按照常規(guī)的方法讓一位教授來教導他們,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被教導與訓練,唯獨不包括生活的藝術。在對世界進行觀察的時候,會使用顯微鏡、望遠鏡,但從不使用自己的眼睛。學習化學卻不學習如何制作食用的面包,學習機械卻不學一切都是經(jīng)由什么途徑掙來的。他會告訴他如何去發(fā)現(xiàn)海王星旁邊的一顆全新的衛(wèi)星,卻不教導他如何對自己的缺點進行認知,或者他自己其實就是一顆對一個不知所謂的無賴進行奉承的衛(wèi)星?;蛘撸瑢Υ嬖谟谝坏未讋┲械墓肢F進行觀察,卻被環(huán)繞在身邊的所有怪獸所吞噬。哪個人在1個月之后取得的進步最大?是那個一邊閱讀自己所需要的知識,一邊親自去采集礦石,通過冶煉將它制成了大折刀的孩子,還是專心地坐在課堂中,被教導如何冶煉,然后從父親那里得到一把袖珍的羅杰斯牌折刀的孩子呢?更可能將手指割破的是誰?在畢業(yè)之前,我得到通知,航海術已經(jīng)學習過了,我倍感詫異!哎喲,哪怕只是在港口轉(zhuǎn)一圈,我也能學到比之更豐富的知識。和哲學有著相同意義的生活經(jīng)濟學,從來沒有在我就讀的學院被實實在在地教導過,政治經(jīng)濟學才是學習的熱點,哪怕這個學習的學生十分貧窮。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他的父親因為在對亞當·斯密亞當·斯密(1723—1790),蘇格蘭經(jīng)濟學家,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代表。李嘉圖李嘉圖(1772—1823),英國經(jīng)濟學家,同樣是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代表。和賽賽(1767—1832),法國經(jīng)濟學家。進行學習的他而債臺高筑。
現(xiàn)代的百種先進事物,和我們學院并無不同,對它們總是抱著虛幻的想象,然而事實上,這些進步卻不一定都是正面的。魔鬼是最早的組織者,其后他的股份不斷增長,從始至終他都在對復利進行索取。通常情況下,我們的發(fā)明都是美麗的玩具,我們集中在嚴肅事物上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它吸引走。它改進的不過是部分方法,從對目標進行改進這個角度來說,它毫無益處,想要完成這一目標,本來就非常容易,就仿佛是以波士頓或紐約為目的地的鐵路。我們迫不及待地想要修建一條緬因與得克薩斯之間的磁性電報線,然而二者之間或許根本就沒有任何關鍵的事情需要傳遞。二者所面臨的局面非常尷尬,就像一名男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一位聲名煊赫卻失聰?shù)呐恳娒?,在中間人的引薦下,他見到了她,當他握住她那形狀和號角一樣的助聽器的一頭時,他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話想對她說。就好像快速將話講完就是目的,而不在乎所講的內(nèi)容是否合乎情理。我們迫不及待地去挖掘大西洋海底的隧道,想要提早幾個星期使新大陸與舊大陸連接在一起;可是美利堅那敞開的大耳朵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可能是,阿德萊德公主罹患百日咳。畢竟,帶來重要訊息的人不一定一定騎乘著時速60英里的駿馬。他到這里來,不是為了來吃蝗蟲也不是為了食用野蜂蜜,更不是來傳福音。我堅信,給磨坊送玉米這樣的工作,飛毛腿奇爾德斯英國的一匹著名賽馬。從來都不會做。
“你為什么不存些錢呢?這讓我感到非常詫異,你喜歡旅行,今天,你就能乘坐列車去菲奇堡,增廣一下自己的見識?!痹?jīng)有人這樣問我。但是我比那更加睿智。我明白只有靠自己的雙腿行走的人才是旅途中行走最迅速的人。我以30英里外的某地為目的地,與我的朋友進行比試,看誰能率先抵達。要坐車去那里需要花費近一天的工資,也就是90美分,我不曾忘記,過去,這條路上的工人日工資只有60美分。哦,我邁開雙腿,開始出發(fā),傍晚時分,英國能到達目的地。過去,我曾經(jīng)花費7天的時間,以這一速度做過一場旅行,而彼時,你正在為賺回車費錢而勞碌地工作,明天就能到達那里,如果你運氣夠好,及時找到了工作,或許今天晚上就能走到。一天中絕大部分的光陰被你耗費了,但你沒有去菲奇堡,而是在這里忙碌地工作。所以哪怕全世界所有的地方都能為鐵路所通達,你依舊會在我之后。至于說增廣見聞,如果所有的見聞都與那一領域相關,那么我覺得我們再也沒有繼續(xù)交往的必要了。
誰也無法戰(zhàn)勝這一般的規(guī)律,而鐵路,橫豎都一樣,并沒有什么可在意的。修建能夠為所有人所用的,通往全世界的鐵路,就像是在將地球的表面鏟平。這一鐵鍬與資本相和的活動如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一直持續(xù),人們最后肯定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免費到達某一目的地,很多人都隱約有這樣的想法,但是當乘務員高聲呼喊“上車了!”當煙塵散盡,蒸汽凝固時,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蜂擁而至的眾多乘客能夠真正坐上車的很少,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喪生于火車的車輪之下,這是一起可悲的事故,事實也的確如此。毋庸置疑,如果他們的生命足夠長久,肯定可以攢夠車費,但到那個時候,也許他們的心情已經(jīng)不再愉悅,也不再希冀出去旅行。將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浪費在賺取金錢上,在人生最沒有意義的階段去享受那無所依靠的自由,這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個英國人,印度是他的第一個目的地,他想要在那里賺足一筆錢,然后回到英國,像個詩人一樣生活。對他來說,當務之急就是立馬爬上閣樓。住在棚戶區(qū)里的,數(shù)以百萬計的愛爾蘭人會一起跳出來質(zhì)問,“莫非我們修建的這條鐵路不好?”我給出的答案是它非常好,這種好卻只是相對而言,以及或許會有更糟糕的情況發(fā)生。然而,因為我們是兄弟,所以,我盼著你們可以把時間花費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為了有足夠的金錢支付計劃外的開銷,在房子被建好之前,我希望可以用某種方式賺取10到12美元,但這種方式必須是誠實的,且不會讓人感到不愉快。我的房子周圍有一塊薄沙土地,面積大約有2.5英畝,我在上面種植了包括豆子、土豆、玉米、蘿卜、豌豆在內(nèi)的一些作物,這其中,豆子是最主要的。整個地塊的面積為11英畝,松樹和山核桃在其上長勢旺盛,上一季,每英畝的成交價是8美元8美分。一個農(nóng)民曾經(jīng)這樣對我說:“除了養(yǎng)殖只會吱吱叫的松鼠,這塊地沒有任何用處?!彪m然我在此定居是合法的,但我并非這塊土地的主人,所以,我只鋤了一部分的地,也沒有在土地上撒肥料,因為,我本來也沒有打算繼續(xù)在這么多的土地上耕耘。我耕地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個考得木材的小材層積單位,一般為128立方英尺,大概是3.6246立方米。的、可以作為燃料的根莖,這樣一來,在相當長的日子里,我就再也不必為燃料發(fā)愁,被我留下來用于耕種的土地面積不大,呈圓形,但非常肥沃,其中充滿了腐殖質(zhì),整個夏天豆子的長勢都非常好,一下就能分辨出來。我房子后面根本就賣不掉的枯萎的樹木,以及湖上的漂流木,成了我新的燃料。雖然駕馭耕犁的是我自己,但為了耕地,我還是必須雇用數(shù)匹馬和一個工人。第一季度,為了購買農(nóng)具、種子,雇用工人,我一共花費了14.725美元。如果不是大面積的種植,玉米種子還是非常廉價的,而我所用的玉米種則是別人送給我的。我的豆子收了十二蒲式耳1蒲式耳等于35.328升。土豆收了十八蒲式耳,豌豆和甜玉米也收了一些。因為種植的時間過晚,蘿卜與黃玉米并沒有什么收成,算下來,農(nóng)場的總收入為:
23.44美元
支出 14.725美元
結(jié)余 8.715美元
那個時候,還有一些農(nóng)產(chǎn)品沒有被處理,而我也花掉了一些錢,大概是4.5美元,雖然我沒有種植那些草,但是我的收獲足以彌補沒有這樣做的損失??紤]到靈魂對人所起到的至關重要的作用和現(xiàn)狀,從全局的角度出發(fā),雖然我所做的實驗并不是長期的,或者說,正是因為我在事業(yè)上所花費的時間非常短暫,我堅信我的收獲要高于康科德地區(qū)所有農(nóng)民那一年的收獲。
第二年,我用鐵鍬將每一塊需要耕種的土地都進行了平整,大約三分之一英畝;包括亞瑟·揚亞瑟·揚(1741—1820),英國著述家,涉及農(nóng)業(yè)、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的著作在內(nèi)的諸多農(nóng)業(yè)專著并沒有讓我感到恐懼,我已經(jīng)種了兩年地,這期間我深刻地體會到,如果一個人能生活素樸、自給自足,以自己的食用量來界定種植的土地數(shù),并且不以這些為籌碼來滿足對眾多奢侈品永遠不會斷絕的欲望,那么他需要耕種的土地也不過就是幾平方桿一平方桿等于30.25平方碼。相比于用耕牛來犁地,以鐵鍬為工具,親自平整這些土地更劃算。與其將肥料撒在舊的土地上,倒不如換一塊全新的耕地來耕種。夏天閑暇的時候,根本就無須花費多少力氣,就能將所有一定要去做的農(nóng)活做完;這樣,他也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被犁地的牛、馬、奶牛或者豬所桎梏。我不關心經(jīng)濟的盛衰,也不關注社會改革的成敗,我希望能站在公平的立場上對此進行評判。相比于康科德的所有農(nóng)戶,我的獨立性更強,因為我行事的準則是我那變幻無常的、不安分的意愿,一座房屋、一座農(nóng)場不可能將我束縛。相比于他們所過的生活,我的生活無疑更加美好。另外,如果一把火將我的房屋焚燒,抑或土地中沒有任何收成,我的生活依舊會像過去一般美好。
我時常在思考,與其將人視作牛群的看守者,不如將牛群視作人的看守者,相比于人,牛群的自由度更高。人的工作被牛完成了,牛的工作被人做了;然而,如果只考慮必需的工作,相比于人,牛的優(yōu)勢更明顯,它們以牛場為活動領域,而牛場的面積并不小。通過交換的方式,人獲得的工作是,六個星期內(nèi)不停地割草、曬草,這樣的工作可不是兒戲,而這些,不過是所有工作中的一部分。當然,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實現(xiàn)全方位的節(jié)儉與樸素,亦即,像將動物充作勞動力這種謬誤,所有哲人的國度都不可能犯。的確,哲人的國度短期內(nèi)不可能形成,過去更不曾存在,我也無法斷言,這樣一個國度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就是有益的。但是,無論何時,我都不可能出于勞作的目的將牛與馬馴化,否則我自己就會無可避免地成為馬夫或者牧牛人;如果社會能從這樣的行動之中得到實惠,我們就可以斷言,某人的得與他人的失就不可能等量,相同的理由,能同時讓馬倌和他的主宰者感到滿足嗎?退一步說,就算某些公共工程的建設必須得到牲畜的協(xié)助,那與此相關的榮耀為什么不能讓牛、馬與人一同享有?莫非之所以得出人無法更好地完成與他本身相匹配的工作是由于少了牲畜的協(xié)助這樣的結(jié)論,原因就在于此嗎?當根本沒有必要去完成的工作、精美的工作,甚至沒有任何實際價值的豪奢的工作在牲畜的協(xié)助下被完成,就必然會有一部分人需要去做牛應該做的工作,換言之,強者已經(jīng)將他們奴役。這樣,人非但要服務于內(nèi)心的牲畜,而且作為一種體現(xiàn),還需要為存在于外部的牲畜服務。盡管我們擁有大量用磚塊與石頭壘砌的房屋,盡管這些房屋非常堅實,但在對農(nóng)戶的財產(chǎn)進行衡量的時候采用的標準,卻是他的畜棚在多大程度上超過他的房子。相傳,本區(qū)內(nèi)最大的牛棚與馬廄都在這座小鎮(zhèn)上,在公共設施建設方面,本鎮(zhèn)也絲毫都不遜色于其他地方,然而,在縣域內(nèi),能夠讓人在其中自由敬神暢所欲言的地方卻少得可憐。國家為什么要以建筑而非抽象思維來對自己的存在進行紀念?相比于存在于東方的殘垣斷壁,《福音之歌》印度教經(jīng)典《摩訶婆羅多》的一部分。更應該被贊美!對王孫顯貴而言,寺廟與高塔也不過是奢侈品中的一種。所有的王公都無法對具有獨立思維的、素樸的人進行驅(qū)使,更無法強迫他們?nèi)デ趭^地工作。帝王沒有儲存天才的權力,要不是數(shù)量極少,帝王也不可能將金銀、大理石保留。請問,為什么要鑿這么多石頭?在寓居阿卡迪亞古希臘的一個地區(qū),指代世外桃源。時,我沒有見過鑿石頭的人。永生不死是許多國度的渴望,受這種渴望或者說野心的驅(qū)使,人們瘋狂地對石塊進行開鑿。如果將同樣的精力花費在對自己的儀容風度進行改善上,又會如何?相比于月球上矗立的高高的紀念碑,某種睿智的行為所具有的紀念價值更高。石塊復歸原處是我最想見到的。底比斯十分富麗,但這種富麗卻是平庸俗氣的。相比于遠離生活目標的、有一百座城門的底比斯,圍繞在某個實誠的農(nóng)人的方圓只有幾平方桿的田地之外的石頭壘砌的圍墻更契合情理,離生活真正的目標也更近。所有堂皇的宗廟都是異教徒的文明或者野蠻人的宗教所構(gòu)建的,而名為基督的宗教從來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國家用自身所開鑿的絕大多數(shù)石塊將自己生生埋葬,并為自己建造了墳塋。說到金字塔,真正讓人感到詫異的并非它本身,而是這樣的事實:為了給一個愚蠢的野心家修建墳塋,如此多的人居然甘愿屈辱地付出生命的全部,相比于此,把這個人溺死于尼羅河中似乎更睿智,讓狗分食他的尸體也似乎更高尚?;蛟S,類似的借口我還能為他們找出不少,可是我的時間的確有限。不管被修建的是美國的銀行大廈,還是埃及的神廟,包蘊在建筑之中的建筑者的宗教觀點、對藝術的熱情,全球都大同小異。一直以來,收獲的總是抵不上付出的。虛榮是主動力,對大蒜、面包和黃油的鐘愛則是輔動力。青年巴爾科姆是一個建筑師,前途遠大,多布森父子采石集團從他那里得到了一張如維特魯威古羅馬建筑師,著有《建筑十書》。一般以直尺和硬筆為工具繪制的設計圖。如今,人們對它推崇備至,但在過去長達3000年的時間里,它卻一直被鄙夷。談及紀念碑或者高塔,就不得不提過去居住于本鎮(zhèn)的一個家伙,他非常瘋狂,不斷地挖掘地道,希望能借此進入中國國境,甚至,他自己曾經(jīng)說過,當挖掘到足夠深的深度時,他能聽到中國的水壺與鍋鏟碰撞的聲音;然而我肯定不會刻意去對他挖掘的洞穴表示贊賞。西方和東方紀念碑的樣式是很多人關注的焦點,他們想弄清其建筑者是誰。但我想弄清楚的是,什么人沒有對它們進行構(gòu)建,什么人不屑去做這些沒有意義的小事。但是,我還是將我的統(tǒng)計工作繼續(xù)做下去吧。
我會做許多技術活,就像我有很多手指一樣,在進行測量、做木工的同時,我還在村子里做了不少兼職,這些兼職給我?guī)砹?3.34美元的收入。從7月4日到來年3月1日,這8個月我在飲食上的花銷,盡管兩年來我一直都居住在那里,——除去我種的土豆、甜玉米和豌豆,除去統(tǒng)計當天我手中剩余的食物,總共是:
大米 1.735美元
糖漿 1.73 價格最低的一種
黑麥粉 1.0475
玉米粉 0.9975 比黑麥價格低
豬肉 0.22
面粉 0.88
糖 0.80 比玉米粉貴而且費事
豬油 0.65
蘋果 0.25
蘋果干 0.22
甘薯 0.10
一只南瓜 0.60
一只西瓜 0.20
鹽 0.30 都是試驗,全部失敗
沒錯,在飲食上,我支出了8.74美元;然而,要不是我知道大部分讀者在飲食上的開支如果公布出來實際上同我一樣的糟糕,我是絕對不會毫無羞恥地將這些公布出來的。第二年,我的晚餐中多了一樣:魚,那是我從池塘中捉到的。旱獺們經(jīng)常會襲擾我的豆子地,有一次,我將其中一只殺死了,誠如韃靼人所言,它的靈魂因此陷入了輪回,并且,部分出于實驗的目的,它成了我的口中餐;那片刻的時間內(nèi),我安享著它帶給我的美好體驗,即使其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麝香一樣的氣味。但是如我所見,盡管你的旱獺已經(jīng)經(jīng)過村中肉類售賣者的加工,但長時間享用也是不妥當?shù)摹?/p>
同一時期,花費在衣著及其他雜物方面的資金為8.4075美元,即使我一直都看不出這些錢具體都花在了哪里。
花費在油類、生活器皿上的資金為2美元。
這就是我所有的花銷,當然,像洗衣費、縫補費這樣還不曾收到賬單的開支并未被我計算在內(nèi)。下述是在此地所需的所有花費,或者說還有一些額外的開支在內(nèi):
房屋 28.125美元
農(nóng)場全年的花銷 14.725
8個月的飲食費 8.74
8個月的服裝費 8.4075
8個月的油費等 2.00
共計 61.9975美元
如今,我交談的對象是讀者中需要為生計煩憂的每一個人。我將收獲的農(nóng)產(chǎn)品變賣以抵償這筆費用:
農(nóng)產(chǎn)品 23.44美元
兼職打零工 13.34
共計 36.78美元
收支差額為25.2175美元,這是其一,我的啟動資金只有這些,這是我判斷出的可能在將來出現(xiàn)的開支;其二,我從中不僅獲得了空閑時間、獨立、健康,還獲得了一座可以隨時入住、不限定住宿時間的房子。
雖然這些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存在一定的偶然性,好像并不具備啟示價值,但因為數(shù)據(jù)是完整的,所以還是有著相當?shù)囊饬x的。我用賬簿記下了自己的全部花銷。如上述數(shù)據(jù)中所顯現(xiàn)的那樣,單單飲食這一項,一周就必須支出27美分。這之后,在約莫兩年的光陰中,我吃的多是黑麥、無須發(fā)酵的玉米粉、土豆、大米和少量的咸豬肉、糖漿、鹽及適合飲用的清水。印度哲學為我所鐘愛,因此,對我而言,以大米為主食實在是太合適了。因為某些愚頑不化的人對此抱持著不同的意見,總是挑剔這個,挑剔那個,在這里,我必須說明一下,如果像過去那樣時常在外面用餐——我想以后我也可能這樣做,那么從家庭開支的角度來說,對我是相當不利的。然而,誠如我自己所言,因為在外就餐是不變因素,所以,它根本就不可能對我在上文中所做的對比造成任何影響。
通過兩年的親身實踐,我意識到,哪怕是在這一緯度上,想要獲取賴以維生的食物的難度超乎想象地低;以健康與強壯為前提,人完全可以像動物那樣以一些簡單的食物維生。用清水將從采摘自自家玉米地的馬齒莧(Portulaca oleracea)煮熟,加鹽攪拌,就是我的午餐,從諸多角度來看,這樣的午餐都是無可挑剔的。馬齒莧十分美味,但它的俗名知道的人卻并不多,所以我將它的學名用拉丁文寫了出來。請問,對理智的人來說,在和平年代,能夠在一個普通的中午,以若干被煮熟的、用鹽調(diào)過味的玉米為午餐,還不夠嗎?我之所以改變我的食譜,并不是出于健康方面的考慮,而是為了適應胃的需求。然而人類竟然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時常忍饑挨餓的地步,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并非必需品的缺乏,而是奢侈品的不足;與我相識的人中有一位女士,她十分善良,在她看來她的孩子的死因是僅僅以水為食。
讀者們或許已經(jīng)察覺到了,在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的時候,我是以經(jīng)濟學為立場,而非以飲食學為立場的,唯有食物儲備相當豐富的人才會草率地將我儉樸且簡單的食譜付諸實踐。
我自己烤制面包,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純玉米粉和鹽為原料,做的是真正意義上的鋤頭玉米餅得名的原因是最先將餅放在鋤頭上放到爐子中烘烤。在建造房屋的時候,有一些木片從被鋸開的木料之中散落,我就把玉米餅放在木瓦板或者這些木片上,在室外用火露天烘烤;然而面包經(jīng)常被熏成黑色,并且還帶著一股松木的味道。我還以面粉為原料烤制過面包;不過我終于察覺到制作面包最便捷的方式是將玉米粉與黑麥粉摻雜在一起進行烘焙,這樣做出來的面包也是最美味的。天涼的時候,花費數(shù)個小時的時間烘焙一些小面包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翻動它的時候一定要輕手輕腳,照顧它的時候一定要謹慎細心,就像在照顧還不曾孵化的雞卵的埃及人一樣。我烘焙出的面包是真正的谷物,我覺得它的芬芳絲毫也不亞于那些品相極好的果實。為了能夠讓它們的芬芳駐留的時間更長,我把它們用布包裹了起來。制作面包的技藝是一門藝術,十分古老,卻不可或缺,我專門對其進行了研究,我的導師是我所能尋覓到的所有相關典籍中最權威的那個。面包的歷史最早能夠追溯到荒莽的原始時期,那時人類的食物要么是干果,要么是生肉,最初的面包根本就不曾發(fā)酵,但也正是它的出現(xiàn),人類才開始漸漸變得溫文爾雅。深入研究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人們學會發(fā)酵完全是出于偶然,那之后,形形色色的各種發(fā)酵方法才被發(fā)明,“面包甜甜的、很香、味道極好,對健康有益”這樣的字眼終于出現(xiàn)在我眼中,生命以面包為支柱。在有的人看來,面包以酵母為靈魂,面包中所有的蜂窩組織都有賴于它的填充,人們抱著虔誠的態(tài)度保存它,就仿佛在保存得自女灶神維斯泰的火種,對美洲大陸而言,被五月花號1620年,英國清教徒乘坐這艘船前往北美殖民地。渡輪帶回的數(shù)瓶酵母無疑相當?shù)恼滟F。在我看來,伴隨著谷類作為的波濤的上升、膨脹、傳播,酵母所造成的影響還在這片大陸上不斷地被傳播并擴大,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去村里取一些用以發(fā)酵的引子,但在最后一日的清晨,我遺忘了規(guī)則,把酵母燙壞了;由此我認識到,酵母其實也不是生活中所必需的,由于我的結(jié)論得自分析而非綜合,自那之后,在制作面包的時候,我再也沒有使用過酵母,這讓我感到十分開心,盡管大部分的家庭主婦都肯定地告訴我,未經(jīng)發(fā)酵的面包是危險食品,無益于健康,老人們還提前做出了預判,認為我的生命力會在相當短的一段時間內(nèi)減弱且衰敗。但是,我不使用酵母的時間長達一年,我卻依舊活得很好,于是,我發(fā)現(xiàn),酵母真的不是生活中所必需的東西;在口袋里常備一瓶酵母委實是一件瑣碎的事情,我很開心,我再也不需要這樣做了,況且有時候,瓶子還會炸裂,“嘭”的一聲,很響,而從中灑出的東西也總會讓我倍覺尷尬。將它省略,不僅簡易,而且也保持了我的體面。相比于其他動物,人對不同氣候與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更強。在制作面包的時候,我沒有添加蘇打,也沒有添加其他與之相類似的酸性物質(zhì)或者堿性物質(zhì)。我制作面包的方法與公元前2世紀的馬庫斯·波修斯·加圖馬庫斯·波修斯·加圖(前234—前149),古羅馬作家,著有《史源》《農(nóng)書》等。十分類似?!癙anem depsticium sic 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lavato.Farinam in mortarium indito,aqu paulatim addito,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 subegeris,defingito,coquitoque sub testu.”馬庫斯·波修斯·加圖,《農(nóng)書》,第74頁。我這樣解析這段文字——“面包應當這樣揉:認真地將手和揉面用的槽子洗干凈;在揉面用的槽子中倒入粗粉,將清水漸次倒入其中,完全揉好;揉好面團之后,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將它制作成任意形狀,然后蓋好蓋子,進行烘烤?!币嗉?,將它放入烘烤鍋。對于發(fā)酵,只字未提。但是我也只是偶爾才享用一次這生命的支柱。有時候,因為身無分文,我和面包整整一個多月都不曾相見。
要用從這片讓玉米與黑麥茁壯成長的土地上收獲的原料去制作面包,對所有的英格蘭人來說都輕而易舉,所以他們完全不必在意那遙遠的市場上原料價格的變幻不定。然而在康科德,節(jié)儉與獨立還是一件相當遙遠的事情,極少有商店出售香甜鮮美的玉米粉,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吃粗玉米粉和殘碎的玉米粒。農(nóng)民們食用的是從商店中購進的、昂貴卻對身體沒什么益處的面粉,而絕大多數(shù)的谷物則被他們喂給了牛與豬。如我所見,對我來說,生產(chǎn)1蒲式耳或者2蒲式耳的玉米、黑麥實在是輕而易舉,因為不管土地多么貧瘠,黑麥都能在其上生長,玉米所需的也不是最肥沃的田地,我用我的手推磨盤將玉米與黑麥碾碎,沒有米沒關系,沒有豬肉也沒關系;如果需要濃縮糖漿,我可以用南瓜或甜菜來制作,我試驗過了,制取的糖漿味道很好,并且我明白,要更加方便地獲取糖漿,種幾棵楓樹是不錯的選擇,在楓樹沒有長成之前,能夠作為替代品的食物也有很多,這還不包括前面我所提及的,誠如先輩們所吟詠的那般,“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