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血的秋

你我之間 作者:劉悅來 著


夕陽早已睡去,而那年的秋卻在我的心里流著血……

最難忘那個殘陽如血的秋的傍晚,你穿著潔白的連衣裙,拄著一支拐杖,在這片如血的楓林里撿拾飄落的紅葉,一片一片地放在手中的籃子里。每拾起一片,臉上就露出甜甜的酒窩……

啊——多美的一幅《拾秋圖》啊!

我輕輕地走到你的身邊,撿起一片紅葉遞給你。

你回頭對我微笑道:“謝謝!先生,你也是來撿拾記憶的嗎?”

“撿拾記憶?”我滿頭霧水地問。

“是啊,每一片紅葉都是一段往事的回憶。平時我們有很多美好的往事都在歲月的長河里流逝了,留給我們的就只有對往事的懷念了?!蹦銖澭鼜牡厣蠐炱鹨黄t葉,“當(dāng)我們把這些紅葉撿起來,放在箱子里面,寂寞無聊的時候翻出來細(xì)細(xì)地品味,既可以充實生活的每一個空間,又可以讓生活不再在嘆息中度過,你說多好啊?!?/p>

看著你甜甜的酒窩,聽著你如詩的話語,我想進一步了解你這個對生活充滿向往的女孩子,于是我問:“你每年都到這里來撿拾記憶嗎?”

“是的,別的地方都蓋起了高樓大廈,只有這塊處女地還沒被開發(fā),說不定幾年或十幾年后也被大樓廣場淹沒了,到那時連記憶都撿拾不到,我們就只能與無聊寂寞為伴了。所以我就趁著它還沒被開發(fā)商發(fā)現(xiàn)的時候來撿拾記憶,待到無聊寂寞來臨的時候,我就靠著這些記憶來打發(fā)余生了。”

聽著你潺潺如流水般的話語,我心里有種想流淚的感覺:“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你問我的名字干啥?”

“哦,我每年都要路過這里一次,我希望明年還能在這里和你一起撿拾記憶?!蔽医忉屨f。

你將頭一歪:“那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蹦枪烧{(diào)皮勁可愛極了。

“我叫劉偉國,偉大的偉,國家的國。”

“我姓葉,單名一個秋,秋天的秋?!?/p>

“好的,葉小姐,我們來年秋天還在這里撿拾記憶。”

“好,我們一言為定!到時你可別失約哦。”你的笑依然是那么調(diào)皮可愛。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那年你十七歲,多么美妙的印象啊……

夕陽早已睡去,而那年的秋卻在我的心里流著血……

我和你坐在紅葉鋪就的地毯上,拐杖和籃子放在你的身旁。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雙手托著下巴,歪著頭看我,那股調(diào)皮勁兒跟去年一樣。

“我以前當(dāng)了幾年小學(xué)教師,后來因為打了學(xué)生,受到學(xué)校處分,就改行下海了。”對你這么純潔天真的女孩,我沒有撒謊的必要。

“那你結(jié)婚了嗎?”

“我還沒結(jié)婚,可有過戀愛的經(jīng)歷,但是失敗了。”

“那叫失戀。”你糾正我的話,接著又問,“失戀的感覺怎么樣?”

我感到好笑,于是我說:“關(guān)于戀愛婚姻之事等你長大后就會明白的,現(xiàn)在說了你也不懂?!?/p>

“人家都十八歲了,還當(dāng)人家是小孩子,”你有些委屈地說,“再說你也大不了我?guī)讱q?!?/p>

“哦,那你看我有多少歲?”我也歪著頭看你。

“你頂多不過二十五歲。”

好眼力!我在心底為你喝了一聲彩,因為年底我就滿二十五歲了。

“還有,你為什么每年都要經(jīng)過這里一次呢?”你仍然歪著頭看我。

“我每年都要去U城為我們公司采購一批原料,順便簽訂下一年的生產(chǎn)合同,所以每年都要穿過這片楓林。”我從地上撿起一片紅葉,遞給你,“好了,該我問你了,你爸爸媽媽呢?”

“在我的記憶里根本就找不到爸爸媽媽,他們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我,我是跟著外婆長大的?!蹦阏f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流露出半點憂傷。

“那你沒有讀書嗎?”

“讀了。高考時差了那么十來分吧,我只好與大學(xué)擦肩而過了?!蹦阍捓锶匀宦牪坏浇z毫的失意感。

“那你為什么不復(fù)習(xí)準(zhǔn)備第二年再考呢?”

“不考了,不考了,做人嘛,就要做得輕輕松松,何必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呢?”你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還想問你些什么,你從籃子里抓出一把新鮮的紅棗塞給我:“吃吧,吃吧,吃完我唱首歌給你聽。”

“你也會唱歌?”我邊吃邊問。

“怎么不會?你會的還沒我多呢?!?/p>

“那好,你唱一首,我唱一首,看誰唱得多?!?/p>

于是我們就你一首我一首地輕聲唱起來。

那晚我們沒有點篝火,就這么背靠背地坐著、唱著。不知唱了多久,我們進入了夢鄉(xiāng),你的拐杖也和我們一起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天剛亮,你就急著要回家:“不好,外婆見我一夜沒回,肯定以為我出了什么事。我走了。”你走了幾步回過頭,“偉國哥,明年還在這里見?!?/p>

“好,明年我們還在這里撿拾記憶。”

看著你提著滿滿一籃子的記憶,拄著拐杖離去的背影,我心里涌出一種戀戀不舍的感覺……

這就是我們第二次見面,那年你十八歲,記憶里的那天依然那么難忘,依然那么清晰。

夕陽早已睡去,而那年的秋卻在我的心里流著血……

這年秋天,我又路過這片楓林,卻沒有見到你。為了我們以往的約定,我在楓林里搭起了簡易的帳篷,直到第七天的黃昏時刻,你才拄著拐杖,提著籃子,走進了這片楓林。

拐杖還是那支拐杖,籃子也還是那個籃子,而你……

看著你稀疏的頭發(fā)和蒼白的面孔,直覺告訴我,肯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否則那么陽光的女孩是不可能一下子變得那么憔悴的。

你來到我的帳篷前,怯生生地說:“偉國哥,讓你久等了,因為一些不愉快的事耽誤了行程,我一下火車就往這里趕?!?/p>

“啊,你是坐火車來這里撿拾記憶的?”我簡直不敢相信。

“是的,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撿拾記憶了,以前撿拾的記憶恐怕也沒機會細(xì)細(xì)地翻閱了?!蹦氵煅手f,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滾落。

“怎么啦?你以前可不是這么悲觀的,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敝庇X告訴我,我的猜測沒有錯。

你低頭從籃子里拿出一本病歷,遞給我:“我這次是從醫(yī)院里跑出來與你見面的,這本病歷也是我偷偷帶出來的。”

我接過病歷,只看了一眼,就吃驚地張大嘴,半天合不攏——原來你患的是白血病,并且已經(jīng)到了晚期。

“白血病對于一個十九歲的殘疾女孩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我的人生就像一本剛剛翻開的筆記本,一個字都沒寫,就……”你哭出聲來。

“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我攥著你的病歷,在帳篷前來回地走著。

“偉國哥,根據(jù)我們前兩次的接觸,我知道你是一個守信的人,一個充滿愛心的人。我這次來只求你成全我一件事,否則我將會帶著一顆空白的心而去……”

“你說吧,無論什么事情,我都能為你辦到。”

“我在人生旅途上只走了短短的十九年,而今馬上就要進入另一個世界,可我的感情還是一片空白,所以我求你來填補我感情上的空白。無論結(jié)局是痛苦還是甜蜜,我都要感謝你,因為是你讓我懂得了感情世界的奇妙,我要把我的貞操交給你,今晚我就是你的新娘。”

太讓我意外了,我驚慌地說:“不行不行,這豈不是乘人之危嗎?再說你今年才十九歲,正是人生的花季,你帶著純潔和天真去,那不是很好嗎?為什么要……”

“沒想到你是個懦夫!”你抹著眼淚,“這是我在求你,談不上乘人之危。是的,我今年十九歲,可我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你難道忍心看著我懷著遺憾而去嗎?你嫌棄我是個殘疾人嗎?可我身殘心不殘,我需要……你知道嗎?我來世上一趟,什么叫愛情,什么叫相思,這些我都不懂,那我不是白活了嗎?偉國哥,請你好好愛我,求求你了?!蹦闳拥艄照龋瑩溥M我的懷里。

我緊緊地?fù)肀е悖谀愕念^發(fā)上輕輕地吻著……

我撥開遮在你臉上的長發(fā),讓吻輕輕地壓在你的唇上……

我輕輕地將你放在鋪開的席子上……

你拿出一方手帕墊在身下……

這晚我是揣著一顆犯罪的心去完成你賦予我的使命的。

第二天醒來,你身下鋪著的潔白的手帕上印著一枚血染的楓葉……

“偉國哥,謝謝你,我的相思將從我轉(zhuǎn)身離你而去的那一刻開始?!蹦銖南由夏闷鹉欠接≈皸魅~”的手帕,“我?guī)ё叩囊彩窍嗨??!?/p>

我將你擁入懷抱:“你帶走的還有我的愛,我的心,可你留給我的卻是一顆負(fù)罪而流血的心?。 ?/p>

夕陽早已睡去,而那年的秋卻在我的心里流著血……

時光在不知不覺中走過,半年來,我們就是靠著書信來傳達(dá)著我們彼此間的消息。我寄給你的是擔(dān)憂和問候,而你回饋給我的卻是一遍又一遍、一聲又一聲的相思之苦。信中,你說你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只能靠著這相思來維系生命了……

那一聲聲相思直催得我淚如泉涌……

這天我去醫(yī)院掛號看病,回到單位,發(fā)現(xiàn)我的桌子上放著一張包裹單,是你寄來的。我匆匆忙忙地從郵局里將包裹取出來——原來是一個大皮箱子。

當(dāng)我好奇地把箱子打開的一剎那,整個人都驚呆了——滿滿一箱子的紅葉,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壓在紅葉上的那方印著鮮血紅葉的白手帕,還有一封用淚水和著墨水與的信——

偉國哥: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了。

我沒有空手而去,我是帶著對你的相思而去的。我感謝你,是你讓我知道了相思是一種揪心的痛,幸福的痛,甜蜜的痛。人生在世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疼痛,那可真是特大的遺憾。

今天早上醫(yī)生跟我說,有什么事要辦,就盡快去辦,否則就沒有時間了。我懂得醫(yī)生的意思,可我一時間又想不起有什么事情要辦。只有隨身攜帶的這滿滿一箱子的記憶,不知如何安置,我把它寄給你。箱子里的每一片記憶,都是我向你傾訴的相思。愿我的相思陪伴你走過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年年歲歲。

還有這一方手帕,上面的血跡是我青春的見證,送給你,愿你好好保存,保存一個殘疾女子所能給你的一切……

你已經(jīng)走了七八年了,我還是每年路過這里一次,這片楓林在你走后的第二年就被砍伐了,現(xiàn)在已是高樓林立。可每當(dāng)我走過這片鋼筋水泥的森林時,我還在為那年秋天在這里發(fā)生的事而感到愧疚,我的心還在流血……

夕陽早已睡去,而那年的秋卻在我的心里流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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