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唐詩、宋詞、元曲,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這已經(jīng)成為人們非常熟悉的說法。
詩、詞、曲的作者都是文人,不過,唐詩、宋詞的作者多屬于士大夫,是社會的主流,而元曲的作者,卻淪落為末流。
元朝是蒙古族建立的,統(tǒng)治者從草原入主中原,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壓制原有的文化風氣,采取民族歧視政策,把人分成四等:地位最尊貴的是蒙古人,其次是色目人(主要指西北各民族),漢人地位低,尤其低下的是南人,即南方的漢族人。這種優(yōu)劣分等,有意壓制了原南宋轄區(qū)的人民。漢族人不能擔任朝中要職,即便是各省的最高長官,也一律用蒙古人。
隋唐時期開始科舉取士,漢族讀書人最主要的發(fā)展道路就是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元朝建國之后,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居然廢除了科舉制度,可以說是徹底斷絕了普通漢族人的仕途。即使后來恢復了科舉考試,也采取不平等措施。漢人、南人的應試難度大,考中的人數(shù)少,從錄取到任職,都受到了排擠和歧視。
如果把各種人再分等,那么地位最低下的莫過于“八倡、九儒、十丐”,儒生混跡于倡優(yōu)妓女和乞丐之列。無論精神上還是物質(zhì)上,儒生在元代所遭受的打擊,都是空前的殘酷。
眾多的漢族讀書人,才華優(yōu)異,卻受到當局政策的壓抑,沒有上升的途徑,不能為國效力,抱負不得施展,只好沉淪市井,與藝人結(jié)合成書會,為歌兒舞女寫作,創(chuàng)作了大量戲曲作品,促成了元雜劇的繁榮。通常所說的元曲,其實是元雜劇、元散曲的統(tǒng)稱。不過,在習慣用法上,元散曲也多簡稱為“元曲”。
滿腹經(jīng)綸卻前途暗淡的讀書人,或者看破世情而消極,或者歌詠隱逸情懷,或者放縱浪子風流,或者辛辣諷刺不平現(xiàn)象。這幾類主題,在元曲中最為常見。
元散曲今存小令約三千八百多首,套數(shù)約四百五十多套。
所謂小令,指篇幅短小的單支曲子,又稱“葉兒”。所謂套數(shù),也叫“套曲”,由同一種宮調(diào)的數(shù)支曲子按順序組成,曲子的數(shù)量多少不限,全套曲子都押同樣的韻,以〔煞〕調(diào)或〔尾〕結(jié)束。元雜劇的形式是,每出戲分四折,每一折的演唱部分就是一個套曲。為了和雜劇中的套曲相區(qū)分,散曲中的套數(shù)也叫“散套”。
散曲當中,除了小令、套數(shù),還有一種帶過曲。帶過曲由兩三支小令組成,這兩三支小令宮調(diào)相同、音律銜接。如《雁兒落過得勝令》,由《雁兒落》《得勝令》兩支小令組成;《罵玉郎過感皇恩采茶歌》,由《罵玉郎》《感皇恩》《采茶歌》三支小令組成。帶過,可稱為“帶”“過”“兼”。帶過曲的篇幅比小令長,比套數(shù)短,屬于小令的變體,豐富了散曲的表達形式。
唐詩、宋詞在它們各自的繁榮時代,大都能配樂演唱。隨著時間推移,各個時期的音樂形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原本配樂演唱的詩、詞,變成了案頭的文學讀物。元曲又應時而生,成為新的配樂演唱的文學體裁。凡是作曲,必須選擇宮調(diào)。不同的宮調(diào),具有不同的聲情色彩,曲子的內(nèi)容要與之配合得當。
元曲起源于宋金時代的市井俚俗歌曲,所使用的語言是北方口語,所押的韻屬于“官話”系統(tǒng),更貼近當時的生活。與唐詩、宋詞的用韻不同,元曲所用韻沒有入聲,平聲分為陰平和陽平,平、上、去三聲可以通押,也不避諱重韻。而且在固定的句式格調(diào)之外,元曲可以增加襯字,襯字的位置和字數(shù)比較隨意。如“我是一粒銅豌豆”,加上襯字就變成了“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關(guān)漢卿〔南呂〕《一枝花》)。襯字使得元曲語言更加潑辣通俗。對仗是詩、詞藝術(shù)的重要特征,元曲還創(chuàng)造了“鼎足對”,就是三句一組的對仗句。如“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馬致遠〔雙調(diào)〕《夜行船》)。以上這些特征,使得元曲的形式更加靈活多變,表達手法更加自由,特別適合描寫通俗場景、抒發(fā)活潑豐富的感受。
元代散曲創(chuàng)作,大體上可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的作者,如元好問、楊果、盧摯等人,兼寫詩文;而關(guān)漢卿、白樸、馬致遠等人,兼寫戲劇。前期的散曲總體風格是自然質(zhì)樸,較多民間氣息。后期的散曲作家,如張可久、喬吉、貫云石等人,一生的創(chuàng)作重點就是散曲,更加講究格律,注重修辭技巧。因此,后期散曲失去了俚俗本色,更加詩詞化。
元朝多民族共處,使用漢語寫作的元曲,其獨特的魅力,也吸引了其他民族的詩人。如維吾爾族的貫云石、女真族的奧敦周卿、蒙古族的阿魯威等人,其中貫云石堪稱元曲大家。異族人民能夠用漢語嫻熟地寫作,并達到較高的藝術(shù)水準,是各民族文化融合的體現(xiàn)。
元曲的選本非常多,但是并沒有出現(xiàn)像孫洙(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那樣流行極廣的版本。大概是因為存世的元曲數(shù)量不算很多,而多數(shù)作品的質(zhì)量又相對均衡,不容易優(yōu)中拔尖,眾多選本的選目,只好各有參差。
本書《元曲三百首》,以中華書局出版的隋樹森《全元散曲》為底本,參酌各家選本,編排順序,大致依照元曲作者的生卒年。編選原則,是盡量體現(xiàn)元曲特色,偏重口語化、俚俗化、富有生活氣息的作品。有些散曲,雖然藝術(shù)技巧完美,但是多檃栝詩詞成句,美則美矣,不過是拾詩詞的牙慧,這類作品本書選得較少。
因為不少散曲無題目,或者雖有題目,也不像詩歌那樣鄭重,故本書不列“題解”,而是將題解的內(nèi)容納入了“評析”當中。評析并不是翻譯,而是編者的一種解讀,較為隨意,希望能起到一點點向?qū)У淖饔?,倘能引發(fā)讀者的閱讀興趣,則幸甚至哉。在“注釋”里,除簡明注解之外,還注重補充相關(guān)的文化史知識,并列舉詩詞例句,以增廣見聞。
本書的編選,得到了中華書局編審陳虎先生的大力支持,在此特向陳虎先生致謝。
本書參考了眾多資料文獻,前輩時賢的觀點對我多有啟發(fā),在此一并致謝。
書中所有的錯誤和不足,都由我本人承擔,衷心希望讀者諸君不吝賜教。
呂玉華
2015年6月于北京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