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小令

〔仙呂〕一半兒

四景

輕衫短帽七香車⁽¹⁾，九十春光如畫圖⁽²⁾。明日落紅誰是主⁽³⁾，漫躊躇，一半兒因風(fēng)一半兒雨。

紗櫥睡足酒微醒⁽⁴⁾，玉骨冰肌涼自生⁽⁵⁾，驟雨滴殘才住聲。閃出些月兒明，一半兒陰一半兒晴。

荷盤減翠菊花黃，楓葉飄紅梧干蒼，鴛被不禁昨夜涼。釀秋光，一半兒西風(fēng)一半兒霜。

孤眼嫌煞月兒明⁽⁶⁾，風(fēng)力禁持酒力醒⁽⁷⁾，窗兒上一枝梅弄影。被兒底夢難成，一半兒溫和一半兒冷。

【注釋】

(1)短帽：輕便小帽。宋人辛棄疾《洞仙歌》：“嘆輕衫短帽，幾許紅塵?！逼呦丬嚕河枚喾N香木制成的華美車子。唐人盧照鄰《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p>

(2)九十春光：春天三個(gè)月共九十天的美好風(fēng)光。唐人陳陶《春歸去》：“九十春光在何處，古人今人留不住。”

(3)落紅：落花。唐人戴叔倫《相思曲》：“落紅亂逐東流水，一點(diǎn)芳心為君死。”

(4)紗櫥：又稱“碧紗櫥”，木頭支架，頂及四周罩以輕紗，內(nèi)設(shè)床榻，常用于夏季納涼避蚊蟲。宋人周邦彥《浣溪沙》：“薄薄紗櫥望似空，簟紋如水浸芙蓉?！?/p>

(5)玉骨冰肌：形容女子光潔的肌膚如冰似玉。宋人蘇軾《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p>

(6)嫌煞：嫌棄，反感。

(7)禁持：糾纏，擺布。

【評析】

《一半兒》是仙呂宮常用的曲牌，最后一句的固定格式為“一半兒……一半兒……”。

這一組散曲依次寫四季景色。春天是出外游玩，而夏、秋、冬的視角都在閨房之內(nèi)。

春天輕便打扮，乘著車子去踏青，眼前繁花似錦，卻想到明朝或許風(fēng)雨無情，落花飄零。

夏夜在碧紗櫥內(nèi)納涼，忽然一場驟雨，雨點(diǎn)噼啪有聲。雨很快停止，云彩還沒走遠(yuǎn)呢，月兒就出來了，照亮半邊夜空。

西風(fēng)來了，霜降了，荷葉干枯，梧桐蒼老，而楓葉似火，菊花正黃，多彩的秋天就釀成了。一夜秋涼，冷透了鴛鴦被。被面上的鴛鴦紋樣，必定成雙成對。

冬天依然孤單，看那月兒明晃晃的，都不想睜開眼睛瞧它。本來以為一醉解千愁，可以倒頭睡到天亮，誰知道竟然被寒風(fēng)吹酒醒，只看到一枝瘦瘦的梅花影子，掩映在窗子上。梅花也像人一樣孤單。偌大的床，孤單一人，被也無法溫暖，真是長夜難捱。

這一組散曲讀下來，仿佛在聽凄惻的“單身情歌”，多美的好時(shí)光都無人相伴，冷清寂寞時(shí)也無人安慰。

〔中呂〕陽春曲

春景

幾枝紅雪墻頭杏⁽¹⁾，數(shù)點(diǎn)青山屋上屏⁽²⁾，一春能得幾晴明。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注釋】

(1)墻頭杏：杏花長得繁茂，高過了墻頭，伸出了墻外。宋人陸游《馬上作》：“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p>

(2)屋上屏：青山如屏障，本來在屋后，看上去就像在屋頂上。

【評析】

這首散曲純屬寫景，輕松隨意。陽春三月，近處有杏花朵朵，遠(yuǎn)處青山如錦屏。“幾枝紅雪”“數(shù)點(diǎn)青山”，對仗工整雅致，色彩協(xié)調(diào)分明，對偶句之后緊接著“一春能得幾晴明”的反問語氣，句式自然靈動(dòng)。難得晴朗的好天氣，美景如畫，令人陶醉，不如就飲上幾杯，徹底沉醉在春天里。

殘花醞釀蜂兒蜜，細(xì)雨調(diào)和燕子泥⁽¹⁾。綠窗春睡覺來遲⁽²⁾。誰喚起，窗外曉鶯啼。

【注釋】

(1)燕子泥：燕子銜泥做巢。隋人薛道衡《昔昔鹽》：“暗牖懸蛛網(wǎng)，空梁落燕泥?！?/p>

(2)綠窗：糊著綠紗的窗子，代指閨房。唐人楊凝《春怨》：“綠窗孤寢難成寐，紫燕雙飛似弄人?！?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0/13/16114384084734.jpg" />

【評析】

暮春的和融天氣里，蜂兒采蜜忙，花開殘了，蜂蜜也釀好了；燕子忙著筑巢，綿綿雨絲正好幫助燕子調(diào)和泥土。雖然寫殘花、細(xì)雨，卻沒有傷春情緒，反而因?yàn)槊鄯?、燕子這些忙忙碌碌的小生靈，平添了更多生趣。黃鶯婉轉(zhuǎn)啼鳴，給春之晨曲又增添了旋律。

窗外早就是生機(jī)勃勃，窗內(nèi)的人兒卻才被鳥鳴喚醒。這兩句化用了唐人孟浩然的詩句“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春曉》）?？墒窍胍幌刖G窗內(nèi)的閨中人，因何春睡不醒呢？唐人金昌緒《春怨》寫道：“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shí)驚妾夢，不得到遼西?！蹦沁@首散曲中的她，也在做綺色的夢，與心上人團(tuán)圓，沉醉其中不愿意醒來？可惜活潑的鳥兒哪里知情呢？

〔雙調(diào)〕沉醉東風(fēng)

漁得魚心滿愿足⁽¹⁾，樵得樵眼笑眉舒⁽²⁾。一個(gè)罷了釣竿，一個(gè)收了斤斧⁽³⁾。林泉下偶然相遇，是兩個(gè)不識字漁樵士大夫⁽⁴⁾，他兩個(gè)笑加加的談今論古⁽⁵⁾。

【注釋】

(1)漁得魚：漁父捕到了魚。

(2)樵得樵：樵夫砍到了柴。

(3)斤斧：斧頭。

(4)士大夫：有知識、有名望、有地位的讀書人，多為官員，能夠傳承文化、教育民眾。

(5)笑加加：笑呵呵。

【評析】

積極用世，成就功業(yè)，完成人生的使命，然后退隱江湖，頤養(yǎng)天年，這是文人士大夫的普遍理想。唐人李商隱《安定城樓》說得好：“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當(dāng)世態(tài)渾濁時(shí)，也有不少人向往隱逸生活，以遠(yuǎn)離爭權(quán)奪利、爾虞我詐。

漁父、樵夫，并沒有士大夫的知識修養(yǎng)，不會(huì)做復(fù)雜的人生規(guī)劃，也并不覺得山水隱逸多么高尚。他們純?nèi)翁煺妫愠?，林泉之中偶爾相逢，談天說地，自得其樂。無勞心費(fèi)神，無刻意追求，這種狀態(tài)正是士大夫們夢想的境界。

隱逸思想與道家思想關(guān)系更加密切，《老子》說：“絕圣棄智，民利百倍?！薄肚f子·漁父》說：“法天貴真，不拘于俗?！辈蛔R字的漁、樵，能達(dá)到士大夫一般的境界，恰好可以解釋老、莊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