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失意與但丁的“離騷”
關于但丁,我們知道的卻并不多。從只比他晚出生幾十年的薄伽丘起就有人為他作傳,但材料很少,有些還不可靠。我們只是大概知道,他出生在意大利佛羅倫薩一個沒落貴族家庭,可能并未受過正規(guī)教育,但他有一撥很有學識的朋友,他從他們那里學到豐富的知識,包括拉丁語、普羅旺斯語和音樂。他年輕時曾經是一名騎士,參加過幾次戰(zhàn)爭。十二歲訂婚,二十歲結婚,有六個孩子,其中有二人夭折。
但丁一生中,有兩件事,一實一虛,于他的實際人生和創(chuàng)作,關系實在太大,都應一提?!皩崱敝傅氖钦?。但丁有很高的政治熱情——不是想當官,作威作?!菂⑴c公眾事務的熱情。當時佛羅倫薩分為兩派,效忠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的是吉伯林派,效忠教皇的叫圭爾弗派。圭爾弗派得勢后,希望城市獨立的一部分富裕市民不愿受制于教皇,分化成“白黨”,想借教皇勢力翻身的沒落戶成為“黑黨”,形成新的對壘雙方。1266年后,教皇勢力強盛,圭爾弗派取得勝利,將吉伯林派放逐。但丁的家族原來屬于圭爾弗派,但丁熱烈主張獨立自由,因此成為“白黨”的中堅,并被選為最高權力機關執(zhí)行委員會的六位委員之一。在后來的政治斗爭中,“白黨”又失勢了,教皇勢力控制了佛羅倫薩,宣布放逐但丁,如果他進入城市,任何佛羅倫薩士兵都可以處決他。
被放逐的但丁沒有停止政治活動,他曾經寄希望于新當選為羅馬帝國皇帝的亨利七世,亨利七世有意入侵佛羅倫薩,但丁寫信給他,指點進攻方向,這就把“白黨”也得罪了,后來亨利七世死了,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佛羅倫薩的當政者后來曾帶話給他,宣布如果但丁肯付罰金,并于頭上撒灰,頸下掛刀,游街一周就可免罪返國。但丁是個高傲的人,雖然思鄉(xiāng)心切,這種羞辱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他回信說:“這種方法不是我返國的路!要是損害了我但丁的名譽,那么我決不再踏上佛羅倫薩的土地!難道我在別處就不能享受日月星辰的光明嗎?難道我不向佛羅倫薩市民卑躬屈膝,我就不能接觸寶貴的真理嗎?可以確定的是,我不愁沒有面包吃!”的確有很多城市接納了他。在放逐中他以寫作來排解鄉(xiāng)愁。1321年,但丁客死他鄉(xiāng),在維羅納去世。維羅納離佛羅倫薩并不遠,但對但丁而言,后者是一個回不去的地方。
政治上的失意與但丁的寫作有因果關系,一是政治抱負不能施展,從此他專注于寫作,他年輕時即從事創(chuàng)作,但在后半生,寫作成了他生活的重心;二是他從政的經歷不僅提供了寫作的素材,而且給了他強烈的寫作沖動。有個說法是“憤怒出詩人”——當然是不可一概而論的,卻也不乏其例,中國人最熟悉的例子是屈原,“屈原放逐,乃賦《離騷》”。離騷,用大白話說,就是發(fā)牢騷。但丁的情況與屈原有點類似,也是被放逐,也是滿腹牢騷,《神曲》雖然上天入地,建立了一個神學宇宙,卻有很多他人生歷練的投影,如果不是心懷憂憤,他也不會將他的政敵一一放到地獄里受折磨。從這上面說,《神曲》也是他的一曲《離騷》吧,雖然因為他的基督教背景和剛烈傲岸的性情,顯現(xiàn)出來的情緒,與屈原“香草美人”的幽怨,完全兩樣。
多雷插圖《煉獄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