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宅

一

這幢舊宅的模樣，表明過去十分富裕的主人，如今已經(jīng)窮困潦倒。

這家人生活艱難的標(biāo)記，一天比一天清晰地在它身上顯露出來。

舊宅磚墻泥灰剝落，麻雀用利爪摳著破裂的地板，翅膀扇起陣陣灰土。祈禱室里的鴿子，看似雨季的幾片孤云。

沒人注意北墻一扇門是何時散架的。另一扇門日夜在風(fēng)中搖晃，像是無人理睬的、悲痛欲絕的寡婦。

這幢舊宅前后三部分，只有五間屋住人，其余的關(guān)閉著。這狀況如同一個八十五歲的老嫗，她的流年全維系著鎖閉的回憶，只有極少的日子尚能感受現(xiàn)代生活的律動。

泥灰剝落、紅磚凸出的這幢舊宅，仿佛是身著綴滿補丁的長袍的白癡，眼神呆滯地立在路邊，不看自己，也不看別人。

二

一天清晨，從舊宅傳來女人呼天搶地的慟哭。側(cè)耳一聽，原來這家的獨生子死了。他才十八歲，平常在民間劇團(tuán)扮演主角羅妲，靠不多的收入度日。

女人們號哭了幾天，后來去向不明。門全上了鎖。

北墻那扇孤零零的破門沒有倒下，也沒有關(guān)上，在風(fēng)中瑟瑟搖顫，猶如一顆痛得抽搐的心臟。

三

一天下午，舊宅里響起了孩子的叫嚷聲。

舉目望去，游廊里曬著一條紅貼邊紗麗。

許多日子以后，一位房客前來租了幾間屋子。他薪金微薄，兒女一大群。疲累的母親發(fā)火動手打他們，他們就哭叫著滿地打滾。

一位中年女傭手腳不停地做家務(wù)活兒，她常與家庭主婦吵架，威脅說：“我不干了，我走。”但老不走。

四

出租的房屋經(jīng)常進(jìn)行局部的修繕。

破裂的窗玻璃貼了紙條；走廊欄桿的裂縫用石灰抹平；臥室木窗已漚糟，窗戶索性壘磚堵死；墻重新粉刷，但蓋不住風(fēng)雨侵蝕的斑斑黑痕。

屋檐上泥盆里新栽的纖弱的花苗，突然仰望晴空，神色羞澀。旁邊墻縫里長出一株菩提樹，綠葉像在嘻嘻地嘲笑這家人。

能力有限的手，以不高明的技術(shù)，掩飾榮華富貴衍變的貧窮，反而使舊宅更加丑陋。

北面那間空屋依然無人關(guān)心，那扇破門依然在風(fēng)中搖顫，好像不幸的人絕望地捶打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