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鏡難圓
阮薇深深吸氣,眼睛都濕了,那眼淚就是流不出來,她咬著牙,硬逼自己開口:“你可以懷疑我任何事,就這一點(diǎn)不行!葉靖軒,我就是因?yàn)閻勰?,我愛你我才什么都肯為你忍!?/p>
也不知是不是退燒藥的作用,那一夜阮薇睡得出奇好,沒做混亂的夢,也沒驚醒,這一覺甚至睡到了臨近中午。
她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窗簾被微微拉開了一些,日光順著縫隙照進(jìn)來,不晃眼,曬不到她,但也讓屋子里看上去舒服不少。
阮薇的皮膚特別敏感,南省太陽又毒,曬一會兒回去就起紅疹子。她小時候在花園里幫忙必須穿上厚衣服,好幾次捂到差點(diǎn)中暑,這毛病葉靖軒都知道,他總嘲笑她嬌氣,可卻牢牢記在心里。
阮薇試試自己的額頭,感覺不再發(fā)燒,于是她起來坐在床邊,剛好外邊就有人進(jìn)來了。
方晟拿幾件衣服送過來,知道她還穿著睡衣不方便,于是恭恭敬敬的,不抬頭看,只放在椅子上,又退回到門口說:“三哥說了,沐城這邊過了春天早晚也涼,薇姐還是多穿一件吧?!?/p>
阮薇披上衣服,半晌無話,最終看看他又說:“替我謝謝他?!?/p>
方晟覺得這話可笑,但終究沒笑出來,他只是點(diǎn)頭,又說:“薇姐何必這么見外?!?/p>
她靠到窗邊,那里還有當(dāng)天讓人送來的蘭花盆栽,她當(dāng)時不知情,只以為是普通客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拾出來的,如今看著它們,她心里有些難受,說不清道不明。
葉靖軒悄無聲息地跟著她這么久,如果他真的只是為了芯片的事,發(fā)現(xiàn)她行蹤的那天就該把她帶回來。
為什么要等到現(xiàn)在?
可如果不是為了這些,他也說得清楚,讓她別再癡心妄想。
人與人之間很多事,說到底并不是為了仇怨,不一定真要你死我活,但終究什么都淡了。
這才讓人傷心。
阮薇呼出一口氣,站了一會兒,方晟讓她去吃點(diǎn)東西,她回身跟著他往屋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問他:“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
“給那個嚴(yán)瑞嗎?”
阮薇默認(rèn),又解釋一句:“他不知道我的事,不會有威脅,我就是怕他擔(dān)心……手機(jī)都忘在家里了?!?/p>
方晟引著她穿過長廊,這院落白天看起來寧靜雅致,桃樹粉白一片,暖暖的日光照下來,竟無端讓人想起過去的葉家老宅。
“薇姐,你恐怕還不清楚?!狈疥蛇呑哌呅α?,口氣平靜地告訴她,“那個嚴(yán)瑞早就該死了,是我勸了三哥,沐城比不得南省,這里青天白日鬧出人命太難收拾,為他這么個人不值當(dāng)?!?/p>
阮薇心里一下就急了,伸手拉住方晟:“別!他真的和我沒有關(guān)系,我當(dāng)時情緒不穩(wěn)定,要不是他照顧我,我早就死了!他是好心,你們……”
就算敬蘭會不放她她也認(rèn)了,但不能拖累別人。
方晟回身看了她一眼,他長相普普通通,但在這條路上跟著葉靖軒混了這么多年,性格磨得什么時候都能穩(wěn)如泰山,他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他好心?這世界上可沒有這么多好心人?!?/p>
阮薇也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著急地想打個電話回去,但方晟卻只是推開她的手說:“讓三哥看見,饒不了我?!?/p>
話正說著,長廊盡頭突然來了人。兩個手下似乎有些著急,過來低頭要和方晟說話,方晟看了一眼阮薇,帶人往旁邊讓了讓,輕聲問:“怎么了?”
“大堂主還是頭疼……”
方晟立刻使了個眼色,回身讓阮薇去前邊的松堂吃飯,然后自己帶人往東邊去了。
長廊盡頭擋了一排杉木,阮薇看著他們,自己去找松堂。她知道這里四處看不見的角落里都是人,她跑也跑不掉,剛走了兩步,忽然又往遠(yuǎn)處看。
她順著方晟剛才拐過去的方向走,不一會兒就到了院子?xùn)|邊,一排單獨(dú)的房間。她看看四周,或許是平常葉靖軒白天來的地方,只守了兩個人。
阮薇不敢出去打擾,就躲在杉木后看了一眼,似乎里邊的人發(fā)了火,把人都轟走了。
方晟進(jìn)去沒一會兒也出來了,直接讓大家都走,搖搖頭說:“不吃藥,都去前邊,讓三哥安靜一會兒?!?/p>
最終人都離開了,阮薇才慢慢走過去。她剛到門邊,就聽見里邊的人在說話,她順勢想開口叫他,問問他能不能讓自己聯(lián)系一下嚴(yán)瑞,可話沒出口,就聽見葉靖軒似乎在打電話。
很多年沒聽過他這么溫柔的口氣,不知道對著誰,連話里都是笑。
他說:“你別鬧,我有點(diǎn)頭疼,陪我說說話?!?/p>
阮薇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好奇跟過來,這下聽見了不該聽的,她混亂地提醒自己來的目的,抬手想敲門。
里邊的人笑得更安慰,氣氛明顯曖昧得多:“好,那你晚上過來,我讓方晟去接你。”
再然后,安安靜靜的院子,人都被方晟帶走了,就剩阮薇孤零零地站著,手都放下,又不知該去該留。
阮薇覺得自己賤,但她心里揉在一處,怎么也放不開,明明是她害了他,三年的日子都熬過去了,他有什么新人舊人,那也都和她無關(guān)了。
但她還是放不下。
里邊的電話一直都沒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葉靖軒聲音越來越低,對方在要求什么,他就一直都說“好”。
阮薇逼著自己往后退,扶著柱子下臺階,慌不擇路。
繞過那排杉木,她直接撞到了人,一抬眼,恰恰就是方晟。
那人扶著她,等她站穩(wěn)了立刻松手,他往她身后看看就知道她闖過去了,于是又說:“三哥現(xiàn)在忙,你去找他,他也不會見的?!?/p>
阮薇點(diǎn)頭:“我不知道松堂在哪兒,以為要順著你的路走?!?/p>
方晟讓她先回臥房去,自己把飯都送進(jìn)去,又回頭和她說:“三哥這幾年有女人,最近這個是個小模特,才二十歲,留了挺長時間,薇姐早點(diǎn)知道也好?!?/p>
她低頭“嗯”了一句,并沒有什么表情。
一個人回到屋子里,阮薇關(guān)上門,對著只拉開一條縫的窗子坐下,她不敢想過去的事,也不知道葉靖軒還留著自己做什么。
她想自己昨晚真是燒糊涂了,如今他們兩人躺在一張床上,還不如一場夢。
阮薇為警局做過線人,什么身份背景都抹了,現(xiàn)在敬蘭會想除掉她和捏死一只螞蟻沒什么分別,甚至就算鬧大了,因?yàn)檫@種事報(bào)復(fù),根本不稀奇。
阮薇一口咬定自己交不出芯片,依葉靖軒的脾氣,就該二話不說滅了口,哪怕她備份外傳過,他也絕不會被這個威脅。
可他畢竟都沒有。
沒過多久,葉靖軒還是讓人過來盯著阮薇吃飯,她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著吃,然后又吃藥,都按他想的照做,最后還是剩她一個人。
她起身去把窗簾拉上了,回身看一看,全是葉靖軒住過的樣子。
他的床,他的柜子……她過去拉開衣柜,里邊都是他的衣服,她一件一件拿下來抱在懷里,對著鏡子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總算紅了眼睛。
哭出兩滴眼淚來,心就能硬一點(diǎn)。
這樣往后葉靖軒要是抽她的臉,她還能鎮(zhèn)定自若,繼續(xù)裝個騙子。
阮薇被禁止和外界聯(lián)系,她去找誰都告訴她,只要交出東西,她就隨時都能走。
但她交不出,這里似乎也沒人為難她。天黑的時候,她吃過晚飯,在松堂外就看到葉靖軒果然帶人回來了。
阮薇只看見他們的背影,那是個明顯身材很不錯的女人,瘦而修長,明黃色的連衣裙,露出一雙腿,顯得高挑艷麗。
真正讓阮薇難過的是,她發(fā)現(xiàn)她有頭很漂亮的長發(fā),末端極其溫柔的弧度,剛好散在腰際。
對方抱著葉靖軒的胳膊,似乎正和他說什么,兩人一路繞過杉木去了東邊。
阮薇拉好外衣,夜里果然風(fēng)涼,讓她覺得站不住,仿佛這院子平日都好好的,到今天突然就多了她一個。
她看著那個女人的長發(fā),想起葉靖軒小時候送自己的烏木梳。
那梳子上細(xì)細(xì)密密地刻了一行小字,舊東西上總有時光磨過的印子,模糊看著,不過八個字—萬世永昌,白首齊眉。
葉靖軒那時候沒多大,不知道去哪兒玩,看見別人家的女孩都是長頭發(fā),就他的阿阮從小把頭發(fā)剪得短短的,于是他不甘心,把母親留下來珍貴的烏木梳子偷出來給她,哄著騙著說:“阿阮,留長一點(diǎn),我就給你梳頭發(fā)?!?/p>
阮薇那會兒還不太懂事,哪有那么多想法,不過因?yàn)槿钍逡粋€大男人不會帶孩子,嫌麻煩,總給她剪得很利落而已。
她之后大一點(diǎn)了,長到十歲,偷偷想為他把頭發(fā)留長,想三哥親口說過的話,總要算數(shù)的。
可是沒等到她頭發(fā)變長就出了事,阮薇因?yàn)槟菆鍪鹿首笸葌耍浇裉於悸湎旅?。她從此被人救走撫養(yǎng),到她二十歲再刻意去接近葉靖軒的時候,她有十年時間沒再見過他。
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在懵懂年少夭折,終究來不及,她還沒到白首的年紀(jì),卻已經(jīng)來不及和他舉案齊眉。
原來有時候愛與不愛,有緣有分都不夠,還要和命爭。
阮薇低著頭想趕緊回去,兩個手下遠(yuǎn)遠(yuǎn)地把摩爾帶過來了,阮薇看它蹭自己的腿,心里一下就說不出的酸,她俯下身抱緊它,那兩個人也就放開手,讓她在院子里陪著摩爾玩。
阮薇不斷告訴自己,別管再有多少過去,如今什么都看見了,就該死心了。
她燒一退也不那么難受了,牽著摩爾順著長廊走一走,大門外卻突然進(jìn)來不少人。
天晚了,燈都亮起來。
阮薇以前從沒來過蘭坊,誰也不認(rèn)識,可那些人直沖她而來,她還沒什么反應(yīng),摩爾已經(jīng)覺出不對,率先撲過去。
阮薇拉不住它,一下被拖得差點(diǎn)絆倒。兩側(cè)立刻沖出人來扶住她,她擔(dān)心摩爾受傷,死活要過去,手下只好過去把狗帶回來,擋在她面前,不讓她和來人接觸。
對方先開口,聲音還算客氣:“這是會長的命令,轉(zhuǎn)告大堂主,會長要見一見阮小姐?!?/p>
葉靖軒的人迅速圍過來,把她往回帶,就是不讓步:“大堂主也有話,不許她走出這個院子,不管是她想跑還是誰來請,都一樣?!?/p>
后邊的話阮薇聽不清,摩爾憤怒的叫聲和他們對峙的聲音混在一起,她已經(jīng)被人送回房間。
阮薇心里怦怦直跳,沒過一會兒葉靖軒就回來了。
他似乎有些著急,推開門看她坐在沙發(fā)上,總算松了口氣,又過來伸手試試她的溫度,隨口說:“不燒了?!?/p>
阮薇點(diǎn)頭,看他又要出去,開口問:“為什么不把我交給他們?”
葉靖軒停了一下,回身看她,這下笑得冷淡:“怎么,你想找死?”
“你送我過去吧,會長就是逼我,我也還是這句話,芯片被我扔進(jìn)海里了,我如果真想毀了南省那些人,當(dāng)年就可以當(dāng)做證據(jù)交出去。”阮薇越發(fā)坦然,想了這么久也想清楚了,敬蘭會無非要一個保證,他們必須拿回那些數(shù)據(jù),確定她沒有備份沒有外泄,因而必須要逼她。
葉靖軒不走了,靠在門邊上點(diǎn)了根煙,吸了兩口才盯著阮薇說:“那你為什么不交給警方?你陪我睡了三年,辛辛苦苦拿到手的東西,難道就為了往海里扔?”
阮薇不出聲,房間里很快全是煙味,她看著他說:“你以前不抽煙?!?/p>
“你以前也不撒謊。”
葉靖軒向她走過來,一手按住她肩膀,阮薇原本在沙發(fā)上坐著,這一下,他站著擋住她所有視線,抬眼只能看見他。
不管過去多少年,原來他松開手,她才能見到光。
葉靖軒一口煙吸進(jìn)去,微微瞇眼打量她:“阿阮,你到底有沒有實(shí)話。”他說得不像問句,像句徹頭徹尾的否定,“三年,你跟著我,連女人的臉面都不要了?”
阮薇明顯掙動起來,從被他帶回來之后就逆來順受,聽到這句話倒好像終于忍不下去,她推他的手:“你放開!”
葉靖軒根本毫無松手的意思,用了力氣,把她一下摔回沙發(fā)上。他聲音壓低,露骨又殘忍地拷問她:“記不記得你第一次,那天晚上……你特別怕疼,疼得哭了半夜。你說你到底為什么,人都給了我,就為報(bào)復(fù)?”
“葉靖軒!”阮薇急了,推不開他,也不許他再說,可他偏要刺激她。阮薇激動得控制不住,揚(yáng)手抽他,右腿踹過去卻被他擋住。他被她打也動了手,擰下她的胳膊把人拉到身前,看著她說:“放心,我沒你狠,我不會把你交給陳嶼。就算養(yǎng)條狗,它敢咬我,也只能由我親手解決!”
他手上的煙燒了大半,煙灰都落在她身上,阮薇深深吸氣,眼睛都濕了,那眼淚就是流不出來,她咬著牙,硬逼自己開口:“你可以懷疑我任何事,就這一點(diǎn)不行!葉靖軒,我就是因?yàn)閻勰?,我愛你我才什么都肯為你忍!?/p>
她說完自己也覺得可笑,可這一句,真的是實(shí)話。
葉靖軒終究穩(wěn)不住,他看著這個氣到渾身發(fā)抖的女人,看著她可恨又可悲的樣子,他突然俯下身堵住她的唇齒,半是親吻半是噬咬。他把吸進(jìn)去的一口煙直接灌過去,阮薇被他逼著承受,嗆到快要窒息。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zhuǎn),她幾乎感受到瀕死的感覺,下意識地只能抓緊他,她被他按在沙發(fā)上生死不能,極致的瘋。
偏偏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人闖進(jìn)來。
臥房的門沒完全關(guān)上,一推就開,來的顯然不是陌生人,沒人阻攔。她直接進(jìn)來找人,剛要喊他的名字,卻看見沙發(fā)上的兩個人,一下就怔住了。
“我……你剛才說回來拿東西……”門邊的女人想要解釋,而葉靖軒根本不回身,他一直擋著沙發(fā)上的人,把阮薇壓在懷里不許她探頭看,又說了兩個字:“出去?!?/p>
“她是?”那女人漸漸找回點(diǎn)理智,反而還想往里走。沙發(fā)上的人只露出一小段蒼白的腳踝,像是經(jīng)久不見陽光的樣子。
對方越發(fā)覺得奇怪,又問葉靖軒:“方晟也沒說你這里住著別人。”
葉靖軒總算回頭掃了她一眼,還是不讓開,然后加重了口氣:“瀟瀟,這不是你來的地方,馬上出去?!?/p>
阮薇貼在他胸口,閉著眼靜靜地聽,漸漸覺得不太對勁。
總覺得這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很像她。
她有點(diǎn)自嘲地笑,說到底,不管像不像,今天該出去的人都是她阮薇。
門邊的女人似乎不肯示弱,毫無離開的意思。
阮薇被嗆得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她擦擦臉,然后執(zhí)意讓葉靖軒松手。她拖著那條坐久了不舒服的腿,就要往外走。
夏瀟明顯有點(diǎn)賭氣,葉靖軒既然不回答,她干脆直接擋住阮薇問:“你叫什么?”
阮薇不得不抬眼看她,夏瀟這張好看的臉沒有想象中的濃妝艷抹,反而干干凈凈,這身材看著就像個模特,穿件普通的裙子都和別人不一樣。
阮薇心里靜下來,這樣看著,她反而放心了。
總歸什么人都比她好。
阮薇不說話,夏瀟有點(diǎn)下不來臺,明顯生氣了,就要再問什么,葉靖軒卻突然過來拉住夏瀟的手,直接攔下她,和她一起出去了。
不過都是年輕小女人,他攬著夏瀟肩膀哄兩句,她就笑了。他帶人向東邊去,留下阮薇站在門口,進(jìn)退兩難。
她這輩子到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這顆心,從頭到尾沒變過。她心里沉甸甸像墜了什么,上不去下不來,仰頭看天,連月亮都沒有。
院子里一片濃稠的夜,她走出去不知道還能去哪兒,方晟突然追過來請她回去休息。
阮薇實(shí)在忍不住了,和他說:“你也看到了,我住在他房間里不方便,隨便找一間客房給我吧。”
“三哥不讓?!?/p>
阮薇只好認(rèn)命,在門口站了好久,漸漸再也沒人過來。她看著葉靖軒離開的方向,突然轉(zhuǎn)身回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