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人生，并不能單純地劃分成明亮或黑暗。在那之間有所謂陰影的中間地帶。能夠認(rèn)識那陰影的層次，并去理解它，才是健全的知性。

——村上春樹

1．賣身？——入局

中唐的某個明媚清晨，蜀地眉州的一個小官宦院落中，十三歲的小娘子薛濤從美夢中醒來，呼啦啦，大廈傾塌，父親去世。生存之局，過早而殘忍地拉開了帷幕。

他們本是長安人。大歷十年（775年），薛父外補(bǔ)蜀地眉州為官，小官吏的生涯，波瀾不驚里，飄灑出一年又一年的平穩(wěn)輪回?？墒歉赣H去世了，此地既無兄弟姐妹，又無親族相依。人去樓空的薛家宅院，丫鬟婆子走了大半，家中積蓄一點(diǎn)點(diǎn)空耗，士族子弟早已不再登門，門前倒是多了些地痞無賴。孤兒寡母，于背井離鄉(xiāng)的凄涼里，眼睜睜沉下去，沉下去。

薛母說，有人來提親，是妾室，對方是有些錢的買賣人，只是年紀(jì)大了些。說著，母親逡巡著，諾諾停住了口，一種痛苦的猙獰從眼角泛濫開來。病久了的人，蔓延著墳?zāi)估锏臍庀ⅲ瑤е⑽⒌亩Z，仿佛嘆息著女兒的未來。

一樁交易。敗落了的官宦女兒，走投無路，也只能如此而已。

薛濤并不答母親的話，她走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她知道，母親亦是無奈，因?yàn)槟莻€時(shí)代，所謂“家貧人不聘，一身無所歸”，所謂“綠窗貧家女，寂寞二十余。荊釵不直錢，衣上無真珠。幾回人欲聘，臨日又躑躕”，娶妻重財(cái)，沒有嫁妝的薛家女兒，嫁不了什么好人家的。

秋風(fēng)掃過，昔日笑語依然盈盈在耳，薛濤彎腰撿起了一片葉子，放在手心靜靜端詳，舊痕斑斑的砂紅色映襯著她的家、她的夫婿、她成為賢妻良母的期盼。

在那個時(shí)代，按照普通人的生活軌道與生活走向，薛濤“本應(yīng)”嫁給像父親一樣的讀書士子，在大家族里的妻妾成群、明爭暗斗的風(fēng)花雪月里，成為王夫人、賈母……

一個正常女人的普通一生，本來如此，也本該如此，而爹爹也曾說過，會替自己找個好人家，讀書人，才子，男人……

眼淚突然嘩啦啦流了下來，夢想就像這千瘡百孔的秋葉，戳破了心，戳破了夢，戳破了愛。原來，原來，所謂愛啊溫暖啊夢想啊，都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捧著熱茶坐在窗邊換矯情的，現(xiàn)實(shí)早如手術(shù)刀一般切開了溫情脈脈的世情臉?，F(xiàn)實(shí)，不相信眼淚。從開始到現(xiàn)在，這似乎是注定了的局——賣身！

生存之前，十三歲的薛濤，官吏家的小娘子，清麗可人，論斤稱，賣不賣？

我說了，這個局，已經(jīng)很多年，并且，還會繼續(xù)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