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靠近太陽,才知道自己曾經(jīng)身處怎樣的寒冷。
【一】
連綿不絕的細(xì)雨終于在周一的早晨停了,久違的太陽從云層里探出頭來,金色的陽光落了一地。
我走出家門,張開雙臂,仰面感受陽光的溫度。風(fēng)兒很輕,花兒幽香,不過只隔了兩天,卻仿佛突然從寒冷的冬天跳轉(zhuǎn)到溫暖的晚春。我決定步行去學(xué)校,享受這片刻的美好,來提前慶祝我今天將要做的一件大事。
像往常一樣,我低著頭,踩著預(yù)備鈴聲走進(jìn)教室。一只腳跨進(jìn)教室的一瞬間,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沒錯,我顯然忘記了一件事、一個人。
那就是花子尹。
我在心里默默祈禱,周五花子尹所說的將要和我成為同班同學(xué)的事并不是事實,但,上天總是跟我作對。我站在教室門口,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的花子尹。
這個人,無論到哪里都有本事引人注目。就好像現(xiàn)在,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沒做,便已引得無數(shù)女生圍在他周圍嘰嘰喳喳。
我悄悄從后門走進(jìn)教室,低著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墒?,還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隨后我便聽見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個高個子男生的聲音:“喲,看誰來了?這不是胖鶴嘛?!?/p>
“人家叫鶴雪啦,像云一樣會飛的鶴雪喲?!绷硪粋€男生揮動著雙手模擬著鳥飛著飛著突然栽倒在地的動作,“哎呀,太重了,讓小爺歇一會兒?!?/p>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陣哄笑,我又成功地成為全班的焦點。
我咬著唇告訴自己,千萬不要發(fā)火,否則就正中了他們的圈套。我安慰自己:嗯,宋鶴雪,還不錯啊,至少還是像在白沙學(xué)校一樣,焦點的位置沒有丟啊。
我任由他們?nèi)⌒Γ聊徽Z。盡管如此,他們卻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哄笑聲越來越大。
我不予理會,只想快點兒走到我在倒數(shù)第五排的座位旁。
那個高個子男生大概發(fā)現(xiàn)了我的企圖,將自己的課桌往外挪了挪,原本寬敞的過道立刻變得狹窄起來。
我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的體形是絕不可能順利地從那么狹小的過道中通過的。我停住腳步,漠然地望著那個人為的狹窄通道。
人心,是從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狹小、丑惡的呢?
教室里靜悄悄的,不用抬頭我也知道,他們都在等著看我笑話。我暗暗攥緊縮在衣袖下的手。又有什么要緊的呢?他們不就是想看一個胖子如何笨拙又滑稽地擠過狹小的過道嗎?做給他們看就好了啊。
我慢慢地朝過道靠近,然后便聽到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麻煩借過?!?/p>
我抬起頭來,看見了花子尹。
他側(cè)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高個子男生,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高個子男生僵持了片刻,仿佛是迫于花子尹的氣場,識趣地挪開了桌子。花子尹卻并不急于通過,他一邊伸手按著高個子男生的課桌,一邊側(cè)身去拿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我便趁這個時候快速從通道中走過。與花子尹擦身而過的瞬間,我心里涌起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
我一廂情愿地以為,花子尹是在故意幫我,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因此,第一節(jié)課下課的時候,我趁著沒人注意,悄悄走到花子尹的座位旁。他正低頭看書,感覺到有人,頭也不抬地用余光瞟了我一眼又繼續(xù)專注于書本。
我飛快地輕聲說道:“早上謝謝你?!?/p>
他終于肯抬起頭來,一臉詫異地望著我:“同學(xué),我們認(rèn)識嗎?”說完,他將頭扭向一邊不再理我,仿佛我是空氣一般。
我愣在原地,好幾秒后才回過神來??墒?,直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仍然猜不出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現(xiàn)在不會揭穿我的秘密。
【二】
我用了整整一中午的時間,終于在三年級所在樓層的衛(wèi)生間門口堵到了連夢莎。那個仿佛時刻都微笑著的漂亮女生在被我攔住去路的一瞬間不悅地挑起了眉。
我直截了當(dāng)?shù)厍腥胝}:“我是二年級的宋鶴雪,我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嗎?”
連夢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眉目間天生的優(yōu)越感盡顯。她望著我,臉上的笑容加深:“這個學(xué)校里每個人都想成為我的朋友?!?/p>
我抬頭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和他們不一樣?!?/p>
“哦?”她不以為然,“那就說說看吧,有什么理由能讓我必須接受你做我的朋友。”
“有一種星星自己是不會發(fā)光的,它必須借助反射太陽的光芒才能讓人們看見它?!蔽艺f,“我就是那種星星,而你是我要找的太陽?!?/p>
“嗯?”她微微仰著頭,“可是太陽會得到什么好處呢?”
“耀眼炫目人人都可以看得見的太陽,有些事是不能親自去做的,而這些事,我可以幫你去做。”我太了解她們這種人,別人眼里她們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但事實上她們也有求而不得的東西。不對,事實上,她們有時候礙于那可憐的自尊連求都不敢求。
“我沒什么事需要你去幫我做?!边B夢莎繞過我向前走。
我并不阻止她,只是沖著她的背景低聲說:“比如故意制造和許韻獨處機(jī)會這樣的事呢?”
連夢莎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住腳步,但我分明看到她的脊背微微僵硬了一下。我知道,我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果然,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我收到了連夢莎的短信。
她在短信里輕描淡寫地說:“明天晚上有我的生日派對,你過來吧,許韻也會來?!?/p>
我知道,她是想試試我是否有幫她做事的能力。可惜,她不知道,這個測試對我宋鶴雪來說簡直毫無難度。
接下來的半天里,花子尹并沒有來找我麻煩。我甚至開始懷疑,上周五的那場相遇不過是個偶然,而他以秘密要挾我,不過是想跟我開個玩笑而已。這樣也好,我可以專心地準(zhǔn)備參加連夢莎的生日派對。
【三】
第二天午休時,我強(qiáng)行拉著小圓來到學(xué)校附近最高檔的商場,穿梭于各個服裝專柜專注地挑選衣服。蕾絲、蝴蝶結(jié)、粉紅色,我熱衷于這些流行元素,完全不考慮這些是否適合我。在我第五次穿著這一類衣服從試衣間走出來尋找小圓,詢問意見時,小圓終于忍不住支支吾吾地說了實話。
小圓評價我身上的那套衣服時低著頭,根本不敢看我的眼睛:“鶴雪,換……換一件會不會好一點兒?”
我明白她話里的意思,我也很清楚,粉色蝴蝶結(jié)上衣和白色蕾絲蓬蓬裙實在不適合胖胖的我,可是,我不出聲,執(zhí)著地在試衣鏡前來回地看這套衣服的上身效果。
小圓大概害怕自己剛才的話傷了我的自尊,她從一排衣服中挑出一件寬大的休閑裙遞到我面前,說話時的聲音都緊張得有些顫抖起來:“鶴雪,你……你看,這一件……這一件怎么樣?”
“你手里這件也很好,可是,我還是喜歡身上這套?!蔽蚁蛐A撒嬌,“怎么辦?我就想穿這一套去參加連夢莎的生日派對。”
小圓驚訝地看著我。
我知道已經(jīng)成功地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
趁小圓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轉(zhuǎn)頭對售貨員堅定地說:“我就要這一套?!?/p>
等我付完錢從收銀臺回來的時候,小圓仍然呆立在專柜前沒有回過神來。我正要拉她走時,一個戲謔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哇,沒想到某某人也有品位這么差的一天?!?/p>
是花子尹。
聽他的語氣,分明又是想來找碴。我不想和他糾纏,拉著小圓繞開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剛走出幾步,我便聽見身后的花子尹慢悠悠地說:“穿這一套去連夢莎的生日派對可不行啊?!?/p>
我突然害怕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zhuǎn)頭盯著他,激動地質(zhì)問道:“花子尹,你是不是閑得慌?你這樣天天跟蹤我、調(diào)查我的行蹤有意思嗎?”
花子尹似乎早料到了我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環(huán)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望著我,不出聲。
小圓輕輕扯我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說:“鶴雪,是……是我告訴他你要去參加連夢莎的生日派對的。”
是我反應(yīng)過度了嗎?
我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花子尹瞇起眼睛對著我笑,那樣子簡直欠揍極了。
我不想承認(rèn)錯誤,嘴硬地嘟囔:“八成以前在白沙學(xué)校就跟蹤過我,誰知道呢。”
我說完,不等花子尹反應(yīng),便拉著小圓跑開了。我以為像花子尹這么自傲的人,一定會追過來跟我理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
【四】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被地平線吞沒,暗藍(lán)色的天光籠罩大地,我依約來到了連夢莎家位于半山腰的別墅前。
跟時尚現(xiàn)代的建筑風(fēng)格不同,這里只有白墻烏瓦。別墅四周翠竹掩映,典型的徽派風(fēng)格,充分體現(xiàn)了主人家不同尋常的品位。
我走進(jìn)別墅大門,穿過別致的庭院,來到一樓的大廳。令我意外的是,大廳里只有十來個跟我年紀(jì)相仿的客人,而連夢莎還沒有出現(xiàn)。但我知道這絕不是一場簡單草率的派對,單看滿大廳的伯爵玫瑰,便可知主人的用心和重視。
巨大的大廳里,十來個人顯得突兀又顯眼,好在并沒有人注意到我。我徑直走到食物臺旁,取了一杯香檳酒,一邊小口啜飲,一邊悄悄聽他們八卦。
穿紅色小禮服的女孩抬頭看了看樓梯,壓低聲音神秘地說:“知道吧,這次咱們都是陪襯?!?/p>
有人立刻不屑地說:“嘁,就她連夢莎的生日派對,我們哪次不是陪襯啊。”
“我不是說的那種陪襯。你們不知道吧,連夢莎前不久和許韻吵架了,又放不下架子主動去和解,所以想趁著這次……”
“???”有人驚訝地說,但瞬間就換上了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她也有今天!”
更有人冷笑連連:“活該!別說許韻了,誰受得了她的大小姐脾氣。許韻今天會不會來還不一定呢。”
“就是。最好別來!”有人附和,隨后幾個人便笑成一團(tuán)。
我端著酒杯站在一旁,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
果然,?;ㄊ菦]有真朋友的。但我并不同情連夢莎,因為我深知,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世上從沒有無因的果,不用懷疑,這是我曾經(jīng)用血的代價換來的教訓(xùn),至死都不會忘記的教訓(xùn)。
我仰頭將杯中的酒盡數(shù)倒進(jìn)口中,酒滑過喉嚨,一陣苦澀感涌上來。我陷入往事的深淵,不能自拔。
突然,聚在大廳里的人群一陣騷動。有人輕聲尖叫:“看!那是許韻的車!”
我側(cè)頭看過去,夜色里,有人自車?yán)锍鰜?,關(guān)上車門,側(cè)身回頭,別墅門廊前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里面像是點綴著星星。
黑發(fā)白衣,清俊少年。
原來,你是這般模樣啊,許韻。
終于見面了啊,許韻。
我的目光一刻都不能從眼前的這個少年身上移開。
而他雙手插在褲兜里低著頭慢慢走過來,在跨入大廳的那一刻,他抬頭望向樓梯,停住。
我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看見了正自樓梯上款款而下的連夢莎。
烏黑的秀發(fā),純白色的拖地禮服,連夢莎看起來像一只美麗優(yōu)雅的白天鵝,而此刻的我就像那只襯托白天鵝的丑小鴨。
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徑直朝連夢莎走過去。因為我知道,我只有這樣一次機(jī)會能讓許韻注意到我,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我鼓足了勇氣,目不斜視地朝連夢莎走過去。直到樓梯上一直看著門口方向的連夢莎將目光投到我身上時,我知道,我成功了。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此刻的許韻應(yīng)該正用驚疑的目光盯著我的背影。
微胖的身材、粉色蝴蝶結(jié)上衣、白色蕾絲裙,這樣的裝扮他又怎能不熟悉呢?
我不回頭,笑望著連夢莎。她的目光只在我的身上停留了幾秒,便再次落向了別處。我知道,她目光的盡頭是許韻。
連夢莎走到許韻身邊,轉(zhuǎn)頭看向我:“許韻,這是我的朋友,她叫,叫……”
我不等連夢莎說完,轉(zhuǎn)身面向許韻。在他看見我的臉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
但我并不準(zhǔn)備就此罷休,我接著連夢莎的話說:“你好,許韻,我是宋鶴雪。羽族鶴雪術(shù)的鶴雪。”
說完,我靜靜地望著許韻,隨后,我便如愿以償?shù)乜吹搅怂壑兴查g流露出的震驚、猶疑和難以置信。而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許韻愣愣地看著我,我故意不去看他,只沖連夢莎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走到一旁。我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接下來便是生日派對的一般程序,唱生日歌、切蛋糕。剛剛還諷刺挖苦連夢莎的人假裝誠心誠意地送上生日禮物,說著一些違心的祝福語。被禮物包圍的連夢莎露出幸福的笑容,享受著眾星捧月般的感覺。
我在一旁靜靜看著,突然為連夢莎也為曾經(jīng)的自己感到悲哀。以為人人都愛自己,卻不知人人所愛的不過是自己身上那隨時都可能消失的光環(huán)。
我躲在角落里暗自唏噓不已,大廳里熱鬧的人群中突然又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驚呼聲。我順著眾人的目光望過去,只一眼,便像中了詛咒一般,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那人一身黑色燕尾服,身材頎長挺拔,一張臉更是英俊得晃人的眼睛。但這些于我來說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人是知道我秘密的花子尹。
我像做賊似的立刻轉(zhuǎn)身背對門口,祈禱花子尹被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吸引,不要注意到我??墒?,轉(zhuǎn)瞬我便想起中午在商場的那場“偶遇”,我開始擔(dān)心花子尹此行的目的,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一路跟蹤我而來的。
我恐懼地轉(zhuǎn)身,在人群中搜尋花子尹的身影,很快我便看到了被眾多女生包圍著的他。他端著酒杯和她們談笑風(fēng)生,一雙細(xì)長的眼睛顧盼有神,十分迷人。
我緊緊盯著他,以防他有什么意外舉動破壞我的全盤計劃。但是,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喝酒、聊天、微笑。有那么一次,我甚至看見他的目光向我的方向看過來,在我的身上只停頓了一秒不到就又回到圍在他四周的鶯鶯燕燕身上,我便松了一口氣。
他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我的身上。
正當(dāng)我暗自慶幸的時候,花子尹端著酒杯,穿過人群徑直朝我走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最終落在他的目標(biāo)——我身上。
我愣在原地,看著花子尹一步一步走過來。有那么一瞬間我想轉(zhuǎn)身就逃,可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功虧一簣。
就在我仰起頭鼓足勇氣準(zhǔn)備面對花子尹時,不料,他在離我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突然側(cè)身改變方向,走向我身旁的食物臺。所有先前注視著我的人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各自繼續(xù)玩鬧。
我雖然也因此松了一口氣,但仍然不敢大意。我盯著花子尹的背影,悄悄往后退?;ㄗ右涞穆曇舯闶窃谶@時響起的。他彎著腰背對著我細(xì)心地挑選著食物,看似喃喃自語,但我知道他是在對我說話。
他說:“怎么樣?沒讓你失望吧?嗯,像我們這種人無論到哪里注定是要成為焦點的,你又何必掙扎呢?別那么自私好不好?也來幫我分擔(dān)一些關(guān)注啊。”
“我從來不覺得做焦點是件多么美好的事?!蔽业穆曇衾锊恢挥X帶上了惱怒。
花子尹卻轉(zhuǎn)身笑瞇瞇地看著我:“是嗎?可是,你剛剛明明一直很羨慕地盯著我看啊?!?/p>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很羨慕了?”這人的自信心簡直已經(jīng)爆棚。
“不然呢?”他歪著頭想了想,自顧自地說,“啊,知道了,原來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是因為今晚的我太帥了,對吧?”
“神經(jīng)病?!蔽肄D(zhuǎn)身離開。
他并沒有追過來,只是稍微提高了聲音在背后叫我:“喂!”
我害怕他會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連忙回頭。
他見我轉(zhuǎn)頭,臉上滿是勝利的得意笑容,但轉(zhuǎn)瞬那笑容便隱沒在俊朗的眉眼間。他沖我舉杯,神色嚴(yán)肅得有些怪異。
他說:“是不是做完這件事,你就會做回從前的你?”
我愣住,我沒想到他已經(jīng)大概猜到了我的計劃,我更沒想到他會問我這樣一個問題,這是個連我自己都不曾想過的問題。
完成之后,又要做什么?去哪里?
花子尹抿著唇望著我,一副不等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樣子。
我支支吾吾地說:“大概吧?!?/p>
“好,一言為定。”花子尹不再看我,利落地轉(zhuǎn)身,走回人群之中。
我呆呆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熱鬧的場景,突然心生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但我知道,有些事必須做。
大廳里,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這種虛假的歡樂氣氛讓我覺得異常憋悶。我悄悄走出大廳,順著青石板小路來到庭院一側(cè)的涼亭里,靠著涼亭的欄桿,借著星光月色欣賞院子里的風(fēng)景。
入眼的是一樹零星的白花,單薄細(xì)小的花朵夾在茂盛的綠葉間,風(fēng)輕輕一吹,那些細(xì)小的花瓣便隨風(fēng)飄落。
我看著那些在風(fēng)中飄舞的白色花瓣,入了迷。身后有腳步聲慢慢接近,我不回頭,我知道來人只可能是那個人——許韻。
果然,不到幾秒,許韻修長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我眼角的余光中。他一手端著酒杯,靠在離我三米遠(yuǎn)的欄桿處,肆無忌憚地側(cè)頭打量著我。我并不轉(zhuǎn)頭,只是一心望著那些隨風(fēng)飄零不知歸處的白花。
就這樣,長達(dá)五分鐘的靜默后,許韻終于忍不住開口。他的聲音是那種我從未聽過的低沉卻磁性十足的聲音:“梨花?!?/p>
“什么?”
“你看的是梨花?!彼旖禽p抿,“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p>
“哦,雖然我不太懂這句詩的意思,不過聽起來好像很悲涼的樣子。這種花瓣單薄、顏色又寡淡的花,從一開始就是注定要被風(fēng)吹落的吧。就像人一樣,那些弱小的人是注定要被忽視的?!蔽疑焓种噶酥概赃呉恢觊_得絢爛異常的西府海棠,自顧自地說,“所以,我還是喜歡這種花,雖然終究還是要凋落,但好歹曾經(jīng)轟轟烈烈過。你呢?你喜歡哪種?”
我一點兒都不著急,拉開架勢準(zhǔn)備和他談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許韻卻沒有接我的話茬,他話鋒一轉(zhuǎn),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栁遥骸澳阏娴慕兴晰Q雪?飛鶴的鶴,下雪的雪?”
我點頭又搖頭:“是那兩個字沒錯,但是,意思取自羽族的‘鶴雪術(shù)’?!?/p>
許韻不說話,皺著眉仰頭將杯中的酒往口中倒。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的臉:“你聽過‘羽族’和‘鶴雪術(shù)’嗎?”
他似乎不習(xí)慣我的逼視,低頭望著杯中的酒,喃喃地問道:“我們是不是認(rèn)識?”
我搖頭,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說謊:“當(dāng)然不認(rèn)識?!?/p>
“那么——”他朝我伸出右手,“現(xiàn)在認(rèn)識了,初次見面,我叫許韻?!?/p>
我沒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將一個早已包裝好的精致禮品盒遞到他手里。
他疑惑地望著我。
我一邊笑著朝他擺手,一邊后退著走出涼亭:“我還有事先走了,麻煩你幫我把禮物帶給夢莎,一定要帶到哦!不過千萬別說是我送的,我怕她不收。你知道的,她不太愿意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p>
我小聲說完便轉(zhuǎn)身跑出別墅大門,直到跑出很遠(yuǎn)一段距離后,才氣喘吁吁地回頭。和我預(yù)料的一樣,別墅門前,朦朧月色里,許韻形單影只地呆立著。
他看見我回頭,立刻朝我用力地?fù)]著手,然后比畫著,意思是一定會幫我轉(zhuǎn)交禮物。
我無聲地笑起來,抬頭看了看滿天的星辰。
嗯,宋鶴雪,有時候,我們這種星星也可以自己發(fā)光的。
【五】
當(dāng)晚我回到住處,立刻給連夢莎發(fā)了一條短信。之后,我躺在黑暗里緊盯著手機(jī),一夜無眠。
當(dāng)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臥室時,我終于收到連夢莎的短信,雖然只有兩個字“謝謝”,但我知道一切都在朝著我預(yù)想的方向發(fā)展。
其實,我昨天送給連夢莎的禮物并沒有什么特別,那只不過是一條普通的心形銀手鏈,而能為我換來“謝謝”兩字的特別之處在于,那份禮物的賀卡上,款落處寫著兩個字——許韻。
沒錯,我模仿了許韻的字跡,制作了一個真假難辨的簽名,借許韻的手冒充他給連夢莎送了禮物。我之所以敢這么做,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會被拆穿。
我了解連夢莎,像她這樣高傲的人,心里再喜歡那個禮物,也只會假裝不動聲色地接受,永遠(yuǎn)不會向許韻詢問有關(guān)禮物的種種細(xì)節(jié)。
而我昨晚給連夢莎發(fā)的那條短信內(nèi)容是:“夢莎,今晚我在涼亭中碰到許韻,他當(dāng)時因為害怕你會拒絕接受他的禮物正在猶豫要不要將禮物送出,我跟他說,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p>
因此,這一切,到了連夢莎眼里便成了:許韻借由送她生日禮物主動與她和解,而促成這一切的人,是我。所以,就這樣,我輕而易舉便通過了連夢莎的測試。
一切都在我的預(yù)料之中,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天中午,我再一次見到了許韻。那是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后的午休時分,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和小圓一邊商量著去哪里解決午餐,一邊慢吞吞地往教室外面走。
跨出教室的一剎那,外面絢爛的陽光照得我眼花,然后我便看見了融融日光下長身而立的許韻。也許是錯覺,我居然發(fā)現(xiàn),他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連嘴角的弧線似乎都柔和了一些。
我愣在原地,許韻面無表情地朝我走過來,小圓在一旁激動地拉我的衣袖。
我呆呆地看著許韻說:“連夢莎的教室在旁邊那棟樓里?!?/p>
“我今天是專門來找你的?!痹S韻看著我的目光意味深長。
我假裝不懂:“?。俊?/p>
“走吧?!痹S韻朝我點點頭,率先往另一邊走,“我請你吃飯?!?/p>
“?。俊蔽彝耆恢廊绾螒?yīng)對突然到訪的許韻,這完全超出了我的計劃,我只能裝傻充愣,拉著小圓陪我。
誰知,許韻走了幾步回頭看見小圓,立刻皺起了眉,但還是好脾氣地說:“抱歉,今天只能請你一個,下次再請你的朋友?!?/p>
“我沒關(guān)系啦。”小圓連忙一邊沖許韻擺手,一邊將我往前推,“鶴雪,你快去吧。”
我猶豫地跟上許韻的腳步,心里深知他來者不善。
許韻選的地方就在學(xué)校旁邊,是一家裝修考究的西餐廳。因為離得近,所以中午也有不少同校的學(xué)生過來就餐。我跟在許韻后面走進(jìn)餐廳時,便感覺到了強(qiáng)烈的注視。許韻大概也感覺到了那種并不友善的目光,特意挑了一個偏僻的座位。
坐下來之后,面對沉默不語的許韻,我決定先發(fā)制人:“你來找我,夢莎她知道嗎?”
許韻愣了一下,突然笑起來:“怎么?我找誰還要跟連夢莎匯報嗎?”
我看著他的笑臉,說不出話來。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笑容可以這樣溫暖,即便是配著不悅的語氣,也很難讓人討厭。
他見我不答,想了想說:“或者,你怕夢莎?”
“才不會!”我也笑,“我們倆清清白白,我有什么可怕的?”
許韻望著我,一挑眉,笑出聲來,氣氛頓時輕松起來。整個就餐過程雖然我和許韻都沒有說話,但我仍然能毫無負(fù)擔(dān)地吃完整份牛排,甚至在點甜點的時候特意給自己要了雙份的藍(lán)莓芝士。
一直沉默不語的許韻突然抬頭看著我:“怎么?你也喜歡點雙份藍(lán)莓芝士?”
“還有誰也喜歡嗎?”我笑問。
他不說話,隔了很久才說:“那么咖啡也是要加雙份糖和奶了?”
“哇!”我假裝不可思議,“猜得這么準(zhǔn)!你簡直可以去擺攤算命了?!?/p>
許韻靠在椅背上,冷冷地注視著我。他的目光是那么冷,仿佛下一秒就能把我凍住。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zhàn),撇撇嘴,可憐又小聲地說:“其實,我們胖子都視甜食如命啦,要不然,又怎么會成為人人討厭的胖子呢。”
我說完低頭不安地用手指揪著校服下擺,良久,聽見了許韻一聲輕輕的嘆息。我抬起頭,便看見了許韻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望著我,眼神里的哀傷清晰可辨。
我低下頭假裝沒有看見。
他將芝士蛋糕推到我的面前,溫柔地說:“吃吧?!?/p>
我嘴里含著蛋糕若無其事地問他:“你今天找我有事嗎?”
他“哦”了一聲,半晌才喃喃地說道:“本來是有事的,但……現(xiàn)在沒有了。”
我低頭,嘴里含著一口香甜的蛋糕,心里卻泛起無限苦澀,我努力彎起嘴角,無聲地笑。
許韻,原來你這么好騙,輕易便對陌生人施舍同情??墒?,為什么,為什么不早一點兒施舍你那廉價的同情呢?
現(xiàn)在,一切都晚了啊。
【六】
許韻離開后,我獨自步行回學(xué)校。春光明媚的午后,空氣里彌漫著花香,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我的心里一片寒涼。
我需要努力地仰頭,假裝看藍(lán)天白云,才可以不讓自己的眼淚溢出眼眶。
為了不讓小圓擔(dān)心,我在學(xué)校旁邊的小樹林里足足站了十分鐘,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心情。只有這樣,才能做回那個面對諷刺、挖苦和羞辱無動于衷的宋鶴雪,才能成為那個表面看起來刀槍不入、不讓小圓擔(dān)心的宋鶴雪。
可是,當(dāng)我做足了準(zhǔn)備回到教室時,竟然并沒有迎來想象中的嘲笑。教室里所有人都靜默地看著我,我甚至從有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許羨慕和嫉妒。
我突然明白過來,大概在他們眼里,和校花名義上的男朋友哪怕只是簡單地吃一頓飯,也算是很光榮的一件事吧。而除了羨慕,他們的眼里更多的是坐等看好戲的幸災(zāi)樂禍。
我知道他們在等什么,他們在等著連夢莎來向我興師問罪??上麄兲涣私膺B夢莎,又太低估了我。
只有小圓是單純地?fù)?dān)心我,她看見我,連忙將我拉出教室:“鶴雪,怎么辦?他們說連夢莎不會放過你的。都怪我,中午不應(yīng)該鼓勵你去的?!?/p>
“沒事?!蔽野矒崴?,“哪有那么嚴(yán)重,就只是吃頓飯而已?!?/p>
“真的……沒事嗎?”小圓著實被嚇得不輕,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可是,你……你不知道連夢莎她以前……”
“放心啦?!蔽倚χf,“身為?;?,連夢莎沒那么小氣啦,?;ㄒ呛臀疫@樣的人爭風(fēng)吃醋也未免太失自尊了吧?連夢莎不會的。再說,我和許韻本來就沒什么啊?!?/p>
“哦?!毙A低聲回答,顯然并不覺得我的話有多大的說服力。
我便接著說:“大不了,我現(xiàn)在就主動去跟連夢莎解釋清楚?!?/p>
“啊?”小圓看著我,驚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我獨自去了三年級教學(xué)樓,一眼就看見了走廊里的連夢莎。即便是穿著普通的校服,在人群中她也是最惹眼的那一個。連夢莎看見我,對圍在她身邊的女生擺了擺手,那些女生便識趣地走開了。
我走上前,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說:“夢莎,今天許韻找我了,還請我吃了飯。”
“我知道。”連夢莎的聲音聽起來不帶絲毫感情。
我抬起頭,用自己對著鏡子練習(xí)了無數(shù)遍的真誠目光望著她:“他說要感謝我?guī)退愫秃?,所以我想借著跟他吃飯的機(jī)會看能不能打探到對你有利的信息?!?/p>
“是嗎?”連夢莎笑起來,聲音輕輕柔柔的,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殺氣。
她貼近我耳旁,低語:“最好是這樣,否則……”
我笑得天真無邪:“我才沒有那么笨,自己找不舒坦。何況許韻的眼光還沒有差到這種地步吧?!?/p>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練就一項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本事。
“這倒是?!边B夢莎轉(zhuǎn)身離開。
我看著她的背影,無聲又得意地笑起來,然后便悚然心驚起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也變成了這樣惡毒又卑鄙的人呢?不過,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讓我做完那件事,被千刀萬剮也無所謂啊。
【七】
回到教室后,一整個下午,我都心神不寧,總覺得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果然,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有人騎著自行車從旁邊的小巷里突然沖出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我一抬頭,便看見了花子尹那張居高臨下的笑臉。
夜幕即將降臨,朦朧的光線里,透過花子尹臉上黑框眼鏡的鏡片看過去,那雙細(xì)長的眼睛里居然沒有一貫的玩世不恭的神色。一副小小的眼鏡居然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zhì),我看得有些發(fā)呆,老實說,戴眼鏡的花子尹看起來沒有那么讓人討厭。
但下一秒,他便破壞了這美好的一刻。
他盯著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咦,原來你喜歡這種文弱書生型的男生?早說啊?!?/p>
“神經(jīng)??!”我瞪他一眼,繞開他繼續(xù)往前走。
我走出去很遠(yuǎn),才聽見他遠(yuǎn)遠(yuǎn)地向我喊:“喂,我送你回家吧?!?/p>
我便回頭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他跨在自行車上,瞇著眼看我:“你這么聽話,我都有點兒不習(xí)慣了?!?/p>
“這是聽話嗎?”我沒好氣地說,“這是被逼無奈好嗎?花子尹,你能不能不要一邊做無恥的事一邊裝無辜。”
“做無恥的事?我嗎?”花子尹皺著眉,一副很受傷的樣子,“我真的只是想送你回家啊?!?/p>
“好吧,那你送好了。”我跳上自行車后座,不再說話,以徹底的沉默來表示我的抗議。我才沒那么天真,相信他的目的那么單純。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路上花子尹真的再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他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溫柔的夜色里,花子尹載著我穿行在小巷里。偶爾夜風(fēng)吹動我的長發(fā),帶來陣陣花香。我陶醉在那芳芬里,忘了身在何處。
花子尹小聲地哼著歌,我聽見他唱“風(fēng)吹雨成花,時間追不上白馬”,便忍不住跟著輕輕哼唱起來。
我正唱得投入,自行車突然“嘎”的一聲停下來,我差點兒從后座上飛出去。
花子尹跨在車上,側(cè)頭看著我說:“你到了?!?/p>
“?。俊蔽姨ь^,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我住的小區(qū)門口,可我記得自己根本沒跟他說我住哪里啊。
我正疑惑,花子尹已經(jīng)停好自行車走到我面前。他看著我,好一會兒才鄭重其事地問我:“你能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嗎?”
看,要求還是來了。
宋鶴雪,你還是太天真了啊。
“說吧。”我冷冷地看著他,“花子尹,我早該料到你是有目的的?!?/p>
他卻毫不在乎我的鄙夷,眼中露出急切,說:“我希望你別再和許韻見面了?!?/p>
“為什么?憑什么?”我像被人戳中了軟肋,突然激動起來,“花子尹,你以為你是誰???我爸媽都沒管我,要你來管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忍你很久了。其他的事都可以,唯獨這件事絕不可能!”我一口氣吼完,激動地大口喘氣。
花子尹卻用那種冷淡又了然的眼神望著我,他就那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我突然心虛起來,仿佛自己是一個完全被他看透的小丑。
半晌,花子尹笑起來,說:“既然你這么氣急敗壞,就證明我想得沒錯啦?!?/p>
我啞口無言。因為激動,我渾身都在顫抖。我不想讓花子尹看到我失態(tài),轉(zhuǎn)身想要離開。他卻一把抓住我,沉聲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接近連夢莎的目的嗎?”
“你別以為你什么都知道!”事到如今,我只能仰頭盯著花子尹,強(qiáng)裝鎮(zhèn)定。
“你想讓許韻愛上你?!被ㄗ右[著眼低頭看我,幾乎要將臉貼到我的臉上,“可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以我對你的了解,許韻絕不是你喜歡的那一類男生?!彼砸詾槭堑財嘌?。
“世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我惡毒地笑,“再說,你對我也未必很了解。不妨告訴你,我不過就是覺得跟連夢莎這樣的?;〒屇信笥押芎猛娑?,不行嗎?”
“你!”花子尹逼視我,眼中全是憤怒,“你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
“哪樣?無恥嗎?”我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不是說很了解我嗎?那你應(yīng)該知道的啊,我一直都是這樣——無恥!”
花子尹松開我,言之鑿鑿:“許韻不會喜歡你的?!?/p>
“那你就等著看好了。我會贏的。”我放下狠話轉(zhuǎn)身就走。
我剛走出去兩步,便聽到身后的花子尹低低嘆了一口氣,然后慢悠悠地說:“你說,如果我把今天我們談話的內(nèi)容告訴許韻,你覺得你還會贏嗎?”又是那種一貫的輕描淡寫卻能奪人性命的、讓人討厭的語氣。
“他不會相信你。”我轉(zhuǎn)身對他笑,不甘示弱。
“是嗎?”他彎起嘴角,沖我搖一搖手里的手機(jī),然后按下一個鍵,我的聲音便從他的手機(jī)里清晰地傳出來。
我聽見了自己魔鬼般的聲音:“世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再說,你對我也未必很了解。不妨告訴你,我不過就是覺得跟連夢莎這樣的?;〒屇信笥押芎猛娑选?/p>
我根本沒想到他悄悄地錄了音。
頃刻間,我像跌進(jìn)了冰冷刺骨的寒潭,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我像個瀕死的人,死死抓住花子尹的手,毫無形象地苦苦哀求:“可不可以暫時替我保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p>
花子尹看著我,嘴角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fā)。
我知道大概怎么哀求也沒有用了。
我想起那些我曾經(jīng)發(fā)過的誓,想起無數(shù)個悔恨的夜晚,想起那段看過無數(shù)遍的有關(guān)星星和太陽的話,有液體慢慢自眼角滑落……
我質(zhì)問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這不過是上天注定要對我進(jìn)行的懲罰啊,上蒼始終不給我懺悔的機(jī)會,這大概就是我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吧,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一切都是我活該啊。
我慢慢松開花子尹的手,低著頭倔強(qiáng)地別過臉去,不讓花子尹看見我的眼淚。也許是我的動作有點兒大,一滴眼淚“吧嗒”一聲落在花子尹的手背上。
花子尹像是沾到了什么毒液一樣,猛地縮回手,呆若木雞地看著自己的手背,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我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又等了很久,他還是沉默不語,我便知道再求他也是沒用的了。
我不想再多看一眼這個十分讓人討厭的人,轉(zhuǎn)身就想往前走,卻聽見了花子尹低啞的聲音:“如果……如果我答應(yīng)暫時替你保密,將來,你會和我……”
“好!”我轉(zhuǎn)頭,不等他說完,一邊流淚一邊鄭重地點頭,“好,只要你答應(yīng)替我保密,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花子尹皺眉:“可我還沒說要你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我一邊擦眼淚一邊沖著他笑,好像他并不是剛才那個令人厭惡至極的人,好像他是我的救世主一般。
大概我又哭又笑的表情實在太難看,花子尹望著我,皺起了眉頭。仿佛不愿再多看我一眼,他跨上自行車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花子尹走后,我在小區(qū)門外站了很久很久,以那種仰望天空的姿勢。
烏云遮月,漆黑的蒼穹上沒有一顆星星,但我知道在某個遙遠(yuǎn)的我看不見的地方,一直有一顆星星在照亮我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