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夢五彩繽紛

我的心是早該冷了的，為你的緣故，還不敢忘卻春天的美麗。

清如賢弟：

昨天夜里看Booth Tarkington〔布斯·塔金頓，美國作家〕的《十七歲》，看到第二百頁的時候，已經(jīng)倦得了不得，勉強(qiáng)再看了三四十頁，不覺昏昏睡去，做了許多亂夢，其中有一個夢五彩繽紛，鮮麗奪目（你有沒有做過五彩的夢？），迨到睡醒，忽然看見電燈尚未扭熄，大吃一驚，如果給居?？匆娏?，又要痛心電費(fèi)。一看表已快五點(diǎn)鐘，熄了燈，天也已亮，于是把《十七歲》看完，再睡下去，夢魘了起來，照例是身子壓得不能動彈，心里知道在夢魘，努力想掙扎醒來，似乎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半身抬起，其實仍舊是躺在床上那一套。

在良友里用廉價把《十七歲》買來，作者B.T.或者不能說是美國第一流的作家，但總是第二流中的佼佼者。描寫十七歲男孩子在初戀時種種呆樣子，令人可笑可憐，至少很發(fā)松，大可供消遣之用?！按笕A烈士”以論語派的文字把它譯出，譯文也不討厭。如果你不討厭我只會向你獻(xiàn)些無聊的小殷勤，便寄給你。實在！讓瘋頭瘋腦的十七歲做做戀愛的夢，也尚可原諒，如果活過了二十歲還是老著臉皮談戀愛，真太不識羞了，因此我從來不曾和你戀過愛，是不是？

今天希望有你的信（但似乎是沒有的樣子）。我待你好。

吃筆〔吃癟〕者 十四

清如：

要是我死了見上帝，一定要控訴你虐待我。

人已做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有何說？要是我進(jìn)了修道院，我會把圣母像的頭都敲下的。

總之你是一切的不好，怨來怨去想不出要怨什么東西好，只好怨你。

今天提籃橋遇見了蘇女士，照理一年不見了應(yīng)該寒暄幾句，可是她問我哪里去，我想不出答案，便失神似的說回去，她似乎覺得這話有點(diǎn)可笑，我只向她笑笑而已，一切全是滑稽。

愿上帝祝福所有的苦人兒！

如果窮人都肯自殺，那么許多社會問題，都可不解決而自解決，我以為方今之世，實有提倡自殺的必要。

總之你太不好，我這樣不快活！

再沒有好日子過了，再不會笑笑了，糖都要變成苦味了，你也不會待我好了。

總之這樣下去是不成的，我寧愿坐監(jiān)牢。

為什么你要罵我？為什么你……人家都給他們吃，只不給我吃，我昨天不也給你吃花生？

我秘秘密密地告訴你，你不要告訴人家，我是很愛很愛你的。

我是深愛著青子的，

像鷂鷹渴慕著青天，

青子呢？

睡了。

鷂鷹呢？

渴死了。

沒有茶嗎？

開水是冷的。

我要吃ice cream〔冰激凌〕。

我要打宋清如，那尼姑。

好澄：

希望這封信能先你到家，等候著你。

路上平安？回家歡喜？母親婉弟都好？以一顆熱愛你的心，愿你得到最大的幸福，在母親的懷里。

我的心是早該冷了的，為你的緣故，還不敢忘卻春天的美麗。我不愿有更舒服的生活環(huán)境，因既已有你友情的撫慰，那是遠(yuǎn)寶貴過于一切的。

期待著你將給我更大的（但永不要給我最大的，因最大之上，將無可希望了）歡喜，當(dāng)我看見你的時候。

祝福。

朱 十七

宋：

于是你安然到了家里，我也安然活著。當(dāng)然我并不愿你來，也不盼你希望你來。今天又是下雨，但你不來而以因為我不愿你來做理由，卻太使我惱，因為這是你第一回聽我的話。如果我說，我愿你愛我，你愿不愿愛我呢？世上的事都是這樣的，你如向人請求點(diǎn)恩惠，人家便將白眼報之，要是請他打一記耳光，人家便會欣然應(yīng)命的。

當(dāng)然是我的無理，你不要以為我怪你，但以后請你不要誘我了吧，那真有點(diǎn)難堪。

但愿來生我們終日在一起，每天每天從早晨口角到夜深，恨不得大家走開。

朱 廿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