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人人都愛狠角色

俗話說，“臟唐臭漢”。但是，漢、唐也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盛大煊赫、我們引以為驕傲的年代，直到今天，我們依然自稱漢人、唐人。在歷史厚重的朱紅色的黼黻上，有些臟臭其實都是可以忽略的。上帝說：“你們誰是干凈的，誰就可以向這個妓女投擲第一塊石頭?！苯Y(jié)果沒有一個人敢。歷史，有哪一段不是劣跡斑斑？人，在世上溜達幾年，有誰不是一身細菌？

克林頓說：“我和希拉里的婚姻猶如掛毯，厚重多彩而又結(jié)實，沒有人可以將它扯斷?！睗h唐的歷史于我們中國人，也是如此。那些為后人詬病的男男女女、情情色色，可以上升到一票否決，也可以忽略成個人小節(jié)。

在唐朝這匹歷史的掛毯上，第一男主角當(dāng)然是李世民、李隆基等，第一女主角當(dāng)然是武則天、楊玉環(huán)等。如果不分男女，第一主角，當(dāng)然是武則天，也只有武則天。她的剛毅、她的鐵血、她的放縱、她的豪邁、她的帝王手段以及持續(xù)到82歲綿延不絕的緋聞艷屑，歷史發(fā)展到今天，無人能出其右。

這個無法用才女、名女來概括的女人，任何一個用來修飾女人的詞，都壓不住她的霸氣。她是空前的，也是絕后的。歷史展開長長的畫卷，武則天是如椽巨筆飽蘸的殷紅，厚厚地墜落在宣紙上，洇染開來，穿過濃墨染紅案牘。即使卷起這幅畫卷，這一粒紅字仍然驚心動魄。

再堅強的人也有流淚的時候

武則天，據(jù)說是四川廣元人。在中國歷史上，但凡是個名人，往往到處都有人認親戚。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是中國世俗文化非常真實的一面。何況武則天這位中國幾千年來唯一的女皇帝？

女皇出身倒是很尋常。在門閥觀念束縛嚴(yán)重的隋唐時期，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彠是個很沒有地位的木材商人。雖然商人有錢，但是唐朝并不一味拜金。武則天的父親是個很有見識的人，想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于是想辦法做了個小官——他不是有錢嗎？雖然官小，但平臺不一樣，有機會結(jié)識能人、積攢人脈。隋煬帝大業(yè)末年，李淵任職于河?xùn)|和太原之時，多次在武家留住，李淵在太原起兵反隋以后，武士彠資助錢糧衣物。所以唐朝建立以后，武士彠以“元從功臣”歷任工部尚書、黃門侍郎、判六尚書事、揚州都督府長史、利州都督、荊州都督等職，貞觀中，累遷至工部尚書、荊州都督，封應(yīng)國公。在職場一路跑高的過程中，武士彠的妻子去世了，于是由唐太宗為媒，武士彠續(xù)娶了楊家姑娘，楊家當(dāng)時門第很高，這一點彌補了武士彠出身的缺陷。但是楊夫人不知道是剩女還是寡居，這時候已經(jīng)四十出頭。結(jié)婚后，這位楊夫人先后生了三個女兒，武則天是小閨女。

貞觀十一年（637），武士彠已經(jīng)去世，14歲的武則天應(yīng)召入宮，做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入宮之前，母親楊夫人不舍得，侯門一入深似海，何況是宮門？武則天卻說：“侍奉圣明天子，豈知非福？為何還要哭哭啼啼，作兒女之態(tài)呢？”14歲的少女樂觀、堅強、自信。也可能是武士彠去世后，前妻留下的兩個兒子以及武氏族人對楊夫人和三個女兒非常不好，身為女子，改變命運的機會并不多，心思重的武則天也許將入宮作為報復(fù)同父異母的兄長、揚眉吐氣的機會。

但是眼下還是盲目樂觀，看不出這次跳龍門的光明之處。雖然年輕的小女孩無疑會招老男人喜歡，而且新娶的媳婦三天新，唐太宗給她賜號“武媚”——一個嫵媚的可人兒，但是顯然武媚不是唐太宗好的那一杯茶。唐太宗對女人的選擇更傾向于敬愛有加，而不是寵溺這一路數(shù)。唐太宗一生最愛的女人是長孫皇后，和魏征是著名的賢臣一樣，長孫皇后是個著名的深明大義的賢后，樸素、低調(diào)，動輒勸諫；唐太宗喜歡的另一個女人徐惠妃，也是個知書達理的賢妃，也是簡樸、低調(diào)、謹(jǐn)慎、本分，賢明是一生追求，也是道德的底線。武媚的行事顯然不是這個風(fēng)格。對于太宗時期宮中的生活，史書并沒有詳細的描述，僅見武則天自己在晚年時回憶的自己為太宗馴馬一事。當(dāng)時，太宗有匹名馬獅子驄，“肥逸無能調(diào)馭者”。太宗就問身邊的妃嬪，你們誰有辦法？武媚侍候在側(cè)，對太宗說：“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楇，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睍鲜钦f太宗壯武氏之志，但是任何人都會心下一驚，這個嬌滴滴的小女孩怎么心這么狠？以唐太宗一生刀頭舐血的生涯，以及對女性價值觀的認同，垂暮之年顯然消受不起武則天飛揚的個性和濃烈的血性。武則天的不受寵愛在情理之中，且唐太宗已年老多病，對女色也有心無力。武媚的后宮生涯第一次放飛時就遇到了下雨。

春雨有情。唐太宗纏綿病榻，后宮妃嬪們在近前伺候，皇子們也要來侍疾。一來二去從眼熟到心動，武媚和太子李治暗生情愫?！皶r，上在東宮，因入侍，悅之”，解讀《唐會要》的說法：18歲的李治對22歲的武則天一見鐘情，這種感情因為是與父親的妃子的不倫之戀，因為偷偷摸摸而具有強烈的刺激性，既深刻又快樂。649年，太宗駕崩，宮廷制度的鐵律為兩人之間的愛情設(shè)置了一道柵欄，武則天按照規(guī)定被送到感業(yè)寺削發(fā)為尼。命運的小舟一下子蕩進了死胡同，對于正值韶華的武媚來說不啻當(dāng)頭棒喝。黃卷青燈，也就是這個時候，這個對于命運的走向一直非常主動、非常強悍的女人流下了無助的淚水。她在情感和人生的雙重走投無路下，寫下了那首真誠纏綿的《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眰袝@得軟弱，這個時候的武媚娘只是一個青春年少的女人，孤寂的僧尼生活扼殺著蓬勃的欲望，而青春的欲望像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武媚娘一方面是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整個人生完全走投無路；一方面是內(nèi)心的掙扎，唐太宗去世，唐高宗即位，渺茫的希望只有寄托在唐高宗的身上，可是米飯放久了也會變硬，那個曾經(jīng)情意繾綣的男人，如今大概早就將自己忘在腦后了。在后宮中度過了十?dāng)?shù)年的武媚娘，太清楚一個皇帝面臨的選擇之多，后宮粉黛如云，自己只是個漸漸老去的前朝才人，簡直跌在人生的井底，爬出去渾如南柯春夢。痛苦輾轉(zhuǎn)中，唐太宗的周年祭日到了，李治來到感業(yè)寺進香。李治的這一行，也許不是天不絕武周、天要絕李唐，而是武媚娘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比如，她應(yīng)該是將那首《如意娘》輾轉(zhuǎn)送給李治，打動了李治的心。不然，李治為什么時隔一年之后偏偏去感業(yè)寺呢？不管怎么說，風(fēng)雨故人到。25歲的武則天和21歲的李治分別經(jīng)年，此時此刻相思之苦洶涌而出，化作潸然飲泣，無語凝噎?！拔涫掀?，“上亦潸然”，《唐會要》幾筆白描傳達出了感業(yè)寺上演的這一出鵲橋會的凄美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