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列女傳^①

列女姓竇氏，小字桂娘。父良，建中初為汴州戶曹掾^②。桂娘美顏色，讀書甚有文。李希烈破汴州^③，使甲士至良門，取桂娘以去。將出門，顧其父曰：“慎無戚，必能滅賊，使大人取富貴于天子?！惫鹉锛纫圆派谙Ａ覀?cè)，復(fù)能巧曲取信，凡希烈之密，雖妻子不知者，悉皆得聞。希烈歸蔡州^④，桂娘謂希烈曰：“忠而勇，一軍莫如陳先奇^⑤。其妻竇氏，先奇寵且信之，愿得相往來，以姊妹敘齒^⑥，因徐說之，使堅(jiān)先奇之心?！毕Ａ胰恢?，桂娘因以姊事先奇妻。嘗間曰：“為賊兇殘不道，遲晚必?cái)?，姊宜早圖遺種之地?！毕绕嫫奕恢?/p>

興元元年四月^⑦，希烈暴死，其子不發(fā)喪，欲盡誅老將校，以卑少者代之。計(jì)未決，有獻(xiàn)含桃者，桂娘白希烈子，請分遺先奇妻，且以示無事于外。因?yàn)橄灢瘯唬骸扒叭找阉?，殯在后堂，欲誅大臣，須自為計(jì)?！币灾烊静瑁绾?。先奇發(fā)丸見之，言于薛育，育曰：“兩日希烈稱疾，但怪樂曲雜發(fā)，盡夜不絕，此乃有謀未定，示暇于外，事不疑矣?！泵魅?，先奇、薛育各以所部噪于牙門^⑧，請見希烈，希烈子迫出拜曰：“愿去偽號，一如李納^⑨?！毕绕嬖唬骸盃柛覆?，天子有命?！币驍叵Ａ壹捌拮?，函七首以獻(xiàn)，暴其尸于市。后兩月，吳少誠殺先奇^⑩，知桂娘謀，因亦殺之。

請?jiān)囌撝合Ａ邑?fù)桂娘者，但劫之耳，希烈僭而桂娘妃，復(fù)寵信之，于女子心，始終希烈可也。此誠知所去所就，逆順輕重之理明也。能得希烈，權(quán)也；姊先奇妻，智也；終能滅賊，不顧其私，烈也。六尺男子，有祿位者，當(dāng)希烈叛，與之上下者眾矣，豈才力不足邪？蓋義理茍至，雖一女子可以有成。

大和元年，予客游涔陽，路出荊州松滋縣，攝令王淇為某言桂娘事。淇年十一歲能念《五經(jīng)》，舉童子及第，時(shí)年七十五，尚可日記千言。當(dāng)建中亂，希烈與李納、田悅、朱泚、朱滔等僭詔書檄，爭戰(zhàn)勝敗，地名人名，悉能說之，聽說如一日前。言竇良出于王氏，實(shí)淇之堂姑子也。

①列女：同烈女。舊指重義輕生、有節(jié)操的婦女。

②建中：唐德宗年號（780—783）。汴州：今河南開封。戶曹：掌管籍賬、婚姻、田宅、雜徭、道路等事的州府官吏。掾：副官佐貳吏的通稱。

③李希烈：唐遼西人，德宗建中初為淮西節(jié)度淮寧軍、檢校禮部尚書。不久，加檢校右仆射、同平章事。后背叛朝廷，交通河北諸叛帥，僭稱王。建中四年（783）十二月，攻占汴州，自稱帝。

④蔡州：今河南汝南。

⑤陳先奇：李希烈部將。《舊唐書·李希烈傳》作陳仙奇，并記其“起于行間，性忠果。自希烈死，朝廷授淮西節(jié)度，頗竭誠節(jié)。未幾，為別將吳少誠所殺，贈太子太保”。

⑥敘齒：按照年齡大小定長幼次序。

⑦興元：唐德宗年號（784）。

⑧牙門：軍帳前立大旗表示營門?！秶Z·齊語》韋昭注：“軍門立旌為門，若今牙門矣。”

⑨李納：淄青鎮(zhèn)叛帥李正己之子。正己病死，李納請襲父位，朝廷不許，遂叛，稱齊王。興元初，德宗下詔罪己，納復(fù)歸順朝廷。

⑩吳少誠：李希烈寵將?！顿Y治通鑒》貞元二年（786）七月記“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自為留后。少誠素狡險(xiǎn)，為李希烈所寵任，故為之報(bào)仇”。

涔陽：唐澧州，今湖南澧縣。

荊州松滋縣：屬今湖北。

攝令：代理縣令。

童子：即唐代科舉考試中的童子科。凡十歲以下，能通一經(jīng)，及《孝經(jīng)》、《論語》，每卷誦文十通者，予官。通七者，與出身，謂之童子科。

建中亂：指唐德宗建中時(shí)李希烈、朱泚、朱滔等人反叛朝廷。

大和元年（827）杜牧出游涔陽，路過松滋縣，根據(jù)縣令王淇所述桂娘事，感而作此。

文中記敘了桂娘為李希烈所強(qiáng)取、忍辱以才色巧智義滅李希烈一門的經(jīng)過，不僅褒獎桂娘為烈女，更重要的是通過對桂娘“終能滅賊，不顧其私，烈也”的稱揚(yáng)，指出“六尺男子，有祿位者，當(dāng)希烈叛，與之上下者眾矣，豈才力不足邪？蓋義理茍至，雖一女子可以有成”這一事實(shí)，從而寄寓了對那些顧其私，不顧義理，而屈從李希烈等人的朝廷官吏的憤慨蔑視之情。

杜牧本年又有《燕將錄》之作，此后又撰寫了《張保皋鄭年傳》。這三篇傳記，都顯示了作者關(guān)注歷史人物，以史為鑒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了詩人傳記散文創(chuàng)作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