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荒誕馬戲團

他和方潛，

一個是演出時的閃亮主角，

一個是不肯上場的逃兵。

這是鎮(zhèn)子里最好的一家酒樓，亦是酒樓里最豪華的一間包廂。

夏棲鎮(zhèn)雖然不是貧困鎮(zhèn)，但也并沒有特別發(fā)達的經(jīng)濟支撐，鎮(zhèn)領導們在光速發(fā)展的世界變化中都有些坐立不安和壓力山大。

因此，幾個月前，當十六歲就外出闖蕩、四十四歲晉升億萬富豪衣錦還鄉(xiāng)的夏棲鎮(zhèn)人方寶劍出現(xiàn)時，是值得他們振奮和激動一把的。

此刻，在座的除了鎮(zhèn)長和兩位副鎮(zhèn)長，以及他們已經(jīng)熟悉的方寶劍，還有夏棲中學的校長，這個組合顯然有些奇怪。

方寶劍是為了小兒子方柯惹出的事故而趕來，大家都對此心知肚明。

“夏棲水庫是個風水寶地啊，風水大師都說這是靈力匯聚之地。周圍群山植被豐富，是天然氧吧。在這里建成超級度假村，整個鎮(zhèn)子的經(jīng)濟都會帶動起來?！辈[著眼睛和鎮(zhèn)長碰了個杯，已經(jīng)禿了半壁江山的方寶劍仿佛沉浸在了自己幻想的畫面里，每一句話的尾音都拖得裊裊。

這個話題已經(jīng)在前幾次見面時探討過多次，然而每一次重提，鎮(zhèn)長都會熱血沸騰。

“方總不愧是我夏棲鎮(zhèn)人，有遠見，有謀略！”一位副鎮(zhèn)長翹指點贊。

“地的問題，您完全不用擔心……”另一位副鎮(zhèn)長接話。

“這個投資可不小啊，風險也不小……”話鋒一轉，方寶劍緩緩搖了一下頭，在座幾位領導頓時心里一緊。

只見他喃喃道：“要想富，先修路。夏棲是個小鎮(zhèn)子，水庫那邊要開發(fā)成超級度假村，就得把吃喝玩樂一條產業(yè)全部包括進來，首先就是要拉通一條高速公路，必要的話可以建個機場。這個投資不小，我們做就要一次成功！一定成功！”

仿佛下定決心般，將手中的白酒一飲而盡，方寶劍用力握了一下拳。

成功企業(yè)家的氣勢感染了所有人，大家恨不得鼓起掌來。

方寶劍卻把目光轉向一直被忽略的校長，仿佛大夢初醒般，站起身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啊呀，王校長！真不好意思，來來來，滿上滿上，咱們干一杯！”

王校長是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教師出身，席間的話題他雖然似懂非懂，但其中的關系卻心中通透。

夏棲中學今年七月暑假時突然被捐贈了一整棟三層高新教學樓，內配豪華圖書館和電腦室，捐贈人就是眼前的這位方總。

也是下午闖禍的學生方柯的父親。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所以當電話打來時他甚至都不覺得意外。

到底要頑劣到什么地步，才會讓這個在大城市里扎下了根的成功企業(yè)家把寶貝兒子送到他們這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鎮(zhèn)學校來上高中？

有錢人的思維他不懂，但方柯一定是一顆定時炸彈。

只是，拆這顆炸彈很貴……

“方總客氣了……一直想當面感謝您為學校做的貢獻，您捐贈的新教學樓即將封頂，屆時請您一定來參加剪彩儀式。”王校長不太熟練地和方寶劍碰杯。

“剪彩就算了，我做好事不圖回報，只為家鄉(xiāng)教育更好?！狈綄殑[擺手，“倒是犬子給王校長添麻煩了，我心里慚愧不已?！?/p>

終于來了！王校長心里一喜。

“哪里哪里，向各位領導和方總匯報一下，今天下午的事我已經(jīng)溝通處理好了。幾位學生的家長都同意和解，剛才已經(jīng)將學生們送到鎮(zhèn)醫(yī)院做完了全身檢查，他們也沒有受內傷，有驚無險……哈哈，有驚無險?！?/p>

這幾句話一出，在座的人明顯都松了一口氣，鎮(zhèn)長甚至把背朝后靠了靠，攤開了手，調整了更舒適的坐姿。

方寶劍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太感謝王校長的及時溝通了，也感謝那幾位家長的寬宏大量?！?/p>

看到大家都很滿意，王校長也很高興，說話就忘形了些：“那個叫張佳偉的學生，他爸爸是個爛賭鬼，一聽說兒子打架還有錢賠，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副鎮(zhèn)長之一咳了幾聲。

王校長反應遲鈍地繼續(xù)：“方柯同學是不是練過武術？醫(yī)生說從沒見過被打得一身是血檢查下來卻沒有傷筋動骨的，今天這事要是有人受了重傷，可不好處理，不好處理?！?/p>

方寶劍像是沒聽見般熱情地招呼：“來來來，再喝一杯……”

圓月高懸。

夏棲鎮(zhèn)的月亮，就是比城市里的更亮更大。

隨行的司機拉開了車門，方寶劍從豪華轎車里鉆出來，抬頭看了看月亮。

但他的腦海里，回蕩的卻是剛才出門時鎮(zhèn)長和他說的話：“方總，現(xiàn)在網(wǎng)絡和媒體都這么發(fā)達，這次沒有釀成大禍，真是萬幸，但如果總是出現(xiàn)這樣的事啊，難保不會被有心人利用……那可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p>

他當然知道鎮(zhèn)長的話是什么暗示。

他在心里罵了一萬次娘，臉上還是笑得胸有成竹。

再次抬頭看著在繁星夜幕下安靜而立的白色小樓，方寶劍狠狠扯了一下掛在脖子上讓他感覺很不舒適的領帶，然后怒氣沖沖地上樓。

一進客廳，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小子，悠然地蹺著二郎腿坐在寬大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遙控器，巨大的液晶電視上正在放著一部好萊塢大片。

這是方寶劍給年邁的父母在夏棲鎮(zhèn)修建的別墅，內部的一切都用上他認為最好的，這也是方柯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

看到方寶劍沖進來，坐在兒子身邊的葛麗珍趕快站起來，身后的司機也很知趣地帶上大門退了出去。

只有那個小子，仿佛瞎了聾了一樣，甚至頭都沒有朝他擺一下。

方寶劍甩掉身上煩人的西裝，酒后的雙目變得像野獸一樣赤紅，剛才在酒桌上談笑風生泰然自若的成功企業(yè)家形象已經(jīng)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失控的粗重呼吸聲。

像以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葛麗珍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一幕，丈夫和兒子，都是她的天她的命，她立刻捂住臉開始無聲痛哭。

方柯在媽媽的哭聲里終于有了反應，他安靜地按了關機鍵，電視屏幕瞬間變黑，激烈的槍聲、怪獸的咆哮、嘈雜的音樂都消失不見。

方寶劍的粗重呼吸聲更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