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再回不去那樣的歲月

穿過愛情的漫長旅程:蕭紅傳 作者:垂青 著


第一卷 再回不去那樣的歲月

呼蘭河畔的小小身影

1911年,蕭紅出生在黑龍江省呼蘭縣長壽胡同的一個地主家庭里。那時候的她還不叫蕭紅,不過只是一名牙牙學語的小娃娃,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像其他嬰孩一般,餓了就哭,困了就睡。一天里,她要睡上大半天光陰。

那時候,她叫張迺瑩。

張迺瑩,三個字,一個名字,看似普通,日后卻成就了一個大作家。而這個作家,不同于其他作家——有著傳奇的經(jīng)歷,有著火與冰的愛恨,有著比天高的才情,最后卻在本能走得更高更遠的時候,突然戛然而止,留下一身的不甘。

在她生后,她叫張迺瑩;在她死前,她叫蕭紅。

很多人看蕭紅,會覺得她是悲情女子。她的一生的確充滿了悲情,那是生與死的掙扎,是自由的追求,也是撲滅內(nèi)心熊火的一次次嘗試。才情比天高的女人,若沒有運氣的眷顧,若心中的熊火燃燒得過于猛烈,大多數(shù)是戚戚然了結一生,如奧斯丁的孤獨終身,如伍爾夫的投河自盡,如費雯麗的癲狂。她們受萬人尊敬又如何,在悲與喜的平衡中,在藝術與奉獻中,苦苦掙扎。最后,還不是剎那芳華,灰飛煙滅。

但是,人總不能一生都是不幸的吧?總有那么一刻,能綻開如花的笑臉,以為自己不過與他人一樣。

蕭紅也是,她的一生充滿著悲戚,但在某個時候,她也一定會發(fā)出爽朗的笑聲;而她也定不只在那細小得不值一提的時刻,才露出那開心的笑。她也曾有過大段時光開心無憂的生活,就像其他孩子一樣,快樂知足,只為一個小小的搖鼓,就能高興老半天。

當她還在呼蘭縣里,還是一個小女孩兒的時候,就曾如此。

清乾隆年間,作為蕭紅家族的第一代,張岱帶著家人遷居東北。確切來說,到了蕭紅,張家就是第六代了。而她一直記掛著的祖父張維禎,并不真的是她親生祖父。蕭紅的父親張廷舉,其實是其生父過繼給堂兄張維禎的。

蕭紅的祖父張維禎,經(jīng)常在她的作品中被提及。一提起祖父,蕭紅的字里行間總是充滿濃濃的親情,“祖父長得很高,身體很健康,手里喜歡拿著手杖,嘴里則不住抽著旱煙管”,“祖父一天都在后園里邊,我也跟著祖父在后園里邊”,“祖母死了,我就跟著祖父學詩,因為祖父的屋子空著,我就鬧著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她的童年,離不開祖父的身影。而她的童年,那無憂時光,也離不開祖父為她的苦心經(jīng)營。

蕭紅的生母姜玉蘭,是同縣地主姜文選的大女兒。在《宗譜書》有過她的記載:“夫人姜氏玉蘭,呼邑碩學文選公女。幼從文學,粗通文字。來歸十二年,勤儉理家,躬操井臼。夫婦伉儷最篤。唯體格素弱,不幸罹疫逝世?!苯铣松麓笈畠簶s華(蕭紅),還生下了三個兒子,只可惜有兩個夭亡,只剩下連貴(張秀珂)。在外人看來,姜氏精明強干、持家有道,是一個十分能干的女人。在丈夫張廷舉在外縣任教的時候,她包攬了全部家事。只可惜,她較為封建,與蕭紅的祖母一般,非常重男輕女,故對蕭紅非常冷淡,且不喜歡蕭紅。母女感情甚為淺薄。

生母姜氏在蕭紅八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夭亡,留下蕭紅、三歲的弟弟張秀珂和一歲的連富。生母姜氏在世之時,蕭紅與母親的感情并不深,也許是因為母親重男輕女之故。生母過世后,蕭紅迎來了一個繼母梁亞蘭。她是呼蘭鎮(zhèn)人,家境殷富,過門之后,這位繼母有條有理地佐理家務。對蕭紅,也許稱不上特別好,也算不上特別壞。不過,這也不怪誰,畢竟,蕭紅生來就是一個不平凡的人,有著新潮思想,與舊式的女人自然是隔了岸,有著深深的隔閡。

蕭紅的父親也是舊式的人。張廷舉這個人物,曾有《宗譜書》記載:“甫十二令即出繼堂伯父維禎公”,“先送私塾攻讀繼又送入黑龍江省立高等小學畢業(yè)”,“復又升入原地優(yōu)級師范學堂畢業(yè)”,“獎勵師范科舉人中書科中書銜”,他當過教員、小學校長、義務教育委員長,也做過實業(yè)局勸業(yè)員、縣教育局長和督學等。在土地改革時期,作為一名地主,他竟能被選為開明紳士。可見,蕭紅的父親雖不是一個偉人,也不至于是一個“爛人”,無功無過而已。而讀者在讀起蕭紅描述他父親的語句時,總會心生一股疑惑:為何蕭紅筆下的父親有著不近人情的冷漠,就像她描寫的是一個無關自己的陌生人?

原來,張廷舉在外面雖是有著紳士風度,在家中卻是個專制的“暴君”,對蕭紅的管制非常嚴酷。在家中,蕭紅經(jīng)常被父親打罵,而原因很可能僅僅是蕭紅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蕭紅為此這樣寫自己的父親:“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伯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于無情?!?/p>

不過,多少個孩兒在小小年紀就能看透世事,做到目空一切?答案自然是寥寥無幾。所以,蕭紅也就不免生出倔強的性格,以此來保護自己脆弱的一面。

得不到近親的愛,蕭紅的童年孤獨又寂寞。疏遠的雙親令她的自尊心日漸強大,而祖父的疼愛就成了她的依靠。

小小年紀的蕭紅,沒有生母的管教,沒有父親的關懷,她就無所顧忌地玩鬧起來。一般富貴人家的小姐即便不裹腳,也會在家學女兒紅吧?可蕭紅不,她調(diào)皮地常常爬上樹去掏鳥窩,也不管那樹多高、那窩多遠。也許,當她摔在地上時,也只是站起來拍拍衣裳,再去爬樹,也不管弄臟了新衣。那種無拘無束是小小蕭紅所沉醉的,也是她日后所追尋的。即使被生母發(fā)現(xiàn)后會遭一頓打,可是,那又有何相關?反正,自己在挨打后,總有親愛的爺爺來哄一番。

當生母過世、繼母入門后,一切又變了樣。蕭紅像往日一般去爬樹、掏鳥窩、踩田地,而繼母一旦發(fā)現(xiàn)了,就會告訴她父親。父親十分嚴厲,總要嚴厲打罵她一番。祖父雖疼愛蕭紅,可那時他愛上了抽大煙,沒精力再顧及她。打了就哄,變成打了就打,蕭紅自是感到缺乏關愛,心中不免失落。

也許,蕭紅覺得最美好的時光,也就是在祖父溺愛她之時。那時候的她,可以在院子里隨處找一片樹蔭睡,看到黃瓜成熟便摘下來吃,還能跟著有二伯在農(nóng)田幫倒忙;除了在家里尋寶外,還去“偷”家里的東西。不管蕭紅天性有多頑皮,總會有祖父牽著她的手。晚上,小蕭紅睡在祖父的炕上,祖父就教她念詩。正是這些念詩的夜晚,伴隨著搖曳的燭光,在蕭紅幼小的心里種下了文學的種子。日后她寫的那些好文章,總是離不開祖父陪伴的那些夜晚,離不開祖父念過的那些詩句。

蕭紅在長大之后,可能會無數(shù)次回想起童年時光。她會想到自己小小的手掌牽著祖父那肥厚蒼老的手,走在玉米地里給她挑玉米的情形,也會想起跟隨祖父讀過的那些她不知內(nèi)容的詩,一字一句。每次回想起這些,回想起呼蘭縣凍裂的大地,她可能會由衷地發(fā)出一抹微笑。這一抹笑,就像她兒時綻開的大笑一般,充滿快樂,又多了幾分懷念。

其實,蕭紅出生在小地主家庭,比起舊社會的東北農(nóng)村家庭,已經(jīng)算是優(yōu)越很多。她不需要早起割草喂羊,也不需要戴著草帽去田里撿稻穗。她的童年,是鋪展在東北鄉(xiāng)村的一幅畫卷。畫卷中有著各式的人物,他們或許愚昧,或許無知,而更多的是在當時大環(huán)境下顯出的對命運的淡漠與過一天算一天的“活著”。其中,小小年紀的蕭紅能由著性子地去調(diào)皮可愛,她無須過早地被卷入命運旋渦中,而可以以一個兒童的視角去探索周圍的世界,這已經(jīng)算是幸運了。不過,蕭紅的童年生活還有一個巨大的缺陷。這個缺陷,也許既成就了往后的蕭紅,也歷盡坷坎并過早地毀滅。那就是她的確缺乏來自近親的足夠關注。這令小小年紀且敏感的她難免心生寂寞,以至于除了后園那片小小天地,有關她家的一切就沒什么再值得惦念了。

不管怎樣,在呼蘭縣、在童年的家中,在那個放滿了舊東西的儲藏室里,蕭紅的確尋到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而這片天地,在她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童年未必斑斕若蜜糖

蕭紅怕寂寞,而她小小年紀時有著祖父的陪伴,似乎又不覺得寂寞。

在失去了祖父以后,她的寂寞又騰升了起來。

不知道在香港的時候,蕭紅會不會害怕回想起呼蘭河的一切。她也許很怕勾起一些回憶,一些她希望忘記的回憶。一個人的記憶,就是一個人生命的縮影。即使是再為生活奔波的人,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回憶,忘記那童年的無憂、年少的無知、青年的闖蕩??墒捈t不管往左還是往右走,不管是向北還是向南,當腳步每踏出一步,當車輪轱轆而行,她都希望自己的記憶能隨風、隨雨,隨著人流,逐漸離她而去。

她的思緒總會被不斷地牽扯著。她讀了很多小說,創(chuàng)造了不朽的文學,可她一直在掙扎,一直企圖在記憶與現(xiàn)實中掙開一條縫隙,好讓她喘喘氣,而不至于被悶得太緊。

她在成年后的許多個夜晚,一定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她睜大著眼睛,想看破那個夜空,看到呼蘭河,看到她親愛的祖父。蕭紅揉著眼睛,雙眼直直地盯著窗外,看了許久許久,外面還是一片漆黑。她流下了眼淚,想起自己逃婚離家,與家人反目的一切。她不怕得罪全家人,只為成全自己的追求。不過,若是那個可愛可親的老祖父還在的話,她問著自己,當時,還敢如此義無反顧地逃婚嗎?而老祖父又會選擇站在哪一邊呢?

她不會知道,這就是她的遺憾。

當祖父去世后,她對家,也就沒有了眷念。

只是,當她吃起爽口的黃瓜,聽到幼童瑯瑯的讀書聲時,她總會想起那遙遠的地方,那間住著祖父的房子。

蕭紅的童年,有一部分是祖父為她搭建的。

祖父是家里的“老爺”,也是祖母口中的“死腦瓜骨”。借著祖上的余蔭,祖父一家從來不愁吃穿,他雖沒多大的作為,但也不是浪蕩的“敗家子”。相反,他有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淡泊。年輕的時候他本專心經(jīng)營,卻發(fā)現(xiàn)自己更喜讀詩書,而不是盤算生意。既然如此,蕭紅祖父就想,不需強求自己,放下心來安心度日就好,反正家資尚可,也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日。以前的人們大多如此,如日子過得尚好,就沒必要折騰自己;過了一天,就有一天的收獲。

蕭紅的祖母,大抵是不愿看到丈夫沒有半點雄心壯志的。她看不過眼,見他把大好時光都費在了田園里,就罵他是“死腦瓜骨”。蕭紅祖父也不覺得有何不可,他有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自在。

在別人眼中,這一家子也算是過得不賴了——老爺自在,夫人悠閑??缮畈卦谒麄儚埣业?,卻有一段傷心往事。

張維禎與范氏生下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們盼著這支獨苗能繼承香火,可哪曾想到,小兒子不幸夭折了。一家人為此傷心不已,夫妻二人商量一番后,決定不如過繼堂弟的第三個兒子為嗣子。這個小孩,也就是蕭紅的父親。祖父張維禎就開始培育這個小孩,盼望著他早日娶妻生兒。

等到張維禎成了六旬老人后,蕭紅父親娶了妻子,給老人添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蕭紅。張家多年沒見過小孩子了,如今多了一個女童,身為祖父的張維禎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他也不管男孩才是香火延續(xù)的說法,只管抱著小女娃逢人便說:“你們看啊,這可是我的小孫女。你看她的眼睛,多么精靈可愛,日后定是個大家閨秀。”

祖父整天抱著她,片刻都不想離開這個小女娃。懷中的小女娃似乎也跟他特別親。他一抱,她就不哭。別人要從祖父手中接過她,她還不愿意,哭鬧著偏要祖父抱,她才安心。祖父一抱,她馬上把臉貼在祖父肩前。每次見到此,張維禎總是呵呵地笑著說:“這個小孫女,就是跟我親,就是跟我親?!?/p>

蕭紅就這樣成了祖父眼中的小寶貝。

祖父常常抱著蕭紅,在自家后園里指認菜果給她看?!扒嗲嗑G綠的是黃瓜,金黃燦燦的是玉米?!笔捈t看到一只蝴蝶飛過去,高興得手舞足蹈,祖父就告訴她:“這是蝴蝶,你日后定長得如這蝴蝶般美麗?!?/p>

自從蕭紅降生,張維禎便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孤獨的閑人。他在園中忙碌之后,總會掛著小孫女,想著法子哄她開心。他曾經(jīng)試過把切下的果皮含在口中,對著蕭紅咧嘴大笑,每次蕭紅看到這樣的祖父,總會高興地哈哈大笑。

在蕭紅會下地走路后,她就成了祖父后園的小幫工與探險者。長大后的蕭紅總是忘不了,在寒冷的冬天,年幼的自己與祖父在田園玩耍的情景。祖父對田園植物十分熟悉,他會告訴她這是什么草、那是什么花。仆人經(jīng)過,總會看到爺孫倆在田園里哈哈大笑。

每個人都能看出,祖父張維禎不是疼愛著蕭紅,而是溺愛著她。

這份關懷愛護,在蕭紅生母死后,顯得尤為重要。

那時候,蕭紅和小弟弟雖不至于挨餓受凍,但家境條件也已經(jīng)惡化。繼母管理著全家上下,疏于對前房孩子的照料,而父親又常年在外。沒什么人理會他們,這對他們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不過幸好當時還有祖父的關心。

善于觀察的蕭紅,也早已覺察了祖父對自己的溺愛。她在《呼蘭河傳》里寫道:“等我生來了,第一給了祖父無限的歡喜,等我長大了,祖父非常地愛我。使我覺得在這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夠了,還怕什么呢?”

小小孩童,看似什么事都不清楚,但是對于誰愛自己、誰不愛自己,其實是了然于胸的,更何況那個小孩,是不一般的蕭紅。

那么,曾經(jīng)頑皮的蕭紅,也一定有自己頑皮的道理。她一定在一次次闖禍之后,驕傲地想:怕什么,我有我祖父,他不會不要我。

這股來自祖父的愛的自豪,滲透進了蕭紅日后的作品中,使她的字里行間都表現(xiàn)出無比的篤定與自信。

也許,在多年后,在經(jīng)歷種種愛與背叛后,蕭紅還能以此安慰自己:怕什么,我又不是沒被愛過,多年前的祖父就溺愛著我!

這份親人的愛,就像收藏在絲綢手帕中的傳家寶,矜貴又美好。

而正因為祖父這無比厚重的愛,讓蕭紅的童年若蜜糖般甜。

慢慢在長大的蕭紅,卻也慢慢在害怕。當時的她問祖父的歲數(shù):“爺爺,你今年多大年紀了?你比我大多少歲?”祖父總是笑瞇瞇地摸著她的頭:“爺爺很老很老,比你大很多很多歲?!弊娓刚f得無意,蕭紅小小的心里卻咯噔了一下。對生老病死已經(jīng)有了概念的小蕭紅,害怕自己摯愛的祖父會很快離開自己。有時候,她會拿著自己的手指頭去算數(shù),算算自己多大、祖父多大,還有多少多少年可以在一起。

自從祖母去世后,蕭紅就搬去祖父的屋子,與祖父住在了一起。

有些夜晚,等到祖父睡著了,小蕭紅就會看著祖父越來越稀疏的白發(fā),看著他溝壑縱橫的皺紋,數(shù)起他還剩多少白發(fā),又增加了幾條皺紋。數(shù)著數(shù)著,她就會哭起來。她很想搖醒祖父,叫他不要再睡。因為她害怕,祖父閉著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蕭紅也奇怪,為什么祖父開始不記得他說過的故事,也不記得那些重要的事情。當祖父病后叫她給過世五年的姑母寫信時,她的心隱隱作痛。她知道祖父不只是在衰老,還在慢慢地步入死亡。

蕭紅說過,死了祖父,就像人間的愛與溫暖也一同消失了一樣。

每次從學校歸家,蕭紅總是先找房中的祖父,看到祖父慘白的面孔出現(xiàn)在窗里,她的心就放下一半;接著又懸起來,因為祖父的面孔更加蒼白。她總是在心中問自己:“我這次見著了爺爺,下次回家,還能見著嗎?”每一次,她都極力驅(qū)趕這種想法,搖搖頭,走去向祖父問好,可是心底里,還是百般糾結。

晚上,蕭紅一想到祖父的身體,就根本無法入睡,就想起了以前祖父對自己的好。那時候,生母去世,繼母客客氣氣,就算罵也是遮遮掩掩地罵,從不指名道姓。蕭紅便知,她跟這個繼母算是親不起來了。冬天的夜間,蕭紅不敢上茅廁,叫繼母陪她去,繼母不愿意,一旁的父親又準備罵。最后,還是已經(jīng)躺下的祖父隨手披了件衣服,跟著蕭紅上了茅廁。

祖父死的那天,蕭紅還在學校,她匆匆趕了回去,發(fā)現(xiàn)家里已經(jīng)在準備喪事了。蕭紅看到躺在板床上的祖父。她想看看他,確定世界上對她最重要的人是不是就這樣離去了。

蕭紅掀開了蒙在祖父臉上的紙,祖父的眼睛緊緊閉著,沒有看她。祖父的胡子也不會抖動了,嘴巴也閉著,沒有說:“乖孫女啊,你回來看爺爺了?!?/p>

蕭紅看不下去,又把紙放了下去。她想握握祖父的手,摸到了手,冰涼的。她一下子就縮了手。那種冰涼,比呼蘭河的冬天還要刺骨。

——爺爺,真的就這樣走了。

蕭紅看完了躺著的祖父,又看了看四周。看到那高高的幡桿,再看看吹喇叭的人,忙里忙外的人,還有穿著白衣掉眼淚的人。她看著一切,用力地盯著看,看人們是怎樣把靈柩蓋子壓上去的。

她想,她要好好看著這天,她要永遠記得這天,因為這天,是她跟祖父永別的一天。

園子里的玫瑰花開了,蕭紅很喜歡看花。她想起:有一次,她跟祖父在園子里閑逛,突然覺得腦袋被敲了一下,轉(zhuǎn)身一看,看到祖父笑嘻嘻地拿著手中的橘子遞給她,說:“看!這是什么?”

蕭紅攤開了手,就像那個金晃晃的橘子還在手中一樣,她想起那日自己見到橘子有多高興。一抬眼,她看到了遠處的橘子樹,這棵樹正在慢慢老去。

祖父死的這天,蕭紅喝了酒。她用的是祖父的酒杯,喝了幾口,就來到玫瑰樹下,醉眼蒙眬。她似乎聽到遠處又慢又重的腳步聲,扭頭看去,卻一個人影也沒有。蕭紅想著,人不在了,也許魂兒還在,也許祖父還沒全走。想著想著,淚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有一只蝴蝶在飛來飛去,蕭紅伸出懶洋洋的手去抓,在空中劃了幾下,對著蝴蝶說:“爺爺,是你嗎?你不舍得我,回來看我了嗎?”

蝴蝶沒答應,轉(zhuǎn)一圈飛走了。

園子里的青草還是那么翠綠,蕭紅想起了生母死的那一天。那天,園子里也飛來了蝴蝶,她就在園子里撲蝴蝶。蝴蝶飛得高,她就跳得高;蝴蝶飛得快,她就撲得快。其他的事,她沒有多想。

現(xiàn)在,她的祖父死了,她覺得世界塌了一半。她不喜歡繼母,也與父親格格不入。在外讀書,她掛念的只有祖父。現(xiàn)在祖父不在了,她覺得世上沒有一個人再同情她,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了,全是一些張牙舞爪的人。

蕭紅想著想著,覺得也好,反正這個家她也不需要了,她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墒?,在外面,在人群里,沒有祖父的身影,也沒有一個依靠的人……

日后,她作詩寫文的時候,也會想起祖父曾經(jīng)教她念過的詩;一旦靈感枯竭了,一想到那些五言絕句,她又能文思泉涌。在剛剛獲得文壇的肯定之時,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的祖父,她希望自己的成績能讓那個溫厚老人看到。她一定會對著他說:“爺爺,我作詩寫文時,常會想到,若不是當日,你教我讀詩歌,就不會有好底子,也絕不會有今日的成績。”

也許,張維禎會掩飾不住滿心的驕傲,摸著雪白的胡子,說:“還是乖孫女天資高,無關我事呢?!?/p>

你最美好的氣質(zhì)便是自由

13歲的蕭紅,扎著辮子,整日幻想著外面的世界。

13歲的年紀,在當時也能談婚論嫁了。

張廷舉想到自己的好友汪廷蘭有一個次子,叫汪恩甲,人斯斯文文的,看上去不錯,最重要的是他爹爹是省防軍第一路幫統(tǒng),蕭紅嫁過去也不會受委屈,而且門當戶對。于是,張廷舉跟妻子商量了一下后,就定了這門婚事,把蕭紅許配給了汪恩甲。

蕭紅在那個時候百般不愿意,她情竇初開,有著自己對愛情的描繪,就這樣隨便找一個人把她的終身大事給定了,她只覺得恨。而聽下人說,那個幫統(tǒng)公子還是一個紈绔子弟。

“爹爹從小就不關愛我。現(xiàn)在,又隨便把我塞給別人,想著我早早嫁?!笔捈t對小姨說,滿心的不忿。她還說:“日后,你找婆家,不要凈找有錢的?!?/p>

小姨點點頭,不過她知道,嫁誰不由得她做主。她沒有蕭紅的自由思想,也沒有蕭紅的倔強。她就想,他日找一門人家,嫁過去就算了,誰家姑娘不是這樣?做人繼母的姐姐是這樣,她的表姐是這樣,她的舅母也是這樣。

“你不要悲觀,今時不同往日,你要是不愿意,難道他們能把你槍斃了嗎?只要你不愿意,你就不從,你就拒絕,你就反抗?!?/p>

“很多事,也由不得自己吧?”

蕭紅激動不已,跳了起來,跺起腳:“怎么由不得自己?難道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不能照著自己的想法做事嗎?難道你就是一只羊、一頭牛,非要被別人揚鞭,跟著別人的指揮走?”

小姨納悶了,她平日里跟著其他女孩兒一起學做女紅時,總會相互取笑對方:“你繡的花,怎么是一對的?想著嫁人了吧?”被笑的女孩兒會馬上臉紅起來,怒罵道:“就你想得多,一雙一對,不是好兆頭嗎?你看,你繡的,還不是一對鴛鴦。”其他女孩兒搶過來一看,果然是鴛鴦,馬上又笑了起來。

這群女孩兒,只會在繡花的時候幻想著未來丈夫的樣子,而不會要求他們能長什么樣子。

小姨知道,蕭紅不同于這群女孩兒,她是如此特別,有著自己的想法,并且如此堅定??粗侨豪C花的女孩兒,她能知道她們以后的命運,但是她看不到蕭紅的未來是什么樣的。在小姨看來,蕭紅的未來是看不透也摸不準的。

“女孩子也許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才為好?!?/p>

蕭紅不作聲了。她沉默下來,坐在小姨旁邊,低下頭??粗∫糖叭绽C好的花,摸著那朵紫金牡丹,良久,終于說:“難道你沒有想過做自己的事?”

小姨疑惑:“我整日繡花,不是做著自己的事嗎?我想繡牡丹就繡牡丹,想繡鴛鴦就鴛鴦,不用聽命于誰,難道不是做著自己的事嗎?”

“不是這些,是像男兒那樣干著自己想做的事,去作詩寫文,去經(jīng)商從政?!?/p>

“那是男兒家的事,我們只管做自己的就好了。這叫各有分工,你哪見到過男兒去繡花的?”

“怎么沒有?”

小姨哈哈大笑起來,也不和蕭紅爭了。蕭紅的話,她有很多是理解不了的。她悠悠地說:“你要是男兒身,定是成就大事業(yè)的人?!?/p>

“為什么是男兒身才好?我偏要這個女兒身,做男兒也做不了的事?!?/p>

19歲,蕭紅將要初中畢業(yè),那時候祖父剛去世沒多久。她覺得世界塌了,沒有人再愛她了。那時候的蕭紅是非常孤寂的。在學校里,倒不見得她有多么孤獨,還是跟女同學嘻嘻哈哈,還拿著大剪刀去剪短自己的頭發(fā)。

她一手拿著頭發(fā),一手拿著剪刀,對面的同學扶著鏡子,她毫不猶豫地剪了下去。滿地的頭發(fā),蕭紅見了也不心痛,其他女同學卻跟著掉了眼淚。

蕭紅反而安慰道:“頭發(fā)長了,梳理起來倒麻煩。再說,這不過是頭發(fā)而已,身外物,不值得掉眼淚。”

接著,她又告訴女同學,現(xiàn)在時興短頭發(fā),看起來清爽可愛,有著別樣風姿。

“國外不正流行短頭發(fā)嗎?那些新女性都是短頭發(fā),她們看起來時髦又漂亮?!?/p>

被說服的女同學,也請蕭紅幫她們剪頭發(fā)。

一日,她收到了家里的來信,說為她準備了張汪兩家的婚事,等著她一畢業(yè),就與汪恩甲完婚。她看完信,隨手就燒掉了。信中說著他們兩家如何商量嫁妝,如何準備新房。蕭紅覺得,她拿錯了信,信中說的盡是與她無關的事。

不久,她收到了小姨的信。一直以來小姨都是蕭紅的閨友,她知道蕭紅的心思,也明白蕭紅對這樁婚姻的抵觸。

她在信中好言相勸,讓蕭紅放下倔強,接受這門婚事。

蕭紅越看越痛苦,覺得有一條條看不見的鐵線,緊緊地系著她與她的命運,讓她無法反抗。她一動,鐵線上的刺就刺得她渾身是血。

晚上的自習,蕭紅干脆不去了。她學會了抽煙飲酒,在煙霧中大口大口地喝酒,然后再大口大口地吸煙吐氣。她希望自己能進入一個輕飄飄的世界,當頭重腳輕時,她感到最快樂。那時候,她忘了自己還要回家完婚。

下一次家里又有信來時,除了弟弟的信,她一概不看,全部扔進火爐中?!斑@場婚事,主角不是我,是他們?!笔捈t苦笑著對陸振舜說。

陸振舜是蕭紅初二認識的同學。陸振舜沒有見過哪個女孩兒竟能像蕭紅這般,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完全是自由的,不受任何人束縛。在陸振舜看來,這樣的女孩兒,有著非同尋常的魅力。蕭紅也喜歡他,在祖父死后,她覺得他就是她能依靠的人。

倆人在一起常常談文學、論局勢。倆人的學識相當,有著相同的抱負,自然有著說不完的話,于是便互生情愫。終于,千軍萬馬也敵不過兩顆青澀而萌動的心。

可是,就算再對的人,出現(xiàn)在錯誤的時間,也不外一場悲劇。

不只是蕭紅有婚約在身,陸振舜同樣不是自由身。他早已結過婚,妻子是哈爾濱法政大學的學生。

“如果把你許配給我,你愿意嗎?”

蕭紅心里是一百個愿意,可是她想了想,還是說:“我不要許,也不要配,我向往的是自由婚戀。若是家人強迫的,你再好,我也是不愿意。”

陸振舜聽了并不覺得生氣,這正是他迷戀蕭紅的原因。她是不自由的,但她拼了命也要去追求那自由。這樣的女子,怎能不叫人迷戀?

其實,早在陸振舜之前,蕭紅也曾妥協(xié),嘗試著去了解汪恩甲。

蕭紅曾經(jīng)見過他,他看上去是一副柔弱書生的樣子,還帶著幾分秀氣,實在不像紈绔子弟。他們通過信,但并不頻繁,偶爾一封兩封的。每次蕭紅收到信也不急著回,就算回,也只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偶爾,她也會試探他的想法,看看他是不是“同道中人”。

在慢慢的了解中,蕭紅發(fā)現(xiàn),汪恩甲雖不是浪蕩子,但也不是有深度的人。在她眼中,汪恩甲竟帶著點迂腐?!盁o話可談,怎么與這人過日子?”

后來,遇上了陸振舜,她就知道了什么是愛戀的感覺,便愈發(fā)不愿意回家完婚了。

“你說,就憑我們兩個,能養(yǎng)活自己嗎?”

“能是能,不過現(xiàn)今世道不好,恐怕要吃很多苦頭,才能講經(jīng)濟上的獨立?!?/p>

“吃苦頭,總比不自由好。”蕭紅咬咬牙說。

不愿妥協(xié),又沒有經(jīng)濟上的獨立,在面臨人生的道路選擇時,蕭紅很是痛苦。她抽煙抽得越來越厲害,喝酒也是,但依舊無法驅(qū)趕心中的苦悶。她希望初中畢業(yè)的日子慢點到來。她知道,一旦畢業(yè)了無處可去,就要回到家中,那時父親就要硬逼著她完婚。

可是,那天還是到來了。

蕭紅帶著包袱,回到了家中。繼母和父親松了一口氣,更加緊加快地置辦嫁妝。蕭紅冷眼看著這一切。

一日,蕭紅收到陸振舜來信,知道他去了北平念大學,心中滿是歡喜。既然陸振舜去了北平,自己也可以跟著過去,這樣就可以逃避這樁婚姻了。蕭紅打定了主意,收拾了行裝,準備離家。

“爹,你若不同意我去北平讀書,我就要出家做尼姑!”

“你真忤逆,竟敢這般要求我。我不答應,你得完婚?!?/p>

在一旁的繼母相勸著:“榮華,汪家有什么不好,好歹也是幫統(tǒng)。汪公子一表人才,嫁過去又不會委屈你,何必這么倔呢?!?/p>

蕭紅不說話,雙眼直直盯著父親。張廷舉一時怒火攻心,甩了她一巴掌。蕭紅捂著臉,咬著牙說:“你打了我,就要讓我到北平讀書,否則我就出家。”說完,她扭頭就走。

那段時間,張家人勸了又勸,蕭紅還是不肯妥協(xié)。

小姨跟蕭紅說:“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找一戶好人家就嫁了,嫁給誰又有什么不同呢?你去了北平人生地不熟,難免會受到委屈。再說那個陸公子,他已經(jīng)成婚了,跟他來往,一點好處也沒有。”

蕭紅哭著說:“婚姻是大事,怎能說嫁誰就嫁誰?”捂著臉,又哭了起來。

當時的蕭紅,是鐵了心要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叭绻@一次我聽了別人講,下一次,我就還要聽別人說。那我誰也不是,就當別人的聽話木偶好了?!?/p>

終于,張廷舉點了頭,同意讓蕭紅去北平讀書。

那時候,蕭紅不到二十歲,從東北去往現(xiàn)在的北京。一路上,她拿著沉重的行李,邁著輕快的腳步。她不再吸煙,而是大口大口呼吸著北平的空氣——自由的空氣!

這是蕭紅第一次離家,她不知道此后她的足跡會踏遍大江南北,也不知道自己就此走上了一條凄風苦雨的人生路。

不過,起碼那時的蕭紅是開心的。她感到自己撲通跳動的心,感到自己重新?lián)碛械孽r活生命。她以為,迎接她的未來將是美好的。

蕭紅到北平之后,就在北平女子師范大學附屬女一中高中部就讀。在這段時間,她經(jīng)常去找陸振舜,倆人又頻繁地交往起來。

可是,陸振舜畢竟是有家室的人,而蕭紅又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倆人的來往,很快就讓老家的人聽到了風聲。

這時,不管是蕭紅家,還是陸振舜家,都拒絕給他們寄任何生活費了。蕭紅經(jīng)常收到家里的來信,要她行為檢點一些,不要和陸振舜來往,否則就會繼續(xù)用經(jīng)濟封鎖她。

蕭紅很是痛苦,本以為是逃了出來,誰知依舊在如來佛掌中,怎么逃也逃不出五指山。她找陸振舜商量辦法,陸振舜卻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他是開始厭棄她了,剛開始是海誓山盟,現(xiàn)在是冷嘲熱諷。陸振舜總是指桑罵槐地說,要不是蕭紅硬要來北平,他現(xiàn)在就能好好地讀書,而不是每天想著去哪里賒賬買飯吃。

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敵不過柴米油鹽。蕭紅算是看到了,以前這個男人對自己百般討好,現(xiàn)在卻這般冷漠無情。她對他的愛,也開始一點點地冰封。

叛逆的心,抵不過對知識的向往

蕭紅以為,自己能抵過寒冷的北平冬天,可最終還是低了頭。一到寒假,蕭紅就開始一言不發(fā)地收拾行李。

陸振舜看到后,開始有了不舍。當初,倆人也是你情我愿,現(xiàn)在受到了外界壓力,竟以分手收場,怎么說自己也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如今,看到她默默收拾行李,回憶起往日的美好,心里多少也有幾分惆悵?!耙苍S這樣,對你我也好。家人不同意,你我又不是自由人……”

蕭紅沒有說話,也沒有掉眼淚。之前是哭過,不過不是為了陸振舜,而是想到要回那個冰冷冷的家。自從陸振舜對她產(chǎn)生了厭惡,她就看淡了,這回她傷心的是自己的前途和去路。

收拾好行李后,蕭紅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一路上不住地嘆氣:興許這次回去,就要完婚了。

張家見到了蕭紅,覺得一口惡氣終于出了頭——任你再倔強,沒口好飯吃,你這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還不是要低下頭來?不過,張廷舉也清楚女兒的脾氣,他怕再出變故,便聯(lián)合了家里的人,不許蕭紅隨便外出。蕭紅成了他們張家的軟禁犯。

剛回來的蕭紅受了情傷,元氣沒了一半,又被軟禁起來,一個人就在園子里胡思亂想,盼望著天降神兵,將她救出樊籠。

“也許,就這樣答應這樁婚事了吧?”夢總是那么美好,而現(xiàn)實總是那么殘酷。

不過在她的心底里,總有一股小小的聲音告訴她,不要放棄,船不到岸,還不知道結果怎樣。蕭紅想到了緩兵之計,拖得一日是一日。對他們送來的衣裳,蕭紅抬起頭,裝出一副大小姐的樣子,說這顏色不對,這款式不新。送來過眼的東西,總能被蕭紅打發(fā)回去,要求重新備過。

對于蕭紅這樣的任性之舉,張家雖有怨言,但也沒有挑明,畢竟她人是來了,遷就一下她就嫁過去,任她再耍耍脾氣也無妨。其實,蕭紅根本不關心那嫁妝備得好不好,那嫁衣得不得體。她不過想拖延著時間,籌集一些錢,好找到機會逃出去。

蕭紅生來就是一只自由鳥,無須別人給她翅膀,她自己就能展翅。

終于,她等到了機會。

蕭紅提議說,自己要去置辦嫁妝,不經(jīng)她的眼去挑,她放心不過。張家以為蕭紅對這門婚事上了心,也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她去哈爾濱挑選嫁妝。

蕭紅去了哈爾濱之后,想也不想便坐上了去北平的車。坐在車上,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身上的錢也不多?!安还芰?,走一步算一步,先離開那里,走得越遠越好?!?/p>

去了北平后,蕭紅還沒有打算好下一步,就被未婚夫汪恩甲打聽到了消息,且一路追了過來。蕭紅在北平?jīng)]法給自己撐開一片天空,沒有錢,就什么都要委屈著。她已經(jīng)居無定所有一段日子了,餓著肚子是小事,到了晚上無片瓦遮頭才是大事。追過來的汪恩甲見到蕭紅這樣,就問她自己有什么不好,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逃婚。

蕭紅并沒有覺得他不好,反而覺得自己有愧于他。別家女孩兒嫁給汪恩甲,或許還能幸福美滿地過一輩子。可蕭紅不是一般女孩子,要她像傀儡一樣聽父母之命,她就會渾身長刺,她可是有著自我的執(zhí)著啊。

蕭紅平心靜氣地跟汪恩甲說:“你沒什么不好。只是,我逃婚,逃的不是你,是這婚。”

汪恩甲聽得糊里糊涂,他是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人,有著陸振舜沒有的好處,就是知道油鹽醬醋需要錢去買,海誓山盟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沖動。

“你的錢又用光了,在北平這樣的地方,你怎么生活得下去呢?你看,你為了填飽肚子連衣服都給當了,這樣衣著單薄,怎么熬過冬天?”汪恩甲說的時候,雙眼全是柔情,那語氣里全是關懷。

孤身一人的蕭紅,不免愈發(fā)覺得自己對不住他?!澳銢]什么不好,可我卻不好,不愿意領人的情,還倔強……你莫理我了,你要是愿意,總有大把好姑娘在等你,莫把精力浪費在我這里?!?/p>

“說這些干什么,你嫁不嫁我不要緊。要緊的是,現(xiàn)在你的身體這么虛弱,熬不了多久的,還是跟我回去吧。山窮水盡了,不能往懸崖跳啊?;厝チ?,再想辦法吧?!?/p>

當時的蕭紅舉目無親,遇到汪恩甲的好言相勸,有了幾分感動。想想他說得也對,就跟著他一同回去了。

在蕭紅逃去北平時,張家上下是亂了套。張廷舉非常生氣,對這個從小就不服自己管教的女兒充滿著怒火與不解。他對蕭紅吼道:“為什么你三番四次地忤逆我?為什么你就不能像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一樣待嫁閨中?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要讀書,我就給你讀書,你要求的,我盡力滿足?,F(xiàn)在叫你嫁給一戶好人家,不過想你日后過得好,又不是賣你做用人,你卻故作委屈,離家而去?”

蕭紅咬著嘴唇,還是不說一句話。與父親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她是很少出聲的,最多只說一兩句針針見血的話,其余時候就是睜著眼睛,盯著她父親。蕭紅這么做是想讓父親知道,也許全家人都害怕他,但是她蕭紅絕對不怕他!

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難道有錯嗎?

在現(xiàn)在看來,不只沒錯,反而是應該的??墒?,在那個愚昧無知的年代,一切自由意志下的爭取行為都顯得大逆不道。可以想到,蕭紅作為一個女人,選擇了這樣的艱辛路,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張廷舉知道,蕭紅是不可能低頭妥協(xié)的了。他怕蕭紅再次出走,也怕自己經(jīng)常在外,妻子管不住蕭紅,就帶著全家搬到了以前張家發(fā)跡的阿城縣福昌號屯。他知道呼蘭河早已經(jīng)謠傳蕭紅的種種是非,為了保護女兒與家族聲譽,他決心舉家搬遷也是無奈之舉。再說,阿城縣福昌號屯的交通沒有呼蘭河便利,可以說是與世隔絕,在這樣的地方,蕭紅要想逃走也難了很多。

蕭紅在阿城縣的這段生活,為她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大量素材。在此經(jīng)歷與看到的一切,讓蕭紅創(chuàng)作的小說與散文擁有了鮮活又真實的背景。

在這里,蕭紅與伯父一家住在一起。伯父也是一名地主,為人和張廷舉一樣吝嗇小氣,對待農(nóng)民更是壓榨剝削。一次,蕭紅知道了伯父又要加收農(nóng)民的租,就勸說伯父不要逼迫他們。伯父罵蕭紅是胳膊向外拐的忤逆子,并暴打了她一頓。

蕭紅的姑母和小姨看不下去,便上前護著她,這才令她少受了些皮肉之苦。姑母和小姨在給蕭紅擦藥的時候,蕭紅沒有掉一滴眼淚,她說:“我們明明過得尚可,為什么偏要壓迫那些食不果腹的農(nóng)民?”

姑母說:“榮華,這都是命,誰叫他們生來是農(nóng)民呢?你想自由戀愛,可誰叫你是女兒家呢?這是命?!?/p>

“姑母,命是什么,誰也說不準。我不想認命,不想聽完爹爹的話,就要聽丈夫的話。身為女兒家,就要聽一輩子男人的話?我們不是豬,不是牛,是人!”

姑母與小姨聽了,更是傷心,蕭紅雖然說得有道理,可又有哪個女人敢不聽男人的話呢?

蕭紅咬著牙說:“我們不能聽一輩子的話,總要站直身板,挺立胸膛,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也許,我們這一代不能,但是下一代或下下一代就可以。只要我們一代又一代的人,敢站起來反抗他們?!?/p>

姑母和小姨聽不懂蕭紅的話,但是她們也不想永遠聽男人話。小姨說:“不如你逃出去吧,這個地方不適合你待。我們幫你逃出這里。我們做不到的事情,就由你來做?!?/p>

蕭紅看著她們,重重地點了點頭。她決心要替她們活出一片天。

在姑母與小姨的幫助下,蕭紅躲在賣白菜的車子里,逃離了福昌號屯。她在裝滿白菜的車子里忍受著顛簸,忍受著草腥味,一路上還嘔吐了幾次。每一次,她都對自己說,沒事,只要車子一直在走,她就離家遠了幾分。

等蕭紅來到哈爾濱后,她希望自己永遠不用再回到那個家。

那時候,她二十歲不到。

在她離家之后,張家的上空像被陰霾覆蓋一樣。繼母梁氏不敢多言語,其他人也閉口不談蕭紅,而張廷舉在大發(fā)雷霆之后,也寡言起來。蕭紅成了張家一個不能觸碰的傷口。

一日,張廷舉聚集了街坊鄰里與家族的所有人,當眾宣布開除蕭紅的祖籍。

張廷舉下定了決心,此后對蕭紅就如同對一個陌生人一樣,不聞不問,不揪不睬。

張廷舉與蕭紅的父女關系,正式?jīng)Q裂了。

據(jù)說,有一日,張廷舉在哈爾濱的街頭上遇到了許久未見的蕭紅。倆人看到對方時,沒有一人出聲,真的如同陌生人一般。不知道當時的他們在擦肩而過時,有沒有一點點的傷心?

張秀琴是蕭紅的堂妹,她在哈爾濱遇到了蕭紅。見姐姐的生活并不好過,她拿出了一些錢,還勸蕭紅回去。蕭紅想也不想就說:“這個家我是不能回的,錢我也不能要。”

父親視蕭紅猶如“洪水猛獸”,嚴令子女不許與其交往,而特別擔心她的是弟弟張秀珂。據(jù)族人講,蕭紅走后曾給張秀珂來過信,但信為父親所得,他用手擋住信封下面的發(fā)信地址問秀珂:“這是誰來的信?”

張秀珂已認出姐姐那熟悉的字跡,但不敢如實回答,只好說:“不知道?!?/p>

“這是逆子寫的,你給她寫過信嗎?”

“沒有?!?/p>

“那好。你如果同她來往,這個家也是不要你的?!?/p>

繼母梁氏后來說:“當時,秀珂跟他說話時,兩只手都在發(fā)抖?!边@場“審查”過去一段時間后,繼母不知為何竟背著父親把蕭紅的信交給了張秀珂。繼母曾說:“秀珂走時,我怕他身體不好,叫他穿上了他父親的皮大衣,還把兜里的錢都給了他,一直送他上了官道。”

張秀珂于1936年從秦皇島上船,藏在貨物之間偷渡到上海,找到了蕭軍(當時蕭紅正在日本),蕭軍給他找了住處。蕭紅回滬后見到張秀珂曾問:“你同家里脫離關系了嗎?”“我是偷著跑出來的?!睆埿沌婊卮稹.斔蚪憬阒v述家里的情況時,蕭紅說:“那個家不值得談了?!?/p>

當時的社會,男權專制仍是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一個拋棄自家、為私情出逃的女人,在當時是為人所不容的。當蕭紅逃離家門的那一刻,她的家門就對她永遠閉上了。蕭紅沒有為此后悔過,她是一位女戰(zhàn)士,她為自我而戰(zhàn),為女性的尊嚴而戰(zhàn),即使與家人反目成仇,她也在所不惜。

物是人非,深情不過一出悲劇

孤身一人的蕭紅,在哈爾濱舉目無親。她找了一些同學朋友,靠他們的資助,過一日算一日。

蕭紅也不是只會拿筆的人,她也知道,大好年華總不能一直寄人籬下。一日,她走在街頭,看到工廠收縫紉女工,便前去應聘。

“那你就試試看吧?!惫芄さ目词捈t肌膚細膩、手指纖細,知道她從來沒有干過活,不過受不了她的哀求,便答應讓她試工。

蕭紅在工廠里坐了一日,學著別的女工的樣子,在車衣機上縫紉??墒?,她對縫紉一向不熟,沒多久,她手上的布就成了廢料。

“你這樣子,是幫工呢,還是搗亂?”

蕭紅嘗試去其他工廠做女工,最后也未能成功。

蕭紅餓著肚子,艱難地走在街頭。何去何從好呢?蕭紅問著自己。她看到前邊有一張長椅,走上前坐了下去,雙目無神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頭。哈爾濱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怎么就沒有一處是我的容身之地?蕭紅望著遠處的街燈,看著街間房屋透出的亮光。為什么沒有一盞燈是屬于我的?哪怕這盞燈是需要我與人共享的?

蕭紅望著人群,想到了祖父去世的那一日,想著想著,笑了起來。“原來爺爺一走,這世界上連屬于我的地方都沒有了?!毕氲竭@里,蕭紅落了淚。

孤身女子在城市街頭落淚,這是多么落魄的場景啊。可是,走過的人,沒有一人為她停留,為她拭淚。

恍惚中,蕭紅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她匆匆走上去,跟上那個背影。那個背影越走越快,一拐角,便不見了蹤影。

蕭紅見追不上了,就停下腳步,回想著這個背影究竟屬于誰。

“汪恩甲!”她叫出了一直逃避的未婚夫的名字。

想不到,這一叫,竟有人應聲了?!罢l?”汪恩甲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自己逃婚的未婚妻。

汪恩甲見蕭紅消瘦的身子和一身襤褸裝扮,心里不好受起來?!皹s華,我以為你逃了婚后,過著安心日子,可是,你現(xiàn)在怎么……”

“我舉目無親,又找不到工作,只能淪落于此了。”

汪恩甲聽著蕭紅有氣無力的聲音,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他對蕭紅是有感情的。

“我還找了你姑母,可是她不讓我進她家門,說了些難聽話,趕我走了……”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蓖舳骷装咽捈t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全身的力氣支撐著她行走?!澳阋轮鴨伪?,又身無分文,你先跟我在一起吧,休息一段時間,再做打算?!?/p>

蕭紅沒有回答,此時的她,在一個溫暖有力的肩膀里昏睡了過去。

等蕭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溫暖的床上,看到汪恩甲殷勤地送著熱水。她這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汪恩甲送到了一家小旅館。

蕭紅接過汪恩甲遞來的熱水,喝了幾口。思維不再混亂之后,她掀開了被子,起身準備離去。

汪恩甲見了,連忙勸止:“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只穿了一件單衣,雖睡了一覺,可一頓飽飯還沒吃就要去外面挨餓受冷,你怎么忍心這樣對待自己呢?”

多日來,蕭紅見到的都是冷眼,現(xiàn)在遇到一個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著想的人,不由心生感動??墒?,另一邊她也記得,自己逃婚不就是為了躲避眼前的人嗎?

蕭紅還是推辭著要走。

汪恩甲勸不了,就說:“你要走,我也不攔你,可你先吃一頓飽飯,再添一件暖衣,然后才走吧?!?/p>

蕭紅此時知道,汪恩甲是真心為自己好,也就答應了。

倆人吃完一頓飯,外面又飄起了大雪。蕭紅的臉色更加凄涼,她對汪恩甲說:“我想到我家鄉(xiāng)那邊的馬房,住在馬房里面不也很安逸嗎?甚至于我想到了狗睡覺的地方,那里一定有茅草,坐在茅草上可以使我的腳溫暖?!?/p>

“你不必作踐自己,去住馬房和狗住的地方。這里比馬房溫暖和舒適一千倍,你何不留在這里呢?”

此時的蕭紅走投無路,也知道在大雪的晚上流落街頭可能會凍死。于是,蕭紅點了點頭。

從此,蕭紅與汪恩甲過起了同居生活。

若不如此選擇,蕭紅還能怎樣呢?當時的哈爾濱因戰(zhàn)亂而百業(yè)蕭條,莫說求學,就是找工作也渺無希望。一個人要想生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xié)。蕭紅與汪恩甲在一起,也是她對生活的妥協(xié)。

再說,蕭紅在后來,對汪恩甲也產(chǎn)生了感情。

蕭紅愛畫畫,在汪恩甲下班之后,她就會叫他倚靠在墻上,給他畫肖像。對著其他人,蕭紅也會介紹汪恩甲為未婚夫??梢?,蕭紅對汪恩甲多少也有著感情。

蕭紅三番四次地離家,為的就是逃避與汪恩甲的婚約。逃了婚,蕭紅反而喜歡上這個未婚夫。

命運真會開玩笑。

而此時,汪恩甲的家里知道了汪蕭二人的事。對于蕭紅,汪家早已深惡痛絕,因為蕭紅逃婚之事,令他們汪家成了當?shù)厝俗h論的對象。這樣丟面子的事,讓汪恩甲的哥哥非常生氣。哥哥勸弟弟不要再跟蕭紅來往,見弟弟不聽,便也采取了經(jīng)濟封鎖的手段,不再補助他任何生活費。

而汪恩甲不過是一個小教員,工資不多,現(xiàn)在還要一份工錢養(yǎng)活倆人。入不敷出,令汪恩甲很是為難。不過,倆人省吃儉用一點,還是能夠維持著清貧的日子。

半年之后,倆人欠下旅館一筆食宿費,而且蕭紅懷孕了。

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們倆非常焦急。

“不如我再去問朋友們借一點吧?”蕭紅擦著眼淚,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是有朋友可以周濟的,就先找找他們吧?!蓖舳骷渍f著,把頭轉(zhuǎn)向了別處?!拔一蛟S要回一趟家,想問一下家里?!?/p>

“他們?nèi)绱朔磳ξ覀?,還會給我們錢嗎?”蕭紅懷疑道。都眾叛親離了,怎么還可能有家里的人站出來幫他們?

“我哥哥也許不會給,但是我可以向嫂嫂要。嫂嫂疼我,她也心軟……說不定會有點私房錢,能周濟我們……”汪恩甲猶猶豫豫,好像自己也沒多少把握。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孩子就要生了?!?/p>

第二天早上,汪恩甲收拾了幾件簡單衣物,便離開了旅館。

在汪恩甲臨走前,蕭紅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她抓住未婚夫的衣袖,說:“你可要回來。”

“當然!”汪恩甲回答得非常肯定。

看著他消失在大霧中的背影,蕭紅心中產(chǎn)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最后,蕭紅還是沒等到這位未婚夫。她不知道他是被家人軟禁了起來,還是在路上遭遇了不測,反正,她在此生中再也沒有見到過這位未婚夫。

有時候,蕭紅會想,也許汪恩甲被日本人抓了去,也許他迷了路,那天又是大霧,他不小心踏空了腳,人就沒了。

胡思亂想久了,蕭紅的心也越來越悲涼。她是被人拋棄了嗎?

汪恩甲一去不復返,她的心涼了半截,可旅館老板沒有半點仁義之心。見她沒有還錢,便整日咒罵她,還恐嚇她。

這一年,蕭紅剛二十一歲,挺著大肚子。

后來,蕭紅在小說《棄兒》中寫道:“七個月了,共欠了四百塊錢。王先生是不能回來的。男人不在,當然要向女人算賬……”

汪恩甲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他一去不復返?為什么他背上了千古罵名,也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些都是后人不得解的謎題,而善良的人,更愿意相信他也有著自己的苦衷。也許在他回去那天遇到了不測,才會拋妻棄子。

蕭紅對于這位“始亂終棄”的未婚夫,似乎沒有怨言,也沒有指責。她可能在旅館里的時候已經(jīng)指責過他千萬遍了,反而在后來的人生里,失去了憤怒,多了份理解。又或者,那時候年輕的蕭紅,還不懂得愛的滋味,以至于被日后的愛恨情仇牽動了半生,反覺得這段風花雪月寡然無味。

從逃婚再到與人同居,這其中有意氣用事、欠深思熟慮的成分,可追根究底,還在于她不甘心自己的命運受人擺布。蕭紅不是普通人,她想著到山那里去,她就要到那里去。即使要歷經(jīng)萬難才能走到山腳下,她也在所不惜。她是一匹脫韁野馬,奔跑在草原上,連天地都要懼怕她三分,而她就像主宰了天地般,無所顧忌,狂亂不羈。但是,活得瀟瀟灑灑,也會被自身的火焰所灼傷,蕭紅就是如此。

平常人平庸俗氣,他們過著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這種生活幸福滿足,卻少了點靈氣。不同尋常的人,如蕭紅,她之所以不尋常,也許就在于比平常人多出了那一點倔強與渴望;不甘于埋葬這些欲望,而是任由這些欲望像烈火般燃燒,即使灰飛煙滅,也心甘情愿。

但是,幸與不幸,就要看你如何看待。畢竟,蕭紅在華麗燃燒之后,生命就戛然而止,如葛浩文在《蕭紅評傳》的《結論》里所說:“蕭紅就是這一代中為了所謂現(xiàn)代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的一大部分人中的典型人物。遺憾的是他們那些人往往在身心方面都欠缺面對新方式的準備。對女性而言,這新的變革和考驗是非常艱辛的,唯有那些最堅強的人才能安然無恙地渡過難關?!?/p>

這就是蕭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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