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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崇高也不低賤

韓少功作品系列:惶然錄 作者:(葡)佩索阿 著,韓少功 譯


既不崇高也不低賤

像所有的悲劇一樣,我人生的核心悲劇是一種命運的嘲弄。我反感生活,因為它是一種對囚犯的判決。我反感夢想,是反感逃脫行為的一種粗俗形式。是的,我生活在無比骯臟而且平常的真實生活里,也生活在無比激烈而且持久的夢幻化生活中。我像一個放風(fēng)時醉酒的奴隸——兩種痛苦同居于一具軀體。

理性的閃亮劃破生活的沉沉黑暗,我看得非常清楚,在閃亮中涌現(xiàn)出來的事物完全是由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卑微的、渙散的、被忽略的、人為做作的東西所組成,它們構(gòu)成了我整個生活:卑賤的辦公室將其卑賤滲透到它每一個上班者的骨髓。逐月租下的房間里,在租居者的生命之死以外,不會有任何其他事情發(fā)生。那個街角的雜貨店老板,以萍水相逢的方式與我相識。老旅店門前站著的那些小伙子們,在每一個相同日子里白白付出勞累。人們像演員們,持久地演出他們不變的角色,或者說,生活像一出只有布景的戲劇,而在這出戲劇里,甚至布景也顛三倒四……

但是,為了逃離這一切,我也看出來了,我必須駕馭這一切,或者必須拒絕這一切。我無法駕馭,是因為我不能超脫現(xiàn)實;我無法拒絕,是因為無論我可以怎樣做夢,夢醒之后還是我確切無誤地停留在我之所在。

我夢見了什么?刺入內(nèi)心的羞恥,生活中錯誤的怯懦,一顆靈魂的垃圾場,而人們僅僅在睡夢里,在他們的鼾聲中,才會以死者的外表來造訪這種垃圾場。在那種平靜的神態(tài)中,他們不是別的什么,看上去不過都是一些人模人樣的死物!他們無法對自己做出一個高貴的行動,或者心如死水之時卻又欲念未絕,如此而已!

愷撒曾經(jīng)對雄心作過恰當(dāng)?shù)亩x,他說:“作一個農(nóng)夫比在羅馬當(dāng)副官更好。”我欣悅于自己既不是農(nóng)夫,又沒有在羅馬的地位。無論如何,在阿薩姆普卡大道和維多利亞大道之間街區(qū)里的那個雜貨商,還是應(yīng)該受到某種尊敬。他是整個街區(qū)的愷撒。我對于他來說是否更高貴一些?當(dāng)虛無不能向人們授予崇高,也不能向人們授予低賤,而且不容許這種比較的時候,我能得到一種什么樣的尊敬?

雜貨商是整個街區(qū)的愷撒,而那個女人,沒錯,正在崇拜他。

我就這樣拖著自己走,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夢想自己無法擁有的[……]像一面沒有刻度的公共時鐘已經(jīng)停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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