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身世（2016）

身世

一堵墻站在午夜最纖細的地方

擋住土木的往事

擋住石頭溶蝕的內(nèi)心

（那些砂漿完全潰散了）

你感到孤單

深空里那些巨大的石頭

都在遠遠地看著你

它們旋轉(zhuǎn)燃燒

為了煉成一座神廟

安放宇宙之心

你將信將疑

偶爾在那堵墻上

觸發(fā)不安和羞愧

嗅到花朵和土地的腥味

（誰曾在此歡愛）

為自己的身世惶惑不已

可是，你的身世是誰的身世

羲和和阿波羅的身世

共工和西西弗斯的身世

武圣關(guān)羽的身世

俄狄浦斯的身世

星座和墓碑的身世

墻和石頭的身世

昨天和明天的身世

靈魂的身世

血肉的身世

追認和續(xù)寫的身世

你們爬上一堵墻

就是史冊里光榮的傷痕

茍活者

他離開之后

罪名茍活下來

雖然家譜的門關(guān)著

歷史用一種敦厚的羞赧

鼓勵后人們安居樂業(yè)

嗯，遺忘為春天鋪設(shè)道路

那些綠色的毯子

掩埋很多假寐的骸骨

頤養(yǎng)冤魂

那些雨天

那些水洼

那些燧石般的眼神

那些不愿回家的人

是的，你看到的

就是明天里的春天

就是不知會在哪里折斷的舊年

末日的種子

雨下了一個月

遼闊的版圖上

種子一頭跳進洪水

末日的糧食就像夏天那樣招搖

饑餓席卷嘴角殘留的詞句

喂養(yǎng)尖叫

喂養(yǎng)碎玻璃一樣的夜曲

但你仍然想著姿態(tài)

好像那是時裝周

好像那是死神圍觀的

T臺

但你仍然想說得聰明一點兒

好像這是頒獎禮

好像這是錦標燦然的賽場

你說，我們都是華麗的部落

是最優(yōu)雅的族人

最后的忠誠

一定獻給最新的潰敗

如此那可怕的一幕才不會發(fā)生

才會在事后的泥濘中

找到羞慚

作為元氣的一部分

在種子的懷里沉沉睡去

鏡頭

仲夏夜從干花的心里溜走了

遠遠的還有人影在晃動

房間空蕩蕩的

看不出一場舞會上

輕聲驚呼的鏡頭

如何鎖定新娘

鎖定她多汁的肉體

和多夢的夜晚

生活還在繼續(xù)

一場夢正在慌亂地接近另一場

但是密碼在誰手里

誰能說出暴雨為何而來

蜜月過去了

大雪似的梨花等在遠方

像值得等待的每一份生活

這一刻漫長而又憂傷

那一年短暫而又芬芳

航線

塞壬的歌聲被點燃了

藍火焰抱住你

圍堵遲疑的雙眼

貿(mào)易風留在十六世紀了

青花瓷在一個故事里留宿

三桅船在船長的酒杯里擱淺

比版圖還大的永遠是桅桿上的眼睛

是地表曲面另一邊的洋面

但是那一切都消失了

你知道，所有碼頭

所有深水泊位

都在毫無期望地等待

一道訓(xùn)令

一個寶藏閃爍的故事

自動駕駛系統(tǒng)碾壓海妖

碾壓迷航的時代

大航海

那些看不見的風浪才是尺度

那些摸得到的死亡才是血液

才是傳奇的封印

一個故事

明天吞噬后天

于是，它死在了今天

愛從兩個方向生長

昨天是起點

明天也是

你終于明白了

饑餓為什么是一種糧食

為了不被明天餓死

你喂養(yǎng)后天的饑餓

喂養(yǎng)今天的菜單

哦，時間多么局促慌亂

你織進每一個失竊的午夜

一條舊圍巾

在今世的胸前

攔截夜寒

但是風一直在追殺

城已破

給明天的吻淪陷在今晚

我們一起逃吧

像閃電逃出黑暗

你比煙花寂寞

我比雷聲孤單

重逢

重逢有一雙腫脹的翅膀

在凌晨的雙色天空下

你向著記憶中昏睡的地峽

向著孤魂邊老舊的長椅

緩慢地滑翔

騷亂剛剛過去

她的臉還鑲嵌在一篇訟詞里

羞赧的污跡

還未退卻

恐懼就來驅(qū)趕我們

開始遷徙

好吧，我們逐水草而居

我們在夜晚的邊上筑巢

我們學習做幸存的幸存者

我們疲憊地微笑

收起翅膀

余下的力氣都用來刪除指令

就像黎明

就像干凈的早餐桌

面包新鮮

咖啡溫暖

又是一個新的明天

被祝福的海爾格

你是很多女人

平凡而又健康

鼓脹的肉體

在寒溫帶的陽光里

和雪地上移動的樹影對視

你像她們一樣委屈卻又淡漠

男人云雀般迅疾的目光

掠過你時翅膀劃傷了嘴唇

劃傷塵世的號角

生命飄忽

云霓間的幾個起落

就替你總結(jié)一生

可憐而又珍貴

像是一枚勛章

糾結(jié)無數(shù)血淚

來此和解

是的，安德魯·懷斯

你是唯一的靈媒

比米開朗琪羅還要孤絕

還要抵擋更多灰塵的噬咬

我們都去過緬因州

都曾無聲地交付

時光和遠行的脈搏

但是忍耐拯救了我們

一片葉子

一聲不響地睡在冬天的懷里

從不驚擾信仰

不驚擾若有若無的恩惠

而春天回來的時候

也未提及

那十四個寒暑

也未提及

他的凝視

就是解救和恩寵

漫天浮塵

漫天浮塵

一股血腥猝然獲釋

古戰(zhàn)場粗魯?shù)匦褋?/p>

擁抱不知所措的街區(qū)

是的，很多秘密就在身邊

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如同夜晚低語的愛欲

如同殘夢的宿敵

席卷年輕人簡陋的床鋪

是的，你像一只青芒果

在這危險的洞窟敞開之后

危險地生長

帶著青澀而又甜蜜的氣息

鵝黃色的內(nèi)衣

挑釁的胸腹

看到你我一下子就病了

準備用最美的方式

奔赴死亡

奔赴那個豁然敞開的國土

深呼吸，你說

聽不見的咒語

把所有愛和黑暗的故事

穿起來了

我們找到了快樂的鼓點

替無辜的人們代言

替他們歡愛和舞蹈

替他們尋找最美的死亡

越過國境

夏天，我們越過國境

向著星辰棲落的土地

孤軍深入

你從未預(yù)料

地圖上的刻度都變了

每一輪生死

都會抵達一個大陸的邊緣

港口的燈火

是熱氣蒸騰的乳房

也是依然離家的箭矢

維納斯啊

你總是在這時一躍而出

躍向蚌殼外無邊的飛沫

而浪涌的野心

也單純得像一片帆

像少年的力量

對時間充滿信心

和季風徹夜廝纏

好吧好吧

一份舊海圖

收藏從前此后的所有故事

而新大陸在謀殺船長

謀殺貿(mào)易風秘密盟誓的海灣

匆匆趕路的洋流

孤單的座頭鯨

乳房鍍銀的海妖

也在尋找

歸途中的尤利西斯

浪涌的餌料

大海的傳奇

層層包裹的種子

歌唱

我歌唱

是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

在一件好事面前

手足無措

像那么多無恥的人

世世代代

荒廢好運的恩典

也許歌聲可以像絲帶

把禮物牢牢地捆住

牢牢地在長途汽車的行李箱里

把它固定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

讓它為整個行程擔保

甚至在我們下車之后

還待在那里

像約柜那樣

等著勇敢的人

虔信的人

前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