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發(fā)出嗡嗡的聲音,腦海里充斥著兩個字——落榜,這么多年的學(xué)習(xí)與付出,媽媽寄予我的一切希望,都在瞬間幻滅,我手腳冰冷地僵住。
眼眶里蓄滿了悲傷的淚,愛情的遠離,高考的落榜,家庭的紛爭,一切的一切歷歷在目。淚光里面所隱含著的是對往昔生活的深深感慨與自責(zé)。
那遲來的付出、努力、拼搏,都只能換來一個追悔莫及的結(jié)果,我到底做錯了多少?我要的不過是一個無悔的青春、完整的家庭、清晰的人生道路,這些要求難道過分嗎?為什么我承受的只有接二連三的挫折和磨難?
“諾諾?!眿寢尩穆曇羧缋邪阕钄嗔宋业囊磺兴季S,我下意識地趕緊轉(zhuǎn)換了頻道,電視里周杰倫的聲音低低唱著:“黑暗已在空中盤旋,該往哪兒我看不見,也許愛在夢的另一端,無法存活在真實的空間,想回到過去……”如果一切重來,是否結(jié)局將不同?只可惜這個世界太現(xiàn)實,哪有什么后悔藥可以吃!
我和媽媽誰都沒有開口,心提到了嗓子眼,媽媽的眼神讓我難以捉摸,我咽了咽口水,抓著遙控器的手也滲出細細的汗。
“你瞪那么大眼睛看著我干什么?”媽媽上下看了我一遍,眼神似乎沒有別的異樣,我松了一口氣,還好她沒有注意到那條新聞。我啞著嗓子試探地問她:“媽,你剛剛要跟我說什么來著?”
媽媽定了定神,剛準備開口,陳叔叔輕咳一聲打斷了媽媽的話:“今天晚了,諾諾也累了,明天我跟她說?!?/p>
媽媽一愣,嘆了口氣,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我也沒有心情去追問到底是什么事,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會比剛剛的分數(shù)讓我震驚。我郁悶地關(guān)掉電視回房間睡覺,一晚上都在做著同一個噩夢,考試交白卷,高考落榜,所有的人離我越來越遠。
我終于克制不住地哭著從夢里醒過來,眼睛冰涼而濕潤。我用手把眼角的淚擦干,窗外天已經(jīng)大亮,一夜的膽戰(zhàn)心驚讓我無法再次安然入睡,干脆起床去上廁所。
可憐我沉浸在一夜的噩夢之中,此刻正睡眠不足,如夢游似的踏入廁所,完全沒想到廁所里突然冒出了一個人,一下子把我的瞌睡蟲都給嚇跑了。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不是看花了眼產(chǎn)生的幻覺,張著嘴盯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人影。他正鬼鬼祟祟地拿著紙巾在馬桶上擦呀擦的,我當(dāng)即完全清醒過來,向后跳了一步,大叫:“你是誰?”
他被我的叫聲一驚,回過頭看著我,我們兩人同時一怔。我承認自己在他轉(zhuǎn)過臉的那一刻被震撼了。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邪魅的絕色少年,他的頭發(fā)在晨光下發(fā)出刺眼的光芒,一頭淡金色的頭發(fā),皮膚是淺近于白的麥色,鮮紅色的唇微微上翹,那剔透的深棕色眼眸像最純凈的琥珀。
我忘乎所以地盯著他看,耐克的球鞋,寬大干凈的黑色T恤,耳朵上掛著造型簡單的運動型耳塞,這個被造物主溺愛的少年仿佛從天而降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本來這并不是一件壞事,可是糟糕的是,這個穿著帶異國風(fēng)情的美少年正鬼鬼祟祟地待在我們家的廁所里面。
我這才恍過神來問他:“你是誰?”他也發(fā)現(xiàn)了我,回頭瞇著眼睛緊盯著我看,卻不出聲,我以為他沒有聽懂又用英語強調(diào)了一句,“Who are you?”
陽光完全籠罩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側(cè)影勾勒出金色的線條,肢體修長而優(yōu)雅,這樣的身影讓我依稀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
他停止了自己正在擦馬桶圈的手,把紙扔進紙簍里,雙手插進褲口袋里,背脊挺得筆直,看人的眼神就像洞察一切一樣。原來他剛剛一直彎著腰是在擦著馬桶圈。我皺著眉,心里感到更加奇怪,怎么會有一個陌生人一大早在家里搞清潔呢?
我們家的馬桶明明很干凈,種種細節(jié)告訴我這個人是個自視極高、戒備心又重的潔癖男。
“Damned!安諾,沒有人教過你,進門前先敲敲門嗎?”溫婉的聲音帶著三分邪氣,七分調(diào)侃,如黑絲絨滑過頸部一般,性感撩人。
他認識我?我的神經(jīng)一下子緊繃起來:“原來你會說中國話!你認識我嗎?你到底是誰?”
他聳聳肩,唇角向右上角挑了挑,上揚出戲謔的笑,眼睛里閃爍的光芒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靈動,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真的很薄。
“我?你沒看到嗎?我當(dāng)然是做清潔的鐘點工呀!”他話語里一點也不掩飾戲謔的語氣。
這樣的話鬼才相信,我收起自己對他的欣賞目光,警覺地盯著他一動不動。我怕他會做出什么危險的舉動,想找點什么東西來保護自己。我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一直被我擺在廁所窗臺處的“刺頭”——一顆仙人球。
“No!No!No!你這是什么反應(yīng)?你認為我會對一個十七八歲還穿這種幾歲小孩才穿的幼稚睡衣的人有非分之想?拜托,別把我的品味想得那么低行不行!”他伸著修長的食指不屑地搖了搖。
我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睡衣,挺可愛的熊寶寶翻領(lǐng)睡衣,每一??圩佣急晃铱鄣靡唤z不茍,憑什么把我說得這么不堪?我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鏡子,臉突然噌地一下迅速紅了起來。我竟然把睡衣穿反了,還頂著一頭雞窩似的頭發(fā),這個造型讓我差點崩潰。
“好了,好了,不要慚愧了??斐鋈グ?,我要Wash my hands!”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挑釁般朝我仰了仰頭。
我氣結(jié),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在我家竟然這么囂張,我也不管到底穿的是什么睡衣,發(fā)型怎么樣,氣沖沖地瞪著他,說:“我跟你說,你今天不說清楚你到底是誰,我是不會走的?!?/p>
他突然一臉崩潰地問:“你真的不出去?”
我以為他被我堅決的樣子嚇到,得意地點頭:“沒錯,你不說我死也不出去?!?/p>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觀摩我上廁所,我倒是沒什么意見?!闭f完他就開始解褲子,我眼睛刺溜一下睜得巨大,嘴巴張成“O”字形,然后“啊”的一聲大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如驚弓之鳥一般劃破了整個早晨的和諧。
“別叫了,你別叫了?!甭牭轿业慕泻奥暎不帕耸帜_,提著褲子就要過來捂我的嘴。我看他朝我撲過來,更是嚇得手腳并用,情急之中我抓緊了手里的“刺頭”準備刺向他。他靈巧地閃了過去,眼明手快地一把搶走我手里的兇器。
他竟然綁架了我的“刺頭”,我養(yǎng)了好幾年的“刺頭”,那是我唯一養(yǎng)活下來的生物。我下意識地去搶,突然他低罵了一句:“這是什么鬼東西,臟死了?!闭f完就把那盆仙人球朝空中一拋,我顧不得多想一把接住了,卻不偏不倚,兩只手正好抱住了整個帶刺的球身。
“啊,啊,?。 ?/p>
我尖叫的聲音從低到高,從小到大,然后樓下的汽車報警器也被我驚得跟著發(fā)出“嘀嘀嘀”的報警聲,似乎整棟樓都被我叫醒了一般。而我手一松“刺頭”被打翻在地。
這個早晨不是一般的熱鬧,喊叫聲、汽車報警聲、花盆碎裂聲,甚至還有跟著湊熱鬧的鳥兒的鳴叫聲。
“Shut up!”他帶著一絲怒氣朝我喊著。我的聲音止也止不住,就像失去控制了一般,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Shut up,閉嘴,我要你閉嘴,你沒聽到嗎?”他抓著我呆住的身子前后搖晃了起來,可我就是不愿意聽他的話,本來就一夜難眠的我那糟糕的心情仿佛被他徹底激發(fā)一般。
突然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用力按住我的頭靠近我說:“聽著,安諾,你要是再不給我停下來,我就親你了?!蔽姨痤^,他的目光專注于我的眼眸,慢慢逼近,表情中帶著不容許回避的深沉。我的心在那一剎那沒來由地一跳,竟然萌生出一絲不應(yīng)有的慌亂。
我看著他沒有一絲玩笑意味的臉,瞳孔由淺轉(zhuǎn)深,在那如流星一般璀璨的眼眸里,我看到一臉驚慌失措的自己,聲音終于戛然而止。
“諾諾,怎么回事?”我的大叫驚動了媽媽他們,媽看了一眼站在我身邊的罪魁禍首。他雙手攤開,做出一副不關(guān)他的事的樣子。最后媽媽的視線才落到一臉驚魂未定的我的身上。
“媽,這個人在我家鬼鬼祟祟,還大呼小叫的。”我趕快跳到媽媽身后,像找到保護傘一樣,還不忘記告狀。
“有沒有搞錯,大呼小叫的那個人是你不是我,Mad Girl!”他不滿卻也無所謂地看著我。
“你這個假洋鬼子,害死我的‘刺頭’,暴露狂,擦馬桶的潔癖男?!闭f完我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又迅速躲到媽媽身后。
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看樣子他大概這輩子都沒有被人這么講過。
“好啦,安諾,別鬧了,他是你陳叔叔的兒子陳佐雨。”媽媽說完瞪了我一眼,這回輪到我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什么!陳叔叔的兒子回來了,那個小惡魔回來了。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陳叔叔賠著一臉小心的神情朝我點點頭,我媽跟著解釋:“佐雨這次回國,暫時會搬到家里來住上一陣子。事情太突然,本來我們是想告訴你的,沒想到佐雨會提前飛過來?!?/p>
聽著媽媽說的話,我一點也不覺得稀奇,做事任意而行,從來不為別人考慮,這樣的性格完全符合陳佐雨在我心里的印象。難怪會這么熟悉那樣的輪廓,那樣邪惡的笑。我睫毛一顫,那些沉睡很久的記憶一下子蘇醒過來。
第一次見到陳佐雨還是小學(xué),他從國外回來過暑假,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少年明亮的眼瞳里有著一種難以描述的靈動。老實說,他真的是一個長得極為漂亮的小男孩,見了大人都會甜甜地叫“阿姨好,叔叔好?!焙苡卸Y貌,很有教養(yǎng),十分討人喜歡。
我主動走上前去,向他伸手,說:“你好,我叫安諾,你叫什么?”
那時候他還沒我高,仰著頭看著我,沒有一點小孩子的怯懦,眨著大眼睛下卷曲的睫毛,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安諾,我的爸爸現(xiàn)在變成了你的爸爸。”午后的陽光明朗充足,照進他的眼里。因為受到光線的刺激,原本很大很亮的雙眼瞇得細細的,閃著迷蒙的神采。
我愣愣地看著這個比我矮了將近半個頭的小孩,覺得無地自容。他的眼神和語氣就像是我搶了屬于他的東西一樣。這種感覺讓我感到極其別扭和不快。我咬著下唇,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事實上我的確是搶走了他的爸爸。陳叔叔成了我的繼父,而陳佐雨的媽媽變成了陳叔叔的前妻。如此難堪,讓我原本友好的那顆心,開始一點點沉下去。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我發(fā)覺他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一個孩子。他的媽媽似乎很有錢,而陳佐雨在我心目里根本就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孩。小小年紀卻有著囂張跋扈的個性,他身上那種強悍逼人的氣勢是與生俱來的,由不得人隨意靠近。
怎么跟他熟悉起來的呢?我回憶起當(dāng)時,陳叔叔把他帶到家里,媽媽不是很高興卻也叫我招呼他一起玩。我看他坐在沙發(fā)上無聊地四處看看,就教他玩我在學(xué)校學(xué)會的五子棋,把橫格的本子當(dāng)成棋盤,圓圈和三角形代替黑白棋子。
陳佐雨根本就不會玩五子棋,而我在學(xué)校已經(jīng)下得小有名氣。面對什么都不懂的陳佐雨我得意揚揚地在他面前擺譜,告訴他一些下五子棋的技巧。比如:對局中出現(xiàn)一方有兩個三子或四子相連就叫“一子雙殺”或者“一箭雙雕”,這基本上都是絕殺。如果在起勢以后擺成十字交叉狀,那基本上是無往不利的了,所以那種擺式又叫“悲傷十字架”。我擺得正興起,一開始他總是落進我的圈套,我心里暗自高興,結(jié)果不到10盤,他就摸清楚規(guī)則要領(lǐng),然后我就一盤也贏不了他。就算是我占了先手,擺出“十字陣”,或是不理他的布陣,自己另起疆土,誘他入套,他也不上當(dāng),總之怎么都贏不了他。當(dāng)然,這些小插曲陳佐雨自己可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
暑假快過完,他終于要回家去了。離開前,我沒想到陳佐雨會來找我告別,他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腦海里想象著陳佐雨和我握著手太陽從西邊冉冉升起的場景,我搖了搖頭,確定不是自己產(chǎn)生幻覺,傻傻地握住了他的手。也就是在觸碰到他手的一剎那,他塞給了我一片綠箭口香糖。
“謝謝你這些天以來對我的照顧,這個給你?!彼粗业难凵袂宄海⑿σ埠苷嬲\,我有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友好打動。想想我也沒怎么照顧他,于是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那片口香糖,結(jié)果突然從里面蹦出一只黑黑的蟑螂。我嚇得把它一扔,往后一退,一個沒站穩(wěn)直接跌坐在身后的水坑里。花色的裙子被濺出無數(shù)黑色的污點,那只該死的蟑螂連著那片綠箭從我的頭頂滑落下來。原來這只是個道具假蟑螂。沒想到陳佐雨居然哈哈大笑起來,最后笑得不行,蹲在地上捂著肚子直抽。
正好陳叔叔過來接陳佐雨,看到笑得沒心沒肺的他,陳叔叔激動地握著陳佐雨的手說:“你笑了,佐雨,你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p>
這時候一身狼狽的我早就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這對奇怪的父子,一腦袋的黑線,心想著這個人果然不是正常人。
再后來,陳佐雨去了國外念書,再也沒有回來過,而我也慢慢從那些兒時的記憶里面走出來。偶爾回想起來,也只有那個夏日午后,沐浴在斜陽下的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在輪廓的四周斑駁的光影映著一圈明亮柔和的光暈。
“諾諾,諾諾,跟你說話呢,發(fā)什么愣呀?”媽媽敲了敲我的頭,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
我揉著頭問:“媽,你剛說什么?”
“你這孩子,怎么說著說著就走神了?我要你把你自己房間整理一下,佐雨暫時會睡在你的房間里,聽到?jīng)]有?”
“???他睡我的房間?那我睡哪里呀?”我抗議著媽媽的決定。
“小書房里不是還有張小床嗎?你睡那兒?!?/p>
“憑什么我睡書房,他睡我的臥室?我不管,我不搬,我不搬!”我耍賴似的搖著媽媽的手。
“阿姨,我是男生,還是我睡書房,讓小諾睡臥室吧?!标愖粲觊W著他那雙清澈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看著我媽,表現(xiàn)得十分謙遜,卻讓我覺得渾身汗毛豎起。這個人真夠假的。
“是呀,是呀,讓他睡書房吧。”我喜笑顏開地在心里補了一句:最好滾到外面去睡。
媽媽看著我死皮賴臉的樣子,臉一板,瞪著眼就訓(xùn)我:“安諾,佐雨他是客人,你再給我瞎胡鬧,我就讓你睡客廳你聽到?jīng)]有!”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媽媽把“客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陳佐雨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在看到我看他的一瞬間,他馬上恢復(fù)過來,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我笑。
“阿姨,您太客氣了,我睡哪里都無所謂的。”陳佐雨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佐雨,我們家諾諾任性慣了的,你別跟她計較,待會兒讓諾諾帶你去房間?!眿寢尦麥睾偷匦π?,接著轉(zhuǎn)過頭對我發(fā)出一個狠狠警告的眼神,“安諾,等你念大學(xué)去了,還不是要住校!到時候你的房間總是會空下來的,你現(xiàn)在霸著也沒用,佐雨對這里不熟,你要多幫助他。”
我的心一沉,媽媽的話深深刺激了我,他們都還不知道我高考落榜的事情,媽媽這么一口咬定我會去念大學(xué),讓我更加不敢開口告訴他們真相?,F(xiàn)在我要是再耍賴說不行,說不定被轟出去的那個人就是我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忍氣吞聲,看著走在我前面一臉得意的陳佐雨,我在心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陳佐雨左右看了看四周問:“你的房間在哪邊?”
“右邊那間?!?/p>
“你確定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收好了?”他用一半詢問一半玩笑的語氣問我。
“不用你提醒,我沒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朝他翻了一個白眼。
“哦,那我打開門了。”
“愛開不開,廢話那么多干什么?!边@個陳佐雨夠啰唆的,我里面又沒藏什么,索性一腳把門給踢開,“看吧,看吧,里面干凈著呢?!?/p>
陳佐雨走進房間,環(huán)顧了四周一眼,最終目光落在了床上,睜大了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上面看。我皺眉,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條白色內(nèi)褲就這么在陳佐雨面前展露無遺。
我窘迫得不知所措,陳佐雨立即掏出一條手帕捂住自己的嘴,還不忘記譏諷著說:“God,圓點小內(nèi)褲,真夠幼稚!”
我又窘又怒,臉紅得發(fā)燙,心想著:陳佐雨,我上輩子一定是跟你有仇,怎么什么狼狽的事情都跟你脫不了關(guān)系?
我一早上攢的氣立即又爆發(fā)出來,全發(fā)在陳佐雨身上:“大色狼,你有沒有羞恥心?盯著我的內(nèi)褲看什么看,很好看嗎?”
陳佐雨扯了扯嘴角,說:“我可是問過你,東西都收好沒有的?!?/p>
“收沒收好輪不到你管,難道你早就知道我把內(nèi)褲擱床上了,故意看我笑話?再說了,我把內(nèi)褲擱床上了又怎么樣?這是我的房間,你不會紳士地睜只眼閉只眼嗎?我有毒嗎,讓你嫌棄成這樣子?”
陳佐雨聽了我?guī)е鹚幬兜囊环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安諾,什么時候你在我面前變成了淑女,那我就變成紳士給你看?!?/p>
我呆站在原地,臉色從通紅轉(zhuǎn)為煞白,我噼里啪啦講了一大堆都不及他最后一句,正中死穴。本來想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不要沒事來招惹我,可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經(jīng)敗下陣來。
這個早晨似乎一切都不那么太平。先是在我們家?guī)涿畹嘏鲆娨粋€男生(雖然他長得確實很好),然后竟然讓他看見我忘記收起的內(nèi)褲,被他嘲笑譏諷了一番以后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這個叫陳佐雨的人居然問了一個令我猝不及防的問題。
“安諾,你念什么大學(xué)呀?北大、清華,還是別的什么學(xué)校?Sorry,國內(nèi)的學(xué)校我不太熟悉。”陳佐雨裝作一臉疑惑地問我。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想撞墻一百次,不對,是捏著陳佐雨的腦袋往墻上撞一百次。
“佐雨,諾諾她比你小一歲,今年剛參加高考。對了,諾諾,高考不是今天劃線嗎,怎么樣?”陳叔叔突然想到了這個,“今天早上的報紙呢?我記得那上面有今年的錄取分數(shù)線?!?/p>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的身上,媽媽的目光更是期待,一時間整個客廳里都很安靜,大家的神經(jīng)都緊繃著,我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話哽在喉嚨里說不出口,于是借口說:“我去找報紙?!?/p>
“你是說這張報紙嗎?”陳佐雨從廁所里面晃出來,手里拿著今天最新的晨報,我在心里大呼不妙,連忙伸手去搶。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陳佐雨已經(jīng)比我高出一個頭。陳佐雨見我去搶連忙舉起報紙,我蹦呀蹦就是夠不到。他朝我陰險地笑笑問:“你想要?”我充滿祈求地看著他拼命點頭。陳佐雨一個轉(zhuǎn)身閃開我,直接把報紙遞給了陳叔叔。
我的身體僵住,直直地看著他們把報紙翻開,所有人都沒有再開口。我的喘氣聲越來越重,噴火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陳佐雨,陳佐雨看見我一副要發(fā)怒的樣子問:“那報紙上有什么東西啊,你這么拼命?”
我看著他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怒氣沖到了頭頂,也不管到底說出來會有什么后果,皺著眉頭就喊:“不就是高考分數(shù)線出來了,是呀,是呀,我差了5分沒有過本科線,我沒用。陳佐雨,你現(xiàn)在滿意了,高興了吧!”
喘著粗氣的我跌坐在沙發(fā)上,心里一陣陣疼得發(fā)緊,腦袋里一片空白。媽媽和陳叔叔都是一臉詫異地看著我,我剛說什么了?我看了一眼陳佐雨,他無比同情地對我搖搖頭,完了完了,我都說出來了。雖然遲早會被知道,但也不應(yīng)該在這樣一種混亂的情況下被我賭氣說出口。
“這么重要的事,為什么不早說?”沉默了很久后,媽媽最先開口,波瀾不驚的聲音聽不出里面有什么責(zé)怪,卻讓我更加自責(zé),我哪有臉說呀?
“媽,我考砸了,我辜負了您這么多年來對我的期望,高考前我讓您操了那么多心,我不是一個好孩子,可是,可是變成這樣我真的不想的?!毖劾镆呀?jīng)有淚,我仰著頭希望把眼淚逼回去。
“諾諾?!?/p>
媽媽朝我走過來,坐在我的身邊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誰說考試考砸了就不是好孩子,媽媽只要你盡力了就行,雖然差了5分是挺遺憾的,但這也是努力的結(jié)果,媽不怪你。”
我看著媽媽,內(nèi)心酸楚。現(xiàn)在競爭這么激烈,1分都能拖住一堆人,何況是5分。想到這里,我只覺得更加愧疚。
媽媽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說:“辦法總是有的,諾諾,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所謂的辦法我明白,就是出些錢進一個三流大學(xué),可是我真的要為了混張大學(xué)文憑去讀書嗎?媽媽是個好勝心強的人,她周圍朋友同事的子女,有的進復(fù)旦,有的進南航,到我就去一個三流學(xué)校,想必媽媽心里也是非常不愿意和難受的,我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結(jié)果。
既然接受不了,那么索性下決心重新來過,于是我看著媽媽很堅決地說:“媽,我決定了,我要復(fù)讀。”
媽媽定睛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后說:“好了,媽知道了,不用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大清早的就被你鬧了一氣,你看我連早飯都忘了做了?!眿寢尩恼Z氣突然緩和下來,讓我心里的石頭也放下了。
“媽,我不餓呢?!?/p>
“你不餓人家佐雨也要餓了,你帶佐雨去外面吃早餐吧?!?/p>
什么,要我?guī)莻€罪魁禍首出去吃早飯?想都別想,我嘟著嘴說:“他有腿有嘴,不會自己去??!”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我剛怎么跟你說的,佐雨他剛從國外回來,對這里不了解,你要多照顧他。去,我有些事情跟你爸商量。”
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陳佐雨突然對我吐了吐舌頭,然后馬上露出一個奸詐的笑。我在心里想著,你就裝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狐貍尾巴露出來的。
我換好了衣服出門,看到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的陳佐雨,突然頓住了腳步。他閉著眼睛靠在門框上,盛夏的晨光透入明亮的玻璃,照在他眉清目秀的臉上,皮膚細如凝脂,雖然看不見那雙靈動的眼睛,卻讓人覺得俊美得不可思議。他站在那里,高且瘦,仰著頭,讓我想起了希臘神話里光芒四射的太陽神阿波羅。
突然他張開眼睛轉(zhuǎn)頭看向我,四目相對。
“怦怦怦……”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血液在流經(jīng)每個細胞后開始無限蔓延膨脹,很奇異的感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我才回過神來,而他已經(jīng)朝我大步走過來。
“嗨,圓點小內(nèi)褲,你終于出來了?!?/p>
一瞬間我的臉就黑了下來,夢境破滅,我在心里捶著墻,告訴自己,幻覺。剛剛那些一定是自己被太陽曬昏了產(chǎn)生的幻覺。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呀,我還沒出去曬太陽呢,難道是餓暈了?嗯,很有可能。
“陳佐雨,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跟我提早上的事,小心我把你給賣了。”我叉著腰一邊恐嚇?biāo)贿呄?,這樣的臉蛋一定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還能小發(fā)一筆,到時候陳佐雨看你還囂張。想著想著我就嘿嘿直樂。
“安諾,你夠惡劣的,一大早就叉著腰邊翻白眼邊流口水。”陳佐雨嫌惡地離我遠了些。
我咬著牙在心里默念10遍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行了,行了,別那么一副要把我吞了的樣子,我餓了,快走?!睕]等我開口,他就把我連拉帶拖地拽出家門。
陳佐雨主動湊到我身邊問:“我們?nèi)ツ睦锍詵|西?我每天早上都有喝咖啡的習(xí)慣,而且只喝曼特寧?!?/p>
有錢人家的孩子真夠講究,我的表情很冷淡,對他的話不予理睬,也不逃避他的目光。我說:“這里沒什么寧不寧的,只有雀巢咖啡,而且現(xiàn)在沒有誰有那個閑工夫給你沖?!?/p>
他瞪著一雙眼睛看著我,冷冰冰的:“我不喝速溶咖啡,算了,去給我買鮮橙汁來?!蔽矣X得不耐煩,隨便在附近的小超市拿了瓶鮮橙多給他。陳佐雨看了一眼,根本不接,挑剔傲慢地對我說:“誰要你買這種添了防腐劑、帶著色素的飲料給我的?我要你買的是鮮榨的橙汁,Do you understand?You are really hopeless!”他說著純正的英式英語,見我沒有反應(yīng),又戲謔地補充一句,“聽得懂嗎,笨女人?”
我從小就英語不好,此刻正被他踩到尾巴,不甘示弱地回道:“我是人,當(dāng)然聽不懂鳥語!”
陳佐雨鄙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瀟灑地從我身邊走過去。他把我給徹底惹火了,我拉住他,怒道:“別以為自己是從國外回來的就傲氣得跟二五八萬樣的,這里是中國,早晨就得吃豆?jié){大餅?!庇谑侵噶酥附诌吷弦患矣门镒哟钇鸬男〕缘辏斑?,那里?!?/p>
他斜著看了一眼,就立刻要掉頭走人,我大吼一聲:“陳佐雨,你給我回來?!?/p>
他用輕蔑的眼神指著那家店說:“別跟我開玩笑,那種地方能吃東西?”
“鬼才跟你開玩笑,那里是這一帶口味最好的早點攤,我就愛吃那里的阿姨攤的餅,薄薄一層餅,再打上一個雞蛋,好吃到你絕對停不了口?!?/p>
我看著那個早點攤,這個時候排隊的人越來越多,空氣里彌漫著特有的焦甜香氣,我回過頭去向他微笑:“真的很好吃,去試試嗎?”
陳佐雨沒有回答,雙手插在口袋里,怔怔地看著我,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大少爺,到底去不去?”
他突然把頭撇過去,嘴里不饒人:“哼,瞧你那饞樣,有什么好吃的,難怪你一看就長得沒什么營養(yǎng)。”說完不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吃個早餐居然還對我進行人身攻擊,不還以顏色豈不是對不起我自己?我挑釁地把頭朝向陳佐雨,怒道:“我長得有沒有營養(yǎng)關(guān)你什么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我吃東西再怎么沒營養(yǎng)也比你強,我咒你,吃雞肉得禽流感,吃豬肉得豬流感,吃牛肉得瘋牛病,喝水也要塞牙縫?!?/p>
一口氣說完,我覺得比吃兩大張卷餅還要過癮,心下暗暗有了一個想法。
陳佐雨被我氣得臉色發(fā)青,我卻高揚著頭從他身邊過去,還不忘用力地撞一下他,可惜被他閃過去了。
“行了,這附近有沒有快餐店之類的?”陳佐雨按著額頭妥協(xié),看得出他的憤怒用了很大力氣才平復(fù)。
既然他不肯入鄉(xiāng)隨俗,算了,要真把他餓死了,我媽還不找我算賬!想了想,雖然不愿意但是還是指著前方說:“前面有家KFC,去不去?”
他想也沒想就點頭,我在心里對他嗤之以鼻,假洋鬼子,崇洋媚外。
剛進KFC他就腳底抹油一樣撿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還大言不慚地用命令的口氣對我說:“去,給我買一杯咖啡,一個墨西哥雞肉卷?!?/p>
我朝天翻了一個白眼,不是不喝速溶咖啡嗎?都這樣了,還裝什么裝呀?一股怒氣再次躥了上來,于是在點餐的時候,我故意點了他唯獨不吃的皮蛋瘦肉粥和安心油條。
把餐盤往他桌上一放,他明顯很不滿意,還沒等他開口我就搶著說:“陳佐雨同學(xué),你要搞清楚,你現(xiàn)在是在中國,這里早上不吃沒營養(yǎng)的垃圾。我這么做也是為你好,你看你吃那么多牛排和咖啡,小心以后得什么脂肪肝呀脂肪脾的。我本來是約了人的,你看因為你我耽誤了多少寶貴時間,損失了多少大好光陰,我現(xiàn)在必須走了,你慢慢吃,別噎死了?!?/p>
我一溜煙跑出KFC,哈哈大笑著跑遠,這回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好一會兒后,我的氣終于緩過來,回過頭老遠看著那個紅色的KFC招牌,心里泛著一股難言的苦楚,這個地方充斥了我太多記憶,關(guān)于韓莫的、Bear的,每一次結(jié)局都讓我心痛至極。我在心里暗暗決定,這里還是不要再來。
說我約了人其實不假,早上出來前我就發(fā)信息問蔚然是否已經(jīng)知道了高考投檔線,她說知道了。
我覺得難過,如果說這次高考成績對我來說很不理想,那么蔚然簡直就是史無前例的糟糕。剛剛她在電話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不敢去想象她此刻承受的是怎樣的挫敗和煎熬。
我們曾經(jīng)約定,即使結(jié)果再差,也不要后悔,不要遺憾,可是我真的沒想到會走到復(fù)讀這一步。面對如此大的打擊,我該怎么面對蔚然?該怎么說服自己放下心中的那份悔不當(dāng)初,去告訴她,再大的痛也總是要過去的?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接受烈火洗禮,褪去稚氣,換來成熟。
只是,要一個站在頂尖那么久的人,去忍受那份毀滅性的重生,我真的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決心和代價。
即便如此,心里還是有個火苗在跳動,不論是我還是蔚然,都不能放棄重新追逐夢想的機會。在我下決心復(fù)讀時就已經(jīng)想好了,千萬不要再因為恐懼而逃避,而放棄所有的希望。那么就樂觀吧。
可是當(dāng)蔚然打開門的剎那,我并沒有看到想象中她愁云慘淡的樣子。我覺得奇怪,心想著不是太難過導(dǎo)致自我封閉吧!不是有種心理疾病,人在極為難過或者傷心的時候就會自我麻痹,不怒反笑,最后抑郁成疾嗎?想著我就害怕起來,拉著蔚然的手,說:“蔚然,你別太難過了,雖然這次考試你考砸了,不是還有我陪著你嗎?不就是復(fù)讀一年,有什么了不起的?!?/p>
還沒等我真情流露完,蔚然就打斷了我。她目露難色,猶豫了幾次最后還是緩緩開口:“安諾,我不準備復(fù)讀了,其實我已經(jīng)收到復(fù)旦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了?!?/p>
“什么?復(fù)旦?”我木訥地站在門口,聲音卡在喉嚨里,事實證明我剛剛的舉動有多么可笑,多么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