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日記

文 沙子 圖 張欣

2013年秋，從先生的老家傳來喪訊——先生的姥爺去世了。我和先生簡單整理一下行裝，趕赴西安。

在西安與公公、婆婆會合，姥爺?shù)暮笫绿幚淼煤茼樌?。遺體火化后，接下來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整理遺物。

舅舅過世得早，婆婆又生活在山西，所以姥爺從零幾年開始就一直一個人生活。近幾年因為身體病痛，于是找了一個保姆來照料起居生活。后來姥爺病重住院，再加上家長里短的瑣事糾紛，保姆就被舅媽給“遣散”了。

我們回到姥爺?shù)木铀帐皷|西，結果保姆的東西占了三分之二。我很納悶一個保姆怎么會把幾乎整個家當都放在雇主家里。婆婆告訴我，保姆很可憐，她之所以帶著整個家當“行走”是因為她被子女從家里趕了出來，無家可歸。姥爺活著的時候她跟姥爺一起住，還算有個地方，現(xiàn)在姥爺沒了，她也就沒家了。

在堆了一客廳的“家當”里，有幾大摞的作業(yè)本和草稿紙，我隨手翻看了幾頁，發(fā)現(xiàn)是保姆記的一些瑣碎文字。有時是一日開銷，有時是幾句生活感悟，有時是一首歌的歌詞（其中有一首的內(nèi)容是蒙古歌，被反反復復抄了三大本），有時是電視劇里的人物對白，還有一些是對生活中的事件的詳細記錄：某某打來了電話，說了些什么，姥爺對此發(fā)表了怎樣的議論，她自己覺得這事該怎么處理。內(nèi)容五花八門，線索錯綜復雜。當中還有數(shù)量相當可觀的一些記錄是關于她的孫子的案件。根據(jù)她的描述，大概是孫子與人起了糾紛，后對對方造成了人身傷害，因此遭到逮捕和起訴。其中除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還記錄了與家人的一些通話記錄，里面有對兒女的埋怨，也有對孫子的辯護。這堆紙里還夾雜了幾本刑法的小冊子，大概是老太太每日研究法律條款，試圖從中找到為孫子開脫罪名的一線希望。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保姆，從這些紙片中，我想象她應該是愛寫字，沒得寫就記電視劇的對白。但是從字跡上來看，她不是為了要練書法，而是單純就是喜歡“寫字”這件事；她愛養(yǎng)生，里面記了很多偏方，還有大量關于購買保健品的記錄以及用法用量等；她與姥爺依稀有“夕陽紅”的跡象，很多對話中都能看出姥爺在孤獨的晚年對照顧自己的這個人的信任，也能看出趨于流離失所的她對姥爺?shù)囊蕾?；當然她也很“鬼精”，家里的很多瑣事也有她干預的痕跡……

第二天我見到了保姆，一個矮小、普通的老太太。她來取東西。最后要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姥爺?shù)倪z像，對婆婆說：“讓我給發(fā)元（姥爺）磕幾個頭吧。”

突如其來的風暴

保姆的兩個孫子——大林和二林出事了。他們拿了羅某昌的錢，去替他教訓羅某放，于是伙同另外四人放火燒了羅某放的房子，燒死了羅某放的老婆。

羅某昌是保姆的二弟，也就是大林、二林的舅爺；

羅某放是保姆哥哥的兒子，喊保姆“姑姑”。

日記并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按照日期記錄在一個本子上的，中間多有其他事情的插述，偶爾還有某天是記在諸如藥品說明書之類的廢紙片上的。為了相對完整和順暢地呈現(xiàn)整個事件，筆者基本按照時間順序，對日記做了重新整理和剪裁。

對原文中存在的錯別字以及語法、標點符號不規(guī)范的問題，在不損害原意的情況下做了一些訂正。

2010.10.7

今天才得知倆娃出事了。

10.16

與小衛(wèi)通話

“孩子在哪里？□橋分局看守所。”

“這是監(jiān)獄嗎？”

“不是?！?/p>

“允許見家人嗎？”

“不能。大林輕，二林重?！?/p>

“其他娃呢”

“有的娃比二林還重。娃們說的話對他們都不好?！?/p>

“娃們說的啥話，對他們都不好？”

“我咋知道?！?/p>

“律師尋到了嗎？”

“尋到了。一個人一個律師。”

得給倆娃都尋律師。推想：

把審問的結果告訴我，我要了解我的孩子。

都爭著說他自己來了，你還分不清到底是誰來了。

好呀，他們可愛就可愛在這里，都來了，都擔當責任，太好了，太好了。多好的孩子呀！

這些娃都得救。

推斷：

“是誰潑的油？”

“我來了?！薄拔襾砹??！薄拔襾砹恕！薄拔襾砹??！薄拔襾砹??！?/p>

“是誰放的火？”

五個孩子爭著說 ：“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薄拔襾砹?。”“我來了。”

我希望他們這樣說，都來擔當責任。抱成一團說：“我來了?！?/p>

媽呀，為了愛，敢去偷人搶人，還敢去殺人放火。

這樣的孩子，敢愛敢恨，敢失事闖禍，還敢勇于承當，你要把他怎么樣。

孩子吃的，由□橋分局管。

某放是個啥態(tài)度呢？張，還張的很呢？

6個月了，難見分曉。孩子團結得多好呀。

叫你沒辦法審評。

每個人都是有罪的，每個人。

可能在一起關著？所以孩子能團結得這樣好。

“不要傷我的孩子，這些孩子都不能傷?！?/p>

“正確得很，正確得很。”

2010.10.14

“我在律師那啊。”

“總算你沒當死人?！?/p>

羅某放，你是我羅錢哥的兒子，當然無疑是我的侄子，我是你的姑姑了。

你的爸爸、媽媽和我的爸爸、媽媽，從前一直是好朋友、好鄉(xiāng)黨。你爸是殺豬的，我爸是打鐵的，你爸殺豬用的所有工具，全部是我爸給打成的。你爸要是知道什么新聞，就跑來給我爸學，共同分享這些快樂。父輩們美好的關系和傳統(tǒng)，我們這一輩人應該把它傳承下去、發(fā)揚下去。從這個出發(fā)點出發(fā)，解決我們之間的糾紛就好辦了。

怎么解決你所受到的人身傷害和經(jīng)濟損失呢。人死不能復生，叫死去的人活過來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只能在經(jīng)濟上給你補助一下。我要給你補助的包括五個方面，這就是：

第一方面，對已去的愛人補助。她在殯儀館的花銷和葬埋費，我愿百分百地補助；

第二方面，你沒愛人了，給你重娶個愛人，重娶個愛人得花多少，我給多少；

第三方面，你有一個兒子，兒子大了，需要娶個媳婦，娶個媳婦需要花多少錢，我給多少錢；

第四個方面，你有一個女兒，她大了要出嫁，出嫁需要給她陪多少，我給多少；

第五個方面，你有母親，我再給你一些孝敬母親的錢，母親老了，我再給你一些埋葬母親的錢。

這五個方面需要的錢，你說個數(shù)，還要叫我力所能及才能行之有效。如果你給我來個獅子大張口，我是無法實現(xiàn)的。

羅某放，事情做到這個地步，就到了頂端，不能再發(fā)展下去了。你應該聽姑姑一勸。不要聽他人的措施。姑姑做的，對你對我都好，他人的措施，對你對我都不好。你冷靜想一想，事情是不是這樣。聽我的，沒錯，聽他人的措施，當你受困了，誰給你添斤添兩了。我把這些好心好意拿來給你說。你有什么好心好意，我歡迎你也給我說。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這是我解決問題的態(tài)度和辦法，我希望你也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