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豌豆尖開始的川菜

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作者:陳大咖 著


從豌豆尖開始的川菜

因為先生老家在成都,有些白目的朋友會問我“去他們家一定吃很多辣椒吧”。剛開始我還辯論幾句,川菜的家常菜其實辣的也不是很多。后來我都懶得解釋,在他們同情的眼光中不置可否地笑了。

川菜,應是中國被復制得最廣泛的菜系之一,但我在廣州很少去川菜館,個中原因,并非我恐麻懼辣或者畏油,相反,我根本是個無辣不歡的狠角色。不去川菜館,是不想讓自己生氣——廣州幾乎所有川菜館的出品而我又吃得起的,都是不合格的,它和我在家里吃到的成都媽媽的手藝未免差得太多。

街邊低廉小館味道或許略微接近,無奈食材質(zhì)量實在太差,缺了蜀地“蒼蠅館子”出品的小聰明和大智慧,衛(wèi)生情況更容易讓人屙肚;高級川菜酒樓用料固然好,卻又因無可避免地迎合廣式飲食習慣而失了韻味和靈性;小吃總是錯得離譜,擔擔面被徹底搞成寬湯面的行為令人發(fā)指;火鍋連最基本的鹵料底都熬不好,味道差了十萬八千里……每次嘗試都是失望而歸,干脆斷了念想。

更讓人傷感的是,這些粗制濫造的東西竟然成了本地人對川菜的主體認知,覺得又油又咸又麻又辣就是川菜了,并且直接等于不健康。這種認知在廣深一帶你無法辯駁,但只要去巴山蜀地走上一圈,大抵就會自動放棄了。

用不著上到開水白菜的高度,僅僅是一盤魚香茄子,就能讓你感覺到川菜之美。在酸甜辣三味平衡的醬汁包裹之下,炸過的茄子紫黃相間,吃起來不僅口感豐富、香軟甜滑,真味還一分不失,開胃下飯。魚香茄子的重點是魚香味醬汁的調(diào)制,需要用到泡紅辣椒、郫縣豆瓣、黃砂糖、陳醋、料酒、姜、蔥、蒜等多種配料,組合出異常豐腴的味覺體驗。

魚香味僅僅是川菜諸味中的一種,干燒、怪味、椒麻、紅油、酸辣、陳皮、糖醋、荔枝、蒜泥等復合味型調(diào)味方式和佐料,給了川菜無窮的變化。當然,麻辣依舊是川菜的招牌,但做得好的川菜絕不會不講道理地蠻干,你能明顯感覺到麻和辣在互動,麻抑制辣,辣又能突出花椒特殊的香味,兩者帶有韻律感地在舌頭上沉浮,卻又能讓食材的本味猶存,非常奇妙。想體驗麻辣之韻,建議在成都試試麻婆豆腐,保證你吃得舒坦,全身每個毛孔還會打開來透氣。

我所愛的川菜,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精致的秀氣。豌豆尖——豌豆發(fā)芽大約30天后摘下來的嫩苗——是個極妙的秀氣代表。與粵菜常用的細幼豆苗相比,豌豆尖莖葉都粗大一些,但大約是水土不同的緣故,蜀地的豌豆尖生得極嫩,而且非常鮮美。豌豆尖可以清炒,也宜煮湯,但我最鐘情的還是涼拌。豌豆尖稍稍過下滾水,撈起濾干放涼后,加蒜泥、麻油拌勻,滴兩滴陳醋,再均勻地撒上鹽就行了。這道川式沙拉有著強烈的春天情愫,入口即化,清甜無敵,非常雅致。

下次去吃川菜,不要急著點水煮牛肉、辣子雞這些大盆大盆的大菜,多留心一下平時被忽略的“小氣菜”,說不定會讓你更加愛不釋“口”。

仁慈又殘忍的土豆

在泰國蘇梅島時,曾住在一個叫作Silavadee的度假村,有一天和他們總經(jīng)理O'Corner先生在一起吃飯聊天。廚師端上來一道由土豆泥做配菜的料理,這位O'Corner先生忽然兩眼放光,開始踴躍介紹起土豆泥的制作。我很詫異,因為之前的好幾天,這位經(jīng)理并沒有顯露出對美食有特別的熱情,于是我順口問了一句,他面無表情的回答讓我笑了好幾天:“I am Irish and I know potato.(我是愛爾蘭人,我懂土豆。)”

我好喜歡這位愛爾蘭籍經(jīng)理的自嘲,從這一刻開始,我也對愛爾蘭這個地方產(chǎn)生了莫名的好感:和土豆一樣,踏實穩(wěn)重,卻又有幽默的暗潮不斷翻滾。

土豆這種食材,在中國,尤其是城市里,算不得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東西。但如果稍微了解一下歐洲的歷史,就會知道土豆這種原產(chǎn)自南美的塊莖,可是改變了整個歐洲和北美歷史的東西,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搜“馬鈴薯瘟疫”這個關鍵詞補補課。

19世紀,由于成功地從南美引進了土豆這一高產(chǎn)主食作物,愛爾蘭人口從300萬激增至800萬。在所有人都在為“無所不能”的土豆歡呼時,危機卻在暗暗涌動。1845年9月13日,一份愛爾蘭報紙這樣寫道——我們很遺憾地宣布,瘟疫已經(jīng)波及了愛爾蘭的土豆。被土豆養(yǎng)大的一輩人,大多是勞工和農(nóng)民工階層,對社會和經(jīng)濟的動蕩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在“馬鈴薯瘟疫”造成的愛爾蘭的大饑荒中,數(shù)百萬人被迫離鄉(xiāng)背井,其中200萬移民去了正要進入黃金時代的美國,介入到這個國家隨后的方方面面,讓美國成為今日之美國。

所以說,你以為土豆就是土豆嗎?只是埋在土里那個灰頭土臉、絲毫不起眼的塊莖嗎?錯!快叫它“土豆大神”。

再說吃土豆這事。

我曾經(jīng)在家自己做過薯條,這絕對是個累到不行的苦力活。曾在買麥當勞的時候偷看到開放廚房里的工作人員在炸薯條,似乎很輕松,但自己做起來和想象中簡單的“倒下去再撈起來”完全不同。薯條在不同熟度狀態(tài)會有很大的變化,剛下鍋時,薯條又硬又脆,稍炸片刻,表面會有一點點脆的感覺,但這個狀態(tài)不會維持很久,薯條很快就會變得極軟且粉,相互粘成一團,感覺要變成一團土豆餅。這時候要不斷地翻動,讓每一根都獨立出來。大約下鍋15分鐘后,薯條們才會顯露出金黃的色澤和硬脆的外殼,這樣就可以撈起來了。

把一堆土豆切成大小均勻的條狀已經(jīng)夠麻煩了,持續(xù)不斷地翻動鍋鏟,手臂會累得像斷了一樣。但即便這樣,自家薯條也沒有辦法像餐廳出品的那樣保持外脆內(nèi)軟的口感,5分鐘不到,自家薯條就全軟趴趴的了。又費油,唉,真是吃力又不討好的嘗試。

和薯條相比,香煎土豆塊做起來容易很多。買一小袋小個的土豆,口感比大土豆要糯一些,連皮也能吃。洗凈后將土豆切好,在平底鍋里放塊黃油(其實我覺得豬油更香)爆香洋蔥和蒜粒,然后小火慢煎土豆,待一面焦香之后翻轉(zhuǎn)過來,再出焦香就可以了。撒點鹽,加點干羅勒葉、干迷迭香末,端上桌,就能輕松迷倒各國老饕了,這也是懶人主婦的小手段。

土豆泥的做法也很相似,不過要先煮好大個的土豆,剝皮后碾壓成泥,加些許牛奶,混入培根碎片,再倒鍋里煎香,撒上鹽,天馬行空時還可加點中國式的沙茶醬和蔥花,好吃到爆燈。

還有種更簡單的土豆料理,就是番茄土豆湯。番茄和土豆這兩種南美洲土地給世界的恩賜,是非常合拍的,混在一起會有一種非常特別的清香。土豆洗凈削皮,切成半厘米厚的片,丟到白水里煮,加兩滴油,煮透之后把切塊的番茄倒進鍋里,蓋上鍋蓋燜個3~5分鐘,香味就會充滿整個房間,撒點鹽,既有維生素又有淀粉的一道簡易湯就搞定了。如果湯底不是白水而是肉湯,那就更是人間美味;遇上好的大白菜,精選菜心部分切一個丟進去,也和諧得驚人。

至于各色燒菜和咖喱里面的土豆,更是個重要的配角,不僅提供淀粉質(zhì),還會帶來香甜的口感。吸透醬汁的土豆,我想沒人會不喜歡吧。

土豆太仁慈又太殘忍,老老實實喂飽大家,忽然釜底抽薪就引起饑荒。好男人也像是土豆,你以為這輩子把這個土老怪吃得死死的,有時候還真不一定。不要忽略每一個看似樸實的后盾,那是對自己最危險的事情。

走在花心的人生路上

聽說我要去新加坡長達十天,人人驚呼“你瘋了”,幾乎所有去過的人都說:那邊沒什么好玩的,那邊三四天就走完了,那邊待久了你會悶死的……事實上,當我第十天準備離開新加坡的時候,心中還是有濃濃的不舍,還有好多東西沒吃,還有好多美食沒有再去回味。

如果說你的旅行是到處游覽名勝景點,那么新加坡的確是兩三天就走完的地方,但如果你和我一樣是不折不扣的吃貨,那新加坡絕對會讓你心花怒放。“美食天堂”這個詞我已經(jīng)審美疲勞,但這次我愿意心甘情愿獻給新國。

在新加坡尋找美食,最大的特色是“方便、規(guī)律”,到處都有條不紊地盡在掌握。小販中心絕對是草根覓食的重中之重。常常聽說新加坡的城市管理整潔有序,從飲食文化上便可看出來。由于當?shù)胤ɡ男l(wèi)生規(guī)定,街頭“走鬼”這些是堅決禁止的,形形色色的平民食肆、大排檔都必須集中到小販中心,環(huán)境比較草根。有空調(diào)、氣氛略高雅的那些,形式有點類似“大食代”這些美食總匯,當?shù)厝朔Q為“食閣”,價格貴點,西裝革履的公司白領光臨較多,新加坡氣溫太高,沒有冷氣加持很容易腋下濕掉,那樣太不體面了。

小販中心無所不在且無所不有,里面店鋪連成一片,各有各的經(jīng)營范疇,魚圓面隔壁賣叻沙,燒煮海鮮挨著炒粿條,各國生猛的草根文化互相碰撞,幾步路就能買到各式美食,盡顯新加坡多國文化交融的魅力。

過去旅行,??渴种幸槐尽懊丶贝┰酱蠼中∠飳ふ腋鞣N隱秘美食,但在新加坡,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找對一個小販中心,那么你就能非常省力地在里面吃到各色各樣的特色美食。一桌菜說不定分別來自七八家不同的食肆,選擇繽紛,近在咫尺,仿佛新加坡全部人都是花心的吃貨。

新加坡這個城市有種近乎死板的嚴謹,這方面也體現(xiàn)在美食之上。在這里即使是一個小販你也可以感覺到他們做事的認真,一人收錢,一人煮面,一人端給客人,隨手還用抹布擦一下剛才放過碗的區(qū)域?;蛟S是因為在新加坡的華人都經(jīng)歷過“一步難,一步佳”的艱辛歲月,這樣一間小店可能曾經(jīng)是他們養(yǎng)活全家的經(jīng)濟來源,你也可以感受到那一份延續(xù)下來的匠心。

小販中心的消費也十分合理,一般像魚圓面、云吞面、魚粥這些大眾美食都是3~5新幣一份,人均不過人民幣三五十元就可以大快朵頤,吃得極為滿足。這常常讓我感到捶胸頓足,身為一個家里蹲,附近的外賣或結(jié)怨或吃傷,如果有這么一家小販中心在自家住所附近,每天只需要做決定,還可以有多個選擇,難道不會對生活油然多了一份熱愛?即使我是一個打卡上班的人,想到中午放風的時間可以有超過五十家各式接地氣小店等著我去寵幸,難道不會起床也多一分動力?

有琳瑯滿目的選項,細心地品味每一次的選擇,人與食物的關系就應該是既花心又專一。

最后讓我做一個莽撞的人生總結(jié)吧,一個吃貨,如果善于自我管理,有條不紊,并且接受不同文化的學習和頭腦風暴,那么他就能在花心的人生道路上,得到幸福的際遇。

甜蜜的十五種語言

甜蜜是一種感覺,但歸根結(jié)底,它終究是一種味道,由舌尖的味蕾帶來,最終沉入心底。甜蜜的味道,最自然的獲取途徑來自各式各樣的糖:砂糖、冰糖、黃糖、紅糖、黑糖……都是甜蜜,程度卻大有不同。

小時候會偷偷掀開家里的紅糖罐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紅糖丁挑出來當零食吃——雖然都是從蔗汁里析出的,但冰糖吃起來終歸是傻甜,而紅糖里百折千回的果香、溫存濃郁滋潤的風味,猶如翻沙西瓜瓤般的誘人口感,無疑比冰糖更適合做零食。

關于糖的表達方式,我在毛里求斯得到了啟發(fā)。

初到毛里求斯,就被無所不在、一望無際的甘蔗田震撼了。車子一出首府路易港便在大片甘蔗的夾道中飛馳前行,轉(zhuǎn)個彎,依舊還是碧綠的蔗海,和遠處湛藍的天邊連了起來,配色清新得隨手一拍都像是電腦桌面。

毛里求斯并不大,走高速公路行駛完海島對角線只需一小時。這里九成的國土都用以種植甘蔗,甘蔗是寶,制糖做酒,殘渣還能用以發(fā)電,撐起了島國經(jīng)濟的半邊天。我立馬好奇,這里的甘蔗是否像非洲其他水果一樣,吸收了充沛的陽光雨露,甜度超常,咔嚓一咬便滿口甜水。

在糖業(yè)博物館,我終于見到了當?shù)厮懈收岬臉吮荆屑毝嗽敳幌裎覀冊诼愤呝I來即食的紫皮甘蔗那么粗壯,大部分看起來賣相并不乖巧,但這里的甘蔗含糖量很高,是榨糖的最好選擇,其中一種紅皮甘蔗尤佳,是英國皇室御用糖包所選用的品種。

在糖業(yè)博物館我還看到,甘蔗榨汁過濾后要經(jīng)過一個長長的流水線,各種齒輪機器運轉(zhuǎn),看得人暈頭轉(zhuǎn)向,一點兒浪漫的手工的情愫都沒有,制糖業(yè)早就徹底機械化、流水化、標準化了。

實際上,制糖業(yè)繁榮的標準并不在于產(chǎn)量大小,而是出產(chǎn)的糖的種類多寡。在這里,甘蔗最終被做成了十五種不同狀態(tài)的糖,從最細的糖粉到大塊的結(jié)晶,還有金黃的糖漿,琳瑯滿目。單是介于紅糖和黑糖之間的黃糖就有好幾種,直接用在咖啡里的是一種,廚房烘焙所用是另一種,直接沖水喝、可清熱下火的又和前兩者不同。

博物館的最后,一面大墻上用各國文字寫著對“糖”的不同表達,雖然不盡相同,但那些字眼看起來都像是在微笑。糖是嗜好品,生理意義上的葡萄糖,淀粉經(jīng)過唾液中的酶轉(zhuǎn)換即可獲得,所以人對糖的攝取渴求并不如對鹽那樣帶有不可替代的苦情。

糖是來自南方、帶著陽光的好消息,嗜甜是富足、享受和閑適,因此一切和“糖”有關的字眼都有著愉悅和幸福。

最后是一個道聽途說的花絮,毛里求斯這個甜島上有兩成居民罹患糖尿病。不過也有不少國際機構(gòu)都表示,糖尿病與吃糖無關。我只能語重心長地說,吃東西和談戀愛一樣,甜蜜過頭了都要鬧崩。

來巴黎市場吃點有的沒的

在巴黎逛露天的菜市場是一種享受,干干凈凈的地面,擺放有序的蔬果瓜菜,逛著就令熱愛一切小事物的人心生雀躍。天氣好的時候太陽雖大,有路邊濃密的梧桐樹蔭遮蔽頭頂更添情趣。

在菜市場,最吸引我眼光的就是水果攤和乳酪店,皆因包裝十分討喜。水果攤琳瑯滿目,各種嬌俏飽滿的莓類和嬌艷欲滴的葡萄濟濟一堂,紙皮盒子裝著乖巧的紅醋栗,身為水果愛好者的我都要尖叫起來了。覆盆子和紅醋栗都長得很可愛,最后我買了草莓和藍莓回住所馬上洗來吃,莓類愛好者表示價格比國內(nèi)大有優(yōu)勢。

乳酪店的主色調(diào)是白色和淺黃色,乳酪有幾十上百種,或香或臭,或軟或硬,或白或黃,或貴或便宜,或新鮮或發(fā)霉。法國人形容腳臭是說“腳聞起來像乳酪”,但是這腳臭一樣的乳酪卻被切成漂亮的小塊裝進雅致的木盒子。

在南法一帶,橄欖是非常重要的農(nóng)作物。腌漬和新鮮橄欖,包括橄欖油,被廣泛運用在法式料理中。橄欖油口味比其他國家多得多,還有黑松露等有趣的口味。鐵皮罐子裝著的橄欖油,帶著色彩繽紛的標簽,口味繁多,黑色代表黑松露、橘黃色代表橙子、綠色代表羅勒葉……食物的包裝本身除了功能性,更添加一份化裝舞會的效果,令過客覺得內(nèi)容物值得被期待而停下腳步慢慢端詳。

我還路遇了著名的法式甜點馬卡龍,在面包店的櫥窗里像個漂亮矜持的少女。馬卡龍是路易十四最愛的糕點,起源于意大利并在法國發(fā)揚光大,是法式甜點中的代表作,天生帶著貴族的風范。它是以全蛋白制作的餅干,因不加面粉,所以口感外脆里軟,被譽為是“少女的酥胸”。

馬卡龍現(xiàn)在是國內(nèi)最流行的甜點之一,五星級酒店的下午茶不出現(xiàn)幾個圓滾滾的馬卡龍似乎都不好意思和客人打招呼了。但離開巴黎之后,我吃過的馬卡龍似乎都很干,再也找不到最初銘記的驚艷感覺。

隨處可見的法包,是法國人最親密的朋友,相當于南方人的米飯、北方人的面,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主食。正宗的法包是外脆內(nèi)軟,剛吃到嘴里有一點兒干,但是越嚼越濕潤,而且散發(fā)出特有的咸香。法包所含熱量很少(換句話說就是沒什么油氣),和一心想要保持身材的法國人最合襯。拿著一個牛皮紙袋,里面露出半截法棍,再飄灑出數(shù)片青菜葉子,就是法國街頭最尋常也是最美的一景。

蔬菜攤上,看到洋薊出類拔萃地躺在木板上,有人叫它“法國百合”,長得像放大很多的蘆筍頭。食用時必須一瓣一瓣地剝下來吃,方能獲得如同雪山甘泉般甘甜可口的口感,至于烹飪方式,無論是烤、油炸、水煮,乃至搭配制成沙拉,都甚為甘美??嘬穆詭Э辔?,通常會跟其他菜一起做成沙拉。巴黎人的沙拉里面并不會放各種香甜黏稠的沙拉醬,就加點白醋拌一拌,同樣是一種低油少鹽有利于修身健體的健康食物。

我只是走進了最普通的菜市場,卻收獲了不少對細小事物的堅持和尊重。大概本地人會覺得這都大驚小怪,但是在我看來,各種小細節(jié)正應了一個說法:巴黎人做一件事情之前不會想它實不實用,而是想它好不好看。即使是最終要吃進肚子里的東西,他們也要用徹頭徹尾的美感去令整件事情看起來體面而優(yōu)雅。

明朝后日即應無

五月底,成都。

我拈起盤里最后一粒櫻桃,滿懷歡喜地將這黃中帶紅、吹彈可破、似瑪瑙般玲瓏的小珠送到嘴里,舌尖一頂,幼嫩的果皮就破開了,酸甜的櫻桃汁勝似瓊漿,無可挑剔。忽然間我意識到,成都的櫻桃季在短短數(shù)天之內(nèi)就會結(jié)束,淡淡失落之情立即油然而生。

在成都吃櫻桃對我來說算是一件新鮮事,在這之前,我對櫻桃的認知僅僅限于逢年過節(jié)供奉在果盤上的車厘子。

進口車厘子個大皮紅,肉厚味濃,甜得嗆喉。我一直覺得櫻桃和蛇果、黑布林之類的舶來貨一樣,擺設陳列、昭示富饒的意義大過舌尖上的享受,直到遇見了這種小家碧玉樣的本地櫻桃,我方才知道屬于櫻桃的另外一片天地。

這種櫻桃,秀氣可人,拿在手上剔透無瑕,叫人愛不釋手,一顆接著一顆吃,很快就忘乎所以,轉(zhuǎn)眼間一大盆就進了肚子。據(jù)說這東西吃了不長胖,櫻桃肉里豐富的鐵質(zhì)對身體大有裨益,維生素C也能讓皮膚更好。是不是感慨世界上怎么會有水果如此完美?當然造物主是公平的,這櫻桃的保存期非常短,幾乎只有24小時,過后果肉很快就會開始腐爛,散出發(fā)酵的味道。還有,它的上市時間也非常短,從四月底開始,撐死到六月,它就會告別絢爛多彩的水果攤,若不是急吼吼買了機票趕到成都,怕是就要錯過這一期一會的緣分了。

成都的市場上,每年有且只有五月能看到嬌嫩欲滴的櫻桃。

月初上市的是川南西昌、攀枝花附近鄉(xiāng)村里的櫻桃。因為濕度適宜,氣溫較高且日照充沛,川南的櫻桃大約玻璃跳棋大小,紅得異常顯眼,表面似乎還有層天然的蠟質(zhì),吃進嘴里,除了櫻桃本身有的酸甜氣味,更有種特殊的香糯口感。

最多一個星期,川南的櫻桃就不見了蹤影,成都本地櫻桃旋即登堂入室。本地櫻桃個頭略小,顏色金紅,甜度也不算太高,但清香之氣更勝一籌,且更加柔嫩,果汁飽滿。

到了大約5月20日,本地櫻桃采摘得差不多了,最上等的汶川櫻桃才姍姍而來。高海拔的汶川有著更好的日照條件,氣溫卻偏低,因此汶川櫻桃個頭更小,在燈下幾乎能完全透光,汁多味甜,完全是自然的恩賜。

廣州、深圳卻罕見它的蹤影?;蛟S是珠三角的進口貨運更為發(fā)達,車厘子擠掉了本地櫻桃的地位,也或許是因為大城市人口眾多,根本不適合此類矜貴、節(jié)制的小玩意兒上市。不過有愛吃小櫻桃的姐妹發(fā)現(xiàn),通過網(wǎng)購能以箱為單位購入,然后各家各戶再“分贓”。

哎呀,但水果這東西,不就是要散散步無所事事地在路邊買回家就馬上洗來吃的東西嗎?如此處心積慮地想擁有它,只能怪它太甜美、太可人。

櫻桃有很多名字,我覺得比較有趣的是“含桃”一詞,一含則破,鮮活無比。白居易的《吳櫻桃》寫得很是靈動:“含桃最說出東吳,香色鮮濃氣味殊。洽恰舉頭千萬顆,婆娑拂面兩三株。鳥偷飛處銜將火,人摘爭時踏破珠。可惜風吹兼雨打,明朝后日即應無?!?/p>

美的力量能讓人自投羅網(wǎng)

一直都很喜歡看臺灣人寫的廣告詞和文章,從意識形態(tài)廣告公司的那句著名文案“三日不購衣,便覺面目可憎;三日不購物,便覺靈魂可憎”,到電梯廣播那把溫柔的女聲輕輕說道“電梯要關門了”,你都能體會到,臺灣人是善于和文字打交道的。

文字像是他們骨子里面的東西,總有能耐把事情說進柔軟深處,叫人回味萬分。

這種行銷和策劃的能力,在我這一次的“臺灣行”中又再次被刷新了認知。

一直以來,我對于旅途中買各種盒裝餅回家送人的“陋習”總略有腹誹,逛手信店也總很沒節(jié)操地藏在人流里面試吃一番就作罷,除非是自己實在很喜歡的玩意兒,才能有很大的毅力不遠千里背回家去。而在臺中市的“宮原眼科”,我卻逛到買不停手,身為一個愛裝文藝又愛復古的人,深深覺得這家店就是為我定造。

為何叫作“宮原眼科”,是因為手信店所在的建筑是日治時期臺中最大的眼科診所,日本戰(zhàn)敗后眼科醫(yī)院變成了臺中衛(wèi)生院,其后更經(jīng)歷了“9·21大地震”的摧殘而變成危樓。如今舊建筑被盤活成為手信店,一樓販賣冰激凌和各種臺灣特色伴手禮,二樓是餐廳,店內(nèi)裝潢是我鐘愛的復古魔幻風格。

當然,最具特色的還是印在餅盒上的或原創(chuàng)或摘抄名家妙語的文案:

“我希望我能知道如何戒掉你?!薄磉_的是對牛軋?zhí)堑南矏邸?/p>

“我們于日常必需的東西之外,必須還有一點兒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很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薄磉_對甜食的贊賞。

“保險更短,生命更長?!薄槍P梨酥不添加防腐劑的公告。

文案已然打動人,加上極盡華美和懷舊的包裝設計,讓每一盒特產(chǎn)看起來都像一本等待開啟的歐洲古書,充滿神秘氣息。叫我想發(fā)揮“買櫝還珠”的寶貴精神——買回去和大家分享一份甜蜜,但要記住,所有盒子都是我的!

常因為瓶子和罐子才買一件食物,滿足口腹之欲很重要,給眼睛吃冰激凌也是樂事。旅行團的每一個購物點對游客來說都是浪費生命的折磨,而美的力量卻能讓人自投羅網(wǎng)。我想起了臺灣地區(qū)隨處可見的一句標語——“用美救臺灣”,通過美好的文藝包裝后的鳳梨酥和太陽餅,讓庸俗的人也得救。

鳳梨酥的前世今生

上一篇寫了鳳梨酥的美好包裝,卻還沒來得及細細討論鳳梨酥本身。我本來是不大愛吃餅的,只在臺中“宮原眼科”忍不住買了幾盒,回來一吃居然還真不錯!那么我們就來好好討論一下鳳梨酥吧。

就像大陸每個縣市都有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特產(chǎn)”一樣,臺灣人都覺得本地鳳梨酥是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珍寶。雖然我很愛那里,但我真的不認為一個普通路人能吃出A牌和B牌鳳梨酥的區(qū)別來,除非它們的質(zhì)量好壞差得太多。比起包裹在面殼里的鳳梨醬,這個酥的最誘人之處,其實是滿足食客對“臺灣味道”的想象,對鳳梨滿地的南國風情的收藏。

鳳梨酥大約誕生在20世紀30年代,原型是閩南和潮汕地區(qū)嫁女或祭祀時用的“喜餅”。喜餅是用綠豆、芋泥或者麥芽糖做餡兒的餅子,除了過年拜神和結(jié)婚生子之外,如今的人們是不怎么愛吃的——并不是這喜餅不好吃,實在是太油(大量豬油)、太甜(巨多蔗糖),吃一口就膩掉,不求飽的人不會愛上。

把鳳梨填進喜餅,歸根結(jié)底是小農(nóng)時代對物產(chǎn)的尊敬,是對昂貴食材的儲藏方式。在古早時代,鳳梨可是金貴玩意兒,還是小苗時就被訂購,一從地里收割起來就馬上被送到罐頭廠,糖漬罐裝,然后再被送到日本的東京、大阪,成為田中大叔們帶回家獎勵孩子的佳品。既然要做罐頭,就必然會在加工過程中留些邊角余料,吃不起罐頭的人們會把這些邊角余料收集起來,熬制成鳳梨醬。第一個想出這方法的人是誰,現(xiàn)今已無法考證,總之有人開始嘗試把鳳梨醬包進喜餅里,“鳳梨酥”的雛形就出現(xiàn)了。

要懂臺灣鳳梨酥,不能不知道“2號仔”,對鳳梨老農(nóng)來說,“2號”鳳梨才代表最正宗的“臺灣風味”,是臺農(nóng)心里最大的驕傲。新聞還曾寫過,當?shù)赜幸晃蛔鰪V告的小女生因為熱愛鳳梨酥,辭職去下鄉(xiāng),只為幫助本地出現(xiàn)更多的“2號”鳳梨田。至于“2號”到底出色在什么地方,老農(nóng)會回答——“就是香?!边@一點,日出鳳梨酥里面附了一份手寫的信表達對“2號”的愛,他們是這樣闡述的:“近似一種熱帶島嶼的氣息,或是男歡女愛熱戀的味道;或者干脆說它根本是一種費洛蒙,傳遞的是訊息,是欲望,而非任何的口感?!?/p>

用來做罐頭制醬的鳳梨,與我們現(xiàn)在吃的菠蘿是有所區(qū)別的。土鳳梨的纖維很粗,非常酸,酵素含量頗高,一般不會用來做水果去了皮直接吃。不過正因為纖維粗且酸度高,用糖做成醬填到喜餅里,倒真是神來之筆,既改變了喜餅過于甜膩的味覺重點,又提供了有韌度而彈牙的口感。順其自然,鳳梨酥也改變了“喜餅”的祭祀宗旨,變成了真正的糕點。

當然,這種金貴的食材并不會以純粹的喜餅形象出現(xiàn)。20世紀30年代,日本強占臺灣地區(qū)已有近40年的歷史,宗主國的生活方式已經(jīng)開始滲透到島內(nèi)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喜餅”這一層面,具體的體現(xiàn)就是果子鋪的創(chuàng)意。

臺灣當?shù)氐墓愉伋俗裱帐胶凸拥膫鹘y(tǒng)之外,還會把西式糕點的原料及方法融入其中,牛奶、雞蛋和奶油的加入,讓“鳳梨和果子”和“富足”之間,產(chǎn)生了明確的聯(lián)系。

實際上,過去的鳳梨醬并不完全是用鳳梨熬成的。畢竟是出口換匯的主要物品,就算是邊角料也不會剩下太多,臺灣人就創(chuàng)意地用無味且質(zhì)感相近的冬瓜玩起了假面游戲,鳳梨只用來提味,主體實際上是冬瓜——這個傳統(tǒng)保持至今。有了這個創(chuàng)造,鳳梨酥才有了大量生產(chǎn)的可能,廉價才能被更多的人享用。

去過臺灣地區(qū)的人都會知道,鳳梨酥市場的競爭有多么激烈,牌子多到認不過來。于是,像日出集團這種走精品高檔路線的生產(chǎn)商開始打出了“絕不冬瓜”的口號,講求“個小、體重、皮薄、餡兒多”,內(nèi)餡兒是新鮮的土鳳梨果肉,在舌尖瞬間引爆清香果酸,混充的冬瓜膏與鳳梨香精承諾絕不添加,也沒有防腐劑,所以短短14天便過賞味期限。

香格里拉臺北遠東國際大飯店的鳳梨酥,曾在2012年度《蘋果日報》的全臺鳳梨酥評選中勇猛奪冠,原因是他們在材料和工藝上的精益求精。酒店在臺南找了一塊地,用最傳統(tǒng)、最無害的方式種植鳳梨,使用同樣精選的椪柑作為果香的補充,一口咬下去只覺內(nèi)餡尤其有勁道,鳳梨的果味更是爆棚。售價自然也是不菲,當時要550新臺幣一盒,比起日出集團這種三四百臺幣一盒的,的確有高下。當然,日出的出品也是極好的。

到臺灣地區(qū)旅行實在太好買,行李非常容易超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把少數(shù)的空間留給最好的鳳梨酥,它會讓你在咀嚼的時候,誤以為自己在迎面而來的太平洋的風中親吻大地。

七歲前的故事

早就從各大綜藝節(jié)目里了解到“臺灣美食”的強大吸引力,一踏上臺北土地就恨不得削尖腦殼直往夜市里面扎,從街頭吃到街尾,蠔仔煎、小腸包大腸、炸雞排、地瓜球、仙草冰……大汗淋漓也不管不顧。

白天呢,當然要去各種本地人廝混的館子吃起來,快炒一百、鹵肉飯、豬腳面線、牛肉面、涮涮鍋……最好都是街邊凳子拉一拉就坐下的小館子,經(jīng)濟實惠,融入本土,最接地氣。

故事總是有起承轉(zhuǎn)合,恰好我在臺灣地區(qū)有位好朋友——精致可人的李佳玲女士,她一聽說我到了臺灣地區(qū),馬上義不容辭地當義務向?qū)?。一連三餐都帶我拜訪東區(qū)小弄里面最洋氣、最有腔調(diào)的小咖啡館和小酒吧,一整天徜徉在美酒咖啡之中,吃拿鐵加松餅,用極盡美感的洋氣擺盤與設計師款的昂貴杯具……雖然東區(qū)的靚女帥哥都非常養(yǎng)眼,咖啡店的氛圍都無比雅致,但在傍晚扶墻干嘔了三次之后,我揚起了投降的小白旗,我知道我需要它——熱乎乎的一碗湯!

還記得那時我住在臺北的國王大飯店,旁邊一條小巷子是小有名氣的酒吧街,白天看似尋常街弄,晚上便燈紅酒綠,除了不少日式居酒屋,路上還有很多露天流動的小攤販推著鐵皮車在做買賣,有各式粉面湯水,家庭式作坊居多,看起來倒也妥帖。

我找了一家坐下,要了一碗豬肝湯。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這碗湯的模樣,新鮮的豬肝七八塊,只和黃澄澄的姜絲一起,迅速灼熟,依舊肥嫩,湯頭則清澈見底,老板娘麻利地把碗往我面前一放,不多說半個字就繼續(xù)忙去了。

就是這樣一碗簡單湯水徹底挽救了我的胃口,它溫柔地填滿了胃里的空隙,鮮且咸的滋味重新喚起味蕾,燙手燙腳地喝進去,迸出一身毛毛汗,一擦額頭繼續(xù)戰(zhàn)斗,連姜絲也不放過,結(jié)束后打一個飽嗝兒,胃里空氣順利排出,大滿足!

對于一個湯湯水水養(yǎng)大的廣東人,關鍵時候還是要來一碗精神支柱才行,別管是不是老火靚湯了,就算是便利店關東煮的魚湯水,走投無路的時候我也能站著喝它兩三碗!

人的口味千奇百怪,可以說是天生的,但追溯起來總有由來,或許是小時候受家庭飲食影響,可能是某部印象深刻的動畫片、一段永遠無法忘記的文學描寫,甚至可能還是胚胎的時候就已經(jīng)通過母親的羊水嘗到了人生的第一口滋味。有一個理論便是說:人此一生的飲食愛好,其實在七歲之前就已定型。

對此理論,我深表贊同。曾在雜志從事美食版記者,總有機會吃到各國美食,每個菜系都有讓我津津樂道的好菜,但是人在最脆弱、情感最薄弱的時候,最想的還是一碗家鄉(xiāng)的味道,是為鄉(xiāng)愁。

生病的時候,只想有一碗熱騰騰的白粥佐一碟咸菜,吃下去只覺人渾身舒泰。夏天午后醒來很想吃一碗“清心丸”,想念那口感纏綿的透明丸子和清甜的去皮綠豆。吃到沽名釣譽的牛肉丸想摔筷子走人,喝湯的時候總想舉手要一碟芹菜末……

每一個飲食的小細節(jié),都構(gòu)成了我的地域特征。

那么你呢,你七歲前的故事是什么?

飯桌上的不美不食

虛榮的我對一件事物的評判往往從兩個方面衡量——好不好看,好不好吃。

綜合來說,就是一個外貌協(xié)會的吃貨。比方說,裝在白色飯盒里打包回家的剩飯剩菜,直接就著飯盒吃掉是決然不能接受的,必須精挑細選一個最雅致的盤子,將其美美地擺好,轉(zhuǎn)身到陽臺上掐一段嬌嫩的薄荷葉子點綴盤沿。

端上去的時候飯桌上必須鋪上很文藝的紅色格子小布,餐后水果洗切好裝到同樣美好的器皿里,筷子和勺子最好是原木的,在碗邊擺出看似隨意其實“凹”了老半天的造型。一切準備就緒后安坐在桌子前,欣賞完自娛自樂的畫面,安詳?shù)亻_動。

身為一個飯桌上的外貌協(xié)會資深會員,吃飯的形式感看似不可懈怠,但其實我既嚴格又寬容。大飯店那種雕龍刻鳳的炫技菜式并不能打動我,在冬瓜盅上雕出的萬里長城和把冰山搬到桌子上的深海魚刺身,看起來太心累了,令人承受不來。

我欣賞和珍惜的反而是一些很草根和原生態(tài)的美,又或者是帶著巧妙心思的小細節(jié)。比如一鍋潮州牛肉丸湯,澄清的湯水漂著碧綠的芹菜末和金黃色的炸蒜泥,此為美;廣州某星級酒家的白兔餃,用剪刀在蝦餃前端剪出兩個小耳朵,紅蘿卜做眼睛,童心十足,此為美;一碗上海菜飯,白是白,綠是綠,油潤的米粒飽滿恬靜,不張揚,此為美;秋天當季的秋刀魚刺身,用暗紅豐腴的側(cè)切面當作冬梅的花瓣,銀色的魚皮當月光,此為美……

美的東西太多了,多得我都舉不過來例子了,美得人心生歡喜,美得人口水分泌都急切了三分。

我還尤其喜歡一種美,就是飄逸、輕盈、靈動的食物,比如小云吞的皮,薄薄的、嫩嫩的,像金魚尾巴一樣在湯水里漂啊漂啊,那么一定是好吃的!

反之,看起來笨重油膩,吃起來又粉又結(jié)塊的餅啊糕點什么的就請快點拿走吧,不夠精致的東西很難鼓起勇氣去嘗試,為此我還吃過虧。

有一次從香港搭飛機到巴黎,全程飛行17個小時。航空公司是德國漢莎,飛機餐像德國人的脾氣一樣乏善可陳,有一小杯純凈水,一包小餅干,一碗蔬菜沙拉,以及一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光頭面包。因為對不討喜的面包坨諸多嫌棄,當晚我餓得前胸貼后背,第二餐乖乖把面包吃掉,果然到再次放飯的時候就游刃有余。而且這面包雖貌不驚人,吃起來卻有濃郁的麥香。原來外貌協(xié)會也有失手的時候?。?/p>

飯桌上的外貌協(xié)會,吃飯的時候總不會寂寞,即使是一個人,在內(nèi)心也早已譜就一曲或贊或彈的妙曲。只要還能有一顆溫柔的心去感知食物,對生活想必也是張開雙臂大力擁抱。又美又食,那才是美食人生嘛。

撩開布簾的深夜食堂

或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晚上11點鐘,剛加完班的上班族走過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在高樓圍困的大廈后座輕巧拐了一個彎,來到熟悉的居酒屋小酌,搖晃的紙燈籠,榻榻米踩出嘎嘎的細微響聲,相知的侍應把寄存的清酒拿上來,領帶也解松了,串燒和手握壽司,窸窣的談話聲,昏黃的燈光下狹小的空間,熱鬧而溫暖,有種時間停頓的安全感,通勤的風衣外套里或許還帶著格子間里的油墨氣,不過很快它就會被一股熟悉的酒味所代替。

這種日劇里常見的場景也可能發(fā)生在廣州,天河這邊的高樓大廈中藏匿著好些低調(diào)的日本餐館,比如這家據(jù)說是日本人光顧最多的日本料理店。

撩開布簾子進門,你就需要脫鞋走上榻榻米,地道的日本居酒屋風格。再走幾步,滿滿一墻的清酒瓶很夠氣勢。座位是下陷式的榻榻米臺子,腳下鋪了細竹子,一切實而不華,溫暖自在。

總覺得居酒屋帶著某種煙火氣的禪意,一道獨門的“豆乳豆腐煲”便暗含了這種精髓。作為盛器的鐵鍋據(jù)說價格不菲,里面裝著濃郁的自家制豆?jié){,雪白無瑕的山水豆腐,一旁點綴跳躍黃色的腐皮,淺綠溫和的日本生菜。就這樣一道菜,只豆與菜二物,構(gòu)造出純粹的美感,輕煮慢食,看著也是一種享受。豆腐的口感飽滿而細膩,蘸特制的醬油便可入口,清雅無比,這一刻就像靜謐的治愈,仿佛思緒都準備好重啟歸零。

大廚師傅還特別推薦他們家的沖繩湯面,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一碗面,其實花了不少功夫。只這塊不怎么起眼的肉排,就要用帶軟骨的特定部位,先煎后腌制,之后再蒸,起碼花兩個小時才能將它做出來,成品連軟骨都帶有鮮美的味道。

吃日本料理就像看書一樣,書本身會告訴你應該如何去閱讀它,而一碗拉面也能與你溝通。一來就先把排骨夾起來吃掉,顯然是忽略了過程之美。非得是先喝一口清甜的湯,再嘗一下日本直送的沖繩拉面的麥香,之后才慢慢領略排骨的精華。店內(nèi)設有鐵板燒的包房,選用日本土產(chǎn)黑豚現(xiàn)場做薄燒,人氣很高。雜錦壽司選用當造食材,每一塊都用的精華部位,雖然價格不低但物有所值。

每個夜晚的深夜食堂,為一個個夜歸人提供停頓小憩的去所,酒與美食在此構(gòu)成人生的逗號,作為連接過去和未來的情節(jié)點,著實是一種溫暖的存在。

穿山甲不包郵哦親

西方有句俗語“You are what you eat”,意思可以理解為:人如其食。

那么,廣東人在國人眼里應該是——鱉、貓、狗、蝎子、鱷魚、果子貍、海蟑螂、沙蟲、穿山甲、貓頭鷹、田鼠……吧。有時候新認識外省的朋友,他們總愛旁敲側(cè)擊地詢問我的飲食習慣,仿佛恨不得我一邊剔牙,一邊云淡風輕地說一句“哦,那啥,中午才吃了穿山甲,挺好的”,他們才甘心,才得以印證心中多年的種種猜測。

對此,我真想說一聲:包大人!冤啊!

要說家庭生活,誰不是吃點兒雞、鴨、鵝、牛、羊、豬就過了。要說那些我看著稀疏平常、有人看了嚇一跳的食材,那可能是血蚶吧,曾經(jīng)在上海引起過肝炎大流行的罪魁禍首。

在一個典型潮汕人家庭,逢年過節(jié)、貴客來訪,燙血蚶是飯桌上不可或缺的保留菜式。還記得我先生第一次上門吃飯,長輩們先是樂呵呵地向他介紹說這是“四川吃不到的好東西”,然后全桌人神情自若地開動了。等他掀開蚶殼的時候,整張臉都是抽搐的。用他的話說,“第一次見面不敢得罪岳父岳母”,還是硬著頭皮吃了一個,感覺是“腥得無法下咽”,事后干嘔良久,經(jīng)我屢屢心理輔導才不至于去摳喉催吐。我本身是很喜歡吃血蚶的,覺得味道甘美,肉質(zhì)肥嫩,那如血水一般的汁液更是有說不出的鮮甜,于是忍不住訓斥他是“豬八戒吃人參果”。

雖然說是生吃,處理血蚶也是需要些許功力的。首先,血蚶買來之后要用淡鹽水浸泡半天,用硬毛刷細心地清洗每一顆,洗去泥沙之后濾干。然后燒開水到差不多要滾的時候迅速倒入鍋中,焗約三分鐘,把水濾去就可以吃了。水里還能放幾根芫荽,好看也取其香氣。如果燙太熟,貝肉就會干癟無味;燙得不夠久,血蚶就掀不開。拿捏開水和血蚶的關系就是掌勺人引以為傲的本事了。

保有理智的我,有時候還是心懷忐忑。一方面為大環(huán)境的水質(zhì)污染感到焦慮,生怕寄生蟲入腦暴斃,一方面又為鮮美的口感而無法取舍。只好默默地安慰自己,吃一次兩次不會中招,再說了世界末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管他的。

關于廣東人的敢吃,不知道各位的切身體會有多少。豆花是甜的還是咸的?這話題曾在網(wǎng)絡讓無數(shù)名人草根為之辯論。在我看來,飲食觀和世界觀一樣需要開放。如果食材來源是合法合理的,吃法是科學文明的,那么想吃就吃吧。你若去廣州的菜市場看看,豬肉攤、雞攤、蔬果檔口亮堂鮮活,賣蝎子、鱷魚的攤檔一樣紅紅火火,你便知道,這種“敢”是由草根而發(fā)。老百姓的日子,還是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最后再殺一個回馬槍,“You are what you eat”這個說法絕非毫無憑據(jù)。曾和一位體積龐大的朋友一起吃飯,我一直揮舞著筷子在戰(zhàn)斗,他本人寥寥幾筷就表示已經(jīng)吃飽了。我說:“不可能吧,你食量這么小啊?”他滿臉堆笑:“對啊,我就是一個被冤枉的胖子?!?/p>

到后來我觀察發(fā)現(xiàn),我雖然戰(zhàn)斗力持久,但通常只是喝點兒清湯寡水、吃點兒水果蔬菜,熱愛到處尋覓小而無當、華而不實的精致玩意兒來把玩試吃,所以造成似乎處處留下倩影的錯覺,而我這位“被冤枉”的胖子朋友,則是最愛吃面條、肥肉、高熱量碳水化合物等,偏偏都是我最不好的那口。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這位先生,你可真沒有被冤枉?。?/p>

拐角遇到法餐廳

某日閑來無事,跑到家附近的廣州天河南小區(qū)里閑逛。這是廣州最早的小資聚集地,小區(qū)的一樓大多已破墻開店,諸多咖啡館、服裝店、小酒吧云集,早年還算文藝地標之一,現(xiàn)在日漸變得俗氣,風光不再。

在靠近體育西路、一條看似無路可走的小路盡頭,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座精致的小花園,仿佛是間餐廳。繞到正門,果然是個吃飯的地兒,不過門口貼了張紙,寫著“店主回法國度假,擇日開業(yè)”。

行,很有姿態(tài)的模樣。

一直惦記著這間餐廳,很久之后才去吃了第一餐,感覺有點不俗。店主是對香港夫妻,在法國待了幾十年,吃遍了南北鄉(xiāng)村美食,回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開一間法國鄉(xiāng)村菜的餐廳。餐廳很有法式鄉(xiāng)村情調(diào),大紅墻配白色格子的大窗戶,飄起來的是白色通花窗簾,店面的視覺味道是對的。主人家還在小花園四周的花壇里種了薄荷、羅勒、香草,既是裝飾,也是菜肴中的香源。

這家店叫“橄欖園”,男店主很有性格,總是叼著煙斗坐在門口吞云吐霧,旁邊蹲一只灰白的、很兇惡的小哈巴狗;女店主看似比較操心樓面的事情,每次去都看到她頂著一頭卷發(fā)走來走去,高跟鞋“噔噔噔噔”沒停過。

有次,我拿著自己另外一本介紹廣州美食的樣書去找她,希望可以采訪一下他們的故事。老板娘客套中帶著些許鄙夷,只說樣書留下看看,再答復。過幾天我又去光顧,問及此事,她轉(zhuǎn)身從雜物房把樣書找了出來,我倆面面相覷,我知曉她還未曾仔細閱讀,也知道她其實并不喜歡這些所謂的“媒體宣傳”,于是不再強求,希望給他們留下另外一片不被打擾的“橄欖園”。

這里的意粉和主人家一樣有性格,全部按照法國鄉(xiāng)村傳統(tǒng)手工制作方式來操作,每條都像長壽面一樣長,比平時吃的要粗很多,也更有嚼勁兒。羊乳酪、蘑菇、番茄和橄欖也加深了鄉(xiāng)村的風情,廣州只此一間。在上菜節(jié)奏上,橄欖園也是典型法式的,不慌不忙,一道道來。在國人看來,這太浪費時間了。不過在這樣一個懶洋洋的悠閑餐廳里,著急才是不合時宜的吧?

和美式比薩面包般的厚底,還有無比隆重的芝士相比,橄欖園的現(xiàn)烤比薩優(yōu)雅不少。比薩底薄而脆,面上的食材鋪得恰到好處,漂亮精致。撕下一塊,咔嚓一聲,淋上少見的辣椒橄欖油,送到嘴里,各種香料和食材的香氣,在橄欖油和恰到好處的芝士的引導下,迅速擴散開來,稍微咀嚼,比薩底天然的甜味又跳了出來,相當美好。

這里的焦糖布丁是我每次來必吃的,大紅色、帶小耳朵的瓷碗裝著看似面積很大的一個布丁,貌似十分劃算。一戳你才知道,那層烤得焦香的糖層下面只有很薄的蛋奶膏體。這完全是對了我的口味,愛焦糖層多于一切,而廣口的碗又可令焦糖層達到最大,真乃知音也??梢娋筒偷捏w驗只可歸結(jié)為“任性”二字,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勿輕信他人推介。

這一家,算是法國田園菜在廣州的平民化形式。過去或許曾算是一家了不起的西餐廳,不過現(xiàn)在各大五星級大酒店紛紛入駐,也以漂洋過海的正宗法國大廚和出色的西餐為榮,正宗法國菜的定位就沒有那么可遇不可求了。

但或許只有這家,你還能看看臉色不是很好看的煙斗老板,坐在小園子里吹著自然風,借拿蚊怕水的名義和做侍應的法國姑娘搭訕一下……這也是飯碗里的一種味道。

生活在這里,旅行在別處

經(jīng)常被人問起,廣州有什么地方好玩?

這個問題真是很難回答,因為“好玩”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之一。有些人喜歡去景點,那些“總是佇立在那邊,門口有售票處,拍了照片回家,說出來大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的名勝古跡;也有人喜歡走不俗的路線,在網(wǎng)絡搜索一些其他驢友的攻略,花幾天參詳整合成自己的秘籍線路,嚴格按照計劃走,甚至連“下午3點,湖邊咖啡廳,休息”都能做成項目之一。

對這兩種方式,我都不置可否,如果你和我一樣,認為旅游有趣的點就是“盡量假裝是當?shù)厝四菢幼尤ド睢?,那么下面我要講的這個地方可能會合你胃口。

俗話說“未有羊城,先有光孝”。如今的廣州市光孝路一帶依舊很有靈氣,以前曾在這里的巷子里住過一段時間,深愛這條街從清晨到日暮的各個面貌,搬走后有時間總愛來這里走走。

光孝路有種不自知的沖突美感,來一趟你就明白了。光孝寺和教堂存在于50米之內(nèi),中和西、新和舊在這里交融貫通,和諧共處,相安無事,紛紛冒著鮮活的生命力。在靠近中山六路的那一邊,生活氣息極濃,樹木郁郁蔥蔥,路不寬,車輛不多,人們自得其樂。

從街口走進去,有港式茶餐廳和平館,時尚的店面里坐著不斷煲煙的潮人。就在它對面,是一家傳統(tǒng)的粥粉面店,門口做布拉腸掀起一陣陣白煙,席卷了麥當勞門口推小車賣碗仔翅的阿姨。這條路很典型,能讓不同年紀或不同愛好的人都各有去處,有珍珠奶茶鋪,也有馳名遠近的燉品皇,現(xiàn)做現(xiàn)賣的蛋撻店門口排著長龍,拐個小彎又有幾家嚴肅的素菜館子。

路的另外一頭,連著一片都是祭祀用品店,夾雜著鎖鋪、蛋撻鋪、文具鋪、服裝鋪,還有幾輛流動的賣花單車,平添幾分清雅。路的盡頭赫然出現(xiàn)一座寺廟,這就是嶺南年代最古、規(guī)模最大的古剎光孝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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