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忠說岳（片斷）

上場白

一塊醒木上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塊轄文武，文武一塊管黎民。

圣人一塊警儒教，天師一塊驚鬼神。

僧家一塊勸佛法，道家一塊勸玄門。

一塊傳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勸世人。

江湖朋友要攜我，如若有藝論家門。

這十二句是我的上場白。這些話到了如今是無用了，若在早年，用處可太多了。不必說別的行當(dāng)，就以我個人而論，我是北京講評書的一分子，從前我們這行兒規(guī)矩最大，是說書的藝人都有江湖門戶，沒認(rèn)過師父，要想說書，絕對不行。有家門的同行，立刻就不叫吃這行兒。

早年有某人沒有門戶，在北京某處撂場子說書，說了幾天，很能掙錢。有天他正說書哪，由場外進(jìn)來一個人，由桌上拿起手巾來，將醒木蓋上，又把小笸籮扣上，扇子往笸籮上一橫。說書的人見這種舉動，他不懂行，結(jié)果發(fā)怔，無有話說。這人見他這樣，說：“我是有家門說書的，你這沒有門戶的，不準(zhǔn)你說書。你要想說書，吃這碗飯，你得先認(rèn)師父，有了家門你再干這個吧?！闭f完了，將醒木、手巾、扇子和他所掙的錢，全都給拿了走。按著江湖的規(guī)矩，調(diào)侃兒叫“攜家伙”。被攜的人只有忍受，別無辦法。

這種要擱在如今，和他打官司，他準(zhǔn)得個欺騙人的罪吧。如說書的藝人有家門，認(rèn)過師父，見了這事，就不著慌，只說一套詞贊，一件件的，把扇子、手巾、笸籮拿開；臨完了，拍醒木，說書，任事沒有。那個來攜家伙的人，只好走開。那么那套詞贊都說什么呢？錄之如下：

醒木一塊成業(yè)，扇子一把成家，江湖道內(nèi)守根芽。入在三臣門下，醒木上無有野草閑花，文武老合亦憑他。柳敬亭傳流后世，藝人學(xué)演教化。

憑這八句詞兒，就能沒人敢攜家伙。

早年我們評書界的老前輩，有個馬鳳云，他最煩人攜家伙。每逢上臺說書，他一拍醒木，先說：“左為搭，右為拉，合家問我哪一家。周莊王前為弟子，誰要攜我對不住他?！边@幾句雖是罵人，亦是他看不慣那種惡習(xí)呀。有些個說書的藝人，每至面生的地方，為避免有人攜家伙的麻煩，上場時就說那“一塊醒木上下分……江湖朋友要攜我，如若有藝論家門”，是江湖人聽他上場的詞兒，就知他純粹立有門戶的，亦不敢來攜他的家伙。

這些事兒，是我們評書界早年的規(guī)律，到了如今，要那么辦可行不開了。國體改變，封建的思想打破了，江湖人的規(guī)律亦沒有人注意嘍。

鄙人是評書界的演員，在北京市各報登了幾部評書，在我的思想，是閱者不歡迎，不料竟有人捧場?，F(xiàn)在本報又約我來寫評書，我情愿將評書道的道活秘本《精忠說岳》犧牲于本報。

這部書與坊間所售的大不相同，我由岳賢士日接雙旨開書，至朱仙鎮(zhèn)斷臂說書為止，其中熱鬧節(jié)目有牛皋智取臥牛山、岳飛黃河口練兵、八盤山首敗金兵、棲霞嶺再敗金兵、青龍山三敗金兵、害賢士假旨調(diào)岳、八將鬧鳳臺、牛皋攢御狀、孟太后棍打張邦昌、黃河口張所殉難、岳飛大敗愛華山、雙槐嶺收楊再興、岳帥兵伐鄱陽湖、恩收余化龍、火燒藤甲軍、大戰(zhàn)康郎山、牛皋跳油鍋、智激曹文亮、岳飛被困紅峰峪、曹文亮順說楊幺、金兀朮三進(jìn)中原、刺死八賢王、兵敗金陵城、張邦昌復(fù)活、兵困牛頭山、荊門鎮(zhèn)牛皋調(diào)糧草、張鄭高寵追牛皋、遲軍糧馬踏番營、岳飛智服高寵、挑滑車勇將喪生、兵犯岳家莊、岳云學(xué)錘、岳元帥轅門斬子、岳云戴罪尋鳳駕、張憲買馬、大戰(zhàn)金蟬子、關(guān)鈴報號、岳飛踏金營、火燒駱駝陣、兵復(fù)金陵城、金兀朮兵敗黃天蕩、掘通老鸛河、擂鼓戰(zhàn)金山、岳飛大戰(zhàn)金兀朮、天良關(guān)雙斬子、金兀朮四進(jìn)中原等等熱鬧節(jié)目，都是按著評書的穿插，枝葉搭得嚴(yán)密，火熾緊湊。我是書館怎么說，報上怎么寫。至于好壞還是由閱者評論，鄙人雖是才短，努力貢獻(xiàn)，閱報諸君茶余酒后，看著消遣解悶兒吧。

第一回 牛皋智取臥牛山 岳飛日接兩道旨

卻說河南彰德府湯陰縣岳家莊隱居一位賢士，姓岳名飛，字鵬舉。他娶妻李氏，生有一子岳云，一女銀瓶。岳母在堂，岳飛內(nèi)孝高堂，外結(jié)義友。他家住著幾個朋友，都是他的拜弟，牛皋、吉青、梁興、施全、趙甲、王貴、張顯、湯懷，都是能征慣戰(zhàn)的武將。因為大宋朝內(nèi)國運不好，金兵打破汴梁城，擄去徽欽二帝，泥馬渡康王，宋高宗在金陵城建都，內(nèi)亂外患多事之秋，他們無有用武之地，素懷忠君報國之志，未得機會，大家閑居岳家莊。岳飛顧全朋友，人吃馬喂嚼用很大，日期多了實在墊辦不起。

這天牛皋等八人在外院屋中，到了用飯的時候，家人送來早飯，放在屋中。牛皋餓急了，他就要吃，見這早飯，不是什么好吃的，只是一鍋米粥。吉青將牛皋攔住道：“老牛先別吃，岳大哥待我們太薄，吃著沒味兒。”牛皋說：“不能！”吉青說：“大哥沒在家，我往后院去了一趟，聽里院的人要吃燉肉烙餅?！迸８拚f：“我不信，岳大哥不是那種人?！奔嗾f：“你不信只管去看?！迸８夼c岳飛原是兩姨哥們兒，又磕了頭，更近乎了，他絕不相信岳飛薄待友人，倒要看看此事真假，由屋中出來，遘奔里院，將到西屋門，就聽屋中有人說話。他躡足潛蹤，來到門首，只聽屋中是岳云兄妹說話。姑娘銀瓶說：“哥哥，你是喜歡吃肥的，還是喜歡吃瘦的？”牛皋有氣了。只聽岳云說：“我愛瘦的。”牛皋心中暗道：這一定是吃燉肉烙餅，挑肥揀瘦啊。他覺著岳飛對待朋友這樣，實在不對，氣惱之下闖到屋中一看，那岳云兄妹正吃飯哪。家人張茂過去攔住道：“牛爺怎么不吃飯，到這里做什么？”牛皋不說什么，直用鼻子吸氣兒，還聞有燉肉味兒沒有哪。及至他聞著沒有燉肉味兒，才用手推開張茂，奔到岳云兄妹面前一看，可就愣了，哪兒是燉肉烙餅啊，是每人一碗粥，有兩碟腌白菜，一碟沒辣椒，一碟有辣椒。原來他們兄妹沒吃肥的吃瘦的，不是燉肉，而是有辣椒的腌白菜是肥的，沒有辣椒的腌白菜是瘦的。牛皋見兩個小孩兒吃這么苦的東西，向岳云追問：“為什么不吃好的？”小孩兒嘴內(nèi)說實話，他說：“你們在這里人多，把糧米都吃沒了，好吃的哪兒有啊?！迸８蘼犃?，恍然大悟，岳大哥養(yǎng)不起七八個人，他這樣交朋友，實在難得。想著吉青冤他，說里院吃燉肉烙餅，是有意挑撥是非，離間弟兄們的感情。

牛皋氣昂昂地回到了前院屋中，伸手由墻上拔出寶劍來，向吉青便砍。吉青往旁一閃，王貴把牛皋攔住道：“鶴九（牛皋的字叫鶴九，見書《達(dá)摩老祖易筋經(jīng)》序中，有‘宋紹興十二年鄂鎮(zhèn)大元帥少保岳麾下宏毅將軍牛皋鶴九甫序’的字樣），你這是怎么了？”牛皋把燉肉烙餅的事兒前后的情形說明了，王貴、湯懷、張顯就說：“我們可別爭吵，這要叫街坊聽見我們?yōu)榱丝陬^食打起來，豈不叫人笑話？”牛皋說：“岳大哥這里日子難過，我們不可在此為難他，咱們大家走吧。”王貴說：“我們往哪里去呢？”牛皋說：“天地之大，憑我們幾個人的本領(lǐng)，還愁無處吃飯嗎？”吉青說：“要走咱這就走，別耽誤了，岳大哥回來可就走不了啦?！庇谑撬麄兪帐靶欣?、兵器，各往馬上一馱。家人問他們上哪兒去，那不是白費話嗎，怎么亦攔不住。他們莊外上馬，不管東西，胡鬧走去。

走出數(shù)里之遠(yuǎn)，來在三岔路口，忽聽北邊有人呼喚：“牛皋、吉青眾位賢弟哪里去？”大家一看，是岳大爺，大家都一愣，見岳飛的馬上馱著許多糧食物品，才知道他進(jìn)城去買東西。原來岳飛因為手中空乏，親自去當(dāng)當(dāng)，買了東西回來，好給眾位賢弟們吃。不料臨回來，在途中遇見他們。牛皋沖大眾遞個眼神，大家會意。牛皋說：“岳大哥，我們不愿為難你，這就走了，日后有緣再會吧?！痹里w說：“眾位賢弟別走，我有話和你們商量?！痹捝形凑f完，這幾位抖絲韁踹雙鐙，催馬如飛往南跑去。岳飛有心把他們追回來，倘若追回來兩三個，倒叫他們想著交朋友有厚有薄，不如叫他們走了，日后再見吧。

不表岳飛回家，卻說牛皋等這一走，無處存身，張顯、王貴、湯懷等身上有點路費亦不多。他們走了幾日，把錢花完了，正然著急，聽人傳說前邊有個臥牛山，山中有一位寨主，聚了千數(shù)多子弟兵，山中廣積糧草，勢力很大。牛皋同他們商議，要往臥牛山入伙。王貴說：“我們?nèi)ト牖?，人家若不要我們哪？”牛皋說：“由不了他，我有個強入伙的辦法，不怕他不要。”王貴問道：“計將安出？”牛皋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边@幾個人都說好計好計，就是這樣辦了。牛皋與他們往前走著，見路上有碎石頭，往褥套裝，假裝他們帶著好東西。果然離著臥龍山近了，被山中踩盤子的嘍兵看見，回稟徐文去了。

他們來到山前，只見臥牛山懸崖垂壁，怪石橫生，木柵里有嘍兵，上插有旗號。山中倉啷鑼聲響亮，由山口沖出來一支嘍兵，看人數(shù)夠五百多個，雁別翅排開，個個年輕少壯，青布包頭，斜系麻花扣兒，身穿青布褲褂，打著裹腿，白布襪子，扳尖靸鞋，長槍短刀，器械齊全。當(dāng)中有一騎馬，馬上的寨主八尺多高，頭大項短，腰圓背厚，面如螃蟹蓋，紅撲撲的臉膛兒，濃眉大眼，鼻直口方，黑胡須，約有三十多歲。頭戴紫緞軟扎巾，紫緞短箭袖，絲鸞帶系腰，紅綢子中衣兒，薄底靴子，手中一口大刀，人似歡龍，馬若活虎，耀武揚威，擋住去路。牛皋將雙锏一分，催馬迎上前來，叫聲：“寨主，你要劫我們嗎？”徐文說：“有金銀快快留下！”牛皋說：“你要金銀倒亦不難，需要勝過我手中的雙锏。”徐文大怒，舉刀便砍，牛皋用雙锏招架。兩匹馬馬打盤旋，殺在一處，八個馬蹄走開了，蕩得塵沙蕩漾，土氣飛揚，猶如走馬燈一般。徐文的大刀使開了，削砍劈剁，好不厲害。只見他施展出來的招數(shù)是春秋刀法，是“青龍出水埋頭，贏手連肩帶背砍。左手抽回右肋藏，扳尖獻(xiàn)覓心點?？兹搁_屏防抹丘，二馬對鐙劈頭砍。孤雁出群蟒翻身，仙人解帶攔腰斬?！彼@八手刀，變出八八六十四手，向牛皋招招進(jìn)迫，牛皋用雙锏招架，殺了七八個回合，不見勝敗。他見徐文刀馬純熟，受過名人指教，料難取勝。

只見徐文大刀砍來，牛皋用雙锏往上招架，徐文撤刀變招，二馬錯鐙，立刀頭豎刀，使了個“抹丘斬”，牛皋招架不及。說時遲那時快，徐文的刀到了，牛皋早把鐙甩了，由馬上自己摔下來，可他再一變招兒，牛皋還是不得了。正在這個時候，徐文變招還沒變出來哪，牛皋身落地上，并沒摔著他，他練過摔跤的功夫，不怕摔（保陽馬良在山東時，曾編《中華新武術(shù)》，內(nèi)中有牛皋欲學(xué)岳爺拳腳、槍桿，岳爺因他身體不靈便，心中不活泛，蠢笨異常，難得其妙，另教他拳腳中的摔跤功夫）。牛皋馬上的雙锏不怎么高，他會叼拿鎖扣，挨幫擠靠，閃展騰挪，縮小綿軟巧，如若赤手空拳打在一處，憑肩肘腕胯膝的力量，誰亦摔不過他。當(dāng)時由馬上下來，好快的手啦，右手往上一搶，托著徐文的右腳揚起來，徐文在馬上坐不住啦，撲通一聲摔在地上，當(dāng)啷啷刀亦撒手啦。他將要站起來，牛皋使個“劈腳”，又將他絆倒，用手按著不叫他起來。

眾嘍兵往前一撲，想要救他，王貴、張顯、湯懷、梁興、施全、吉青等一齊催馬過來了，大聲喝道：“嘍兵站??！你們過來，我們把徐文打死。如不過來，有話好好商量。”徐文亦大嚷：“嘍兵退下！”嘍兵們不敢過來。徐文向牛皋說：“你撒手放開我，有話好說?！迸８拚f：“先說好了，然后再放你。我們是汴梁城小校場槍挑小梁王武狀元岳飛的盟弟，要在你這山中入伙，你可愿意？”徐文說：“你們是岳爺?shù)呐笥?，那可不是外人。我本不是綠林強盜，我乃鎮(zhèn)守雁門關(guān)‘無敵將’張英部下戰(zhàn)將，因為朝中的奸臣和我作對，我心中不平，就率領(lǐng)本部人馬逃至此處，暫且存身。帶千數(shù)兵丁，很覺得孤單，你們來入伙好極了，將來共同做點兒正經(jīng)事?！迸８抻檬肿プ∷f：“你既是愿意，我們一同入山?！庇谑峭踬F、張顯等圍著徐文往山中走，眾嘍兵在后跟隨。

他們到了臥牛山，牛皋在大廳前將徐文撒手，問他如何辦理，徐文說：“我愿意和你們八個人在此共為寨主?！迸８拚f對天盟誓，徐文答應(yīng)。牛皋說：“我們不能占山為王吃綠林飯，要在此練兵，將來金兵入侵的時候，我們率兵下山，為國家出力，共御外患。”徐文聽了這話，更是歡喜。有嘍兵把徐文的大刀，牛皋的雙锏、馬匹弄來不提。徐文就在山中大擺酒筵，慶賀八位新寨主入山之喜。這段書叫“牛皋智取臥牛山”。我先將這八個人放在臥牛山中，到了八將鬧鳳臺、牛皋攢御狀的時候，再說他們。

單說岳飛，自從路遇牛皋等人，沒把他們勸回，自己悶悶不樂，回到家中，總是關(guān)心，怕牛皋等在外胡為。有天岳飛在外院書房看書，忽聽外邊有人叫門，恰巧仆人未在眼前，只有自己去看看什么人叫門。他到了門洞，將門開開，往外一看，見外邊立著倆人，一個年老的，一個年少的。年老的身體魁梧，面似生羊肝，黑中透紫，濃眉大眼，獅鼻闊口，一部鋼髯，老壯士打扮。年少的約有八尺之軀，面如冠玉，白中透紅，紅中透潤，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直口方，大耳相襯，約有二十多歲，精神百倍，買賣人的打扮。這兩個人相貌堂堂，儀表非俗。岳飛都不認(rèn)識，向他們問道：“二位找誰呀？”年老的說：“我找姓岳的，我是來看望岳飛?！痹里w說：“在下便是。敢問二位貴姓高名，找我有什么事？”年老的說：“你不認(rèn)識我啦？我是姚坤?！痹里w聽說是姚坤，驚喜非常，忙著行禮。

閱者若問這姚坤是岳飛的什么人？書中暗表，岳飛的外祖父是北宋的名將，姓姚雙名平仲，胯下馬，掌中一對錘（后文書岳云使的就是姚平仲的錘，受的姚家錘法，金兵犯岳家莊時就能表得著），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當(dāng)徽宗皇帝在位之時，蔡京、高俅等奸臣蒙君舞弊，西夏、遼、金之國屢次入寇，徽宗皇帝因夏人之亂，曾命童貫掌兵往討西夏。那時候姚平仲與夏人藏底河大戰(zhàn)，殺得尸骨如山，血水成渠，他立了大功。童貫是個奸臣，將姚平仲的功勞隱瞞，不往上奏，回兵之時仍把姚平仲留于邊疆，不讓他入都面君。在方臘作亂的時候，江浙一帶被方臘攻去數(shù)十城，徽宗又命童貫掌兵往討方臘。童貫知姚平仲之勇，又把姚平仲調(diào)往軍前平方臘的事兒。武將中就是姚平仲、韓世忠的功勞大，童貫仍然把姚平仲功勞隱而不報。為了軍功之事，他向童貫說：“我不求封賞，只求見皇上一面?！蓖灨幌矏?，唯恐見著徽宗皇帝彈劾于他，仍命姚平仲鎮(zhèn)守西陲。到了金兵打進(jìn)中原，兵困汴梁城的時候，徽宗已然將天下讓于欽宗。各鎮(zhèn)武將都畏金人，不敢來戰(zhàn)，只有京畿河北制置使種師道和統(tǒng)制官姚平仲等率領(lǐng)二十萬大兵趕奔汴梁，要殺退金兵，保護汴梁。這兩個人率師勤王，姚平仲先到的，憑一對金錘大戰(zhàn)金兵，殺得金兵倒退。姚平仲才得入城，蒙欽宗皇帝厚賜金帛。姚平仲自告奮勇，夜出汴梁城，率領(lǐng)一支精兵往劫金營。他將金兵殺得膽裂魂飛，救回九殿下康王趙構(gòu)。姚平仲的父親姚古亦率兵五萬進(jìn)到滑州。那時候中原的宋兵若是一鼓作氣，還能將金兵殺退。偏是北宋國運不好，欽宗皇帝又聽信佞臣李邦彥之言，與金兵讓和不戰(zhàn)，廢去親征行營使，罷賢臣李綱的官職。姚平仲憤恨朝廷無用兵之意，到了朝夕不保的時候，還聽奸臣佞黨之言。他乘青騾亡命，一晝夜馳七百五十里，抵鄧州，方得食，又入武關(guān)，有意歸于華山，后改入西蜀，在大面山中，見人不能到之處，就放青騾，得一石穴而居，他就隱遁了，姚平仲出家為道。金兵將徽欽二帝擄去，立張邦昌為帝，退兵回國。那姚平仲的父親姚古亦氣死軍中。姚平仲生有二女一子，長女許配湯陰縣岳和，次女許配大將牛金龍；子姚坤隨姚古在軍中。姚古死后，姚坤扶其祖父靈柩歸里，這是金兵頭次進(jìn)中原，擄去徽欽二帝，姚家骨肉分離的事兒。岳飛的母親姚氏是姚平仲之女，她對于姚平仲生死存亡不得而知，至于兄弟姚坤有無，亦不得而知，故而經(jīng)常傷感。岳飛對于他外祖父家中的事兒亦不知道。那個時代，交通不便利，無法打聽姚平仲的下落。

這天岳飛出來，向找他的兩個人問以姓名，一聽說是他的舅父姚坤，真是喜從天降，可痛快了，忙給姚坤施禮。姚坤用手相攙，向那個年少的說道：“這是我的伙伴王佐。”岳飛施禮，然后將他二人讓到里面，在屋中落座喝茶。岳飛奔至后堂，將姚坤來了的事兒稟明岳賢母，岳母高興，急于見她的兄弟，命岳飛去請姚坤后堂相見。岳飛到了外院，將姚坤請至后堂。姐弟相逢，自然是悲喜交加，各敘離別之情。

姚坤、王佐住在岳家，每逢無事之時，爺兒仨在屋中閑談。那王佐口齒伶俐，談吐文雅，博聞強記，通于古今，岳飛很為恭敬。后來他們談到用兵之事，王佐對于用兵五慎四機、攻殺戰(zhàn)守、斗引埋伏等等的戰(zhàn)略，說得都很詳細(xì)。岳飛雖然交了八個朋友，那牛皋、王貴都是一勇之夫，有勇無謀，哪個亦不如王佐。岳飛胸懷報國之志，他要安內(nèi)攘外，對于有才干的人極為重視，愿與王佐結(jié)為生死之友，將來共同出力，報效國家。王佐亦是愿意，兩個人就結(jié)了盟兄弟，岳飛為兄，王佐為弟。姚坤見他二人如此，喜之不盡。岳賢母見他兒子又交了這樣的朋友，亦是高興。

又過了數(shù)日，王佐、姚坤向岳飛說，要往城中去討債，等到將款取來，他們就往湖廣去販珠寶。岳飛將他們送到門外，拱手作別。王佐、姚坤走了兩三天，又回岳家莊，攜帶許多的貨物，交與岳飛，請為代存。岳飛見他們的東西是一件猩紅戰(zhàn)袍、一條羊脂玉的玲瓏帶、十幾個馬蹄金、幾十顆珠子，這些個東西耀眼放光，奪人的二目，都是很貴重的東西。岳飛稟過賢母，替他們將東西收起來。用過了早飯，三個人又在書房吃茶談心，漸漸談到國事。王佐說：“大哥有兼人之勇，在小校場比武，中了武狀元，有賢臣李綱、宗澤愛護，能給國家出力報效。偏是大宋國運不好，奸臣當(dāng)?shù)溃P(guān)塞賢門，使兄有忠君報國之志，無有用武之地，實是可嘆?！痹里w亦是嘆息不止。王佐說：“賢臣擇主而佐，良禽擇木而棲。現(xiàn)今大宋的氣數(shù)已盡，正可另投明主，掃蕩中原，安撫天下，建立三齊太公開國之功。”岳飛說：“哪兒有明主？”王佐說：“現(xiàn)在有一人，兵有數(shù)十萬，將有數(shù)百員，兵精糧足，四方歸附，萬民響應(yīng)，兄若保他，何愁大業(yè)不成?！痹里w說：“愿聞此人姓名?！蓖踝粽f：“湖廣洞庭湖大圣天王?！痹里w聽了這話，心中不悅，說：“賢弟與他相識嗎？”王佐說：“實不相瞞，小弟現(xiàn)在大圣天王駕前稱臣，官拜東圣侯之爵。只皆因大圣天王有滅大宋攘金兵、安中原之志，兵有將有，只缺少一位攻必取、戰(zhàn)必勝，百戰(zhàn)百勝的元帥?！币び终f道：“我們已然在大圣天王駕前保薦你，請他重用，蒙他允許了，你如能前往，就拜為元帥?！痹里w大驚。

原來在湖廣一帶，有個最厲害的水寇楊幺，這楊幺原名叫楊太，是鼎州大盜鐘相部黨，鐘相以左道旁門妖言惑眾，聚眾數(shù)千人，自稱楚王，改元天載。他想要做皇帝，不料他部下有孔彥舟暗降官軍，把鐘相拿住，獻(xiàn)于官軍。鐘相的賊黨都被擒了，唯獨楊幺逃奔龍陽，假稱保鐘相之子鐘儀為主，稱鐘儀為楚太子，召集鐘相的舊部，那些個亡命徒又紛紛投奔楊幺。當(dāng)初湖廣一帶管年少的人呼為幺，楊太亦因此自號楊幺。他聚了數(shù)萬賊兵，聲勢浩大，造了無數(shù)的戰(zhàn)船，踞在洞庭湖。他將鐘儀當(dāng)作傀儡，命部下向鐘儀稱臣，但是兵馬大權(quán)仍在楊幺之手，他自稱大圣天王，在湖中的山上建造宮殿。他兄弟“小霸王”楊凡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宮中訓(xùn)練三千禁軍。他弟兄用屈元公為軍師，用雷亨為水軍元帥，用雷貞為陸軍元帥。雷亨有五子，名喚雷仁、雷義、雷禮、雷智、雷信，稱為“雷家五虎”，十分驍勇。還有太尉花普方、東耳木寨東圣侯王佐、西耳木寨西圣侯嚴(yán)奇和大將伍尚志等。后來姚坤亦投靠楊幺，因其武藝高強，深受重用，被楊幺封為一字并肩王。只皆因岳飛槍挑小梁王，一戰(zhàn)成名，震動天下，楊幺遂有結(jié)交之意。姚坤自告奮勇，與王佐前來，名為探親，實為請賢。

王佐言明經(jīng)過，說道：“大哥，如今朝廷不明，信任奸黨，百姓涂炭，民不聊生。因此，我家主公大圣天王應(yīng)天順人，立志恢復(fù)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這才命我二人前來聘請大哥為元帥，同往洞庭湖，扶保于他，共享富貴。袍、帶、金、珠就是聘禮，請大哥笑納。”岳飛道：“幸好你我結(jié)拜在先，不然拿賢弟送官，恐怕你性命難保。我岳飛不才，身在宋室，受皇恩浩蕩，忝為武功郎，焉能背國投賊？這些東西我不要，還還給你，再勿多言?！蓖踝舻溃骸按蟾纾煜路且蝗酥煜?，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如今徽欽二帝被擄，天下無主，尚不知鹿死誰手。大哥不趁此時建功立業(yè)，更待何時？勿要執(zhí)迷，還請三思！”岳飛道：“賢弟不必多言。岳飛生是宋人，死是宋鬼。你縱有蘇秦張儀之口、陸賈隨何之舌，難挽我貫日凌云之浩氣。若無結(jié)拜，定要將你送到當(dāng)官治罪，看在我舅父的情面，放你回去。”說罷，催他們兩個人快走。當(dāng)下王佐還要施其口才，勸岳飛應(yīng)允此事，岳飛說：“你不用說了，我心如鐵石，你就是說得舌焦唇爛，也是白費唇舌?！蓖踝簟⒁ひ娝@樣，大失所望，料著他是個有志的人，富貴不淫，威武不屈，再費話也是不成，只好收拾東西走吧。

岳飛回到里面，把這事兒稟過母親。岳賢母聽了此事，也是有氣，對于王佐還不覺怎樣，想自己的胞弟姚坤不明大義，不知順逆，扶保了反王楊幺，就對不住姚氏祖先，姚氏門中代代是忠良，輩輩吃宋室的俸祿，甘心附逆，實為不忠不孝。岳賢母當(dāng)時囑咐岳飛，從今以后，不必理那姚坤，永斷往來。又將姚坤、王佐送岳飛的財物取出來，叫岳飛給他拿去，物歸原主。于是岳飛捧著東西，到了外院，歸還姚坤、王佐。姚坤臨走的時候，還要到里邊向胞姐告別，不料岳賢母因他不明大義，拒而不見。他萬般無奈，只得與王佐走吧。

他們走了之后，岳飛悶坐書房，忽聽外邊有人喊嚷：“欽差官快到了，岳飛快快接旨吧！”岳賢士聽了，大吃一驚，不知道這又是何處的旨意來到。因為姚坤、王佐之事在先，他這回不能不生疑了。其實這道旨意來了，可不是反王的旨意，是大宋建炎皇帝的旨意來了。先接是假，后接是真，這段書叫“岳賢士日接雙旨”。楊幺的旨意岳飛不接，王佐已然去了。

再說這段大宋朝的圣旨，原來北國的金兀朮率領(lǐng)金兵數(shù)十萬一進(jìn)中原，河北各路官員抵?jǐn)巢蛔?，金兵有長驅(qū)直入之勇，紛紛往朝中遞折本告急。宋高宗建炎天子召集群臣議事，先派張所為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率領(lǐng)十萬人馬馳赴黃河，接應(yīng)各路保住黃河，免得金兵過河迫近帝都。故此張所大元帥率領(lǐng)大軍飛奔黃河口而去。

過了些日子，又有朝中的忠臣保奏，請建炎天子重用岳飛?；噬辖抵寂商珟熇罹V為欽差，前往湯陰縣召岳飛入朝面君。這太師李綱是大宋朝大大的忠臣，奉了皇上之旨，國事緊急不敢耽擱，帶了四十名御林軍、八個家將，乘坐大轎離了京都，趕奔岳家莊，一路之上無書。

李太師大轎來至湯陰縣的邊界，有本縣的縣官徐大老爺來接欽差。李太師并不進(jìn)縣，命縣官引路遘奔岳家莊。本地的縣里官人先乘馬飛奔岳家莊給岳飛送信，叫他好接旨。到了岳家莊先找著地方劉三，叫他同著地面官人來至岳飛的門前，地方劉三大聲喊嚷：“岳賢士快快接旨！”岳飛母子聽見了，摸不清頭緒，又不知怎么回事。岳飛趕緊出來，到門前一看，見地方劉三同著地面官人在門前喊叫。劉三說：“岳大爺，今有本縣的縣太爺同著欽差官就要來到了，請你急速預(yù)備，迎接圣旨吧?！痹里w聽說朝中的旨意來到，趕緊命家人預(yù)備香案，欽差到了，好接旨意。家人們遵命，趕緊預(yù)備齊全啦。岳飛先到上房見了賢母，賢母說：“大宋朝的二皇被金國人擄去，朝中無人，耳聞著奸臣張邦昌僭稱帝號，妄居帝位，汝當(dāng)小心，如若是張邦昌之旨，你可拒絕于他。”岳飛說：“倘若是大宋朝帝系有人承繼帝位呢？”“欽差來到之時，你先問明了，果是趙太祖之后，不拘是誰即了皇帝之位，便算是光明正大之主，你便接旨，切記勿忘。”岳爺遵從母命，到了前廳等候。

約有頓飯的工夫，欽差來到。岳飛到了門前，見本縣的縣官徐仁在欽差的大轎前乘馬而行，略著這個欽差不是反王所派的了，略為放心。大轎落下，縣官下馬。岳飛見轎內(nèi)的欽差下了轎啦，仔細(xì)觀看，見欽差官長得中等身材，須發(fā)皆白，頭戴一品宰相貂，腰橫玉帶紫羅袍，足下粉底官靴，手捧圣旨。岳飛認(rèn)識此人，是太師李綱，他是大宋的忠臣，素為中外人士敬重，岳飛也很欽佩他的。當(dāng)下岳飛向太師問道：“太師爺，我國二圣被金人擄去，朝中無人執(zhí)掌國政，這是何人之旨呢？”李綱說：“賢弟，你不知道么？這是上皇的九殿下康王從北國逃回，泥馬渡過了夾江，有文武大臣扶保，在金陵城即位慶賀，新君立元建炎，這是建炎天子的圣旨?！痹里w聽說是泥馬渡康王，那康王趙構(gòu)做了皇帝，趕緊跪倒接旨。行禮完畢，將欽差官、徐縣令請至大廳，把圣旨懸掛起來。太師李綱宣讀圣旨，岳飛跪倒接旨。

此時岳賢母放心不下，唯恐是反王手下人假冒前來誘惑，遂到大廳后面，暗中偷看。只聽太師李綱高聲朗誦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多難所以興邦，殷憂所以啟圣。予小子家遭不幸，金寇猖狂，二帝北轅，九廟丘墟。朕荷天眷，不絕宋祚，泥馬渡江，諸臣擁戴，嗣位金陵。但日有羽書之報，夜有狼煙之警，正我君臣臥薪嘗膽之秋，圖復(fù)中原雪恥之日也。必命鷹揚之將，急御猾虜之侵。茲爾岳飛人中豪杰，國士無雙，具文武之全才，堪可大用。故遣李綱為欽差，持詔往召。望旨到日，即著岳飛來都受職，率兵討賊，殲滅北胡，迎還二帝，拯救庶民。爾其倍道兼程，以慰朕懷。欽哉！特旨?！睔J差官讀罷圣旨，岳飛說道：“臣遵旨?！比缓笳酒鹕硇?，將圣旨收存起來。岳飛命人看茶，太師李綱、縣官徐仁吃過香茶，茶罷擱盞，三個人談些國事。岳飛說：“請?zhí)珟熢诖松俅?，容我稟過老母，以便起程?！闭f罷轉(zhuǎn)身出去，離了大廳，來至上房，見了賢母，稟明一切。賢母說：“時才老身在后廳已然偷看明白，汝當(dāng)速往。”岳飛謹(jǐn)遵母命。岳賢母說：“且慢，我有一事應(yīng)速辦理，你可面向外跪下，將你上身衣服脫下來。”岳飛不知母親要做什么，只可面向外跪在賢母面前，自己將上身衣服脫將下來，赤著脊背，聽從母命。李氏在旁伺候婆母。

老太太把墨硯放在面前，手持花針，向岳飛說道：“兒呀，老身見你不貪反王楊幺的珠寶，不受叛賊之聘，不貪圖富貴甘守清貧，是好極啦！但恐你此次入朝為官，有利祿小人勾引于你，倘若心志不堅，一時失志，中途做了不忠之事，怎對岳氏門中祖先？我今在你的兩只胳膊上刺‘精忠報國’四個字，叫你時時刻刻存著忠君報國之志（岳母刺字時，是將字刺在岳飛的脊背上，我們評書界的傳授，是將字刺在胳膊上。為什么刺在胳膊上哪？岳賢母刺字，是叫岳飛看那字，永不更改，叫他忠君報國。如若刺在背上，他如何去看？我們的說法，與俗書不同）?！痹里w聽明了賢母之意，忙道：“兒愿受母教?！庇谑窃滥赣没ㄡ?、墨在岳飛兩只胳膊上刺了“精忠報國”字樣，較比今人身刺二龍戲珠、戒酒戒嫖等輩，勝強多多矣。當(dāng)下岳賢母刺完了字，岳飛轉(zhuǎn)過身形，向他母親磕了三個頭，算是謝過母親刺字之恩，然后站起身來。岳賢母又向他囑咐道：“你此去到都城，如若是皇上命你為將，你可要為國盡忠，為國殺敵，勿以老身為念。汝要知道，身為武夫，受命之日須要忘家，臨敵之時須要忘身，自古至今猶無忠孝兩全之理，吾命你移孝做忠。你可記下了么？”岳飛答應(yīng)，當(dāng)時又囑咐了妻子李氏好好照料家務(wù)，孝順婆母，教養(yǎng)孩子，然后辭別老母。來至前廳，命家人將自己的馬匹鞴好，行囊物件、手使的軍刃，收拾齊畢，隨與太師李綱起身，離了岳家莊?？h官徐仁直送到湯陰縣的邊界，方才回城。

書以簡捷為妙。岳飛同著李綱在路上無書，不過是八個字，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這天來至江北，因為天晚啦，不便過江，在江邊驛站打了公館。岳飛與太師李綱下轎下馬之際，忽聽有人喊叫：“岳大哥?！痹里w回頭一望，見從背后來一騎馬，奔走如飛而至。馬上之人甩鐙離鞍下了坐騎，納頭便拜，岳飛往起相攙。太師李綱見這人長得頭大項短，膀闊三停，面如藍(lán)靛，發(fā)似朱砂，聲若巨雷，勢若奔馬，心中暗道：真壯士也！

書中暗表，這人是誰？正是岳飛的盟弟“五瘟神”吉青。這吉青自從到了臥牛山，與牛皋、梁興、施全等當(dāng)了山大王，他在臥牛山時常想念岳飛。有一天他醉了酒，私自乘馬離了臥牛山，與牛皋等不辭而別，取道湯陰縣來找岳飛。他到了岳家莊，可巧岳飛奉詔入都沒有在家，這吉青不便在岳家閑住，乘馬起身，又由岳家莊遘奔都城，尋找岳飛?？偹愕苄钟芯墸茉傧喾?。

弟兄二人見了面，真是久旱逢甘雨，他鄉(xiāng)遇故知。兩人驚喜之下，岳飛忙給吉青向李太師指引，用手指著太師李綱，道：“兄弟，這就是我在家中時常對你們言說的李太師?！奔嗦犓诵终f這欽差是愛國的忠良李綱，趕緊跪倒行禮，納頭便拜。李綱用手相攙，道：“壯士少禮，敢問姓名？”岳飛說：“太師爺，這是我的拜弟，名叫吉青?！崩罹V向岳飛道：“這壯士身體如此雄壯，可會武藝么？”岳飛說道：“他會使一對板斧，馬步戰(zhàn)皆通?！崩罹V說：“那更好啦！我復(fù)旨之時，在萬歲駕前一定保薦于他，使你弟兄二人同為朝廷出力。”岳飛聽李綱所說，稱謝了一番，然后入店。凈面撣塵，沐浴更衣完畢，岳飛與吉青一同用晚飯，席間敘弟兄離別之情。岳飛說：“兄弟，你此時不要離開我，與我好好當(dāng)差，憑你的武藝，到了陣前不難立功，何愁富貴。”吉青也很愿聽盟兄之言。當(dāng)日夜間在店住了一宵，翌日早晨起來，早早算還店飯賬，欽差官就帶他弟兄由店內(nèi)起身。

那時渡過長江，天到辰時來至金陵，太師李綱先把他弟兄安置在店房之內(nèi)，自己先面君復(fù)旨。到了朝中，宋天子建炎皇帝尚未散朝，李綱到崇元殿，行過君臣大禮，奏明了岳飛已至都城，并有岳飛之拜弟吉青武勇善戰(zhàn)，請旨封官，量才錄用。建炎天子將旨傳下來，明日早朝，李綱帶岳飛、吉青崇元殿進(jìn)見。李綱等到散朝，回至太師府，用過早飯之后，歇過乏來，派家人將岳飛、吉青請至府中，留他二人用晚飯，住在府中。

次日五鼓，太師乘轎，岳飛、吉青乘馬，離了太師府，一同入朝。午朝門前，下轎下馬，家人家將等在午朝門等候。李綱將他二人帶至朝房。沒有多大工夫，六部大臣、九卿四相全都來齊啦，龍鳳鼓響，景陽鐘撞，天子臨朝，文武官帶班的大臣率領(lǐng)百官，到了殿前，行過了三叩九拜之禮。文武官員兩旁一站，太師李綱跪倒殿上，口稱：“臣李綱遵旨將岳飛、吉青帶至朝中，現(xiàn)在朝房候旨?！苯ㄑ谆实鄯愿赖溃骸扒浼颐舛Y平身?！崩罹V往旁一站。旨下召見岳飛，傳宣官在殿上一聲喊嚷：“圣上有旨，召見岳飛。”岳飛正在朝房之中向吉青教導(dǎo)禮節(jié)，面君之時免得出丑。聽見殿上喊叫皇上召見，趕緊離了朝房，來至殿上，跪倒行禮，口稱：“草民岳飛見駕，愿吾皇萬歲萬萬歲?！苯ㄑ谆实垡娫里w狀貌魁梧，身材雄壯，相貌堂堂，儀表非俗，龍心大悅，向岳飛問以國家如何安內(nèi)攘外，岳飛當(dāng)時未有折本，將治國安邦的政策只有口奏，如何能大敗金國，直搗黃龍府，迎還二圣，如何平定國內(nèi)之亂。當(dāng)時口奏十條陳，皆是治國安邦之要略，建炎皇帝深為嘉納。唯有岳飛在皇上駕前極力請建炎皇帝御駕親征，以壯前方士氣，可以早日恢復(fù)河北喪失的疆土，此時建炎天子不愿意御駕親征，向岳飛說：“卿所陳之要略、十大條陳，皆可用之，唯有此事不宜，尚須考慮，你先退下殿去候旨封官?！痹里w叩頭下殿，在殿下候旨。皇上聽太師李綱所奏，吉青勇而善戰(zhàn)，當(dāng)時要看看吉青，并傳旨召見吉青。這吉青哪里懂得朝中的禮儀，幸有岳飛指導(dǎo)過他，略為曉得一二。來至殿上，向皇上跪倒磕頭行禮，只說了一聲：“俺吉青見駕?！本筒谎哉Z了。別看他說一句話，還很難為他。建炎天子見吉青長得身體雄壯，面如藍(lán)靛，發(fā)似朱砂，兇若瘟神，猛似太歲，心中忐忑不安，暗想：這人相貌如此，焉能重用？未向他問話，即令退下殿去。此時吉青退下殿來，與岳飛站在一處，好不難受，巴不得立時離開這里。

兩旁站立一些忠臣，個個心中都望皇上重用岳飛，唯建炎天子想岳飛所陳的策略雖好，但恐國力所不及，心中遲疑。此時奸臣張邦昌正然用事，在皇上駕前甚為得寵，言聽計從，群臣皆不及他?；噬习褟埌畈僦恋钌?，討論岳飛所奏十大條陳，應(yīng)當(dāng)如何。張邦昌老賊哪兒有忠君報國之心哪，他亦知道岳飛所奏條陳盡是良策，他恐怕岳飛得勢，于他這群奸臣佞黨不利。他在殿上將岳飛所陳逐件駁倒，皇上深信老賊之言，竟不用岳飛所陳策略。結(jié)果皇上反問張邦昌：“岳飛、吉青應(yīng)授何職？”閱者請想，張邦昌哪兒能叫皇上重用岳飛呢？當(dāng)下張邦昌說：“岳飛之才能如何，需命他軍前效力，果然是可用之才，候其立功之后，再為重用尚為不晚，此時可以恢復(fù)他的原職武功郎。吉青之才不及岳飛，用以信遠(yuǎn)郎足矣?！苯ㄑ椎壅f道：“卿言甚善，朕當(dāng)從卿所議了?！睆埌畈殿^下殿。

皇上將岳飛、吉青又召至殿上，照著張邦昌所言，封岳飛為武功郎，吉青為信遠(yuǎn)郎。此時朝中的忠臣見皇上只封岳飛為武功郎，憑他這個人，可稱得起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用他為帥方是道理，這樣的大才，才給了個小小的武功郎，大失忠臣所望。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唯有心懷不平而已。當(dāng)下建炎皇帝把岳飛封了個武功郎，岳飛本人毫無怨望之心，為官不在大小，全是給國家出力，向皇上叩頭謝恩。吉青也不懂信遠(yuǎn)郎是什么官職，他見岳飛磕頭，他也隨著謝了恩。建炎皇上又命御前太監(jiān)將畫的五張惡人圖取至殿上，賜與岳飛，叫他好在陣前殺這圖上的五個金人。岳飛打開圖一看，畫的是金將粘罕弟兄五個人相貌，看罷將圖卷起。宋天子命他二人到黃河口，投在張所元帥處聽用，岳飛、吉青遵旨下殿。

當(dāng)日散朝之后，太師李綱、趙炳、王鼎等八個忠臣將岳飛、吉青讓至太師府。到了府內(nèi)，書房待茶，太師命家人預(yù)備酒宴。及至酒宴預(yù)備好啦，太師李綱與七位大臣將岳飛、吉青讓至首席，二人不肯坐，謙讓再三，二人才能坐，李綱、趙炳、王鼎等斟酒布菜，對他二人很是敬重。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綱向眾人言道：“我們眾人在萬歲駕前請旨將賢士召至京都，原想皇上重用，付以大權(quán)，以便為國保守疆土，殺敗金人，不意圣上聽信張邦昌之言，封為武功郎，大材小用，甚為可惜?！痹里w說：“眾位大人有此美意，我弟兄感激非淺，好在為官不在官職大小，全是為國家出力報效，我們二人到了軍前立下功勞，皇上還不加封嗎？”王鼎說：“你弟兄二人到了黃河口，在張元帥那里暫為忍耐，日后或是你二人立下功勞，或是有機會再為保薦。無論如何，總是不叫你二人屈才就是了。”岳飛、吉青二人稱謝不已。李綱說：“張所張元帥亦是朝中的老臣，與我等都有交情，少時我給你二人寫封書信，托付他多為關(guān)照，將朝中之事說明，叫他優(yōu)待重用。”岳飛說：“太師爺如此栽培于我，唯有感激而已，到了軍前必為國家出力，以慰眾位大人愛慕之意?！碑?dāng)日席終之后，李綱就寫了一封親筆書信，交與岳飛。岳飛因為金人打進(jìn)中原前方吃緊，有心給國家出力報效，不便耽擱，拜辭了李綱、趙炳、王鼎等，然后同吉青由京都起身，趕奔黃河口。

一路之上無非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這天走至離黃河岸相差不到三十多里啦，眼前有座大營，左邊是藍(lán)緞色的旗，右邊是素緞色的旗，南邊是紅緞色的旗，后邊是皂緞色的旗，中間是杏黃旗。這座大營外有土壘一道壕溝，密栽鹿角。營分五個，東西南北中，連成一座大營，內(nèi)中可容十?dāng)?shù)萬人馬。遠(yuǎn)望那營門壁壘森嚴(yán)，將士兒郎出入好似穿梭一般。岳飛、吉青來至營門下了馬，吉青拉馬，岳飛來至小校面前，說明來意，求他往里回稟。此時大元帥張所正然升帳辦公，營門小校來至中軍寶帳，跪倒帳下說：“回稟元帥得知，今有岳飛、吉青二人奉旨到軍前效力當(dāng)差，他二人來至營門求見元帥?！睆埶犝f岳飛二字，好似耳熟，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吩咐叫他二人帳內(nèi)回話。營門小校出來，說：“元帥有令，叫岳飛、吉青中軍帳拜見?！倍俗衩R入營。

二人到了營內(nèi)，將馬拴于帳外，往中軍遘奔。見帳內(nèi)兩邊排著八十名站帳軍，各持鞭板鎖棍，二十四名刀斧手個個絹帕蒙頭，挺胸疊肚，擰眉立目，手捧刀斧。一干戰(zhàn)將，盔甲鮮明，在帳案前侍立，牢踏狻猊腿，挺站虎彪軀，人才濟濟。帥案后坐著那元帥，約有六十開外的年歲，中等身材，面白而瘦，皺紋堆壘，一部花白胡須灑滿胸前，精神百倍，通身帥服。岳飛知道他是愛國的忠良張元帥，到了帳下與吉青跪倒，口稱：“武功郎岳飛、信遠(yuǎn)郎吉青參見元帥。”張所往下一看，見岳飛相貌魁梧，儀表非俗；吉青雖然相貌猙獰，赳赳武夫，很透著雄壯。張所見他二人如此，很是喜愛，說道：“萬歲派你們軍前效力，一路遠(yuǎn)來，免禮平身?！睆埶置俗轮v話。岳飛、吉青二人謝了坐，岳飛有心不把李綱的信獻(xiàn)出，憑自己能為武藝當(dāng)差，又何必仗著他人托情呢，又恐怕辜負(fù)了忠臣的好心，遂將書信取出來交與元帥，說：“今有太師爺?shù)臅旁诖?，請元帥過目?！睆埶鶎沤舆^來，打開觀看，見信內(nèi)言語是托付自己重用岳飛，說岳飛是個奇才，凡事皆可提拔，他將來必能給國家出力報效。張所看罷書信沖沖大怒，暗道：李綱，你乃掌朝的大臣，對于國事你得一秉大公，公正無私才是道理，你貪了姓岳的多少金錢，岳飛是你什么親戚，你敢因私廢公！要把書信扯碎，忽然轉(zhuǎn)想道：哎呀！張所你錯了，李綱人品最好，李太師可算是朝中的一個大大的忠臣，他絕不能因私廢公，莫非說這個岳飛真是奇才之士么？心中想到這里，張所要試試岳飛才智如何，便向岳飛問以治軍之法、退敵戰(zhàn)略。岳飛乃是個帥才，張所問的話無有答不上來的。張所見岳飛口似懸河，問一答十，滔滔不斷，治軍之法至情至理，說得分毫不差。張所佩服岳飛之才，頗有重用岳飛之意，但是朝中已然封了他武功郎之職，不好更改，又恐岳飛官職太小，初至軍中便要重用，人心不服，不如明日到校場看看他武藝如何，調(diào)動怎樣。如果是有大本領(lǐng)，我便派他帶領(lǐng)一支人馬屯于河北，金兵來至，叫他殺敵立功，然后好保薦于他，亦不負(fù)李太師托付我一番之意。當(dāng)下張所拿定了主意，向岳飛說道：“你今初至營中，你的武藝如何，能否帶兵，本帥不得而知。明天卯時你到校軍場，伺候本帥演軍，如果是有用之才，本帥必當(dāng)重用?！痹里w說聲：“遵令?！比缓笤獛浲肆舜髱?，后帳歇息去了。

當(dāng)時岳飛把吉青帶出帳來，弟兄凈面撣塵，刷洗馬匹，歇息一宵，把精神養(yǎng)足，次日早晨起來，收拾利落，凈等伺候元帥了。天到卯時，中軍帳內(nèi)頭通聚將鼓響，合營兵將全都頂盔貫甲，罩袍束帶，拴扎什物，收拾利落，齊集帳下。二通鼓響，刀斧手、綁縛手、中軍官、旗牌官、掌旗官、站帳軍等齊至帳下。三通鼓響，元帥升帳，一干諸戰(zhàn)將參見元帥完畢。大帥見無有什么緊要大事，吩咐鞴馬，齊至校場操演人馬。大帥一聲令下，外邊將馬鞴妥。大帥率領(lǐng)將士兒郎帳前上馬，齊催坐騎，各抖絲韁，遘奔校場。

到了校場，遠(yuǎn)望校場旌旗招展，隊伍交加，將官盔甲鮮明，士卒排列整齊，約有萬數(shù)兒郎分為前后左右中五隊，每隊兩千余人，由大將劉光世統(tǒng)帶。這時張所張元帥來至，將士兒郎敬禮。元帥到了北面幕帳以前下馬，隨來的將士兒郎亦都下馬。元帥到帳內(nèi)落座，一干諸戰(zhàn)將、刀斧手、綁縛手、中軍官、旗牌官、親兵等往兩旁一分，左右站立。岳飛、吉青進(jìn)帳參見元帥已畢，張所吩咐岳飛道：“你的武藝如何，不得而知，你可在帳前把你所使的軍刃使上一趟，本帥觀看?！痹里w遵命，到了帳外，上了坐騎，把金瀝泉槍拿在手中，雙足點鐙，一催紫驊騮，馬步放開。岳飛把瀝泉槍一抖，按著自己所學(xué)的槍法一招一式，施展開了，人似歡龍，馬似活虎，這條大槍猶如一條金龍一般，神出鬼入，變化多端，真是里鉤外連，上攔下掩，穿針刺袖，左右雙滑。上至元帥，下至士卒兒郎，看著岳飛練的這條大槍是手步眼，心氣膽，手與步合，氣與膽合，眼與心合。練到急驟間，使出了金槍二十四式，功夫嫻熟，往來馳騁。怎見得？

這條槍一扎眉攢二扎喉，三扎肩肘四勾頭，五扎六肋七雙腿，八九十霸王闖營，報曉金雞亂點頭。一劃里三圈兒，一劃外三圈兒，貍貓三捕鼠，梨花亂擺頭。

合營戰(zhàn)將盡是武夫，哪個亦懂，見岳飛的槍法奧妙敏捷，無不喝彩。岳爺把這趟槍練完了，馬到帳前，下了坐騎，進(jìn)了大帳，面不更色，氣不涌出，合帳之人無不敬服。岳飛向元帥躬身施禮，大帥贊不絕口，然后又命岳飛射箭。馬上步下各三箭，俱中紅心。三通鼓罷，喝彩之聲如同雷動。又試過了大刀、拳腳，無一不佳。張所與眾將說：“列位將軍，岳飛的武藝足可陣前殺敵了?！北妼⒁喽假澝?。大帥命岳飛歇息一時，然后命他演軍，中軍官將五色令旗交與岳飛。

岳飛到了帳外，懷抱令旗上馬，要調(diào)動這五隊人馬，前隊是紅的，后隊是黑的，左隊是藍(lán)的，右隊是白的，中隊是黃的，聽候岳飛指揮。只見岳飛不慌不忙，按照老師高森所授陣圖，從容變陣，一字長蛇、二龍出水、三才天地人、四門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門金鎖、九宮八卦、十面埋伏，一一演來。大帥張所看得真而且真，不由得暗挑大指，稱贊岳飛實有元帥之才。等岳飛演軍完畢，張所傳令，命岳飛進(jìn)帳。岳飛進(jìn)帳向元帥施禮，張所大喜，問道：“岳飛，你這一身藝業(yè)是何人傳授？”岳飛道：“我有兩位恩師，一位既是師父，也是義父，子不言父，就是陜西周侗?！睆埶腥淮笪虻溃骸霸瓉硎侵芾舷壬H授，當(dāng)真名不虛傳?！痹里w道：“我還有一位老師，本是朝中大元帥，他親授排兵布陣之法，讓我深受教益?！?/p>

第二回 單鳳嶺初次練軍 八盤山首敗金兵

張所又問道：“這人姓名？”岳飛道：“是東平公高森?！睆埶@道：“可是高家將高懷德的后人么？”岳飛道：“正是?！睆埶溃骸鞍パ剑阏嬖旎恍?。那高森乃大宋朝的名將，高家將在宋室代代都是忠良，帥印久掛高門，誰人不知。可惜國運不佳，奸臣當(dāng)?shù)?，高森元帥竟遭貶為民。你可知道，高老元帥如今在于何處？”岳飛道：“離別已久，現(xiàn)在不知下落?！睆埶獛泧@息不止。又問岳飛用兵之道、治軍之法，岳飛將用兵三重一輕，用將之能五才十過、五慎四機，宜動宜靜宜進(jìn)宜退詳細(xì)說明。張所見岳飛將所問之事盡行答復(fù)，深服岳飛之才，知道他是個熟讀韜略、深知兵法、善于用兵之人。張所給假十天，命岳飛在這十天之內(nèi)可在軍中挑選那精壯之兵，名額不限，挑選完畢，呈報數(shù)目，凡挑選之兵有多少算多少，盡歸他訓(xùn)練，候其人馬訓(xùn)練好了，金兵來時，以便殺敵。岳飛遵命，退出帳去。

天光已到夜內(nèi)四更時刻，岳飛亦覺勞乏，隨即安歇睡覺。元帥張所與岳飛在虎帳之內(nèi)夜談兵機，雖然佩服于他，但是還有些個疑慮，唯恐岳飛熟諳兵書用時不當(dāng)，叫他先挑選一支人馬，訓(xùn)練好了，再命他和金兵一戰(zhàn)，看他果是言行兩全的人才，然后再向朝中遞折本，保奏他越級高升。

不表張所要看岳飛的才能如何，卻說岳飛翌日便往軍中挑選士兵。這張所統(tǒng)帶十萬人馬，共分五軍，每軍兩萬人，這五軍之中就屬前軍整齊。岳飛到前軍營，見了前領(lǐng)軍萬武，說明了奉帥令前來在他的軍中挑選些個兵丁。萬武傳令把他的前軍的四隊調(diào)出第一隊來，叫岳飛觀看。岳飛見他這第一隊軍容甚整，圍著繞了一遭，見他這隊兵士個個強壯，歲數(shù)亦都年輕。岳飛看罷，向萬武說：“領(lǐng)軍大人，我在貴軍挑選些個精壯的兵丁，請你替我傳話?！比f武很不愿意挑他的兵丁，向岳飛說：“你要挑選我的兵丁倒亦不難，你要挑走一個人，得給教練費二兩，隨你的便，愛挑多少挑多少，有一個算一個的人數(shù)?！痹里w聽他所說如此，心中明白萬武故意為難，遂向萬武說道：“今天我不挑選，先回去見元帥，向元帥稟明，領(lǐng)下教練費來，再到貴軍來挑選。”說罷，岳飛向萬武施了一禮，上馬往回就走。萬武見岳飛乘馬而去，心中暗想：這岳飛要是回去跟元帥稟明我向他故意為難，違背帥令，倘若元帥一惱，輕了我得受責(zé)，重了就許把我殺了。不如乘他沒見著元帥哪，我把他追回來，再跟他商量。萬武想到這里，上馬就追岳飛，望見岳飛還沒走遠(yuǎn)哪，忙向岳飛呼喚：“岳將軍慢走，請回來，有話和你商量?！痹里w心中有氣，要想回去面見元帥請示，忽聽背后有人呼喚，勒馬回頭一看，是萬武呼喚自己。岳飛向他問道：“你喚我做什么？”萬武來至岳飛的馬前，說：“岳將軍，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岳飛問道：“你什么心意呢？”萬武道：“岳將軍，我在校場看你那天指揮人馬演軍布陣，調(diào)動有方，我很佩服你，今天你來挑選人馬，不是我故意向你為難，我要看看你的才干如何。我聽人家議論，凡是真有能為的武夫，什么叫精兵，什么叫殘兵，什么叫羸弱之軍，什么叫新募之軍，都能統(tǒng)帶，都能打仗。韓信曾說，驅(qū)市人而戰(zhàn)，用之得當(dāng)，亦可勝敵。我不愿意岳將軍挑我的精兵，就是叫你用羸弱之兵，能立奇功，不鳴則矣，一鳴驚人。我另有一支延涼軍，尚堪訓(xùn)練，你何不挑選些個？”岳飛說：“既有延涼軍，我先看看?！庇谑撬麚苻D(zhuǎn)馬匹，就與萬武來看延涼軍。

及至到營中，萬武傳令，將延涼軍調(diào)來。岳飛不看這延涼軍還好，及至看見了，好不難過。只見延涼軍這四五千人都是衣服襤褸，形如乞丐，個個愁眉不展，形容憔悴。原來這支延涼軍是陜西延安府單、涼一帶的駐軍，他們的主將率領(lǐng)一萬人馬到汴梁勤王。因為來遲了，那金兵已然將徽欽二帝擄走。他們?yōu)榫榷?，追趕金兵，在黃河北被金兵殺敗，主將陣亡，他們打了敗仗，剩下幾千人，無人統(tǒng)帶，糧餉兩絕，又不肯擾亂人民，他們可受了苦啦，真落得身如乞丐，堪堪不成了。張所奉命在黃河口屯兵，才派萬武將延涼軍收編。那時候的武將所帶的兵，都是自己親自訓(xùn)練成的基本軍，對于別的兵撥給他管轄，別看都是大宋的兵丁，他們不惟不愿要，直視如異路之人，待遇不良，還不如被擄的敵軍哪。這支延涼軍軍裝不齊，器械不全，萬武正不愿帶哪，他想都給了岳飛。及至調(diào)出來，岳飛看著好不難過，只在這里挑選了八百人，帶回去按名兒寫了花名冊。

十天假滿，岳飛來見張所，張所問道：“你這十天挑選了幾千人哪？”岳飛說：“末將只挑了八百名延涼軍。”張所說：“這八百名延涼軍能有何用？”岳飛說：“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別看我只挑了八百人，若訓(xùn)練一月，金兵來到，雖有百萬，亦不足為懼，一定把金兵殺個落花流水。”張所心中不悅，想著他帶有十?dāng)?shù)萬兵在此屯扎，金兵來到，勝負(fù)還在兩可，岳飛只有八百延涼軍，就說能敗金兵，豈不是口出大言？在這時亦不便阻攔，只向他問道：“本帥就命你訓(xùn)練八百兒郎，過了一個月，準(zhǔn)能陣前立功，殺敗金兵嗎？”岳飛說：“末將訓(xùn)練人馬完畢，若不能打敗金兵，愿將項上人頭獻(xiàn)與元帥?！睆埶土⒖虃髁睿娬景l(fā)文，撥給他軍裝器械、鑼鼓帳篷、旗幟糧草等項，命岳飛帶領(lǐng)延涼軍往黃河北岸小獨峰單鳳嶺去練兵。岳飛遵令退出。

當(dāng)日岳飛領(lǐng)了軍裝用品，次日拜別張元帥，率領(lǐng)八百延涼軍出了大營，遘奔黃河岸小獨峰單鳳嶺去練兵。那把守黃河渡口的水軍統(tǒng)制官曹榮早接著元帥的公文，給岳飛預(yù)備船只，八百延涼軍來到黃河北岸，遘奔小獨峰。及至到了目的地，采勘吉地，指揮延涼軍安營下寨，埋鍋造飯，鍘草喂馬，支搭帳篷。諸事完畢，岳飛就分派值日的軍丁勤務(wù)，無非守營，四面梭巡傳達(dá)軍情等事。夜內(nèi)有三百人歇息，有三百人演習(xí)夜戰(zhàn)，有二百人守營，三百人演習(xí)夜戰(zhàn)無非是進(jìn)退動守、戰(zhàn)斗之法。兵是有練操的時候，有歇息的時候，而岳飛為國盡忠晝夜勤勞，要在一個月內(nèi)將延涼軍排演出來，到了練軍期滿，率眾殺敵。他這樣的長官，兵丁都?xì)J佩得了不得，無不好生受訓(xùn)。

這天吉青由營中出來，見離營門不遠(yuǎn)，有些人在那里團團圍著。他不知道這里面是什么，要擠進(jìn)人群，見不是兵丁和人爭吵，有一人正然練棍，茶杯口粗細(xì)的鐵棍舞動如飛，呼呼帶風(fēng)。吉青見此人有這樣的功夫，料非常人，在這時候大宋的天下不穩(wěn)，內(nèi)亂外患，國勢不安，正在用人之際，他有意引著此人去見岳飛。

閱者若問此人是誰？書中暗表，他是大宋朝忠臣張叔夜之后。當(dāng)初徽宗皇帝在位之時，他駕坐汴梁城，不知親賢遠(yuǎn)佞，信用蔡京、童貫、高俅、梁師中等，大興土木之工，建造宮殿，搬運花石，勞民耗財。奸臣佞黨，非親不取，非財不用，懸秤賣官。外任的官吏刮鏟地皮，暴虐人民，在東南反了方臘，在山東反了梁山好漢，在淮西反了王慶，在河北反了田虎，干戈四起，民不得安。張叔夜出任海州，夜擒梁山的三十六友，宋江等歸降，奉旨去征方臘，都是張叔夜的功勞。偏是奸臣禍國，徽宗昏聵，將天下弄得要丟了，又傳位于欽宗。金兵入寇，打到了汴梁，擄走了徽欽二帝，金人欲冊立張邦昌為帝，強迫大宋的文武百官署印。有那不明大義、不顧羞恥的，就署了印啦。有不肯署印的，或死或逃，或被金人所殺。張叔夜不肯署印，佞臣吳開、莫儔暗報金國大帥粘沒喝，粘沒喝派金兵進(jìn)汴梁將張叔夜拘入金營。張叔夜見了金人立而不跪，金帥粘沒喝說：“我們金國因大宋天子昏庸無道，不孚民望，立張邦昌為帝，你怎么不署印呢？”張叔夜說：“我世受國恩，當(dāng)與國存亡，我寧死不辱，絕不署印。”粘沒喝喜愛他是個忠臣，亦不肯殺他，收在營中。張邦昌借外人之力，在汴梁城僭位，粘沒喝才率兵回國，將大宋的徽欽二帝分作兩起，押解北行，張叔夜亦隨著同行。他天天不吃東西，只喝涼水，走了數(shù)日，到了白溝河。那道河是當(dāng)初宋金兩國的交界，有人說過了這河，就是金國的地方了，張叔夜聽了這話，痛恨金人，他不愿身入金國，仰面沖天大呼數(shù)聲，扼喉而死。

張叔夜死后，他的兒子張保逃奔他方，隱了真名，只說叫張立，挑擔(dān)兒賣香油為生。那大宋徽宗的九殿下康王趙構(gòu)由金營逃回，雖有金兵追趕，泥馬渡康王逃至濟州，召集宋室的文武，定都金陵，改元建炎。張保聞九殿下做了皇帝，朝中的文武多是北宋的老臣，他就遘奔金陵，并不是貪圖功名富貴，他要給國家出力報效。如若金宋兩國交兵之時，憑自己的武藝好報父仇。他到金陵城，住在客店之中，打聽明白。建炎皇帝用黃潛善為中書侍郎，汪伯彥為同知樞密院事，李綱為右仆射尚書兼中書侍郎，王淵為都統(tǒng)制，劉光世為提舉，韓世忠為左軍統(tǒng)制，張復(fù)為前軍統(tǒng)制。張保知道黃潛善、汪伯彥俱是奸臣，他不去見，他曉得李綱是忠良，往其府門投見。李綱還是真見了他，欲留他在府暫住，將來遇機會保薦他在建炎皇帝駕前為官。張保向李綱表示，為官不在大小，同是為國出力，他不愿在朝中，想往軍前立功，問李綱哪個帶兵的武將能滅金國。李綱叫他往黃河口大營去投奔岳飛，告訴他岳飛是個帥才，在這時候可稱是大宋朝的擎天白玉柱、駕海紫金梁，將來能安宋室天下的，就是岳賢士。張保聽信李綱之言，仍然假扮賣香油的，遘奔黃河口。

一路之上，平安無事。這天到了黃河口，往宋營探問，才知道岳飛不在這里，已然率領(lǐng)八百延涼軍往黃河北小獨峰單鳳嶺練兵去了。張保又過了黃河，來找岳飛。及至他到了單鳳嶺，他又改了主意，不先見岳飛，先在單鳳嶺訪察訪察岳飛為人如何，治軍怎樣。這時候延涼軍的營外有許多的行商小販來做買賣，岳飛的軍規(guī)很嚴(yán)，兵丁出來，都是奉公守法，公買公賣，做生意亦都能賺錢。有個賣酒的王忠，在營外擺攤，張保天天在他攤上喝酒，向他打聽岳飛的事。王忠喝點兒酒好聊，兩個人很投緣。張保聽王忠說岳飛治軍有法，紀(jì)律嚴(yán)明，他就拿定了主意。這天他在酒攤前邊向王忠說：“我給你練趟棍，你看看怎樣？”及至他將棍掄起來，那營中出來兵丁看見他練棍，哪兒能不瞧？

恰巧吉青出營，亦看見了，他等著張保練完了，就問道：“朋友，你貴姓啊？”張保說：“我叫張三?！奔嗾f：“你做什么事的？”張保說：“我賣香油。”吉青說：“你有這樣的本領(lǐng)，何必賣香油，及早投軍。你若愿意投軍當(dāng)差，我與這營的主將有八拜之交，我能保你當(dāng)個頭目，將來和金兵交戰(zhàn)，你還沒功名富貴嗎？”張保說：“你若能保我當(dāng)頭目，我還有個伙伴。”吉青叫他帶著伙伴，張保又勸王忠，酒攤不用擺了，一同投軍，王忠亦愿意。他們把東西托人照管，隨著吉青入營，見了岳飛。那岳賢士就看出來，張保不是平常人，叫他又練了一趟棍，看他的膂力大，武藝不弱，得過高人傳授、名人指教，向他再三追問，張保不得已才說出真情實話。岳飛立刻叫他與王忠各管一百兵丁，當(dāng)作百總之職。這兩個人當(dāng)了差，幫助岳飛訓(xùn)練延涼軍。

到了一個月期滿，岳飛命吉青守營，他帶著八百名延涼軍過河，往大營見元帥。張所又閱了回操，見延涼軍軍容嚴(yán)整，訓(xùn)練成功，八百人各給新軍服一套，另撥給刀槍弓箭弩箭器械無數(shù)。岳飛領(lǐng)了東西，八百兒郎在外邊齊隊，整裝待發(fā)了。岳飛到帳中來向元帥告別。恰巧探馬飛報軍情，說金兵已然南來，殺奔黃河。岳飛立刻自告奮勇，愿在河北與金兵決戰(zhàn)。張所恐他兵少，向他說：“你既愿擋金兵，本帥就準(zhǔn)你前往，再撥給你五千大兵?！痹里w說：“元帥不必再撥給我兵將，我有精兵八百足能退敵。”張所原是好意，想叫他立功，成其大名，不料岳飛不多帶人，心說：你八百人就能退金兵？心中不悅，張所說道：“岳飛，我兵多將廣，還不敢說必勝哪，你口出大言，如若不勝呢？”岳飛說：“如若不勝金人，愿將人頭獻(xiàn)與元帥?！睆埶f：“空口無憑?！痹里w說：“愿立軍令狀?！睆埶兔娬緦懥塑娏顮?，叫岳飛畫了押，然后收起來。岳飛拜別張元帥，他乘馬出營。

到了營門外，岳飛與八百延涼軍押著軍裝、器械、糧餉等物，渡過了黃河，回到了單鳳嶺大營。只歇一夜，次日早晨，岳飛就傳令，拔營起寨，進(jìn)兵北去，迎敵金兵大隊人馬。走至中途，岳飛就派百總張保往探金兵多寡，離此還有多遠(yuǎn)。張保去了之后，岳飛的大兵來到了八盤山，他采勘吉地安營下寨，不分晝夜在山下布置軍務(wù)，八百延涼軍在山中忙了一晝夜。張保回來了，他向岳飛報告，金國的四太子掃南大元帥金兀朮統(tǒng)帶二十萬大兵，由深州南來了一支金兵，約在萬數(shù)兒郎，往黃河殺來，離著八盤山還有二十幾里路。岳飛就派張保應(yīng)召別的勤務(wù)。

張保走后，岳飛、吉青率領(lǐng)二十名馬軍往山外迎敵。他們亦將出北山口，只見正北方塵沙蕩漾，土氣飛揚，有支金兵如同潮水一般，蜂擁而至。一聲炮響，兩桿皂緞色門旗開處，金兵如同二龍出水式，左右分開，個個身體雄壯，馬上步下排列整齊，當(dāng)中間有兩桿皂緞色大纛旗，旗下有兩員金將壓住大隊。吉青將馬一催，直臨陣前，他大叫：“番將快來送死！”番將亦縱馬而出。吉青見金將身體魁梧，面如鍋底，黑中透暗，板刷眉，銅鈴眼，秤砣鼻子，大嘴岔兒，扎煞胡須，鑌鐵盔甲皂征袍，胯下馬烏云豹，鞍韂鮮明，手中擎著一條皂纓槍，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吉青用斧一指，道：“番奴通上名來?！苯饘⒄f：“南蠻，俺是掃南大元帥麾下左路先鋒鐵龍?！奔嗾f：“小子們貪而無厭，我殺你們個干凈吧。”他掄開了雙斧，向鐵龍便砍，那番將橫槍招架，兩個人馬打盤旋，殺在一處。吉青的大斧舞動如飛，向番將招招進(jìn)迫，鐵龍的皂纓槍如同烏龍出洞，怪蟒翻身，神出鬼入。兩匹馬來回亂轉(zhuǎn)，一個個馬蹄蕩得那土氣飛揚，足有七八個照面，未分勝負(fù)。吉青忽然不戰(zhàn)，撥馬就跑。鐵龍喊了聲：“哪里走！”催馬就追。岳飛與二十名馬軍回馬往山里就跑，金國的右軍先鋒鐵虎指揮人馬隨后殺來。他們這支人馬追進(jìn)山口，只見岳飛、吉青在山中寬闊處勒馬不走，鐵龍追上岳飛，兩個人殺在一處。金兵來到山中，鐵虎抖鋼槍，又與吉青動了手，他們四個人殺成兩對。不到幾個回合，岳飛使個“青龍出水式”，一槍就將鐵龍刺于馬下。鐵虎見他哥哥死了，微一走神，就被吉青一斧砍于馬下。

鐵龍、鐵虎陣亡了，將乃三軍之膽，兵無主將，不戰(zhàn)軍心自亂。金兵想要由北山口退出，那可不成了，北山口被延涼軍用山石堵塞了，他們只好爬山往外逃吧。咕咚咚大炮聲響，由南山口內(nèi)沖進(jìn)一支延涼軍，由岳飛、吉青率領(lǐng)著，猛撲金兵，生龍活虎，如同削瓜切菜一般，殺得金兵人頭亂滾。呼啦一聲，伏兵盡起，原來各山頭山梁后邊，埋伏有延涼軍，堆聚有山石，他們聽見金兵亂嚷亂叫，爭先恐后地爬山，各抓石子往下拋去，如同下雨冰雹相似，打了下去，那金兵欲上不得，欲下不得，只被他們打得頭破血出，鼻青臉腫，筋斷骨折，有打得腦漿迸裂，腦髓流出的。由上邊轱轆下來，有摔不死的，都奮不顧身冒險而上。拼命闖過去的金兵可是不多，剩下走不了的金兵因為延涼軍在上面喊叫投降免死，金兵只得拋去刀槍，扔下旗鼓，紛紛投降，共有兩千多名。岳飛將降軍的兵器留下，叫吉青幫著二百多延涼軍押解金國的降軍，往南山口外去安置。赤手空拳的金兵在前邊走，那吉青率兵在后督著。

到了南山口，有百總王忠攔住，叫降軍分為百名一隊，出南山口。于是金兵就分為一百人一撥兒，出南山口。哪兒想南山口外有張保帶著二百延涼軍左右排列，各持刀槍。金國的降軍走在當(dāng)中，張保一聲令下，就見延涼軍刀砍槍扎，百數(shù)金兵一名不剩，全都?xì)⑺?。南山口?nèi)放出一撥，他們就殺一撥，兩千多人盡皆殺死。金兵之所以死得這么慘，因為他們擾亂中原，蹂躪人民，延涼軍這還覺著不解恨哪，都存著要把金人殺盡了的心愿。他們得了手，哪兒能放走一名金兵？

八盤山這一戰(zhàn)，岳飛用斗引之法，借山勢之利，以八百延涼軍，用地機戰(zhàn)法，大獲全勝。岳飛事后在山中集合延涼軍，按花名冊查驗人數(shù)，八百延涼軍一名不少。岳飛、吉青指揮兵丁查收所得的東西，掩埋死尸，正然辦理善后之際，忽見有人來報北邊又有金兵殺來，岳飛命再探。跟著山南邊咕咚咚大炮不住的聲響，有人來報，山南邊亦來了一支人馬。這要換別的軍兵，聽說南北兩路都有兵來，腹背受敵，就許亂了，延涼軍如同沒事一樣。岳飛與吉青立刻將山中的兵丁安排好嘍，他二人帶二百名延涼軍出戰(zhàn)。

及至到了北山口外，只見正北方塵沙蕩漾，土氣飛揚，旌旗招展，來了一支金兵，約有萬數(shù)之眾，岳飛、吉青勒馬以待。這支金兵是金將乃朋率領(lǐng)來的，給鐵龍、鐵虎打接應(yīng)。不料他的大兵來到這里，有鐵龍、鐵虎的殘兵敗將由八盤山內(nèi)逃出來的，見了乃朋，跪倒馬前，將鐵龍、鐵虎命喪八盤山內(nèi)、兵敗的情形稟明了，乃朋大驚。他正然吃驚，只見左右兩處塵土飛揚，鼓炮齊鳴，山崩地裂一般，來了大宋的兵將。乃朋唯恐被宋軍包圍，嚇得撥馬就跑。那金兵見主將這樣，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亦隨他往北亂跑。呼啦一聲，金兵就亂了，人撞人，馬撞馬，自相踐踏，死傷無數(shù)。岳飛、吉青見金兵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退回去了，他們亦沒追，仍回八盤山內(nèi)，在山環(huán)草木叢雜的云梯嶺下扎了營寨。有探兵來報，磁州節(jié)度使劉豫率領(lǐng)兩萬人馬在南山口外扎營。岳飛聽說來的是大宋兵將，更覺安然了。

原來大元帥張所因為岳飛兵不滿千，只有八百延涼軍，要在河北抵擋金兵，恐怕他眾寡不敵，到時候誤事，命磁州節(jié)度使劉豫帶兵兩萬，往河北來援助岳飛，給延涼軍打接應(yīng)。劉豫與他兩個兒子劉貌、劉林率領(lǐng)兩萬人渡過黃河，他就得報岳飛在八盤山與金國開了仗啦，勝負(fù)如何，他還不知道哪。他率領(lǐng)兩萬人馬到了八盤山，恰巧那金將乃朋又率兵來犯，他命二子劉貌、劉林各帶一千人馬，由八盤山左右抄過去，看看岳飛如何，如若岳飛敗了，就接應(yīng)于他。劉貌、劉林的兵左右抄過來，金兵不戰(zhàn)自退，岳飛亦收了兵啦。劉貌、劉林回到營中，向劉豫稟明，金兵自退去了。劉豫命他二人守營，他帶兩個親隨乘馬出營，飛奔云梯嶺。

來到了延涼軍的營前，劉豫下馬，兩個親隨一個接過馬來，一個到營門向門軍說：“磁州的劉節(jié)度使來見你們岳將軍。”門軍不敢怠慢，往里去回稟。岳飛得報，忙著出來迎接，見了劉豫施禮完畢，請進(jìn)營來。大帳之中落了座，有人獻(xiàn)茶，岳飛向劉豫說道：“大人帶兵至此，我本當(dāng)出山迎接，幫同照料，只因戰(zhàn)敗金兵，布置善后，未能迎接大人，如今反倒來看我們，實在慚愧了?！眲⒃フf：“岳將軍怎么將金兵殺退了的？”岳飛將自己用埋伏斗引敵人的戰(zhàn)勝之事說明了。劉豫是個小人，他聽岳飛能以八百延涼軍殺敗金兵，十分嫉能，他暗為不悅，眼珠一動，計上心來。他向岳飛問道：“岳將軍，你可向元帥報捷沒有呢？”岳飛說：“未獲大勝，不必報功，待至大戰(zhàn)全勝，再為呈報吧?！眲⒃フf：“將軍，報功之事小，如今與金兵對戰(zhàn)得了勝，亦就放心了，現(xiàn)在元帥正因你軍兵少不放心，你還是盡快地報捷吧?！痹里w聽他所說，不便固執(zhí)，根據(jù)戰(zhàn)情寫了張報捷公文。劉豫見他寫完報捷公文，對他說：“將軍，我奉命來到河北助戰(zhàn)，正要遣人面見元帥，這報捷公文我叫人給你帶了去如何？”岳飛說：“如此甚好?！鄙钍┮欢Y，將捷文雙手遞與劉豫。劉豫接過來報捷公文，向岳飛告辭，岳飛將他送出大營，拱手告別，暫且不表。

卻說劉豫回到他的營中，向兒子劉貌吩咐道：“岳飛有件捷文，你替他往黃河南岸張元帥報趟捷吧?！眲⒚舱f：“他得了勝，我們替他向張元帥報捷，還不如將他的軍功隱瞞了，我們向元帥匯報岳飛的延涼軍被金兵殺敗了，全軍覆沒，恰巧我軍趕到，救下岳飛，殺敗金兵。另寫一張捷文，說我們將金兵殺敗，奪他的功勞?！眲⒃ピ写艘猓爠⒚菜f，他心中大悅，向劉貌說：“此事正合吾意。”于是他們就寫了捷文，將岳飛的功勞悉數(shù)算在自己身上。劉豫就命劉貌前去報捷。劉貌帶了親隨，攜著報捷公文出了大營，趕奔黃河口。在掌燈時刻來到北岸，有宋兵問明他要過河，往元帥大營報捷，他們不敢怠慢，報與水軍統(tǒng)制官曹榮。這曹榮與劉豫是兒女親家，劉貌是他的姑爺，別人過河費事，劉貌來了，不但能夠過去，他還將劉貌迎接到飛虎大戰(zhàn)船，擺酒款待。席間密談軍務(wù)，狼狽為奸，吐露肝膽，自然不瞞著了。曹榮見劉家父子如此，他認(rèn)為是精明，應(yīng)當(dāng)這樣。

第三回 胡成詐死探軍情 劉豫貪生降金國

劉貌在船上住了一夜，次日天明劉貌才走，有小船將他們送到南岸，方才上馬，遘奔帥營。二十幾里路，人急馬快，眨眼就到了。他們進(jìn)了大營，來到了轅門下馬。劉貌向轅門小校將來歷說明，求小校往里回稟。這時候小校報與中軍萬武，萬武得報大吃一驚，他為什么吃驚哪？書中暗表，岳飛立軍令狀還有個保人，那保人是中軍官胡成。萬武與胡成交情最厚，料著岳飛損兵折將，胡成亦有應(yīng)得之罪，他不得不找胡成說明此事。此時不是胡成值日，他到了胡成帳中，那胡成睡得正香哪。喚醒了之后，胡成問道：“你叫我做甚？”萬武說：“我給你送信，你快想主意，那岳飛在黃河北一戰(zhàn)，全軍覆沒了?！焙扇徊惑@，態(tài)度沉靜極了，向萬武說：“你怎么知道呢？”萬武說：“劉豫的兒子來報軍情，現(xiàn)在轅門外候令，我沒稟報元帥，先來找你，叫你想主意?！焙烧f：“我看岳飛的人品好，槍馬之能亦是上將之勇，指揮人馬調(diào)動有方，是個智勇雙全的良將，我才保他。如今他全軍覆沒了，是為國盡忠，肝腦涂地，這種為國捐軀的烈士，雖死猶榮，名垂千古，萬古流芳，較比臨敵退縮的強之萬分。我胡成不是畏刀避箭，怕死貪生的，你是要我保全性命，你的盛意我領(lǐng)情了，你不必替我難過，不必替我徇私，速為稟報張元帥吧?！比f武聽他說出這樣慷慨的話來，很為佩服，依了他的話，就奔中軍帳去稟元帥。

張元帥得報，命守帳的咆哮兒郎擂鼓升帳，中軍帳聚將鼓擂動，一干諸戰(zhàn)將頂盔貫甲，罩袍束帶，一個個披掛整齊，與刀斧手、綁縛手、中軍官、掌旗官、旗牌官等伺候元帥升帳，施禮完畢，退立兩旁。張所傳令，命劉貌進(jìn)帳。傳令的旗牌官在帳門外高聲喊叫：“大帥有令，命劉貌進(jìn)帳。”劉貌手捧公文進(jìn)了轅門，中軍帳內(nèi)跪倒，口稱：“劉貌參見大帥。”張所問道：“你來此做甚？”劉貌說：“末將奉我父命，前來報功?！睆埶愿缹⒐某噬?。萬武接過來，遞與元帥。張所將公文看罷，暗暗吃驚，覺著岳飛那樣的人才只因輕敵，性情倔強，把八百延涼軍葬送在八盤山內(nèi)。到了這時又向劉貌問了一番，聽他所回的情形與公文上相符。張所命他退立一旁，取出岳飛的軍令狀，見那狀上的保人是中軍官胡成，立刻傳令，命胡成進(jìn)帳。

工夫不大，胡成來到，向元帥躬身施禮。張所說：“岳飛以八百兒郎出戰(zhàn)，是你保的不是？”胡成說：“是?！睆埶攘罱壙`手，將胡成綁出去斬首。綁縛手往前一撲，如狼似虎將胡成綁上了，刀斧手推著胡成往外就走。胡成說：“元帥施恩，容我說話?！睆埶f：“推回來?！北⊥扑刈?，撲通一聲，胡成倒于地上。合帳之人見胡成躺下了，無不吃驚，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張所命軍醫(yī)診治。來了四個軍醫(yī)看胡成的病，亦沒看出是什么病來。正在這束手無策之際，忽見萬武跪倒叩頭，說：“元帥，胡成有病，請施格外之恩，容他養(yǎng)病，待其病愈之后，再為懲罰。”張所就允他所求，賞病假一個月，派四個兵丁伺候，如若一個月之后，胡成有詐病逃走之事，罪歸萬武，并命胡成往黃河北就醫(yī)，準(zhǔn)其出營調(diào)治。當(dāng)時萬武叩謝了，元帥退帳。

眾將與胡成感情好的很多，大家少不得贈款于他，有四個兵丁用個大笸籮抬著胡成出了大營遘奔河北，當(dāng)由黃河口的水軍用小船將他們渡過去。四個兵丁抬著胡成往尋村鎮(zhèn)，找個藥鋪，找個大夫，給胡成治病。那胡成體壯，肉大身沉，抬的路遠(yuǎn)了，累得四個兵丁周身是汗，呼呼直喘。實在累不了啦，他們將笸籮放下，席地而坐，一個個長吁短嘆，好不煩悶。他們正然難過，忽見胡成將身坐起。四個兵丁驚問道：“胡將軍，你的病好了嗎？”胡成說：“你們不知道，我實說了吧，我是沒病，假裝有病，暗奉帥令，往河北調(diào)查軍情，倒要探探岳飛的延涼軍勝負(fù)如何?！彼膫€兵丁聽著半信半疑，胡成向他們解釋道：“我在少年練武的時候，學(xué)過蛤蟆氣的功夫，我要往地上一躺，能夠閉住了氣，和死人一樣，六個時辰，不用呼吸氣，可是外人不知道，我跟大帥當(dāng)差有年，他可盡知。我為什么詐病哪？并不是畏刀避箭，怕死貪生，我若怕死，當(dāng)初就不給岳飛作保。我疑惑劉豫父子有奪功之事，要往河北打探虛實。元帥明知我是詐病，并不追究，如若追究我，按律裝病是詐軍之罪，按十七條禁令，應(yīng)當(dāng)是殺罪。元帥準(zhǔn)我養(yǎng)病，大營之內(nèi)，黃河以南，都能養(yǎng)病，為什么叫我往河北就醫(yī)哪？就是叫我往探軍情。你們不必唉聲嘆氣，找個客店去暫住，慢慢地等候于我，等我探實了岳飛的戰(zhàn)情，然后再找你們一同回營?！彼膫€兵丁知道張元帥最信任胡成，又想他出來養(yǎng)病，有中軍萬武作保，胡成亦不潛逃，他逃了罪在萬武，我們亦沒有多大的罪名，于是就點頭應(yīng)允了。胡成站起來，走出笸籮，亦不用扶，他步下而行，與四個兵丁先找著個村鎮(zhèn)，在店中住下，然后給四個兵丁留下伙食之費，將兵丁安置在店中，他獨自一人往八盤山一帶而來。

胡成怕人看出破綻，在路上遇見牛販子，用二兩銀子買了他一身衣服，改換在身上，裝作牛販子，往軍前而來。他到了八盤山，往來尋找，并無延涼軍。他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非要探個水落石出不可。如若岳飛全軍覆沒，自己就回營領(lǐng)罪，死亦甘心。若是岳飛的延涼軍尚在，沒打敗仗，他就得請元帥究治妄報軍功的劉豫奪功之罪。他由八盤山往北尋找下來。

這天來到棲霞嶺，見山高勢險，懸崖垂壁，怪石橫生，胡成往山中一望，殺氣騰騰，大約著里邊埋伏有兵。他由蜿蜒小路攀藤攬樹而上，好容易才到上邊。立在山頂上往下觀瞧，只見山內(nèi)有山，內(nèi)有兵丁正然做活。這些兵都穿著青衣服，當(dāng)中有白月光，上繡紅字是延涼軍。胡成見這里有了延涼軍，他驚喜非常，料著岳飛這支人馬絕沒敗了。他要看看延涼軍的動靜。仔細(xì)一看，見這延涼軍約夠百名，分為四幫兒，有一幫兒低頭哈腰正然割草；有一幫兒用筐拾石頭，將石頭抬來，往割下來的草一壓；有一幫兒手拿草繩兒來捆割下來的草，捆完放下不管；有一幫兒專管擔(dān)運草，將綁好了的草捆好，和石頭往肩上一扛，往口袋里裝，運往山環(huán)后邊去了。胡成見這延涼軍在此工作，按班就序，很為勤勞，猜著這岳飛必是密計，叫他們預(yù)備埋伏。

胡成看得出了神兒，可沒留神背后，那延涼軍的百總王忠奉命來割草，他正指揮兵丁來做活哪，忽見山梁上有個胖人偷瞧，料著這人必是奸細(xì)來探軍情，想要把他拿住，獻(xiàn)與岳飛。他由山石后邊繞到胡成背后，冷不防一把抓住胡成，大聲喊道：“好奸細(xì)，我看你往哪里跑！”胡成大吃一驚，他不敢說出真情實話，說：“我是來找我姨兄弟的。”亦是他的事兒不該敗露，他說來找我姨兄弟，這王忠有個姨弟姓谷，長得最胖，都叫他谷胖兒，他們姨兄弟多年沒見了，他誤認(rèn)胡成是他的姨弟，說：“你是谷胖兒吧？”胡成久在張元帥面前當(dāng)差，他的機靈最好，聽王忠這一問，就知道他認(rèn)錯人了，以錯就錯，將計就計，忙道：“不錯，我正是谷胖兒。你是誰，我怎么看著眼熟不認(rèn)識哪？”王忠說：“我是你姨兄王忠啊?！焙烧f：“不錯不錯，你是我姨兄王忠，你要不說我可想不起來?！焙蓡枺骸澳阍谶@里做什么呢？”王忠說：“我在延涼軍中當(dāng)百總呢?！焙烧f：“我要當(dāng)差成不成呢？”王忠說：“我們這延涼軍只有八百人，沒有空額，你要當(dāng)差恐怕不易，你我既是姨兄弟，你有意當(dāng)差好辦，你先住在我這里，等著有個空額的時候，我在岳將軍面前再為保薦?！焙陕犃?，心中暗喜，他說：“好吧，我就住在你這里?！蓖踔覈诟辣『蒙龌?，將胡成帶回營中。若按軍規(guī)，這軍營之中不應(yīng)當(dāng)容留閑人，不過王忠辦法好，他怕叫外人看出破綻，亦給胡成換上一身軍衣，真是看不出來。

胡成在營中住著，暗中調(diào)查延涼軍戰(zhàn)情。王忠愛喝酒，他喝醉了，事事都模糊，惟有那副百總周治可精明極了，他看著胡成可疑，暗中留意，見胡成身體雄壯，言談話語舉動不俗，他就猜著胡成不是牛販子，定有別情。有天吃完了晚飯之后，他們無事了，王忠與胡成正然談話，周治由外邊進(jìn)來，將胡成堵在帳中，用手指著胡成問道：“你是何人，在我們軍中？”胡成尚未答言，王忠說：“這是我的姨弟，他叫谷胖兒?！敝苤卫湫Φ溃骸斑@樣說只蒙哄別人，我可不信。你要說了真情實話，我還可以原諒你們，還能商量著辦；如若不說真情實話，我可去稟報岳將軍?！蓖踔覈樀勉读恕：梢娛乱阎链?，不說不成啦，他才把劉豫遣子報功以及他詐病出營來探軍情的事兒一股腦兒說明了。周治、王忠才知道他是胡成，才知道他曾給岳飛作保，對他就立刻生了好感。聽著劉豫將他們八盤山的戰(zhàn)功隱瞞了，奪為他有，真是有氣，要把劉豫找著，咬他幾口，才解心頭之恨。胡成說：“我的事情，你們千萬別泄露，如若走漏風(fēng)聲，叫劉豫知道了，他畏罪就許生出別情，與你們定然不利。此時你們?nèi)舨粓蟾嬖缹④?，容我調(diào)查完了，回到大營，稟明了張元帥，追究劉豫瞞功之罪，可就現(xiàn)出你們延涼軍的好處了?！敝苤巍⑼踔衣犓f得有理，就依了他。胡成自從這天事情泄露之后，他在軍中更覺著安然了，凈等著得有實據(jù)回營報告啦。

胡成在軍中潛伏暫且不表。卻說岳飛自從八盤山一戰(zhàn)大敗金兵，他料著金國的殘兵敗將逃回去必有大軍再來南犯，他按著高森所贈的八陣圖，應(yīng)當(dāng)在棲霞嶺布置軍事，他就率領(lǐng)八百延涼軍開到棲霞嶺內(nèi)，察看山里山外的形勢，指揮八百延涼軍在山中山外布置軍務(wù)，晝夜工作。忙了數(shù)日，軍事工作完畢，探軍來報，金國大兵有十萬之眾，分為前后中三路，向棲霞嶺而來，岳飛吩咐再探。那探軍去了之后，岳飛傳令叫全軍備戰(zhàn)。

這天岳飛得報金兵來了，離著棲霞嶺只剩幾里路了，岳飛忙與吉青率領(lǐng)二十名兵丁出了棲霞嶺，過青石河迎敵。正北方塵沙蕩漾，土氣飛揚，旌旗招展，隊伍叢雜，刀槍如麥穗，劍戟似麻林，有支金兵遮天蓋地、漫山遍野而來。岳飛勒住坐騎，等候交兵。咕咚一聲炮響，兩桿紫緞色門旗開處，兩萬金兵二龍出水式，左右排開，長槍短刀，整齊嚴(yán)肅。當(dāng)中間有兩桿杏黃緞色鬧龍纛旗，葫蘆金頂，壓著尺半長人頭發(fā)，黃綢子飄帶，上襯金鈴，圍著四面紅火焰兒，上繡五條五爪金龍，有金國的字樣。旗子后邊有兩桿銀頂黃羅傘，上繡五條五爪金龍，相襯野草仙花，周圍倒垂燈籠穗兒。旗傘之下有兩騎馬，馬上有兩個王爵打扮之人，數(shù)十員金國戰(zhàn)將，如眾星捧月一般，擁護著二王，壓住全軍大隊。岳飛見金兵把陣勢列好，他雙足點鐙，鐙磕飛虎韂，催動了紫驊騮，直奔陣前，向金兵叫戰(zhàn)。

原來金兵自從八盤山一戰(zhàn)，被岳飛殺敗，只有少數(shù)殘兵逃回。到了金國大營，恰巧金兀朮染病，不能主持軍務(wù)，所有軍中大事歸金國大太子完顏粘罕辦理。殘兵將八盤山被岳飛殺敗的事向完顏粘罕稟明，只氣得他煙生火冒，將三十萬金兵分為兩半，留金兀朮守住大營，他與三千歲完顏粘骨打率領(lǐng)十萬大兵分為前后中三路向南而來。兩萬勁卒在前，見棲霞嶺前有了宋國兵將，他們把陣勢列開。完顏粘罕問道：“哪位將軍出戰(zhàn)？”大將吳伯龍說：“千歲，末將愿往陣前一戰(zhàn)?！蓖觐佌澈闭f：“多加小心。”吳伯龍拍馬臨陣。岳飛見他身體魁梧，面如鍋底，黑中透亮，濃眉環(huán)眼，鼻直口方，短鋼髯，在腮邊扎里扎煞，烏油甲，皂征袍，胯下馬，掌中一條鋼叉，很是威風(fēng)。岳飛用槍一指，道：“來將通名。”金國戰(zhàn)將說：“俺乃大都督吳伯龍是也，爾可是八盤山的岳飛嗎？”岳飛道：“正是?！闭f著抖槍就扎，吳伯龍用叉就支，咯啷一聲，岳飛的瀝泉槍正在叉翅子內(nèi)。要是叉翅子順槍桿推，岳飛的大槍非得撒手不可，是使槍的要遇見使叉的，槍桿掉在叉翅子里頭，使槍的就得輸了。唯有岳飛是學(xué)的高家槍，那“白馬銀槍”高思繼把高家槍傳與高行周，高行周傳與高懷德。在宋太祖創(chuàng)業(yè)之時，高家槍可以說縱橫天下了，大宋朝的帥印久掛高門。到了北宋末，高森將高家槍傳與岳飛，岳飛受周侗的傳授，已有武狀元之能，再有高森的傳授，這條瀝泉槍可就能縱橫天下了。如今別看岳飛的槍落在叉翅子之內(nèi)，反倒贏了。吳伯龍將要順槍桿推叉，好厲害的岳飛，大槍一顫，使了個“怪蟒翻身式”，大槍把叉壓在底下，還把吳伯龍右手扎破。吳伯龍負(fù)痛往回撤叉之際，岳飛乘勢一槍將敵人刺于馬下，吳伯龍陣前陣亡。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吳伯虎可就急了，催馬擺動一對短把槊，直奔岳飛，大聲喊嚷：“南蠻你傷我兄長，哪里走！”舉起槊直奔岳飛頂門打來，岳飛見來勢兇猛，催馬橫槍護頂梁，將要打在槍桿上，岳飛右腿的磕膝蓋頂馬的前肩膀兒，馬往左去，岳飛把大槍一豎，槍尖兒朝天，槍朝地，雙槊如同打空了一般。說時遲那時快，岳飛的大槍往下一落，槍尖兒正到吳伯虎的右肩窩，噗哧一聲，槍扎上了，敵人翻身下馬。岳飛這手槍名為“鳳凰單展翅”，跟著抽他一槍，將盔打碎了，腦漿迸裂，腦髓迸出。岳飛連傷兩員金國大將，都是未走三合，一照面就命喪槍下，金國兵將見他如此，無不觸目驚心。完顏粘罕問道：“哪位都督酋長走馬一戰(zhàn)？”金國兵將來在中原，哪里見過岳飛呀，如今見他槍法如神，誰不怕他？完顏粘罕問了兩聲，無人出馬，不由得沖沖大怒，把令旗、令箭交與壓陣官，伸手摘下三股紫金叉，親身出馬。

岳飛見他身軀高大，黑中透紫，紫中透潤的臉膛兒，兩道獅眉，一雙環(huán)眼，秤砣鼻子，大嘴岔兒，耳墜烏金環(huán)。頭戴紫金五龍盤珠冠，上插一對雉雞尾，內(nèi)襯紅袍，外罩紫金甲，背后八桿護背旗，胸前護心鏡，狐貍尾倒掛狐裘，肋下佩劍，魚褟尾龍鱗片片，兩扇征裙左右分，紅綢子中衣兒，牛皮虎頭靴，足踏一對紫金鐙，金鞍玉轡，杏黃扯手，馬掛威武鈴，手使金叉，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岳飛料他必是金國主將，用槍一指，向他問道：“對面什么人？”完顏粘罕說道：“孤乃金國大太子完顏粘罕，爾是何人？”岳飛說：“俺乃大宋武功郎岳飛?！蓖觐佌澈闭f：“岳飛，你帶兵北來何為？”岳飛說：“完顏粘罕，你們金國頭進(jìn)中原，打破了汴梁，擄走了徽欽二帝，失去兩國邦交之意，我國文武與你便成仇敵。如今你們金國在黃龍府叫我們徽欽二帝坐井觀天，百般虐待，我國天子就要派兵北伐，直搗黃龍府，搭救二圣，報復(fù)前仇。如今你們貪而無厭，二次帶兵殺進(jìn)中原，犯我邊疆，大元帥張所兵伐黃河口，俺岳飛自告奮勇，陣前殺敵。你們無故侵犯我們大宋疆土，還問我北來之意，好不明道理。不明道義之人，俺便以手中槍來對待。”完顏粘罕說：“岳飛，想當(dāng)初北宋的童貫、高森曾與我金國合議，共滅大遼國，滅遼之后，我金國與你們大宋的元帥高森立下條約，兩國各不相犯，你岳飛為何破壞兩國條約呢？”岳飛大怒，說：“你們先侵入汴梁城，擄走了我們的皇帝，你還說我們破壞了條約。”完顏粘罕說：“岳飛，往事不必提他，你我兩國可以議和，各不相犯?！痹里w說：“兩國議和停戰(zhàn)，各不相犯，那得由兩國國王做主，岳飛不敢擅專。我奉大宋天子之旨、張元帥之令，來擋金兵，你的兵將來了，只有一戰(zhàn)，共決雌雄。你如愿議和，先行退兵，將人馬退回邊疆，然后再遣使臣來至我國議和，如若不退，難免一戰(zhàn)?！蓖觐佌澈睕_沖大怒，與岳賢士殺在了一處。二馬盤旋，來回亂轉(zhuǎn)，八個馬蹄蕩得塵沙蕩漾，土氣飛揚。完顏粘罕乃金國的勇將，他與岳賢士殺了兩三個回合，還不分高低。殺到了五個回合，岳飛使了個“玉龍出水式”，嗑吱一聲，吸水提爐槍就扎在粘罕的大腿之上，將軟戰(zhàn)裙魚褟尾挑碎了，順著大腿往下流血，疼得他往回便跑。金國陣內(nèi)的壓陣官令旗一指，金兵圍殺過來，他們想著以多為勝。岳賢士與延涼軍往山口內(nèi)敗下。金兵人人奮勇，個個當(dāng)先，隨著延涼軍一擁而入，追進(jìn)棲霞嶺，正在此時，那北山口一聲巨響，如同地裂山崩一般，地雷爆炸。金兵中了計，死傷不計其數(shù)。

閱者若問這是怎么回事？書中暗表，岳飛在棲霞嶺內(nèi)埋伏好啦，三個大地雷，山口里頭一個，北山口外一個，山中間一個，那火藥的捻兒在地內(nèi)直通至山神廟內(nèi)。岳飛進(jìn)了廟，立刻焚香頂禮禱告上蒼，要憑這三個大地雷把金國人馬都炸死在山口里外。聽見金兵呼啦一聲，擁進(jìn)山口，用火繩將藥捻兒點著了，理應(yīng)當(dāng)轟的一聲，就得山崩地裂。岳飛將藥捻兒點著了，沒有見動靜，很是納悶兒。原來這藥捻兒被人壓住啦，山神廟前有塊大石頭，中軍官胡成見棲霞嶺岳飛與金國大兵開了仗，心中佩服已極。忽見岳飛奔入山神廟，胡成不知道岳飛在這里又有什么巧計良謀，跑在山神廟前，站在石上往下觀看。忽然山石自己一動，把胡成摔在石頭上，呼的一股火藥味兒，冒出一股火苗來，正把胡成衣服燒著了，屁股亦燒了一下，嚇得胡成往旁邊一跑，躺在山上一轱轆，把火弄滅了，臀部亦燒得疼痛難忍。跟著轟的一聲，地雷可就響啦。地雷這一響，炸得金兵肚腹破裂，腸破血流，有把胳膊崩斷了的，有把大腿崩掉了的，金國人馬不戰(zhàn)自亂，人撞人，馬撞馬，自相踐踏，傷亡極眾。完顏粘罕在山坡之下看見了金國人馬死傷太苦，氣得他哎喲一聲，翻身墜馬，左右慌忙搭救。

胡成爬了起來，見岳飛用的是地雷，將金國人馬炸死十之八九，這岳飛大敗金兵，總算是親眼看見，又有自己被地雷藥捻兒燒著了的衣服，燒壞了的臀部，足可為證，可以回去面見大元帥張所，將劉豫瞞功、岳飛勝仗的事回稟于他，請元帥重辦劉豫父子瞞功之罪。胡成將要走，忽見王忠走來，向胡成說道：“中軍大人，你怎么跑到這里來呀？地雷藥捻兒埋在這里，實在是危險哪！”胡成說：“你看我的衣服亦都燒了。”王忠說：“走吧，咱們先去換換衣服去，這叫人看見夠多么寒磣?！庇谑呛筛踔易呋貙嫀ぃ鼡Q衣服。胡成向王忠說：“我有這燒毀了的衣服作為憑證，要回大營面見元帥去了?！蓖踔艺f：“我亦隨你前去如何？”胡成說：“你要跟我一同前往面見元帥，比我一個人強得多呀?！蓖踔艺f：“步下走路很慢，諸多不便，你我乘馬而行，那可強得多吧？”胡成說：“能有兩匹馬嗎？”王忠說：“有。”胡成說：“那敢情好啦，事不宜遲，你快去鞴馬?！庇谑峭踔胰柜R，胡成等候。

沒有多大工夫，王忠把馬鞴好了，二人上了坐騎，離了棲霞嶺，遘奔黃河口而來。走出沒有多遠(yuǎn)，忽見正南方塵沙蕩漾，旌旗招展，隊伍叢雜，遍打紅旗。胡成、王忠見是大宋朝的兵將，把心放下。遙望這支人馬有兩萬之眾，當(dāng)中高挑纛旗，旗上大書“大宋河北磁州節(jié)度使”一行小字，當(dāng)中間斗大的“劉”字。胡成一看，是磁州節(jié)度使劉豫帶兵前來，若和他相見，恐怕多生事端，與王忠撥馬進(jìn)了路旁樹林。等劉豫人馬過去，兩個人才出來回轉(zhuǎn)大營。

按下胡成、王忠二人不表，再說金國人馬。完顏粘罕被左右救起，顧不得自己，立時指揮人馬退出山口。不想除了地雷之外，岳飛事先早已布置停當(dāng)，在青石河和梅花溝兩處埋伏人馬，一處用水，一處用火，金兵死傷慘重。完顏粘罕見軍無戰(zhàn)心，士無斗志，約束不住，唯恐宋軍殺來，率兵逃去。岳飛命延涼軍掩埋死尸，查點所得金人兵器共有多少。

岳飛善后之事尚未辦完哪，忽報磁州節(jié)度使劉豫來到。岳飛立刻出營，見了劉豫躬身施禮，口稱：“武功郎岳飛迎接節(jié)度使大人。”劉豫下馬還禮，說：“岳將軍，我聽說你殺敗金兵，特來致賀。”岳飛說：“卑職不敢承當(dāng)?！碑?dāng)下岳飛把劉豫讓至營中帳內(nèi)落座，手下獻(xiàn)茶，茶罷擱盞，劉豫說：“岳將軍，我奉元帥之命，來至河北，給你打接應(yīng)，金兵來至，未得同力破敵，岳將軍你單獨破了金兵，我心中實在是抱愧。今在我營備下酒宴，與將軍賀喜，萬望將軍賞臉賜光?！痹里w說：“節(jié)度使大人，卑職將金兵殺退，非是我的功勞，托萬歲的洪福，一時僥幸成功，不敢以功自居。大人厚愛卑職，感激非淺，過營赴宴，不敢打攪，當(dāng)面謝過。”劉豫聽說岳飛不愿過營赴宴，心中轉(zhuǎn)想，必須如此如此，方好瞞哄元帥。當(dāng)下劉豫向岳飛說：“將軍，你身為武功郎，率領(lǐng)八百兒郎屢立奇功，上報君恩，下為人民出力了。我劉豫自到河北，寸功未立，心實不安，實是抱歉。我想與將軍合兵一處，共同北伐，到棲霞嶺北去殺金兵，不知道將軍的意下如何？”岳飛說：“卑職在元帥大營與元帥立下軍令狀，來軍必須獨力殺敵，節(jié)度使大人要與我合兵北伐，原是厚愛卑職，唯恐怕打了勝仗，難撤軍令狀；倘若打了敗仗，連累大人受兵敗之辱。合兵北伐，不敢從命?！眲⒃バ闹械挠媱澯炙惆踪M勁了。岳飛說：“大人，我有意獨自統(tǒng)帶八百延涼軍北去殺敵，棲霞嶺善后諸事尚未完畢，我請求大人替我受點兒累，將善后諸事辦理，免得耽誤日期。”劉豫說：“你如北去，拿獲的金國戰(zhàn)將呢？”岳飛說：“索性請大人受累，替我派兵將轉(zhuǎn)送元帥大營，交與元帥發(fā)落?！眲⒃フf：“將你連次打敗金兵的情形寫個報功的捷文，一并替你轉(zhuǎn)報元帥，好不好呢？”岳飛說：“如此甚好?！庇谑窃里w就把棲霞嶺青石河用水、梅花溝用火、山中埋伏地雷，將金兵死亡的情形詳詳細(xì)細(xì)地寫明了，用上武功郎的關(guān)防，填上年月日時，然后封好了，雙手一遞，交給劉豫。劉豫接過來，心中暗喜：岳飛又中了我的計了。當(dāng)時劉豫告辭，岳飛往外相送。二人到了營外，劉豫上了馬，岳飛說：“大人先回營吧，所擒金國戰(zhàn)將，隨后我派人送往大人營去，大人派人替我轉(zhuǎn)解元帥大營便了?！眲⒃フf：“是吧，將軍請回?！?/p>

劉豫率領(lǐng)親隨催馬出了棲霞嶺，回到磁州后營，帳前下馬，到了帳內(nèi)，他兒子劉林迎接問道：“事情如何？”劉豫把岳飛請求替他轉(zhuǎn)呈報捷公文，并替他轉(zhuǎn)解俘虜?shù)慕饑鴳?zhàn)將的事情說給兒子聽。劉林大悅，說：“如此甚好，咱們把岳飛的捷文打開了，按照他用兵的計策、得勝的情形，另寫一道得勝的公文，就寫是咱父子得了勝，爽性再奪他這件功勞?！睜攦簜z商議好啦，遂把岳飛的捷文打開，另把岳飛用兵的計策按著得勝的情形，另套了一件捷文。寫完了用上磁州節(jié)度使的印信，派心腹小校曹懷忠星夜前往，面見元帥報功。

曹懷忠出了大營，乘馬飛奔黃河口，渡過了黃河，來到宋軍大營，報名而進(jìn)。轅門外下馬，求轅門小校往里回稟。這時候張元帥正在帳中辦公哪。原來中軍官胡成由棲霞嶺帶著王忠已然回來了，他們回到營中，叫數(shù)名親兵同著王忠候令，胡成往帳中面見元帥施禮完畢，就將他往棲霞嶺探的軍情詳詳細(xì)細(xì)地說個明白。張元帥說：“你所說雖然詳細(xì)，你一人口說無憑?！焙烧f：“有延涼軍的百總王忠，是個證人；我身上的衣服在岳飛點藥捻兒的時候，燒的痕跡為憑?！睆堅獛浵闰灴戳怂囊路?，然后又將王忠喚到帳內(nèi)，審問一番。王忠所說的話與胡成一樣，張所才信以為真，叫他們退立一旁，傳令叫劉貌進(jìn)帳。

劉貌來到帳中，施禮完畢，張所問他瞞功之事，他還不認(rèn)，打了四十多棍，打得皮開肉綻，疼痛難忍，才實話實說，全都招承了。張元帥大怒，喝令綁縛手將劉貌綁上，將要殺他，有轅門小校進(jìn)帳回稟，說：“劉豫派曹懷忠來報軍情?！睆埶笈?，喝令曹懷忠進(jìn)帳。少時曹懷忠來到帳中，被元帥酷刑責(zé)問，亦都招承了。張元帥大怒，喝令將劉貌、曹懷忠推出去，一并斬首，又派大將吳振邦、耿明達(dá)率兵兩萬，北邊黃河捉拿劉豫。這二將還沒過河哪，那水軍統(tǒng)制官曹榮就遣人給劉豫送信。劉豫聞報，率兵北遁，往投金兀朮。那金兀朮乃北國的奸人，劉豫來了，要將他斬殺，軍師哈密蚩說：“用他劉豫，叫他劉豫回去將宋國大將殺了，以人頭、印信為證，然后再為重用?！眲⒃ヂ时Y回磁州去了。

第四回 青龍山二圣斗智 張邦昌假旨調(diào)岳

金兀朮親統(tǒng)大軍南下，三十萬人馬分為前后中三路前進(jìn)，走在中途，見有金國的殘兵敗將由南方敗下來，狼狼狽狽，狀極可慘。金兀朮大隊人馬站住了，截住殘兵敗將，問是何處敗兵。及至敗將們在馬前稟明，氣得金兀朮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

閱者若問金兀朮為何大怒？書中暗表，金兵頭進(jìn)中原，在青龍關(guān)留下四員大將與一部兵士們駐守，現(xiàn)在岳飛的延涼軍到了青龍山，金將托突孤、托突忽率領(lǐng)一萬金兵來取青龍山。他們到了青龍山，見山口外有八個宋軍，擁著一員宋將，長得兇似瘟神，猛如太歲，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金兵列開陣勢，托突孤縱馬而出，大叫：“宋將還不下馬受擒，等到何時！”宋將掄開雙斧，大叫：“番奴，你可知道‘五瘟神’吉青的厲害！”兩個人殺在一處。不到三合，吉青不敵，撥馬敗走，托突孤就追，托突忽指揮人馬隨后亦追。追進(jìn)了青龍山，忽見山中有支宋軍，才六百兒郎，軍容嚴(yán)整，器械鮮明，當(dāng)中主將金甲綠袍，胯下馬紫驊騮，掌中瀝泉槍，后邊一桿紫色大纛，繡著“大宋武功郎”一行小字，當(dāng)中斗大的“岳”字。托突孤料是岳飛，他拍馬叫戰(zhàn)，岳飛出戰(zhàn)，未走三合，他就不敵了。托突忽出來幫助，兩個人戰(zhàn)岳飛一個。殺在難解難分之際，張保率二百延涼軍從后殺來，金兵背腹受敵，不戰(zhàn)自亂。托突孤、托突忽撥馬往回便走，迎頭岳飛擋住，把槍一抖，大喝一聲，直奔金將，一槍一個，扎死馬下。金國人馬見主將陣亡，無心迎敵，亂竄亂跑，自相踐踏。

原來岳飛令吉青誘敵，將金兵誘至青龍山，岳飛卻率領(lǐng)延涼軍繞在金兵背后殺來。這陣勢按頭擊尾之法，殺得金兵大敗。岳飛與吉青、張保率領(lǐng)延涼軍在后邊追殺金國兵將，忽見對面塵沙蕩漾，旌旗招展，隊伍叢雜，有金國的大軍來至。岳飛急令延涼軍撤退，在青龍山前擺開了延涼軍，列得了四門兜底陣。岳飛在旗下勒馬停蹄，往對面觀看。對面這支來軍放過了青龍關(guān)的殘兵敗將，直奔青龍山。一聲炮響，兩桿紫緞色門旗開處，三萬金兵列開了陣勢，當(dāng)中高挑一桿紫緞色大纛旗，上繡“大金國掃南兵馬大元帥”字樣，當(dāng)中間白月光兒，上繡黑字，斗大“完顏”二字。旗下眾都督酋長與完顏粘罕、完顏宗普、完顏宗弼，眾星捧月一般，簇?fù)碇鹭X。金兀朮壓住了全軍大隊，兩國人馬把陣勢列圓。岳飛見金兀朮親身前來，河北八盤山、棲霞嶺、青龍山，已然三敗金兵，可是沒見金國的掃南大元帥，如今見金兀朮前來，料是勁敵在前了。這一仗打勝了，才算勝仗呢；如若打敗了，以前的三個勝仗算是白打了，前功盡棄。岳飛嚴(yán)陣以待。

對面金兀朮在旗下見岳飛的宋軍隊伍整齊嚴(yán)肅，列著四門兜底陣，分為四隊人馬，挑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面旗，各隊兩面。金兀朮見岳飛治軍有法，軍容甚整，向左右道：“宋將治軍如此，是個將才了。”完顏粘罕用手指著岳飛，道：“這就是三敗我金國人馬的岳飛?！苯鹭X聽了，心中驚服。金兀朮正然觀看岳飛的延涼軍，忽見由青龍山左邊沖過來一支人馬，約有一萬之眾，遍打紅旗，是大宋朝的人馬；又由青龍山右邊圍過來一支人馬，約有萬數(shù)之眾，打著大宋的旗號。這兩萬人馬在岳飛的延涼軍左右列開了。原來兩萬宋軍是大元帥張所派的，他們到河北棲霞嶺，捉拿劉豫的兵將。如今劉豫父子率領(lǐng)磁州軍逃走啦，這兩萬人馬追趕劉豫，來至青龍山，探馬探明了，青龍山北有了戰(zhàn)場，趕奔正北加入作戰(zhàn)，在岳飛的延涼軍左右列開。岳飛、吉青、張保與延涼軍見有自家的人馬兩萬兵將前來助戰(zhàn)，軍威大振。當(dāng)時金兀朮在帥旗下觀看宋軍，見岳飛指揮延涼軍由四門兜底陣又變?yōu)榘碎T金鎖陣，陣勢移動了，又變?yōu)橐蛔珠L蛇陣，炮聲隆隆，旗幟數(shù)移，千變?nèi)f化，陣勢變動不已。金兀朮雖是金國人，他把中原的古今兵法等書盡皆讀過，揣摩成熟，演軍布陣，無有不知，無有不曉。岳飛在青龍山北演變陣勢，金兀朮看著岳飛的兵將指揮得力，調(diào)動有方，料著岳飛是個將才，中原要有岳飛，金國人馬侵入中原，怕不能得志了。金兀朮病體痊愈未久，看著岳飛演軍布陣，施展他用兵之能，觸目驚心，覺著頭暈眼黑，萬分難過，忽然一晃身形，從馬上墜將下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摔得金兀朮甲葉子嘩啷啷直響。金國兵將素日全都敬重金兀朮，無不欽仰，金兀朮忽然墜馬，兵將不知是怎么回事，嚇得一陣大亂。后邊的兵將更不知前邊為何大亂，以為是打了敗仗，全都紛紛逃走，前后左右繼續(xù)驚慌，自相踐踏，金兵不戰(zhàn)自敗。

吉青、張保要率兵追殺，岳飛急忙止住了，道：“勿用追殺，須防有詐。”金兀朮的兵將往北敗去，岳飛這才傳令，撤兵入山。延涼軍由吉青、張保率領(lǐng)，開回青龍山內(nèi)。岳飛與二將彼此施禮，并請二將入山，二將同岳飛把兩萬人馬開入青龍山。這段書武圣人岳飛以用兵之法，向金兀朮示威。金兀朮是金國的北圣人，他亦知兵，翻身墜馬，兵往北去。評書的節(jié)目叫“南北圣人斗智”。不料南北二圣斗智，又生枝節(jié)了。

岳飛到了山內(nèi)，二將把人馬安置妥當(dāng)，在帳中聚談。岳飛忽然想起，八盤山、棲霞嶺兩次打敗金兵，皆是磁州節(jié)度使劉豫父子給打接應(yīng)，這次怎么不是劉豫父子打接應(yīng)，又添他二人呢？當(dāng)下岳飛向二將問為何撤回劉豫，另換他們二人。二將聽岳飛所問，揣情度理，一定是連劉豫瞞功的事還不知道哪。二將趕緊把劉豫父子兩次瞞功，胡成探事，大元帥張所怒斬劉貌、曹懷忠，派他二人前來捉拿劉豫父子，不意劉豫父子聞風(fēng)而逃。二將把這些事說明了，岳飛大驚，向二將說：“原來有這些事情，我尚且不知哪，此時不能在此屯兵了，你我一同回歸大營吧，我見了元帥，親身報告吧?！贝髮钦癜睢⒏睂⒐⒚鬟_(dá)點頭應(yīng)允。于是吳振邦、岳飛傳令：“拔營起寨?！眱扇f大隊與延涼軍收拾齊畢，大隊人馬沖出青龍山的南山口，吳振邦率領(lǐng)一萬大兵在左，耿明達(dá)率領(lǐng)一萬人馬在右，岳飛的延涼軍居中，鼓炮喧揚，遘奔黃河口。正是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還，打著得勝鼓，唱著得勝歌，為國殺敵。

得勝的兵將回營，兩萬多兵將耀武揚威，士氣飛揚。走到了黃河口，大將吳振邦先遣人去見水軍統(tǒng)制官曹榮，叫他給撥動船只，把人馬渡過河去。曹榮立刻把船只調(diào)至北岸，兩萬人馬紛紛上船，一撥一撥地渡過黃河。全軍人馬渡完了，兵將們在黃河南岸候令起兵。岳飛、吳振邦、耿明達(dá)三個人上了大船，水手們搖櫓扳槳，大船離了黃河北岸，往南岸而來。

船走到河心，忽見有只大船，飛亦相似，撲奔而來。岳飛等見了，驚異不止。吉青把雙斧拿在手中，在岳飛前邊侍立，張保攥著鐵棍，立于岳飛背后，吳振邦在左，耿明達(dá)在右，四個人恐有別情，暗中存著心保護岳賢士。那只大船離著近了，見那船上有桿大旗，上書“大宋黃河水軍統(tǒng)制官”字樣，當(dāng)中間斗大的“曹”字。岳飛等知道是水軍統(tǒng)制官曹榮來了。當(dāng)下兩只船離著近了，水手們用篙槍將船搭住了。曹榮向這邊喊嚷：“岳賢士何在？我曹榮特來賀喜?！痹里w站起身來，說：“曹大人，岳鵬舉在此。”曹榮身穿一身水衣水靠，邁步上了這只船。曹榮笑容滿面，說：“我聽說岳賢士在河北三戰(zhàn)三捷，早就要去賀喜，因公事在身，不敢離開黃河，在此相遇，請賢士與列位將軍少停，我在水軍大營備下酒宴，給眾位接風(fēng)，不知肯其賞臉否？”岳飛說：“我歸營甚急，面見張元帥請訓(xùn)，不敢耽擱，蒙曹大人厚愛，盛情領(lǐng)過了?！倍嗣媪⒄勗捴g，忽然曹榮冷不防地往前一撲，要用兩手將岳飛推下船去，淹死河中。當(dāng)時把吳振邦等嚇著了，及至仔細(xì)一看，岳飛挺身而立，紋絲沒動。那曹榮沒推動岳飛，他就嚇愣了。原來岳飛的武藝最好，步下的把式特別高明。他的心中聰明，獨出心裁，別創(chuàng)一派，研究一派的拳術(shù)，稱為形意拳，流傳到如今，總沒間斷。拳家練此拳的，至今還供奉岳飛，以為形意門的祖師。閱者請想，岳飛有這么好的拳術(shù)，曹榮哪兒能推動？岳飛和曹榮談著話，見他目多斜視，就猜他心有歹意，暗中留上神了。曹榮一推，岳飛丹田往下一沉氣，身如泰山之穩(wěn)。曹榮沒推動岳飛，他嚇得愣了。張保、吉青大怒，各擎兵刃，要將曹榮打死，岳飛忙把他們止住。曹榮臊得面紅耳赤，抱愧而退。岳飛是君子量大，滿不在乎，同吳振邦、耿明達(dá)至南岸下船，率兵直奔元帥大營。

離著營近了，望見張所列隊來迎，他們感激元帥來迎，止住人馬。岳飛等要勒馬給元帥施禮，大元帥張所縱馬出陣。岳飛等下了馬，沖著元帥撩魚褟尾，屈膝跪倒，口稱：“末將岳飛等參見元帥。”張元帥甩鐙離鞍下了馬，用手往起相攙，說：“岳賢士何必行此大禮，請起請起?！痹里w等站起身來，張元帥說：“岳賢士，本帥聞報你得勝回營，特來迎接于你?！痹里w說：“末將有何能為，敢勞動元帥遠(yuǎn)迎。”張元帥說：“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請至營中，再為細(xì)說?！闭f著話，要同岳飛并馬而行，同回大營。岳飛說：“元帥乃一軍之主，末將身為武功郎，官職太小，相差很遠(yuǎn)，元帥遠(yuǎn)迎，榮幸已極，不敢與元帥同行。請元帥先行回營，隨后末將再至營中稟報軍情?！贝笤獛浫匀徊豢?，岳飛讓之再三，張元帥這才上馬，先行回營。將要回去，那兩萬大隊人馬與延涼軍已然來至，元帥見這八百延涼軍軍容嚴(yán)整，心中欽佩岳飛，把馬一催，向岳飛說：“本帥先走啦，少時回營中再見?！闭f罷，率領(lǐng)五千大隊回歸大營而去。岳飛等這才上馬，率兵前進(jìn)。

卻說大元帥張所回至營中，五千人馬各歸汛地。元帥立刻升帳，刀斧手、綁縛手、旗牌官、掌旗官、站帳軍、站帳將在兩旁伺候，等候岳飛前來稟報軍情。當(dāng)下岳飛等大軍來至營中，兩萬大軍與延涼軍候令安置，岳飛、吉青、張保、吳振邦、耿明達(dá)到了帳中，向元帥施禮完畢。岳飛把公文呈上，中軍官接過來，呈在帥案之上。大元帥打開了公文一看，見上面寫的是八盤山、棲霞嶺、青龍山，河北三戰(zhàn)三捷，三敗金兵的事情，寫得非常詳細(xì)，其中棲霞嶺的軍情，與胡成所探報的軍情相合。大帥喜悅非常，又命人查點延涼軍數(shù)目，八百延涼軍，二百伙夫，一名不少，只少了百總王忠一名。大元帥喚來王忠，等于一個不缺。張所心想：其他事情俱已完結(jié)，唯有岳飛前者立過軍令狀，如今他已得勝回歸，理應(yīng)撤銷軍令狀。想到這里，吩咐軍政司，道：“將岳飛當(dāng)初所立的軍令狀呈上來。”軍政司立刻將軍令狀取來，呈在帥案之上。張元帥說：“岳賢士、胡中軍，這軍令狀理應(yīng)撤銷了。”命人用火焚燒，然后又命軍政司給岳飛、吉青等往功勞簿上記功。諸事完畢，大帥令下：“岳飛殺敵有功，賞假一個月?！痹里w拜謝。大帥說：“岳賢士，你我后帳飲酒。”退了帳后，將士兒郎散去，元帥與岳飛在后帳擺筵賀功了。

次日，元帥寫了折本，將磁州節(jié)度使劉豫瞞功、歸降金國的事情詳細(xì)奏明，又把岳飛以八百兒郎三戰(zhàn)三捷，大敗金兵的事情詳細(xì)稟明，并請建炎萬歲重用岳飛。張所極力地保薦岳飛，折本寫完了，用上帥印，填好了年月日，遣人到京都呈遞去了，又派人在黃河北岸去探聽金兵動靜。岳飛與吉青在元帥大營歇息了二十多天，安然無事。

這天張元帥在后帳歇息，忽見中軍進(jìn)帳稟報：“圣旨來到，請元帥接旨?！睆堅獛浄愿溃骸邦A(yù)備香案，調(diào)親兵五百列隊轅門外，等候接旨?！鳖A(yù)備完畢，與眾將全都穿上官服，齊集轅門。欽差官來到了，二百名御林軍二龍出水式，在轅門外站住了。欽差官勒馬停蹄，手捧詔旨，張所與一干諸戰(zhàn)將跪倒在地，張所說：“臣率領(lǐng)將士兒郎迎接萬歲?！边殿^施禮。欽差官高聲朗誦，宣讀圣旨，把旨讀完了，張元帥哎喲一聲，暈倒在地。

閱者諸君要問張所為何暈倒？書中暗表，張所希望皇上對岳飛升為副元帥，或為先鋒官。不料想旨到了，岳飛只升為小小武機千督，吉青由信遠(yuǎn)郎升為武功郎，并沒重用岳飛，張所大失所望。因為朝廷虧負(fù)功臣，使岳飛灰心喪志，就是合營的戰(zhàn)將亦不能努力殺敵了。岳飛、吉青偌大的功勞，朝廷如此對待，何以鼓動人心哪？故此急得暈倒在地，把將士兒郎嚇壞了。眾人把他扶起，緩了會兒，這才撤去香案，款待欽差。

欽差走去，大元帥張所把岳飛請至后帳，命人設(shè)筵。席間，張元帥向岳飛說道：“將軍用兵如神，實是不弱于三齊王韓信，如今又有河北三戰(zhàn)之功，我這次往朝中遞折本，在建炎萬歲駕前極力地保薦于你，原想著朝中必然降旨重用，你我二人共掌軍權(quán)，率領(lǐng)兵將北過黃河，將金國的兵將殺退了，然后直搗黃龍府，搭救徽欽二帝還朝。不料想旨意來到，憑你的三戰(zhàn)之功，只升為小小的千督，使我心中何安？朝廷待人如此，有失用人之心，我猜著朝中定有奸佞用事，你千萬不可灰心喪志，我仍往朝中再遞折本，還是保薦于你，你不掌著兵權(quán)，我絕不甘心?！痹里w說：“元帥如此重看于我，心中實是感激，至于朝中薄待于我，請勿關(guān)心，為官何在職分大小。身為武夫，吃糧當(dāng)軍，效命疆場，為國殺敵，保守疆土，乃分所當(dāng)然。請大帥勿再遞折本，勿再為保奏，岳飛在麾下當(dāng)差，元帥肯其用我，輔佐元帥足矣，我岳飛實在不愿多求了?！碑?dāng)下張所向岳飛極力安慰，岳飛雖不以功名富貴為重，張元帥卻是關(guān)心至重。

當(dāng)日席終，岳飛告辭出帳，大元帥張所又寫了一道折本，將岳飛的才能在折本寫明了，仍然是極力地保薦岳飛，請皇上重用。本章寫好了，又派人遞往京都而去。隔了十?dāng)?shù)日，建炎天子的旨意又到了，大帥接旨，以為這次無論如何，朝中亦得重用岳飛，不料想這次旨意來到，叫岳飛入都面君，在皇帝駕前親報軍情，再為重用。張所無法，把欽差官伺候去了，將岳飛請至帳中，把旨意中的大意向岳飛說明。岳飛向元帥表示：“我岳鵬舉在河北三戰(zhàn)三勝，原是托皇上的洪福，借元帥的虎威，非是我的功勞，這點小事本不足為功。蒙元帥恩待之意，朝中召見，叫我入都面君，親報軍情，我岳飛明日就啟程前往，以便早日回來，同著元帥殺敵?！睆埶纸o他設(shè)宴送行。

岳飛回至寢帳，吉青、張保向他問道：“朝中的旨意來到了，又有何事呢？”岳飛把調(diào)他入都的事情，向他二人說明。吉青說：“大哥要往金陵面君，小弟亦不愿在營中當(dāng)差，愿隨兄長一同入朝，不知兄長意下如何？”岳飛說：“兄弟，你同我入都，愚兄是很愿意的，只是怕你的性情不好，到了京都發(fā)生事端?！奔嗾f：“哥哥，我到了京都，諸事悉聽兄長之命而為，絕不累兄?！痹里w說：“如此甚好，你去見元帥，先把你的差事辭了，然后你我一同起身?！睆埍Ｔ谂哉f道：“我亦不愿在這里，我愿辭掉了這份官差，同岳爺你入都?！痹里w聽他亦要跟了去，面上露出難色。張保說：“哪怕我給將軍牽馬墜鐙哪，亦把我?guī)Я巳グ??！痹里w不知他的心意，心中很是為難。原來張保自知憑他的能力，要給他父親張叔夜報仇，是辦不到的。在河北他見岳飛以八百兒郎能夠三敗金兵，他很佩服岳飛，他想著要憑岳飛的力量，準(zhǔn)能打敗了金兵，直搗黃龍府，能為國家迎還二帝，唯他能報父仇。他張保不為功名，不貪富貴，只求打到黃龍府，掃滅金國，給他父親報仇。他心中立下了志愿，他沒能為，岳飛有將才，故而傾心愿意給岳飛牽馬墜鐙。如今岳飛奉旨召見，要奔金陵，他焉能離開岳飛？向岳飛苦苦央求，岳飛亦是義不好辭，只可應(yīng)允。吉青、張保面見元帥，請求辭差，并說明要隨岳賢士入都。張所準(zhǔn)其張保一人辭差，張保叩頭拜謝。大元帥命吉青仍然統(tǒng)帶延涼軍，張保與岳飛收拾行囊一同起身。

這日岳飛要走啦，不便耽擱，命延涼軍的百總周治向元帥稟報，不及面辭。二人上馬出營，岳飛的家將們帶了家書回歸湯陰縣去了，這且不表。卻說岳飛、張保兩個人，馬上步下行走，由黃河起身，遘奔金陵城。走了兩日，第三天走至一道大河北岸，往上流下流觀看，河寬水深，并無橋梁，阻住去路。岳飛下馬，張保接過馬來，岳飛往河中一看，河心內(nèi)有只大船，船上頭有個水手站立著發(fā)愣。岳飛命張保將那船喚至北岸，水手將跳板搭好了。岳飛與張保一看，這水手身高九尺開外，黑中透紫的臉膛兒，粗眉大眼，高顴骨，大鼻子頭兒，四字方?？?，連鬢絡(luò)腮短鋼髯，在腮邊扎里扎煞，穿著一身短衣服，赤著雙足，穿著兩只靸鞋，說話嗓音洪亮，向岳飛說道：“你要過河嗎？”岳飛說：“正是?！彼舷麓蛄吭里w與張保二人，又看岳飛的戰(zhàn)馬膘頭兒真肥，毛兒鮮潤，行李馱在馬上，向他主仆二人說：“我這只船甚小，渡人難以渡馬，你們可以分開了渡過去吧?！睆埍：鹊溃骸昂f！你要把我們的人渡過去，不管我們，你過河將馬拉跑了呢，我們哪里找你去？你好好地把我們渡過去，別費話?！贝艺f：“你們上船吧?！痹里w走上船來，張保拉馬持棍亦走上船來，說道：“船家，你把跳板撤了，開船吧?！贝页烽_跳板，向張保說：“你給俺看著舵?！彼謸u櫓開了船。

船至河心，這水手忽然把櫓放下，向岳飛伸手道：“請客官你把船錢給了俺吧?！痹里w說：“過了河，俺再給你船錢?！彼謸u頭道：“俺船家有個規(guī)矩，不打過河錢?！痹里w問道：“你要多少錢呢？”船家說：“你們倆人是十兩銀子，那匹馬亦是十兩銀子?！痹里w暗想：此人必是水寇，常常在此劫奪殺人的。自己還沒答言哪，張保冷笑道：“好生意，過河我們就花二十兩，渡江我們得花多少錢呢？朋友少要點兒吧?！贝艺f道：“是一定的價錢?！睆埍０蜒垡坏?，喝道：“你這賊囚，敢在這里訛人不成？”船家笑道：“告訴你吧，大爺生長在河邊，不怕官人不怕天。任你皇上從此過，亦得照樣給船錢?！睆埍４笈?，早把鐵棍舉起，嗖的一聲，向船家打去。岳飛高聲喊嚷：“張保休得無禮，不準(zhǔn)你傷他性命！”那船家見他棍到了，往旁一閃，要想伸手奪棍。張保的把式來得更快，橫著一掃，打奔他的雙腿。船家往后一翻身，撲通一聲，墜在河內(nèi)。張保笑道：“淹死你，看你還要船錢不要?！痹里w見張保將船家打下了水去，不由得沖沖大怒，向張保厲聲說道：“張保，你把他打下水去，若是將他淹死了，人命關(guān)天，我一定將你交到當(dāng)官，重治你罪?！睆埍Ｕf：“誰讓他訛人來著?！痹里w說：“他要二十兩銀子，雖不能就給二十兩銀子，亦不能為二十兩銀子要他一命啊?！睆埍Ｕf：“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闭徽f著話哪，呼啦一聲，水里鉆出一人，正是那船家。船家在水內(nèi)露出來，岳飛猛然醒悟：在河內(nèi)使船的水手，焉有不會水的道理？沒有把他淹死，把心放下。

只見那船家在水內(nèi)向張保問道：“你給船錢不給？”張保說：“爺坐船不給你船錢?！贝依湫Φ溃骸熬蛻{你不給船錢，那是你自取苦惱。告訴你吧，普天之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得給我船錢，要打算坐船不給錢哪，只有兩人能成。你是下來呀，還是等俺把船弄翻了呢？”張保說：“你以為你會水，欺俺不識水性，仗勢欺人，你算不得英雄好漢。你要是個英雄就上來，你我在船上決一勝負(fù)，見個雌雄！”船家說：“好吧，你如勝了俺，分文不要，將你們渡過河去?！闭f著上了船，伸手由艙里取出一條棍來，與張保打在一處。岳飛向張保說道：“不準(zhǔn)還手，只許你招架?！睆埍o法，只可凈招架吧。船家這條棍使開了，與張保打了七八個照面。岳飛可就瞧出來了，船家的膂力很大，功夫嫻熟，料非尋常。將張保喝住，岳飛向船家問道：“時才我聽你言說，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能坐船不要錢。我來問你，這兩個人都是誰呢？”船家往船板一站，說：“我最佩服朝中的忠正太師李綱，他是宋朝的大大忠臣，他要來了，路過此河，不但白白渡過，俺有錢還能給他打酒買肉?！痹里w聽他的口吻，贊成忠臣，他必是好人，絕不是水寇，便向他問道：“那第二個人是誰呢？”船家說：“第二人是河北湯陰縣岳家莊的岳賢士岳飛，字鵬舉。”岳飛又問道：“你為何向我二人要二十兩銀子渡河錢呢？”船家說：“你要沒有二十兩銀子，將你這匹馬折給俺，俺有了這匹紫驊騮，就可以去找湯陰縣的岳飛岳賢士，了卻俺平生之愿?！?/p>

岳飛驚異不已，向他問道：“你可認(rèn)識岳飛嗎？”船家說：“俺不認(rèn)得?！痹里w說：“你既不認(rèn)識他，告訴你吧，我便是湯陰縣的岳飛?！贝易屑?xì)觀看，見岳飛五官端正，氣度不俗，料著不假，遂向岳飛跪倒叩頭，說：“原來是恩人至此，小人肉眼不識英雄，多有冒犯，望恩公勿怪?！痹里w用手相攙，問道：“壯士，你為何稱我恩公呀？”船家說：“俺姓王名橫，俺父叫王永強。當(dāng)初恩人住在內(nèi)黃縣麒麟村時，我父正然為盜，偷盜竊取為生，一日被恩公拿獲，要送往當(dāng)官問罪，有恩公的母親講情，將俺爹爹釋放。釋放之時，恩公良言相勸，并贈我爹爹銀兩，俺爹蒙恩公贈金之義，改邪歸正，來在這里捕魚為生。后來俺爹染病，臨危之時，叫俺跪在床前，說岳賢士母子之恩休要忘記，叫俺日后報答。俺的媳婦洪氏是洪先之女，當(dāng)初亦受過岳家之恩。常言道：受人點水之恩，理應(yīng)涌泉相報；受人活命之恩，理應(yīng)以身相報。有恩不報，非為人也?！痹里w聽他所說，這才明白他的來歷。王橫又道：“俺曾到過內(nèi)黃縣麒麟村看望恩公一次，因為無緣，未曾見著，聽說恩公已回岳家莊啦。直到而今，尚未補報大恩。今天遇見了恩公，望恩公帶了俺去吧?！痹里w問道：“王橫，我?guī)Я四闳?，亦倒可以，憑你這身功夫，將來陣前立功，不愁富貴?！蓖鯔M道：“錯了，錯了！俺不圖功名，不貪富貴，愿意隨著恩公，給你牽馬墜鐙?！痹里w說：“壯士，我有何德能，敢勞動你給我牽馬墜鐙？不敢承當(dāng)。你在這里等候于我，容我入朝面君，將來北來之時，我再帶你軍中立功，你看怎樣？”王橫道：“不成，不成！俺今日見著恩公，非為容易，你帶了俺去，給恩公牽馬墜鐙。如若恩公不允，我就一死面前。”岳飛見他話出肺腑，一片忠誠之心，并非虛偽，亦就點頭應(yīng)允，遂道：“你既愿往，我就帶你去，可是你的家人尚有何人呢？”王橫說：“俺家中有我母舅與俺媳婦，此外還有個小男孩兒?！痹里w問道：“你要隨我去，你的家中怎樣呢？”王橫道：“這只船俺舅舅能撐，他掙的錢足夠家中度日。”岳飛說：“好吧?！?/p>

于是王橫搖櫓，張?？炊?，將船渡至南岸。船只攏岸，搭了跳板，三個人下了船，將馬拉在岸上。岳飛說：“王橫，你家離此多遠(yuǎn)哪？”王橫用手往西一指樹陰深處，岳飛、張保一看，那里有些煙火，估略有人家。王橫說：“俺就住在河沿樹林里，你們在此等候于我，千萬別走?！痹里w說：“我們絕不失信，一定在此等候?！蓖鯔M大踏步往西遘奔，到了河沿樹林里，回至家中見了他的妻子，把他要跟著岳飛入都的事情說明了。他妻子洪氏聽著非常高興，說：“丈夫此去甚好，一則早晚伺候恩人，報答于他；二則日后恩公若是發(fā)跡了，你亦有個出頭之日。”于是王橫囑咐好了，叫他妻子照料家務(wù)，同著他舅舅飛亦相似，趕奔渡口。

到了渡口，把船只交給他舅舅掌管，王橫向岳飛說道：“咱們走吧?！痹里w上了馬，二人步下相隨。岳飛不肯快走，怕他二人步下追趕不上。王橫說：“你怎么不快走呢？”岳飛說：“我要快走，豈不把你二人落下？”王橫說：“你只管快走，看我步下追趕，是人快馬快。我要跑在前頭，將來你再做了大官，我是頂馬?！睆埍Ｕf：“不成，我是頂馬，你是引馬?！蓖鯔M說：“你我二人不用爭吵，誰跑在前頭，誰是頂馬；誰落在后頭，誰是引馬。”張保說：“如此甚好，主人你跑開了馬吧?！痹里w聽他二人如此，雙足點鐙，鐙磕飛虎韂，襠里一使勁，那紫驊騮四蹄蹬開了，如同風(fēng)馳電掣一般往南跑。張保、王橫把腳步放開了，追趕岳飛。岳飛催馬跑了七八里路，把二人落下了十?dāng)?shù)丈遠(yuǎn)，趕緊把馬勒住了，等候二人。王橫眼看跑至馬前啦，那張保三步兩步跑過馬去。岳飛說：“你二人站住吧?！睆埍！⑼鯔M站住了，岳飛說：“張保在前，王橫在后，你二人比賽已分輸贏，馬前張保，馬后王橫?！倍税葜x。后來岳飛執(zhí)掌兵權(quán)，永遠(yuǎn)是馬前張保，馬后王橫。岳飛說：“張保、王橫，你二人都是傾心愿意伺候于我，日后事多，我怕你二人爭論，今天無事，就在這里撮土為香，你二人可以結(jié)拜一盟，將來生死患難，禍福共之?！睆埍?、王橫遵命，兩個人一敘年歲，王橫為兄，張保為弟。岳飛下馬給他二人撮土，王橫、張保跪在地上，沖北磕頭，就拜為盟兄弟，對天發(fā)下誓愿。然后張保拜見盟兄，二人又給岳飛磕頭。岳飛說：“你我三人走吧，到了前頭，我給你二人致賀。”于是三人馬上步下，往南而行。當(dāng)日天黑，住在店里，岳飛與他二人打酒買魚賀喜，自此張保、王橫感情日深，如同親手足一般。三人在路上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趕奔金陵。

非只一日，這天來到長江，渡過江東，進(jìn)了金陵城，住在一家店內(nèi)。次日用過午飯之后，岳飛命王橫在店內(nèi)等候，帶著張保到兵部投文報了到，然后要想回店候旨。恰巧走在午朝門外，見對面銅鑼開道，旗鑼傘扇，內(nèi)有一乘八抬大轎，頭里的人手拿皮鞭，在開道鑼前頭轟喝行人，說：“太師爺?shù)搅?，行人閃開！”岳飛聽著是太師到了，以為是忠正太師李綱，趕緊過去，到了轎前，要拜見李綱。哪曉得轎內(nèi)不是李太師，是奸臣張邦昌。他在轎內(nèi)望見了岳飛，吩咐大轎落平。轎夫們把轎子放下，轎簾掀起，張邦昌從轎內(nèi)出來。岳飛一看不是李綱，是張邦昌，當(dāng)時就是一愣，不好不理他，沖他跪倒施禮。老賊張邦昌說聲：“賢弟免禮?！庇檬窒鄶v。他把岳飛攙起，心中暗暗地歡喜，暗道：岳飛，你這命非喪在我張邦昌之手，方解去心中之恨了。

書中暗表，這張邦昌在金兵頭進(jìn)中原的時候，大宋朝的皇帝被粘沒喝從汴梁城擄了走，將皇帝收在金兵營內(nèi)，張邦昌向金國大將粘沒喝等百般獻(xiàn)媚，要求立他為中原之主。金國大將在朝中威迫宋室文武官員冊立張邦昌為帝，忠臣張叔夜等抗議罵賊，竟被金兵捕走。一幫無恥奸臣佞黨便保他張邦昌為帝，不料張邦昌駕坐汴梁未穩(wěn)哪，九殿下趙構(gòu)逃將回來，先在濟州即位，后在金陵城定都，是為建炎天子（廟號宋高宗）。天下的各處外任官員紛紛上來稱賀，朝中的群臣亦都投奔金陵。張邦昌見風(fēng)不順，隨風(fēng)轉(zhuǎn)舵，他自己又下了臺，把玉璽誆到手中，遘奔金陵，以獻(xiàn)玉璽為名，保全祿位。張邦昌走在路上，用了無數(shù)的空白旨意，印上傳國玉璽，他預(yù)備下將來推倒了南宋，他好做中原的天子。李綱等一班忠臣原先向建炎天子請求將張邦昌斬殺，治他不臣之罪。建炎天子不允，反倒重用張邦昌，又把他的女兒張漢玉選入西宮，十分得寵。張邦昌在皇上駕前言聽計從，群臣側(cè)目。大元帥張所呈遞折本保薦岳飛，皇帝因為岳飛有河北三戰(zhàn)之功，要重用岳飛，老賊張邦昌從中作梗，岳飛的功勞算是白立了。張元帥二次保薦岳飛，他又從中作梗，怕岳飛得了兵權(quán)，將金兵殺退，大宋的天下他可就謀不到手啦。老賊為了皇帝夢，將他當(dāng)初印上玉璽的空白旨意填寫了，調(diào)岳飛入都，要害岳賢士一死，這段書叫“假旨調(diào)岳”。

如今岳飛來到京都，正中其計。張邦昌見了岳飛，焉能放過？他向岳飛問道：“賢弟入都，莫非是皇上召見嗎？”岳飛說：“正是?！睆埌畈f：“你這就隨我前往宮中面君，你在駕前親報戰(zhàn)情，老夫亦好保薦于你。”岳飛說：“謹(jǐn)遵太師之命?！睆埌畈蛶г里w步下而行，一同走入午朝門。

張邦昌同著岳飛走進(jìn)宮內(nèi)，無人阻攔，穿宮過院，走至分宮樓，張邦昌向岳飛說：“賢弟，你在這里等候，我去面君，替你回奏，你候旨見駕?！痹里w說：“是吧。”張邦昌說著，將寶劍摘下來，遞給岳飛，說：“你先替我?guī)е?，我去去就來?！闭f著，張邦昌呼呼地走去，岳飛在分宮樓候旨。張保在午朝門外等候岳賢士，這且不表。

卻說張邦昌由分宮樓走后，到了左金門，求宮門總管太監(jiān)給他回稟西宮張娘娘。那建炎皇帝的西宮張漢玉是他的女兒，此時正與皇帝在宮中飲酒作樂，那皇上有了幾分醉意，張漢玉起身告便，走出殿來。迎頭太監(jiān)走來，向她稟報，有張?zhí)珟熐笠?。張娘娘料著必有要事，即時召見張邦昌。老賊見了他女兒，悄悄地把要害岳飛的話說明，張娘娘立即應(yīng)允。

原來這張漢玉并不是張邦昌親生之女，他是張邦昌的丫環(huán)，原叫荷香，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張邦昌有意收為侍妾，怎奈他的夫人不允，反迫著他認(rèn)為義女。張邦昌給她更名叫張漢玉，外人不知，皆以為張漢玉是他親生之女。后來張漢玉選入西宮，有了富貴，在皇帝面前甚為得寵。張邦昌便有所賴，他想要陷害岳飛，派心腹之人假傳圣旨，調(diào)岳飛入都。假旨出都之后，他到宮中不時問安。這天恰巧張漢玉一人獨坐殿內(nèi)，張邦昌來至駕前，老賊給張娘娘跪著不起。張娘娘問他為了何事，張邦昌說：“昔日武考場與岳飛結(jié)怨，如今岳飛有河北三戰(zhàn)之功、大元帥張所保薦之力，將來必能越級高升，他要做了大官，一定報復(fù)前仇。求娘娘幫助于我，將岳飛害死，好保全居家性命?！睆垵h玉是個女流之輩，又是他的丫環(huán)出身，哪里懂得大義綱常，覺著她在皇上駕前得寵，害個官算得了什么，當(dāng)時應(yīng)允了，張邦昌就放了心啦。

老賊這回把岳飛放在分宮樓旁，他來見張漢玉，把岳飛在分宮樓候駕說明了，要求張漢玉速害岳飛，千載難逢的機會，萬不可失，張漢玉點頭應(yīng)允。張邦昌退出西宮，繞走別的門戶而去，回歸府中，凈等岳飛一死啦。

張漢玉小解之后，回至殿中，與建炎皇帝飲酒，她面上現(xiàn)出不悅之色。建炎皇帝問道：“卿為何不悅？”張漢玉說：“臣妾自從入宮以來，蒙圣恩寵愛，沒有不悅之事，只是要想去游分宮樓，未得前往，心中發(fā)悶?！苯ㄑ谆实壅f：“這有何難，你隨朕這就前往如何？”張漢玉說：“謝過萬歲?！庇谑墙ㄑ谆实蹅髦迹O(jiān)們準(zhǔn)備方亭輦，要駕游分宮樓。少時間，方亭輦準(zhǔn)備好，宮中的太監(jiān)、護衛(wèi)甲士便隨著皇帝、娘娘離了西宮，遘奔分宮樓而來。

皇上乘坐方亭輦，穿宮過院，來至分宮樓。岳飛早已望見，心中還很納悶兒：張邦昌倒是在皇上駕前得寵，我在這里等了沒有多大的工夫，皇上就來了。岳飛往各處張望，想著張邦昌來至，好將寶劍給他呀。只見皇上已到，并無張邦昌，只可上前跪倒，口稱：“臣岳飛參見吾皇萬歲?！痹挭q未完，只聽太監(jiān)們?nèi)碌溃骸澳么炭?！”護衛(wèi)等往前撲，直奔岳飛。岳飛大驚，不容分辯，就將岳飛上了綁了。建炎皇帝亦大吃一驚，向張漢玉問道：“刺客可曾拿住了嗎？”張漢玉說：“已然拿住了。”太監(jiān)們跪倒奏稟：“岳飛帶劍入宮，攔駕行刺，已被拿獲，請旨發(fā)落。”張漢玉說：“岳飛乃軍前戰(zhàn)將，今乃無旨私自回都，帶劍入宮，攔駕行刺，不殺他等到何時？”建炎皇帝醉中不明真相，聽她所說，立刻傳旨：“將岳飛斬殺了，人頭示眾。”宮官、護衛(wèi)等遂把岳飛推出午朝門，遘奔法場行刑。將出朝門，就被張?？匆?，不知為了何事，將岳賢士綁出來要殺。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在這急驟間，突然想起忠正太師李綱來。張保聽吉青說過，在朝中保薦岳飛的是李綱，如今岳飛有了這樣事體，只可去找李綱，別無辦法。

張保大踏步直奔李太師府。到了太師府，家人見他往里愣闖，一齊過來，要把他攔住。張保不論什么府門重地，用手往左右一分，家人撲通撲通，倒了一大片。張保往里愣走，他當(dāng)初到太師府認(rèn)識道路。奔至?xí)?，李綱正在書房看書，忽見張保走入，忙著問道：“張保，你至此何為？”張保頭亦不磕，揖也不作，大聲喊道：“太師爺，不好了！岳賢士綁出朝中，法場處斬，俺來找你，你要快去搭救，倘若耽擱了，岳賢士定有性命之憂?！崩罹V大驚，忙著問道：“岳飛不是在黃河口張元帥營內(nèi)嗎，怎么會到了金陵呢？”張保遂把旨意到黃河大營，調(diào)岳飛入都召見，親報軍情之事向李綱說明。李綱大驚，道：“我在朝中并未聽說有旨調(diào)岳飛入都啊，這其中必有緣故，那么岳飛何時面君呢？”張保又把路遇張邦昌的事說明。李綱跺足道：“這一定是老賊張邦昌所為，他要陷害岳賢士了?！绷⒖谭愿兰胰隧樲I，更換朝服，又命家人去到各朝臣府第，邀請眾文武大臣搭救岳飛。諸事齊畢，李太師上了大轎。

第五回 八將大鬧鳳臺門 太后棍打張邦昌

李太師吩咐轎夫頭兒：“大轎要快走，必須要從法場經(jīng)過?！庇谑羌覍兩像R跟隨，張保在前，八抬大轎搭起來，飛亦相似出了太師府。虧了張保腳步快，轎夫走得飛快，沒有把他落下。到了法場，大轎落平，太師李綱下轎，向法場監(jiān)斬官喊了一聲：“刀下留人！”監(jiān)斬官說：“遵太師諭?！辈桓也坏綍r刻便殺岳飛了。李綱上了大轎，又奔朝門，張保便在法場不走，伺候岳賢士了。

卻說李綱大轎到了朝門，將下大轎，就望見文武官員紛紛前來。大眾見了彼此點頭，走進(jìn)朝門。到了金闕門下，求宮門總管太監(jiān)啟奏萬歲，有李綱與眾文武大臣求見萬歲。太監(jiān)去了，大眾在金闕門下等候。太師李綱遂把岳飛入都的情形向眾位大人說明，眾文武都猜著這是張邦昌要陷害岳飛，都?xì)獾昧瞬坏?。眾人平常最恨張邦昌，他仗著他女兒是西宮娘娘，在皇帝駕前得寵，他在皇上駕前言聽計從，藐視群臣，眾文武惹他不起，無人敢抗。唯有此次要陷害岳飛，眾忠臣可都急了，想大宋的天下內(nèi)有內(nèi)亂，外有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秋，他張邦昌不知忠君報國，還陷害忠臣，全都憤怒不平，非要見著皇上，請萬歲徹底查究，重辦張邦昌的罪過不可。

當(dāng)時張邦昌所做的事，竟惹得文武大臣起了公憤，各個官員都怒容滿面，氣滿胸膛了。李綱等候見駕非常著急，里邊的太監(jiān)出來說：“眾位大人，萬歲在西宮醉臥未醒，無人敢驚動圣駕?！崩罹V等大驚。大眾商議，要等建炎天子酒醒，那岳飛性命可就不保了。李綱說：“事已至此，唯有到太后寢宮面見隆裕太后了?！庇谑俏奈涔賳T退至朝房，由李綱執(zhí)筆，聯(lián)名會銜寫了一道緊急折本，上言孟太后。這折本寫得了，遞將進(jìn)去，大家在朝門等候太后的旨意。那孟太后是位賢德的國母，見了這聯(lián)名會銜的折本，不由得大怒，覺著朝中出了這事，關(guān)系很大，刻不容緩，立時就升了天寶殿，先降懿旨，命建炎天子來聽審。這位宋天子來到殿上向孟老太后行過了禮，然后落座。太后傳旨，命提岳飛、張邦昌二人到殿前對詞。工夫不大，校尉們將岳飛提到，張邦昌傳來。張、岳二人向太后、天子叩頭已畢，跪在殿前。李綱、趙炳等忠臣也來見駕，一旁侍立。

這時候老太后先問岳飛：“身為軍中戰(zhàn)將，為何無旨，私自入都，帶劍入宮？”岳飛就將訓(xùn)練八百延涼軍、河北三戰(zhàn)、三敗金兵、鎮(zhèn)南公張所保舉自己，升了武機千督之后，有欽差到黃河大營宣自己入朝的事兒詳細(xì)奏明，又把在城中路遇張邦昌，一同入朝，在分宮樓候旨，張邦昌的佩劍交給自己的事，也奏明白，靜候太后之旨了。孟太后向張邦昌問道：“岳飛所奏的事兒，你都聽明白了嗎？”張邦昌說：“臣都聽明白了?！崩咸髥枺骸澳銥楹沃\害岳飛呢？”張邦昌向上叩頭，道：“千歲，臣實冤枉，我與岳飛并無冤仇，何必害他？臣也沒有帶劍入宮，焉能叫他帶劍候旨？這是他血口噴人，無故刁難，望千歲勿信他一面之詞?！闭f罷，叩頭不已。老太后向建炎天子問道：“你可曾派欽差出朝，往黃河調(diào)岳飛入都嗎？”宋天子說：“沒有這事。”孟老太后說：“此事真假難明，速派欽差往黃河大營，去調(diào)查有旨意調(diào)岳沒有；如若有旨到營，那欽差是誰。究情出來，也就好辦了。如若無有旨意調(diào)岳，那就是岳飛有不臣之罪了?！苯ㄑ滋熳拥溃骸澳负笏娚跏??！庇谑怯商熳咏抵?，派大理寺少卿往黃河口大營調(diào)查。這個欽差還沒出朝哪，老太后就降旨將張邦昌收入大理寺看押起來，命校尉周昆將岳飛帶走，候旨發(fā)落。

諸事完畢，太后、天子將要回宮，忽聽城外咕咚咚炮鼓齊鳴，聲震全城，不由得大吃一驚。天子將要問這是哪里炮響，有宮門官來奏：“鳳臺門外來了一支賊兵，那為首之人口口聲聲要將張邦昌、岳飛獻(xiàn)出去，萬事全休。如若沒有活岳飛，他們要殺進(jìn)城來，血濺金陵城。”建炎皇帝大怒，命后軍都督張俊出城，去退賊兵。張俊遵旨出朝，率領(lǐng)三千人馬出城，將人馬列開了陣勢。八個英雄迎上前來，湯懷對張俊說道：“我們不是反寇，你進(jìn)去只把岳大哥送出來，便饒你了。如若不然，就打破金陵城，雞犬不留，殺個干干凈凈?！睆埧〉溃骸肮植坏迷里w要反哪，有你這一班強盜，想是里應(yīng)外合，我今奉旨來拿你這一班狗強盜?！蓖踬F大叫一聲，舞著金刀過來，對面便砍，張俊橫刀招架，馬打盤旋，殺在一處。戰(zhàn)了不到三四個回合，那張俊哪里是王貴的對手，轉(zhuǎn)馬敗走。湯懷對王貴道：“讓他去吧，倘若我們這里追得急，他那里邊害了大哥的性命，反倒不好了，不必追他了?！蓖踬F就命眾人暫且回營安歇不提。

再說那張俊回至午門下馬，進(jìn)朝上殿奏道：“臣今敗陣回來，他們是岳飛的朋友湯懷、牛皋等作亂，來救岳飛，求主公先斬岳飛，以絕后患?！备咦谥饕馕炊?，太師李綱上殿。高宗道：“朕正為賊兵犯闕，張俊敗回，孤家無計，老卿家有何主意？”李綱奏道：“就命岳飛退了賊兵，再將他定罪。如若岳飛有變，他逃走了，斬殺臣全家老幼，臣敢作保，萬無一失。”皇上就命岳飛率兵出戰(zhàn)。

岳飛到城外列開陣勢，見了眾弟兄就是一愣。這幾個同著臥牛山的徐文一齊上馬，來至岳飛馬前，下馬跪倒。岳飛見他們對于自己如此，很覺為難，向他們問道：“你等為何領(lǐng)兵來擾帝都？犯闕之罪，情同叛反，你們速為說明，免得我為公忘私，殺害你們?！蓖踬F、湯懷等跪在岳飛的馬前，說：“我們自從當(dāng)初在岳家莊與大哥離別了，身無所歸，走至臥牛山藏虎嶺，在那里立下山寨，召集兵馬，亦不給國家完糧納稅，亦不搶劫客商。我等在臥牛山囤積糧草，召集人馬，預(yù)備著大哥有了出頭之日，好帶著這些人幫助大哥陣前殺敵。如今才聽說大哥被奸臣所害，我等要盡盟兄弟之情，來給大哥報仇?！痹里w說：“愚兄健在，未曾被害，你們率兵至此，雖是為了我岳飛而來，亦有兵臨帝都犯闕之罪。我是奉旨出戰(zhàn)，來拿你等，你們打算怎樣？”湯懷、王貴、梁興、施全等說道：“大哥來拿我等，俺們愿意叫大哥將我們拿了去，回朝交旨，絕不敢對敵，絕不敢違抗大哥之命。”岳飛說：“如此甚好。”一回頭，喚過兵丁一千余人，將他們?nèi)冀壣?。牛皋一看，他們被綁，我可不能被綁，撥馬走了。去哪兒了？后文便知。再說湯懷、王貴、梁興、施全等回過身來，向他們帶來的幾千兵吩咐道：“我們哥兒幾個被岳大哥拿了去，是非曲直，自有公理。如若國家明白我等的意思，自然招安，到了那時你們這些人再跟著我們弟兄為國出力，陣前殺敵。我們跟著岳大哥去打官司，你們好好等候，不準(zhǔn)強買強賣，騷擾人民?！边@幾千人齊聲喊：“遵命?！蓖踬F、梁興又大聲喊嚷道：“倘若我等入城，被屈含冤而死，死了之后，燒殺搶劫任憑你等，聽你們的自便了?！庇谑窃里w才將他等押進(jìn)鳳臺門，交旨而去。

閱者要問牛皋、王貴等八將為了何事來鬧鳳臺？容我筆下把這段倒插筆寫出來一看，便知八將的來意了。卻說那要想做皇帝，不顧人民，勾引金國構(gòu)成戰(zhàn)禍的老賊張邦昌，他的府中有兩個金國的戰(zhàn)將，一個叫鐵耳占，一個叫鐵耳軒。張邦昌收留金國的兩個戰(zhàn)將，飲食起居，待之最厚，他成天跟著兩個金國戰(zhàn)將學(xué)習(xí)金國話，問些個金國的風(fēng)土人情世故，準(zhǔn)備著將來藉金國之力，謀奪大宋的江山，勾結(jié)金國的文武。會了金國的話語，辦事好順手。日期已久，他把金國的話語學(xué)通了。如今他用假旨調(diào)岳飛，他把岳飛調(diào)回金陵，料陣前無岳飛，大元帥張所絕對打不過金國，要乘此機會，請金兀朮進(jìn)兵，里應(yīng)外合，顛覆宋室天下。老賊寫了一封書信，派兩個金將鐵耳占、鐵耳軒帶著書信，去見金兀朮。鐵耳占、鐵耳軒領(lǐng)了路費金銀，與四十個張邦昌的親兵離了金陵城，趕奔河北。鐵耳占、鐵耳軒為遮掩人的耳目，沒按著金國的打扮穿衣服，穿的是中國人的衣服，不敢按著官站大道行走，怕被官人拿獲，繞道而行。

這鐵耳占、鐵耳軒乘馬走在路上，忽見眼前有座大山，山上樹陰深處有旗號，有木柵兒。倉啷一棒鑼響，由山中沖出一支人馬，約有二百之眾，左右一分，雁翅排開。當(dāng)中有一員馬上戰(zhàn)將，身軀雄壯，黑黑的面貌，短短的鋼髯，穿青掛皂，手中擎著一對劈楞锏，攔住了去路。鐵耳占、鐵耳軒催馬過來問道：“對面是哪路的兵將，如何攔住去路呢？”書中暗表，這座山是臥牛山，使锏的這人是岳飛的盟弟牛皋。他們哥兒八個自從離了岳家莊，就到了臥牛山藏虎嶺，當(dāng)了山大王，聚了好幾千嘍兵，不搶不奪，無事的時候排演戰(zhàn)場，到了時候耕種莊田。這哥兒幾個養(yǎng)得人強馬壯，凈等著岳飛有了事的時候，他們率領(lǐng)嘍兵幫助他為國出力，陣前立功。

這天牛皋在山中得報，有四五十個官軍從山前路過，牛皋這才傳令，點齊了二百嘍兵，披掛整齊，沖出山來，擋住了鐵耳占一行人的去路。鐵耳占雖會說中國話，他的相貌、口音還是帶著金國的氣味。牛皋窺破了他們不是大宋朝的人，料著其中必有隱情。鐵耳占問他們是哪路兵將，牛皋信口胡說：“俺是北宋汴梁兵將，奉張?zhí)珟熤驮诖说?。你是何人，帶著官軍從此路過？”鐵耳占是北國人，心實，說：“俺是張?zhí)珟煾娜?，奉命有緊要大事，從此路過，你們急速閃開?！迸８蘼犓菑?zhí)珟煾模膬嚎戏胚^，說：“二位將軍從此路過，請你們賞臉，到我山中酒肉相待，吃過了飯你們再走，亦不為晚?！辫F耳占、鐵耳軒不愿意太麻煩，依了他一同入山，進(jìn)藏虎嶺。到了山寨之內(nèi)，牛皋吩咐山寨的嘍兵好生款待隨從，把鐵耳占、鐵耳軒讓至大廳。王貴、湯懷、梁興、施全等見了二將，全都一愣，牛皋以目示意，王貴、梁興等領(lǐng)會了。牛皋同金將至大廳之內(nèi)，落了座，冒壞把張邦昌的書信誆至手中，然后一瞪眼，命眾人幫助，將鐵耳占、鐵耳軒拿住了，倒綁二臂，都捆好了，連四十個親隨亦都綁上。鐵耳占弟兄中了計，亦是無法了。

牛皋有了這封書信，與王貴、湯懷、梁興、施全、趙甲等打開觀看，看見書信上寫的是張邦昌用計把岳飛調(diào)至金陵謀害，請金兀朮率領(lǐng)金兵進(jìn)兵中原，要里應(yīng)外合推倒大宋的江山社稷。只氣得牛皋、王貴等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哇呀呀怪叫如雷。牛皋說：“老兒張邦昌要害咱們岳大哥，咱們怎么辦啊？”王貴、梁興、施全、趙甲、湯懷等與牛皋商議好啦，大眾率領(lǐng)臥牛山的嘍兵一齊下山，趕奔金陵城。牛皋說：“向朝廷要咱們的岳大哥與老兒張邦昌，如若岳大哥被害了，你我大家盟兄弟盡義，豁出去性命不要了，把金陵城踏個土平算完。要是岳大哥沒被害，咱們有張邦昌勾串金國的書信作為憑證，還有拿住的這四十二個人，獻(xiàn)給朝廷。那皇上派人審問實了，把老兒張邦昌一殺，朝廷必然重用岳大哥，到了那時你我大家再幫著岳大哥，北過黃河去打金兵?！贝蟊姸荚敢膺@么辦啦。徐文傳令，叫嘍兵預(yù)備車輛，裝載軍中糧餉。諸事預(yù)備齊畢，留下幾百人看守山寨，將金將四十二個人裝在車輛之上，弟兄人等披掛整齊，各自上馬，率領(lǐng)三千大隊離了臥牛山，遘奔金陵城。

一路之上，所過之地，秋毫無犯，軍民相安。這天八將來至金陵，離城還有二十多里啦，江寧鎮(zhèn)外把大隊扎住了。牛皋要沒有酒肉，頓飯難飽，哥兒幾個到鎮(zhèn)內(nèi)找不著酒飯館兒，心內(nèi)急躁。忽見路北有家大店，牛皋用手一指，說：“你們快看，這個店里一定代賣酒飯，這里弄他一桌酒席，解解饞蟲兒。”于是弟兄們帶著隨從人等來至店門首，下了馬，親隨人等接過牲口去。哥兒幾個往里走，店小二過來張羅道：“你們幾位住店嗎？”王貴說：“不住上你們這兒來嗎？”店家說：“俺們這里沒有閑房，你們幾位到別處去住吧?！迸８薨训晷《煌疲蠹彝锞妥?。到了上房門前，往里觀看，空空如也，并沒有客人。王貴大怒，向店家把眼一瞪，喝道：“爺來住店給店錢，吃飯給飯錢，你們有閑房，怎么冤俺呢？”店家說：“客爺你沒把話聽明了，我們這店不是沒有閑房，是有一位客人把這座店包了，雖有閑房，不能往外賃，你們幾位改日再來照顧吧?！迸８拚f：“你胡說，他包了住得了嗎？有閑房爺便要住，如不叫俺住下，俺惱了，放火燒房！”嚇得店家無法，央求道：“你們幾位先住下，如若包房的客人不用房更好，用時再給他騰。”于是弟兄們進(jìn)了上房，凈面撣塵，沐浴吃茶，隨從將馬匹拉進(jìn)來，亦都喂上草料，一旁歇息。牛皋要了一桌上等酒席，哥兒幾個等著酒菜擺齊了，一齊入座，巡壺把盞，劃拳行令，歡呼暢飲。

大家正然吃酒，忽聽后院有人打孩子，啪啪啪皮鞭之聲，打得真響，打得小孩兒爹媽亂叫。牛皋等聽著，心中煩惱，全都停杯不飲，后院還有啪啪之聲，打個不止，打得那小孩子喊嚷之聲慘不忍聞。牛皋說：“你們聽見了沒有，要是打自己的孩子，絕不能這么狠，我是聽不慣。你們喝著酒，我去到后院看看去?！闭f著話，牛皋起身離席，由前院繞至后院，聽著打孩子的聲音在北屋里，牛皋大踏步來至北房，一掀簾籠，走進(jìn)屋內(nèi)一看，見一書生拿皮鞭子正打小孩兒哪。這書生中等身材，白臉膛兒，白中透黃，黃中透著瘦，兩道細(xì)眉毛，兩只三角眼，鼻子端正，薄嘴唇兒，尖下頜兒。戴一頂高方巾，上嵌一塊美玉，雙飄繡帶兒，長袍脫去，穿著一身小衣裳，滿面怒容，惡狠狠地打孩子哪。牛皋看那挨打的孩子有十四五歲啦，淚流滿面，哭得挺慘。這書生見牛皋進(jìn)來，他還打孩子，那孩子身上衣褲皆無，赤條條十分可憐。牛皋的天性，如何能不管，過去把書生攔住。這書生有心要不叫牛皋多管閑事，看著牛皋身軀高大，又不敢發(fā)作。牛皋要把孩子抱走，抱到前邊，先問問這孩子因為什么挨打。若是他自己的孩子因為淘氣哪，回頭再向書生哀求哀求，亦就完了。如若這里另有隱情，小孩子被屈含冤，他可就要究情到底。當(dāng)下牛皋把小孩子抱起來往外就走，說：“你這沒事兒不老實，凈淘氣找著挨打?！迸８尥庾咧?，那書生用手指著小孩子喝道：“你不準(zhǔn)胡說，如若胡說，回頭可就把你活活地打死?！?/p>

牛皋把小孩子抱至前院，到了屋中往床上一放，說：“你不要害怕，俺能救你，絕不能叫你再挨打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打你的那人，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告訴俺，你只管說，他不敢過來打你?！边@孩子亦真機靈，他看著牛皋、王貴等個個身軀高大，料著這幾個人都能鎮(zhèn)得住他主人，他才止住了悲聲，向牛皋如此這般，把他挨打的事兒從頭至尾說了出來。王貴、梁興等全都聽愣了，牛皋是又驚又喜。

閱者諸君要問這孩子說的都是什么，牛皋又驚又喜，書中暗表，這里頭勾出假旨調(diào)岳的證據(jù)來。牛皋得了這證據(jù)，攔住孟太后，攢了御狀。原來這個書生名叫趙彝臣，官居戶部主事，他是張邦昌的義子干兒。張邦昌要把岳飛調(diào)入京都，設(shè)下狠毒之計，陷害岳飛，事先就與趙彝臣商議好啦，叫他請假一個月，假扮欽差，去到黃河大營假傳圣旨，去調(diào)岳飛，如能將事辦到了，張邦昌給他一萬兩銀子。義父子狼狽為奸，商議好啦，要陷害忠良。張邦昌先給趙彝臣把銀子存在銀號里頭，開個兌條兒，交給趙彝臣，叫他假傳圣旨，回來之后，再去提款。趙彝臣由張邦昌府中把假旨領(lǐng)出來，帶著張邦昌府中的四十名親軍，假扮御林軍，往黃河口假傳圣旨。臨走的時候，命他的親戚家人等收拾行裝，先行回籍，只留下了一個心腹的小書童福兒，在江寧鎮(zhèn)店內(nèi)等候自己。趙彝臣把張邦昌給他的兌條兒收藏在荊條筐內(nèi)，叫福兒給他看著，他才率領(lǐng)張邦昌的親兵遘奔黃河。到了黃河南岸大營，傳完了旨回至金陵城，張邦昌叫他略候三日，果然岳飛來至帝都。張邦昌把岳飛引至分宮樓，他由宮里出來，命府中管事的家人到銀號告訴一聲，有人持著兌條兒來取銀子，把款叫人提走吧。張邦昌這才叫趙彝臣取款。趙彝臣又遞上折本，請長假回歸原籍，奉養(yǎng)雙親，他想把一萬銀兩取到手中，在鏢局子花上幾個錢，運到故土之鄉(xiāng)，置買田產(chǎn)，度其快樂生活。哪兒想著小書童福兒年歲雖小，真是機靈，他料著張邦昌跟他主人勾串干的鬼祟事兒一定怕人知道，把兌條兒給他偷走，叫他父親去取這一萬兩銀子，把這一筆錢弄到手了，這輩子的吃喝都不愁了，他家中老少都有鐵桿莊稼了。福兒偷著把兌條兒拿出來，回了一次家，把兌條兒交給他父親，又把他主人干的怕人的事兒說明了，他父親把兌條兒留下，福兒回店。他父親去提款的工夫，趙彝臣回至店中，在荊條筐內(nèi)找他的兌條兒，遍找皆無，兌條兒沒了，趙彝臣焉能不急?。克蚋簡柕溃骸澳銊舆@筐沒有？”福兒說：“沒有?！壁w彝臣說：“你沒動，這筐里的兌條兒哪兒去了呢？”福兒說：“兌條兒沒了，那我可不知道。”趙彝臣說：“你不知道那成嗎？我叫你在店中給看著，把東西給看沒了，我不追問你追問誰呀？”福兒說：“大概許是鬧賊，兌條兒叫賊給偷去啦?！壁w彝臣說：“不能。那賊偷東西是都拿走，不能留情，賊人焉能凈偷兌條兒呀？你不用撒謊?！闭f著把眼一瞪，拿起皮鞭子，問道：“你快說吧，你把兌條兒藏在哪兒吧，好好告訴我算完，如其不然，我非把你活活打死不可。”福兒是鐵了心，暗道：小子你打吧，打死我亦不能告訴你，等著你亦不打啦，銀子亦能夠取了走啦。故此趙彝臣拿著皮鞭子啪啪啪打起福兒來，沒結(jié)沒完，被牛皋聽見了，才過來解勸。牛皋看著可疑，把福兒抱了走。到了前院，把福兒放在床榻之上，好言安慰，問他因為什么挨打，福兒把他主人趙彝臣跟張邦昌勾串著假旨調(diào)岳，計害岳飛的事兒從頭至尾一說，王貴、湯懷、梁興、施全等全都聽愣了，牛皋聽著又驚又喜。

牛皋驚的是岳大哥的事可怕，眼看著性命不保；喜的是張邦昌事情泄露了，有趙彝臣跟福兒為憑，去見皇上說理，岳大哥若要沒死，便可救他的性命，要張邦昌一死。他立刻去到后院兒把趙彝臣拿住，用繩兒綁上，哄著福兒不叫他害怕：“將來對質(zhì)的時候，只要實話實說，沒你的什么事?！备赫f：“我見了官兒，一定實話實說?！备盒闹兴阌嬛@筆銀子是歸了他啦，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平啦。趙彝臣亦不知道牛皋弟兄是岳飛的盟弟，覺著事情敗露，被他們拿住，輕了鬧個永遠(yuǎn)監(jiān)禁，重了就許把命喪了，事到如今后悔已晚，唯有叫苦而已。牛皋又命兩個頭目帶著一百名嘍兵，在店內(nèi)看著趙彝臣、福兒主仆二人；又把鐵耳占、鐵耳軒兩個金國的戰(zhàn)將，并四十名張府家將，亦收在店內(nèi)，看押起來。牛皋又囑咐店里掌柜的和先生，不準(zhǔn)給他們泄露了事情，將來必有重賞。倘若把事情泄露了，放火燒店，把他們?nèi)細(xì)⑺?。掌柜的、先生、伙計們哪兒敢違背，都捏著一把汗，小心在意了。

這天牛皋、王貴、湯懷等率領(lǐng)三千嘍兵直迫鳳臺門，鳳臺門守將嚇得趕緊把城門關(guān)上。牛皋向守城的兵將大聲喊嚷，叫他們速把岳飛、張邦昌送出城來，如若不然，將鳳臺門打破了，殺進(jìn)城去，雞犬不留。故此張俊出戰(zhàn)，被牛皋殺敗。李綱作保，建炎皇帝才派岳飛出戰(zhàn)。岳飛到了軍前，眾弟兄見他沒死，把心放下了，岳飛拿去了王貴、湯懷、梁興、施全、趙甲、徐文等。牛皋怕江寧鎮(zhèn)店里的鐵耳占、鐵耳軒、趙彝臣跑了，他才回店。據(jù)牛皋酌量著，這個事情非得見著皇上才算完，若見不著皇上，奸臣手眼通天，心腹之人及一黨的奸臣們布滿了朝廷，倘有不測，就許冤上加冤。牛皋正在店里想不出主意之際，頭目進(jìn)來回稟：“鎮(zhèn)內(nèi)來了無數(shù)的官軍，弓上弦，刀出鞘，黃土墊道，凈水潑街，不知為了何事?！迸８蘼犃耍{悶兒不止，將伙計喚至屋中，問道：“這是出什么事兒啦，怎么這么大動靜？”伙計道：“客爺您不知道，這是老太后要來咱們鎮(zhèn)上的江寧寺燒香，故而官軍先打前站，咱們店前頭是必經(jīng)之路。”說完，他走了。牛皋一聽，心中一動，暗想：這可是個好機會，我要能見著老太后，把張邦昌賣國求榮、陷害大哥岳飛的事情一說，把各項證據(jù)一交，那可就好辦啦。想到此處，牛皋囑咐嘍兵頭目道：“你出去看著，倘若太后快到了，急速稟報于我?！鳖^目答應(yīng)，出去打探了。

時間不大，頭目急匆匆跑進(jìn)來回稟：“太后鳳輦馬上就到?！迸８迯牡攴坷锍鰜硪豢?，道路兩旁都有官兵站崗，根本不讓閑雜人等靠近看熱鬧，自己只能在店門里面呆著。不多時，就聽見銅鑼開道，之后是鑾儀衛(wèi)大臣和眾護衛(wèi)相隨，簇?fù)碇获{鳳輦由遠(yuǎn)而近。牛皋估摸著差不多了，猛然往外一躥，官兵也沒注意，他可就來到街心了，迎著鳳輦高喊一聲：“冤枉哪！”離著又近，牛皋嗓門兒又大，鳳輦之內(nèi)的老太后聽得非常清楚，不由得一驚，吩咐住輦。老太后傳下懿旨，命校尉周昆將喊冤之人帶至駕前。周昆高喊：“老太后有旨，將喊冤之人帶至駕前回奏?！弊o衛(wèi)們將牛皋推至鳳輦，喝令跪下。牛皋往輦前一跪，口稱：“罪民牛皋參見太后老千歲?！崩咸蟾糁焹嚎床灰娝?，吩咐將簾掀起來，往外一看，喊冤之人身軀高大，甚是魁梧，吩咐一聲：“叫他抬起頭來?！迸８迣㈩^一抬，老太后見牛皋黑臉膛兒，黑中透亮，濃眉環(huán)眼，獅鼻闊口，連鬢絡(luò)腮，短鋼髯扎里扎煞，壓耳毫毛顫巍巍，猶如抓筆相似，暗道：這人如此雄壯，亦受人欺壓，欺壓他的又是何人呢？兩旁護衛(wèi)們喊聲：“將頭低下！”牛皋不懂得朝堂的禮儀，要瞧這位老太后怎么個長相，他瞧老太后白發(fā)蒼蒼，面帶慈善。他正瞧哪，兩旁喝令：“將頭低下！”嚇得他趕緊低下頭去。

老太后問道：“喊冤之人有何冤枉呢？”牛皋說：“俺叫牛皋，與岳飛八拜之交，因為張邦昌用假旨將岳飛調(diào)入京都，欲要陷害，俺在這里喊冤，是為了岳飛之事。”老太后大驚，暗道：他亦是為了岳飛的事情？老太后向牛皋問道：“你說張邦昌用假旨調(diào)岳飛，你有何憑據(jù)呢？”牛皋說：“我拿住了張邦昌府中的家人，并兩員金國的戰(zhàn)將。張邦昌陷害岳飛，勾結(jié)金兵進(jìn)中原，有張邦昌的親筆書信為憑。還有拿住的假傳圣旨的欽差戶部主事趙彝臣是個證人，請您親自審問。如若有半點虛假，俺情愿領(lǐng)罪?！泵咸笳秊閺埌畈?、岳飛這事著急哪，要等著皇上派的大臣到黃河口元帥大營調(diào)查有無旨意，回來那得半個多月，如今有了趙彝臣與書信，那可就好多了，當(dāng)日便能審明白。想到這里，向牛皋問道：“你拿住的趙彝臣與張邦昌的家人現(xiàn)在哪里？”牛皋用手一指，道：“就在這個店內(nèi)?！泵咸髠飨轮紒恚Ｎ局芾サ降曛袑⒛菓舨恐魇纶w彝臣、張邦昌的家人和兩員金將一并提到壽康宮，候旨審問。周昆遵命，帶領(lǐng)護衛(wèi)們撲奔店內(nèi)，去提人犯。老太后又命將牛皋帶至壽康宮御審，暫不燒香，駕轉(zhuǎn)回宮。鑾儀衛(wèi)大臣遵旨，折回鳳臺門去了。護衛(wèi)們推著牛皋，道：“走吧?！迸８薨烟笏鶄鞯闹家馊悸犚娎玻览咸笥H自御審，高高興興地跟著護衛(wèi)走，直奔城中。

卻說老太后駕轉(zhuǎn)宮中，更衣殿內(nèi)換了衣服，略為歇息，便傳旨升坐天寶殿，御審牛皋。旨意傳了出來，宮中侍衛(wèi)甲士們、太監(jiān)總管伺候老太后升殿。孟太后傳旨將岳飛、張邦昌提來審訊，又傳旨命建炎天子陪審。少時建炎天子乘方亭輦來至天寶殿，見了老太后，行過了國禮，亦落了座。太師李綱等一般忠臣聽知此事，亦來到宮中伺候。大總管田嗣忠將張邦昌由大理寺提至，等到校尉周昆來至天寶殿，跪奏太后：“人犯俱皆提到。”老太后先命張邦昌聽審，張邦昌跪倒殿上。太后向他問道：“張邦昌，有人攢了御狀，告你假旨調(diào)岳，勾結(jié)金兵，進(jìn)兵中原，陷害岳飛，你可曾做了這事呢？如若屬實，不如從實招認(rèn)，免得受刑之后，招承了罪上加罪?！睆埌畈f：“太后千歲，臣張邦昌在朝為官，為皇親國戚，忠君報國，不敢假傳圣旨，亦未曾勾串金國，臣實冤枉。請?zhí)罄锨q徹底查究，免得臣受此冤枉?！碧簏c了點頭，向皇上說道：“你可曾聽見？”將張邦昌斥退一旁，太后傳旨提喊冤之人牛皋，殿上審訊。大總管田嗣忠把牛皋帶至階下跪倒。

牛皋沒到過宮中，來至宮內(nèi)瞧皇家威儀，心中忐忑不安，往天寶殿前跪倒，理應(yīng)說：“罪人牛皋參見太后老千歲?！彼缓ε拢骸鞍撑８薨菀娞煜碌谝坏睦咸??！闭腥堑锰锼弥?、張邦昌、岳飛與護衛(wèi)人等無不暗笑。老太后聽著稱呼自家是天下第一的老太太，不僅不惱，心中反倒歡悅，遂命田嗣忠問牛皋是官籍是民籍。田嗣忠向他問道：“你是官籍還是民籍呢？”牛皋說：“是官籍?！痹里w聽著，暗暗著急。岳飛跟他是盟兄弟，又是姨兄弟，并沒聽牛皋說他家長輩做過官，如今他告訴老太后他是官籍，豈不糟糕？老太后又命田嗣忠問他家有什么人做過官呢，牛皋說：“俺爹牛金龍在宣和萬歲駕前當(dāng)過站殿將軍?！崩咸舐犚娕８拚f他父親叫牛金龍，當(dāng)過站殿將軍，忽然想起來了。

當(dāng)年金兵頭進(jìn)中原，打破了汴梁城，孟太后逃難之時，金兵追上了，要把孟太后擄走，護駕的兵將與金兵殺在一處。金國兵將見宋將勇猛，不能將太后擄走，有個番將孟答胡勒繞在太后背后，用大刀便砍。站殿將軍牛金龍正與金兵動手，一眼望見有人拿刀去砍太后，招架已不及，就用自己的身體遮蔽，嗑吱一刀，正砍在后背。老太后回頭一看，牛金龍挨了一刀，大約著是保護自己，挨了敵人一刀。牛金龍是豁出性命不要，挨了一刀，救駕之功，非比尋常。那牛金龍受了刀傷之后，把眼一瞪，大喝一聲，如同半懸空中打霹靂似的，殺死金兵無數(shù)。金國人馬敗走啦，老太后說了聲：“好險！”牛金龍這才倒在地上。眼看著就要斷氣了，老太后念他有保駕之功，要重加封賞，親身向牛金龍問道：“將軍你可有兒嗎？”牛金龍說：“臣有一子，名叫牛皋，現(xiàn)在湯陰縣哪。”老太后說：“卿倘有不測，太后必使卿子牛皋沾受國恩?！迸＝瘕埪犚姾螅谘垡婚]，一命嗚呼。老太后遂命人厚葬牛金龍。原思國事平定了，將牛金龍之子召至京都，封官賜爵，偏是天下不安，總未平定，九殿下趙構(gòu)在金陵即了位，孟太后到了金陵，就把這事忘記了。今天聽牛皋說是站殿將軍牛金龍之子，老太后這才把前事想起。

太后自言自語道：“苦命的牛皋，你若早見著本后，早就做了高官，享受國恩。牛金龍啊，牛金龍啊，你的苦命兒呀?！闭f到“苦命兒呀”，這一句嗓音大了，牛皋聽見了，他沖老太后叩頭說聲：“謝恩?！濒[得老太后一愣，忙命田嗣忠問他如何謝恩，牛皋說：“太后認(rèn)俺義子干兒?！碧锼弥衣犞汇?，旁人聽著更是擔(dān)心啦。田嗣忠不敢隱瞞，到了殿內(nèi)向老太后實言回奏。老太后并未嗔怪，遂道：“本后就認(rèn)他牛皋為義兒干殿下。”田嗣忠出來了，說：“老太后認(rèn)你義子干兒，你再磕頭謝恩吧?！迸８薮舐曊f道：“俺遇干娘了。”李綱、岳飛等聽見了，都是心中暗道：造化造化。建炎皇帝來向太后賀喜。當(dāng)下老太后又向牛皋審訊張邦昌假傳圣旨，勾結(jié)金兵等等的事情，牛皋又把在臥牛山截獲的二金將鐵耳占、鐵耳軒，張邦昌府中家將等四十名，并有張邦昌親筆書信等事情詳細(xì)奏明。老太后問道：“書信何在呢？”牛皋將書信從懷中掏出來，交給田嗣忠，田嗣忠又呈在太后面前。老太后將書信打開觀瞧一遍，然后命田嗣忠將書信又呈到皇上面前，叫皇上觀瞧。建炎天子將書信看罷大驚，書信筆跡不假，實是張邦昌所寫，遂向老太后說：“請母后千歲深究?！崩咸笥窒蚺８拮穯栚w彝臣假傳圣旨之事。牛皋又將店中誤遇趙彝臣責(zé)打書童，勾出假傳圣旨假扮欽差的事情詳細(xì)奏明。建炎皇帝大怒，立刻傳旨，提審二番將。護衛(wèi)校尉周昆又把鐵耳占、鐵耳軒提來。那牛皋由太后傳旨，鳳儀宮賞宴去了。

建炎皇帝親自審問鐵耳占弟兄，這兩人將張邦昌派他二人黃河北下書，請金兀朮進(jìn)兵中原的事盡皆招出。建炎皇帝傳旨將二番將暫且收監(jiān)，有人將二番將押走收監(jiān)去了?；噬嫌謧髦继釋徻w彝臣并書童福兒，周昆又將趙彝臣、福兒主仆提到，皇上親訊他主仆，趙彝臣事到如今不招亦不成啦，他把張邦昌與西宮張漢玉共同陷害岳賢士的事情招承出來，并將他到黃河口去假充奉旨的欽差，假旨調(diào)岳的事一一招承。建炎皇帝幾乎氣死，大為震怒，當(dāng)時傳旨將戶部主事趙彝臣綁赴法場斬殺，將書童福兒送交地方官員，著其父母領(lǐng)回。趙彝臣法場處斬，不必細(xì)表。

建炎皇帝見人把福兒帶了走，忙到老太后面前跪倒，自請為君不明，信用張邦昌之罪。老太后當(dāng)然赦免啦，皇帝叩頭謝恩，然后落座。老太后傳旨令張邦昌回奏，老賊此時跪倒殿前，凈剩了磕頭了。老太后用手一指張邦昌，說道：“張邦昌，你乃大宋朝三朝元老，吃國家俸祿，理應(yīng)當(dāng)忠君報國才是，膽敢乘此國危之際，勾結(jié)西宮張妃，陷害國家賢臣，私通金國，顛覆大宋國家江山社稷，綱常禮義何在？”老太后問得他閉口無言，羞愧滿面。孟太后氣惱之下，傳旨將張邦昌棍責(zé)斃命，立斃刑下。這旨傳下來，殿前侍衛(wèi)、武士喊一聲：“遵旨?！本蛯埌畈吹沟钋?，舉起了金棍便打，任他如何哀求亦是白費。當(dāng)時武士們將老賊張邦昌活活打死。老太后傳旨，將張邦昌的尸身抬出宮去，不準(zhǔn)掩埋，棄于荒郊野外。于是有人將老賊尸身搭了走，棄于荒郊野外喂狗去嘍，這且不表。

卻說孟太后又傳下旨來，說：“西宮娘娘張漢玉與奸臣狼狽為奸，殘害忠良，理應(yīng)賜死，著即自盡?！边@旨傳下來，那建炎皇帝雖然舍不得西宮張妃，亦不敢護著她。太后懿旨到了西宮，張漢玉自盡而死。這一件事孟太后處置得當(dāng)，大快人心，文武官員無不暢快。

老太后又把岳飛召至殿上，問他為何帶劍入宮，岳飛又把張邦昌引誘入宮的事情回奏一番，并表示自己決然有忠君報國之志，向太后說：“千歲如不相信，我胳膊上有我母親所刺的‘精忠報國’四字，請?zhí)蟛炜?。”孟太后真?zhèn)€不信，叫他脫下衣服來，要與皇上御覽。岳飛遵旨，將衣服脫下來，面向外一跪，請?zhí)笈c建炎皇帝御覽。老太后與皇上一看，岳飛的胳膊上果有刺得了的“精忠報國”四個大字。老太后向皇上說道：“岳飛之母教子有方，刺字報國，真是賢德之母也。”建炎皇帝說：“岳賢士，朕念你能遵你母親之命，有忠君報國之心，雖有帶劍入宮失儀之罪，朕當(dāng)赦你無罪?！痹里w轉(zhuǎn)過身，叩頭謝恩，太后命他將衣服穿好。建炎皇帝向岳飛說：“卿乃大宋的忠臣，有河北三戰(zhàn)三勝之功，雖受奸臣所害，今大冤已了，朕封你為武昌節(jié)度使兼領(lǐng)兵馬副元帥之職?！痹里w叩頭謝恩。孟太后念他是忠臣，與皇帝各賜對聯(lián)一副，準(zhǔn)其制造標(biāo)旗，軍前使用。老太后賜的是“瀝泉槍縱橫天下，紫驊騮踏遍乾坤”，建炎皇帝賜的是“大纛旗心同日月，保國志再整山河”。太師李綱亦贈岳飛一副對聯(lián)，是“滅金邦迎還二圣，扶大宋一統(tǒng)華夷”。岳飛又都叩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