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第三子，曹丕同母弟，封陳王，謚思，世稱“陳思王”。曹植富于才學(xué)，早年深得其父曹操的賞識和寵愛，一度欲立為太子，但后來受到其兄曹丕（魏文帝）和其侄曹叡（魏明帝，曹丕之子）二人的猜忌與壓制，因而經(jīng)常郁悶不已，四十一歲便因病去世了。曹植才思敏捷，“七步成詩”曾傳為佳話。謝靈運曾經(jīng)評價曹植：“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辈苤睬捌诘脑姼柚饕憩F(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fù)，渴望建功立業(yè)，多反映自己積極進取的精神，有些詩歌還反映了戰(zhàn)亂和人民的疾苦；后期由于受到政治的迫害，壯志受挫，因而寫下了許多慷慨不平的詩篇。曹植是建安時期的代表詩人，他的詩歌“骨氣奇高，辭采華茂”（鍾嶸《詩品》），語言精煉，藝術(shù)性很高，對五言詩的發(fā)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其成就在一般作家之上。今傳《曹子建集》，清人丁晏有《曹集詮評》，今通行趙幼文《曹植集校注》。

白馬篇

【解題】 本篇屬樂府《雜曲歌辭·齊瑟行》，用篇首兩字作篇名，題名或作《游俠篇》。本詩是曹植前期詩歌的代表作，也是一首著名的愛國詩篇，歌頌了一位少年英勇善戰(zhàn)、視死如歸的精神。作者實際上是以詩中少年自比，篇中所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正表現(xiàn)了自己的志向。全詩運用了比喻和對偶句式，詞采華麗，有較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

白馬飾金羈^[1]，連翩西北馳^[2]。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3]。少小去鄉(xiāng)邑，揚聲沙漠垂^[4]。宿昔秉良弓^[5]，楛矢何參差^[6]?？叵移谱蟮?sup>[7]，右發(fā)摧月支^[8]。仰手接飛猱^[9]，俯身散馬蹄^[10]。狡捷過猴猿^[11]，勇剽若豹螭^[12]。邊城多警急，虜騎數(shù)遷移^[13]。羽檄從北來^[14]，厲馬登高堤^[15]。長驅(qū)蹈匈奴^[16]，左顧凌鮮卑^[17]。棄身鋒刃端^[18]，性命安可懷^[19]？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20]，不得中顧私^[21]。捐軀赴國難^[22]，視死忽如歸！

趙幼文《曹植集校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

美女篇

【解題】 本篇屬樂府《雜曲歌辭·齊瑟行》，以篇首二字作篇名。本詩寫一個美女因遇不到理想的配偶而盛年不嫁，用以比喻志士有才能，有理想，但未遇明主，才能無法施展?！稑犯娂方忸}曰：“美女者，以唯君子。言君子有美行，愿得明君而事之。若不遇時，雖見征求，終不屈也?！北驹妼γ琅蜗蟮拿鑼?，借鑒了樂府《陌上桑》的手法。清人葉燮推本詩為“漢魏壓卷”之作，并且評論說：“《美女篇》，意致幽眇，含蓄雋永，音節(jié)韻度皆有天然姿態(tài)，層層搖曳而出，使人不可仿佛端倪，固是空千古絕作?！?/p>

美女妖且閑^[23]，采桑歧路間^[24]。柔條紛冉冉^[25]，葉落何翩翩^[26]！攘袖見素手^[27]，皓腕約金環(huán)^[28]。頭上金爵釵^[29]，腰佩翠瑯玕^[30]。明珠交玉體^[31]，珊瑚間木難^[32]。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fēng)還^[33]。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34]。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35]。借問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36]，高門結(jié)重關(guān)^[37]。容華耀朝日^[38]，誰不希令顏^[39]？媒氏何所營^[40]？玉帛不時安^[41]。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42]。眾人徒嗷嗷^[43]，安知彼所觀^[44]？盛年處房室^[45]，中夜起長嘆。

趙幼文《曹植集校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

[1] 羈：馬籠頭。

[2] 連翩：飛跑不停貌。

[3] 幽、并（bīng）：二州名。幽州，在今河北東北部及遼寧西南部一帶。并州，在今山西北部、陜西北部及河套地區(qū)。因幽、并二州外接沙漠地區(qū)，當(dāng)時居住著匈奴、鮮卑等民族，故多出游俠之士。

[4] 垂：同“陲”，邊疆。

[5] 宿昔：非一朝一夕，“向來”的意思。秉：持。

[6] 楛（hù）矢：用楛木莖做的箭。參差：本指不齊，這里形容多。

[7] 控弦：猶言拉弓。的：箭靶的中心?！白蟮摹币饧醋蠓降纳鋼裟繕?biāo)。

[8] 摧：射裂。月支：一種箭靶子，又叫“素支”。

[9] 接：這里指迎射。飛猱（náo）：猿類動物，身體矮小，行動便捷，善于攀緣樹木，輕捷如飛，故稱“飛猱”。

[10] 散：這里是使動用法，使……碎散，射碎。馬蹄：箭靶名。

[11] 狡捷：靈巧敏捷。

[12] 剽（piào）：輕疾。螭（chī）：古代傳說中無角的龍。

[13] 虜騎：指匈奴、鮮卑的騎兵。

[14] 羽檄（xí）：“檄”本指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曉喻或聲討的文書，這里指征兵的文書。遇有緊急的事，就在文書上插上羽毛，故稱“羽檄”。

[15] 厲馬：策馬、催馬。厲，奮起，這里是使動用法。堤：御敵的工事。

[16] 蹈：踐踏。

[17] 凌：凌駕，壓倒。鮮卑：我國古代東北方的一個民族。

[18] 此句意即置身于槍鋒刀刃之前，言游俠兒英勇。

[19] 懷：愛惜。

[20] 籍：名冊。

[21] 中：內(nèi)心。顧：顧惜，眷念。

[22] 捐：棄?！熬柢|”意即獻身。

[23] 妖：艷麗，嫵媚。閑：同“嫻”，嫻靜，文雅。

[24] 歧路：岔路。

[25] 柔條：嫩枝。冉冉：柔弱下垂貌。

[26] 翩翩：飄動貌。

[27] 攘袖：捋起袖子。

[28] 約：纏束。以上二句意謂美女捋起袖子，露出潔白的手臂，手腕上戴著金鐲子。

[29] 爵：通“雀”。金爵釵是一端鑄成雀形的金釵。

[30] 瑯玕（láng gān）：美石。

[31] 交：絡(luò)。

[32] 間：隔。木難：一種產(chǎn)自大秦的寶珠，又寫作“莫難”。以上二句意謂美女身上絡(luò)佩著明珠，其間還點綴著珊瑚和木難。

[33] 裾：襟。還（xuán）：旋轉(zhuǎn)。

[34] 嘯：撮口吹出聲音。古人好長嘯以抒情。以上二句意謂美女顧盼之間仿佛留下了光彩，有時長嘯，吐氣芬芳。

[35] 行徒：路上的行人。用：因而。息駕：停車。以上二句意謂路上的行人因看美女而停車不走，休息的人也因而忘記了吃飯。

[36] 青樓：涂飾青漆的豪華精致的樓房，指顯貴之家。齊、梁以后，青樓偶或形容倡女所居（即妓院），此用法后來逐漸增多。

[37] 重關(guān)：兩道閉門的橫木。高門、重關(guān)，極言門戶之嚴(yán)緊。

[38] 容華：容顏。

[39] 希：仰慕。令：善?！跋Ａ铑仭敝改狡涿烂?。以上二句意謂美女容光煥發(fā)，像早上耀眼的陽光，無人不傾慕其美貌。

[40] 媒氏：媒人。營：營求，謀求。

[41] 玉帛：指珪章和束帛，古時定婚用的聘禮。安：定、定置。以上二句意謂媒人在干什么呢？為什么不及時用玉帛來行聘定婚？

[42] 良：的確，確實，誠然。以上二句意謂美女敬慕品德高尚之士，而要找個賢德的丈夫卻實在很困難。這里比喻志士抱有理想而難以實現(xiàn)。

[43] 徒：只。一本作“何”。嗷嗷：亂叫，七嘴八舌狀。

[44] 觀：一本作“歡”。以上二句意謂一般人對她不理解，只知道在那里亂嚷一陣，哪里知道她看得上的（喜歡的）是怎樣的人。這里比喻一般人不了解志士的理想和抱負(fù)。

[45] 盛年：年輕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