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陸丹心再一次見到馬力的時候，可以說，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

那一天，陸丹心剛和李良分手，是在二月即將結(jié)束的一天黃昏，清溪國家濕地公園里。

那一天，她不知道，遇見馬力，自己就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陸丹心剛剛和前男友李良分手。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出去散心，不料在過河中石凳組成的百步橋時，失神踩滑，一個踉蹌，身體傾斜，向河里倒去。陸丹心下意識地選擇了跳水，因為旁邊是冬日水少的淺灘，她才免了濕成落湯雞的下場，但大腿以下，全部濕透了。

在游人的幫助下，陸丹心從水里爬上來，腿都是顫巍巍的。她離開百步橋，站在岸上，看著流水平靜無波，心有余悸。聯(lián)想到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巨大的悲傷突然洶涌而來，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這一天，是她和男朋友——哦，不，確切講，是和前男朋友早就約好的日子。在過去漫長的寒假里，他們都無比思念對方，至少在陸丹心看來，是這樣的。他們約好，早點回到學(xué)校，早點見到對方。為此，陸丹心大清早就出門，搭了火車，中午一點多才趕到學(xué)校，來不及休息，她心急如焚地給李良打電話，說到了。

李良語氣平淡，說：“要不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們再見面?！边@句話如寒風(fēng)般把陸丹心的熱情澆了下去，她以為李良會跟自己一樣迫不及待，恨不得馬上就見到對方，可當(dāng)她熱情地告知他自己到達的消息后，他竟能如此平淡，像一杯沒有溫度的水。

想是這么想，心里雖然有失落、有難受、有悶氣，但陸丹心還是盡量用溫柔的語氣說：“親愛的，我一點都不累，一想到要見到你了，我就一點都不累了。你知道整個假期我都想你，跟你想見我一樣。每天都會夢見你，夢到你牽著我散步，抱著我睡覺……”

“好了，那就見嘛，你在哪里？我這就去找你?！崩盍即驍嚓懙ば恼f。

陸丹心的心里更難受了。她確信，李良是故意的，她心里想著，見了面一定要和他理論理論。她說：“那你來我宿舍樓下接我。”

李良說：“我過不去，四合院那邊二樓那家茶吧開門的，我們在那里見面吧！”

陸丹心心里的失望和傷痛更深了一層。李良是吃了什么藥呢？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要發(fā)生什么。

李良也沒多話，把電話掛了。陸丹心放下電話，洗臉，簡單地化了妝，出門往他們約好的地方趕去。

李良早到了，沒點東西，背對店門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坐立不安的樣子。

陸丹心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后，從后面捂住他的眼睛，說：“猜猜我是誰呀？”

雖然心里不開心，但是看到李良，她心里的怒氣卻消了一半。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心里告訴自己，一切都不能搞砸。她自己知道，她是愛李良的。

可是李良不耐煩地扭動脖子，很快掙開了，不開心地說：“你有病吧？”

陸丹心強裝的微笑，瞬間凝固在臉上，差點哭出來。李良看她那樣，緩和一下語氣，說：“坐下吧?！?/p>

陸丹心坐下了，又強迫自己微笑起來，說：“親愛的，等了好一會兒了吧？”

李良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說：“快點東西喝吧?！?/p>

陸丹心哪有什么心情喝東西。她心里像打翻了一大瓶醋一樣，酸酸的。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搞不明白放假前對自己百依百順、假期中在短信里和自己親熱無比的男朋友，突然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自己。她以為漫長的寒假之后見面，李良一定會熱烈地擁抱自己，像每一次需要自己的時候那樣，瘋狂地親吻和撫摸自己青春活力的身體?？墒?，李良沒有。這個曾說過愛她的人，曾經(jīng)熱烈如火的男孩，現(xiàn)在正冷冰冰地坐在自己對面，一言不發(fā)，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該來的終究會來。雖然知道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可是她就是不服氣，她想要知道，到底為什么。

陸丹心忍住悲傷，告訴自己不要流淚，她問李良：“李良，你怎么了？為什么這樣冷冰冰地對我？我是你女朋友啊，是深愛你的女朋友啊，是你曾無微不至照顧的女朋友啊，你為什么要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我？請你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親愛的，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我們一起面對，一起解決，好嗎？好不好呀？你倒是說話呀！”

李良把目光從窗外移回來，沒有看陸丹心的眼睛，而是低垂雙目，看著兩人之間的桌面，說：“陸丹心，我想了很久，我們——”

“不要你說，求你不要說出來?！?/p>

陸丹心崩潰了，終究如她所想，發(fā)生了她隱隱約約感覺到的事情。她瘋了似的站起來，隔著一張木桌，想用手去堵住李良的嘴。她情愿李良騙著她，繼續(xù)和她在一起，她不要這個殘忍的結(jié)局。她說：“李良，親愛的，我不要你說出來，告訴我，你什么事都沒有。告訴我你愛我，要和我好好在一起。告訴我，求你告訴我！”

李良偏過頭，也站了起來，躲開了陸丹心伸過去的手，斬釘截鐵地說：“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他終究一點也不保留地，把這個結(jié)局拋給了陸丹心。

那一瞬間，陸丹心的心里，像千萬支箭穿過一樣，疼痛難忍。她呆呆地看著李良，感覺眼前的李良模糊了，看不清了，像不存在一樣。她知道，是眼淚迷蒙了自己的雙眼，可她連伸手擦擦眼淚的心情都沒有了。

“你……你說什么？”明明聽得很清楚，可她還是不愿意相信這種事情會發(fā)生在她和李良身上。

在旁人眼里，他們是多么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一個是旅游管理學(xué)院長相出眾的美女，一個是文學(xué)院全院皆知的才子，自古才子配佳人，不正是這樣嗎？身邊的朋友們總是很羨慕他們，連老師遇到了，都不由得夸贊。實在是太讓人羨慕的情侶，走到哪里都是光芒。可是，現(xiàn)在，這種光芒不再了，只剩下傷痛，只剩下一絲絲的心碎，這讓她如何接受？

李良清了清嗓子，說：“對，我們分手吧，我們分手吧，我們分手吧。”他說得大聲，像要確保陸丹心能夠聽清楚一樣。

陸丹心慢慢地跌坐在茶吧的沙發(fā)上，眼淚早就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上，熱熱的。

李良也坐下來，默默地，不說一句話。

陸丹心記得，李良是善談的。他是文學(xué)院公認的才子，小師妹們嘖嘖稱贊的男神。文章寫得動人，朗誦的時候磁性的嗓音和富于節(jié)奏的演繹會把人聽得入迷；而口才也是好到進入學(xué)校辯論隊，并代表學(xué)校拿過很多獎。就是這么一個優(yōu)秀的人，在此時陸丹心的面前，卻無言了。

茶吧里很安靜。離學(xué)校開學(xué)還有幾天時間，又是冬天，好像他們之間的話，都被凍在了空氣中，毫無聲息。

眼淚干在了臉上，臉一動，就有種輕微的干裂的感覺。陸丹心用手背觸了觸臉頰，問李良：“為什么？”

李良說：“陸丹心，我們在一起一年多了，曾經(jīng)很快樂，但是慢慢地我就感覺到了疲憊。你想想，我們在一起，你每天晚上都要給我打電話，或者要求我給你打電話，可你知道，我很忙，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哪來那么多時間……再者，你說是想我，其實我感覺你就是不放心我，通過電話查崗，每天聊的都是那些重復(fù)的事情，每天都要如此持續(xù)到晚上零點以后，可你不知道，每天早上我都要無比困頓地去上課。我多么想有一天能夠早早地上床睡覺，睡得飽飽的，第二天精神百倍地走進教室……再比如說，你總是莫名其妙地生氣，沒給你打電話，生氣；沒讓你買東西，要生氣；和朋友出去，你要生氣……每一次都是我在哄你，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會累。現(xiàn)在我累了，陸丹心，我謝謝你愛我，可是我真的累了，這樣下去，遲早我們都要分手，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分手……”

在李良說的過程中，陸丹心看李良的眼睛越來越大。她不明白，為什么到頭來都成了自己的錯了，想和男朋友多說話，想時刻和男朋友在一起，想為男朋友買個禮物，甚至發(fā)個小脾氣吸引男朋友的關(guān)心和注意，都錯了。她心里算是明白了，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這樣吧。

可是，她不甘心。從心里說，她是真的愛眼前這個人的，不僅僅是愛他的才華，其他也愛，愛他好的一面，也愛他壞的一面，什么都愛。在此之前，她有過兩個男朋友，甚至把自己的身體給了其中一個，但她都不曾如此地愛他們，不曾在分手的時候如此傷心。李良讓她知道什么才是用心去愛，什么才是破除了好奇和虛榮的愛情。她相信，這就是所謂的真愛，因為她連他的缺點都愛上了。她想要為自己爭取，她說：“李良，可不可以不分手？你知道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愛我。以后我會改的，請你給我時間?！?/p>

李良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說：“對不起，我不會回頭的，你好好的，我走了。”他說走，就真的起身走了。透過窗戶，陸丹心看見他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蕭條的視野里。他竟然頭也未曾回一下。

李良走后，陸丹心呆呆地坐在茶吧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索性懶得管，任由眼淚往下流。茶吧老板是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在收銀臺看了她好久，給她倒了杯熱水過來，輕聲說：“你想哭就哭吧，我給你把簾子拉上?！彪m然簾子把自己和本來就沒人的茶吧大廳隔了起來，但她卻哭不出聲來，倒是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嘩啦啦往下流。

在寢室睡了幾個小時后，陸丹心決定出去走走。天色向晚，她順著山路下了山，進了清溪國家濕地公園，然后很不幸地，掉在了水里。

這一天真夠倒霉的。寵著自己的男朋友離自己而去，就連出來散步，也要掉到河里。想著這些，她的心里更難受了，也不管身邊來來往往的人，蹲在河邊的臺階上放聲大哭起來。路過的人們，都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姑娘，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陸丹心正哭著，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在耳邊問：“你怎么了？”她抬起淚眼，就看見了馬力的臉。那一刻，她的臉通紅，沾滿淚水，頭發(fā)凌亂，極為落魄。

她一眼就認出了馬力，這個男人，在放寒假之前，還幫過她一次。

那時候馬列學(xué)院的考試科目，陸丹心貪玩了些，考得極差，知道自己一定考不過，跑到老師辦公室去求情?？迫卫蠋熇涿鏌o情，把她罵了一遍，說：“再求情也不管用?！边@時候馬力走了進來，對科任老師說：“差不多就算了，我們馬列學(xué)院的課，也沒那么重要，學(xué)生知道錯了，以后好好學(xué)就是?！标懙ば母屑さ乜粗R力，馬力對陸丹心說：“小同學(xué)，以后好好學(xué)，不好好學(xué)，下次可沒人幫你?！?/p>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馬力。

她是旅管學(xué)院的學(xué)生，所以對馬列學(xué)院的情況不了解，回到寢室，和大家談起，才聽說，他是馬列學(xué)院的副院長。室友們都說：“肯定沒問題，一定會過的，副院長都發(fā)話了，那老師肯定不好掛人?！笨墒牵懿恍?，成績出來的時候，陸丹心的分數(shù)還是赤裸裸地停留在六十分線下。雖然最終掛了，但對馬力，她心中是感恩的。畢竟作為副院長，能這樣關(guān)心學(xué)生，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她沒想到再次見到馬力，竟是這樣的落魄姿態(tài)。她窘迫地站起來，說：“馬院長，我——”

馬力適時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要是馬力不出手，陸丹心極有可能再一次掉落水中，因為她蹲了有些時間了，腿已經(jīng)麻木，站起來的時候，腿一麻，身體又向河里傾斜而去。而一旦掉下去，可沒有前一次幸運，因為下面正是深水區(qū)。

“小心點?！瘪R力把陸丹心拉離河邊，說，“你……你……什么丹來著？”

陸丹心擦了擦眼淚，說：“陸丹心?！?/p>

馬力說：“哦，對，陸丹心，你怎么了？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哭？”

陸丹心不可能告訴他自己失戀了，她說：“沒事，我沒事。”

“還沒事呢，眼睛都哭腫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傷心事了？給我說說。”馬力拍拍陸丹心的肩膀，示意她往前走。

陸丹心說：“真的沒事，馬院長，您先走吧?！碑吘故穷I(lǐng)導(dǎo)，走在一起多尷尬啊，又沒什么話題，陸丹心不想和他一起走。

馬力說：“這都天快黑了，你一個女孩子這么走著，也不安全，何況還哭成這樣。作為一名老師，我是不能讓你獨自一人在這里走的，難道你忘了半年前發(fā)生在這一帶的變態(tài)殺人事件了？”

馬力這么一說，陸丹心全身打了個哆嗦。陸丹心記得那一系列讓人毛骨悚然的變態(tài)殺人事件，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在清溪包括濕地公園在內(nèi)的幾個地方，相繼發(fā)生了數(shù)次殺人事件。當(dāng)時警方猜測，兇手可能心理有問題，警方把通報會都開到了陸丹心所在的大學(xué)，通報案件情況后，要求全校師生尤其是女性盡量減少外出，萬不得已外出，必須幾人做伴。那段時間，網(wǎng)上也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警方出動了很多警力，一無所獲，半年過去了，這些事很快就被其他新聞淹沒了。那時候，陸丹心還撒嬌地問李良：“如果我們遇到變態(tài)殺人兇手，怎么辦？”李良當(dāng)時振振有詞，說：“親愛的你放心，我們不會遇到的，就算遇到了，還有我呢，我會保護你的?！毕肫疬@個事情，陸丹心就又想起李良當(dāng)時對自己的好，心里又難受起來。

馬力看陸丹心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說：“陸丹心同學(xué)，趕緊走，和我一起回去吧！”

經(jīng)馬力這么一說，陸丹心哪里還敢一個人回去，聽話地跟著馬力往回走。

濕地公園人漸稀少，剩下稀稀落落的，都是相互勾肩搭背的情侶。陸丹心跟著馬力邊走邊聊，沿著緩緩流淌的清溪河，向?qū)W校的方向走去。馬力那天穿著運動服，臉上有汗，他說是出來跑步，跑完了就順著河邊走走，沒想到會遇到陸丹心。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陸丹心聊著天，像一個老師和一個學(xué)生那樣聊天，也像一個關(guān)心后輩的長者和一個無助的后輩那樣聊天，多半是馬力問，陸丹心答，從家庭，到學(xué)習(xí)。

“那么傷心，要么是家里出事了，要么是感情問題，但我猜是感情問題?！瘪R力邊走邊說。

陸丹心好奇地看著馬力，眼神中有疑惑。

馬力笑笑，說：“離開學(xué)還有幾天，如果是家里出事，你不可能在這里，應(yīng)該還在家里，只能是感情問題。何況你還提前回到學(xué)校。這么冷的天，提前回學(xué)校的，多半是談戀愛的。我沒猜錯吧？”

陸丹心點點頭。

“孩子，感情這種事，向來都是分分合合，看淡點。你現(xiàn)在還年輕，未來還有更好的人等著你，還有更精彩的人生。再說了，即便你們現(xiàn)在不分手，誰能保證一定能夠走到最后？我從你們這個年齡走過來的，現(xiàn)在又做了老師，在高校工作很久了，這種事情看多了。不是我說話絕對，大學(xué)里的愛情，很多都是靠不住的?！?/p>

陸丹心說：“老師說得挺有道理的，我就是一時受不了而已，會很快過去的?！?/p>

“那你怎么濕了褲腿，不會是想不開吧？”

“不是的，是我走路不小心，掉進河里了，加上失戀，一下子覺得難受，就哭了。馬院長，我覺得自己今天好丟臉啊?！?/p>

“那倒也沒有，誰年輕的時候，不為愛情流過眼淚呀！終究，你要學(xué)會面對感情的變故的，慢慢地，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時候，是不值得你難過和流淚的?！?/p>

很快他們就走到學(xué)校山下，在路邊搭了公交車，回到了學(xué)校。下了車，馬力把陸丹心叫住，在旁邊超市買了一包奶糖，遞給陸丹心，說：“同學(xué)，想開點，回去好好睡一覺，很快就沒事了。要相信自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p>

“嗯，謝謝馬院長?！标懙ば狞c點頭。

馬力遞過來一張名片，接著說：“學(xué)校沒什么人，離開學(xué)還有好多天，有什么事，聯(lián)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