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錦囊牽情

據(jù)《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記載，初平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一年，“黑山賊于毒、白繞、眭固等眭，申隨反。十余萬觽略魏郡、東郡王肱不能御，太祖引兵入東郡，擊白繞于濮陽，破之。袁紹因表太祖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边@一年年底，兗州鮑信等暗中使人到東郡迎接曹操，推舉他擔(dān)任兗州牧一職。在去兗州前這一段時間，曹操一直在東郡。而衛(wèi)寧的哥哥衛(wèi)覬，在曹操屬下任屬吏。

漢時的黃河在東郡一帶，與今日黃河河道大致相同，所以，東郡在今濮陽一帶的黃河以南。

天蒙蒙亮，衛(wèi)覬就出了軍帳，看到黃河灘地上，白沙沙一片薄霜便拔劍彎腰，在霜地上寫字，剛剛寫下“黃河”兩個字，背后響起曹操的聲音，讓他寫一個天字。

衛(wèi)覬立即垂劍于腿側(cè)，向曹操行禮請安，遂按曹操指示，認真地在白霜上寫下一個厚重有力含而不露的天字，用的是隸書，一看就是蔡邕書風(fēng)。

曹操問他：“天字何解？”

衛(wèi)覬一愣，心里想，天字還用解嗎？但他深知，曹操從來不說空話，于是想想，說：“大字為太守大人。大人之上，有一橫，為蒼天，可見蒼天在保佑大人成千秋大業(yè)?！?/p>

曹操一笑，拔劍指著天字中間，說這是一個人字，又指著上面一橫，這是一個人，指著下面一橫，這又是一個人，兩個人連在一起，天衣無縫，才能撐起一片天。

衛(wèi)覬恍然大悟地說：“衛(wèi)覬明白了?！彪S后便立即表白，他會永遠跟隨太守，共同撐起一片天。

曹操拍拍衛(wèi)覬的肩膀說，這話他信，他們衛(wèi)家，滿門忠良，為大漢王朝立下汗馬功勞。

就在這時，衛(wèi)寧的軺車到了。在遠遠的岔路口，衛(wèi)寧跳下車，卻不敢過來。衛(wèi)兵向曹操和衛(wèi)覬報告之后，曹操朝衛(wèi)兵說：“蔡中郎之錦囊，如同蔡中郎，快請！”

于是，衛(wèi)兵朝軺車大喊：“請——”

衛(wèi)寧雖然已經(jīng)看見了哥哥，自知哥哥身邊的肯定是曹操，但他不敢冒昧過來，一聽衛(wèi)兵叫，他就跑了過來，撲通往地上一跪，誠懇地報告：“河?xùn)|簿曹從事衛(wèi)寧拜見曹太守?！?/p>

曹操朝衛(wèi)覬一笑，感嘆：“知書識禮，不愧為衛(wèi)家之后，可用?！?/p>

衛(wèi)覬立即過去，扶弟弟起來，讓他快把錦囊呈給曹大人。衛(wèi)寧把錦囊交給曹操后，悄悄對哥哥說了蔡中郎對書法的點評，說他這一路上琢磨，真是字字珠璣。

衛(wèi)覬卻朝弟弟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多言，等曹操看完錦囊后發(fā)話。

漢代的書信和文書在傳遞之前以囊盛裝，在封口處扎繩，以泥團封護，并在泥團上按公私璽印。這樣一來，就可以起到信用標識和保密的作用。這種封緘的泥團，被稱為封泥，蔡邕在《獨斷》中說：“凡章表皆啟封，其言密事得皂囊盛，亦用綠囊?！边@里說的皂囊是黑色的錦囊綠囊是綠色的錦囊，秘密的奏章信函文書等都要放到錦囊內(nèi)密封起來。

曹操接過黑色錦囊，看了看封泥，又對著太陽看了看封泥上的蔡邕私印，一笑：“蔡中郎行事，嚴謹細致，不愧為一代文魁?！闭f著走開幾步，拆開錦囊，拿出信箋，仔細讀了，卻沒有發(fā)話，而是把信箋往衣袖里一揣，心事重重地朝大帳走去。

衛(wèi)寧要跟過去，哥哥攔住了他，告訴他，太守常有經(jīng)天緯地的思考，不要打擾！衛(wèi)寧立即憂心忡忡，擔(dān)心他送的信引起曹公的不快衛(wèi)覬分析說不會，蔡伯是你我的老師，讓你送信，當(dāng)然是大事，而且信得過你才叫你送。既然是大事，太守肯定非常重視，獨自沉思，是必須的。

其實他倆不知道，曹操看了這封信后，眼前不斷浮現(xiàn)他多次去蔡邕家，見到蔡昭姬的情形：孩童時期的昭姬、少年時期的昭姬、少女時期的昭姬，她的字、她的琴……

蔡邕的信，大體意思是說，目前朝廷搖搖欲墜，他被董卓挾持，不能離開，怕連累女兒，便讓女兒遠去陳留老家。兩個女兒已到婚嫁年齡，自己不能操持，董卓打起女兒昭姬的主意，所以昭姬必須立即嫁了，東郡離陳留，比起長安，要近得多，請曹操做主，給女兒尋個好的婆家，越快越好。如果一下子沒有合適人選，可考察一下這個送信的人。二女兒雖然比姐姐小一歲，也可盡快選個好人嫁了。信的最后說孟德識人，所定之后生，必能保吾女康樂一生。蔡邕無能，長揖于長安，三拜以托。

曹操自語道：“余東征西戰(zhàn)，擲光陰于不意之間，而小小昭姬，轉(zhuǎn)眼就到花季。如此才貌雙全之少女，又是蔡伯之后，只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方可為其夫，而縱觀四方，哪有如此才俊？”

信中提到董卓要打昭姬的主意，如果是這樣，那么，這事就是火燒眉毛的事，絕不能再拖！中郎提到送信之人，他可是衛(wèi)覬的弟弟，是河?xùn)|望族，倒是合適！

就在這時，衛(wèi)士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問曹操是不是按時吃午飯。曹操像猛然醒了酒一樣，身子閃了一下，讓衛(wèi)士叫衛(wèi)覬兄弟倆過來說話。

曹操大帳，屬軍機要地，所以衛(wèi)覬沒有讓弟弟一起來，當(dāng)他走進大帳時，曹操已經(jīng)背著手站在麻布地圖面前，做深沉的思考。

衛(wèi)覬站到曹操一邊，也看著地圖，準備在曹操問話時作答。

曹操卻轉(zhuǎn)身走向茶幾：“來，喝杯茶?！?/p>

衛(wèi)覬知道，曹操與他喝茶，必有要事要說，于是迅速坐到曹操對面，欠著身子，注視著曹操。

曹操卻沉吟片刻，問了衛(wèi)寧的情況，這才知道衛(wèi)寧二十四歲，未婚。

曹操奇怪，中原一帶，男子十八歲就結(jié)婚了，為何拖到如今？

衛(wèi)覬只好告訴曹操：“說媒者多，仲道皆不悅，心中守著一個意中人，說出來，太守不要笑話?！?/p>

曹操笑了，感慨亂世之下，還有癡情男兒，便問癡情于誰。

衛(wèi)覬便說了他們冒雪到蔡中郎家求教書法的事，說弟弟聽到昭姬的琴聲，雖未見人，但從此入了迷，非昭姬不娶。

曹操愣了一下，看著大帳一角，突然端起杯子，讓衛(wèi)覬喝茶。衛(wèi)覬小小呷了一口。曹操放下杯子，說起了董卓。董卓挾天子建都長安，就是利用長安天險，南有高大的終南山，北有起伏連綿的九宗山、子午嶺，西有雄偉的昆侖山，東有從晉陜大峽谷南下的黃河，易守難攻，加上他又在渭水北面的郿塢建了一個萬歲塢，存了可供朝廷吃二十年的糧食，他就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于是，硬是讓獻帝封他為太師，甚至將他的子孫都封了侯。曹操不禁搖頭嘆息，一個幾歲娃娃都是侯爺，這朝廷還能長久嗎？

衛(wèi)覬認為，枕戈待旦者，萬難擒獲；安享太平者，必有急變。而且，事實也是如此，多地起兵討董。

曹操看著衛(wèi)覬，想了想，說他言之有理。緩一口氣，又說到蔡中郎與他心心相印，如遇急變，蔡中郎何以脫身。

衛(wèi)覬提議，干脆讓他弟弟仲道再跑一趟，催蔡中郎快快離開董卓。

曹操有意說：“中郎很難脫身，但起碼得讓兩個女兒趕快離開長安。

衛(wèi)覬連忙告訴曹操，衛(wèi)寧操著昭姬的心，知她已經(jīng)于去年冬天回到陳留，現(xiàn)在就在老家居住。

曹操一笑：“亂世之下，還有如仲道之有情人，難得！中午置酒請仲道。”說著便往大帳外走，邊走邊說，他要給蔡中郎寫一封信，說說衛(wèi)寧和昭姬的事，而且說蔡中郎會立即答復(fù)，成與不成，就在這封信了。

衛(wèi)覬立時作揖感謝，并請示是否安排快馬。

曹操轉(zhuǎn)身看著衛(wèi)覬：“如你所說，朝廷隨時會有急變，故不能按常規(guī)，著信鴿來去，三五天即會得知消息?！?/p>

其實，曹操的信鴿哨里，并沒有飛向蔡邕府的信鴿，僅有飛往長安的信鴿。而這是一等機密，除曹操和信鴿哨的幾位軍士，別人一概不知。曹操只是想等待幾日，畢竟此事關(guān)系重大，自己要做萬全考慮。

荀彧看出曹操的心思，建議曹公立即按照蔡公的托付，將昭姬嫁了，這樣好處有三：一、曹軍剛剛消滅了黑山軍，曹公的軍事謀略和政治才能已經(jīng)展露于天下，目前群雄聳立，各自招兵買馬，廣聚賢才，正是曹公樹立自己威望的時候，按蔡公所托，辦了昭姬婚事，會讓曹公的美名天下傳揚，贊曹公重義。二、董卓逆行，引起天下公憤，如反董卓之道而行之，會讓厭煩董卓的各方力量，佩服曹公的膽識。三、蔡公是天下奇才，曹公為蔡公辦事，只會落個愛才的美名、為賢達不遺余力的美名，為曹公打天下奠立聲名基礎(chǔ)。最后總結(jié)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盼曹公珍惜。

曹操點頭說：“君之所言，確實有理?！睕]想到就在這時，信鴿營給他送來急信，信是洛陽軍中密探放信鴿送來的。信很短：卓著人去圉接昭姬。

曹操憤然吼道：“董卓老賊！”立即叫衛(wèi)家兩兄弟帶上兵馬，親自趕赴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