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詩心的追問

浮生 作者:劉汀 著


序 詩心的追問

閻連科

一個小說家把散文寫好也是分內(nèi)的事情。但如劉汀這樣,年齡中還含著青嫩的汁水,卻已經(jīng)把小說寫得果實累累,且散文又寫得如此有枝有干,根深葉茂,呈現(xiàn)出獨有少見的境況,這委實讓人意外。讓人感慨,文壇的交替,終是該來的要來,且那到來的不僅是春秋歲月,更是他們別樣的作品。

是他們的寫作,在更替著作家的少老。

《浮生》,是一本會被萬千書籍密密埋壓的散文,可你一當發(fā)現(xiàn),一當閱讀,它就會從如海的作品中滑舟而出,帆起船行。如果當下的文學寫作,是一片亂砍濫伐而又被新的橫生野長重新覆蓋的林地,那么,劉汀的這本散文,就是挺起在一棵巨大的樹樁上的新生。因為那樹樁的粗大,因為它四處盤結(jié)的根土,這一枝新生,也就可能注定了它的挺拔,注定了迎風照日的猛生躥長,注定了在新生林地中它的高頭大馬。

劉汀在這部作品中間,是那么鮮明地繩擰著一個作家對生活無處不在的疑問。《浮生》,是散文,又不是散文,而是借散文之筆,寫出的一部用詩心對生活不懈的追問。為什么生活是這個樣子?為什么每個人都活成了別人?為什么我只有從別人的生活中才能看見自己?人家的路,為何總是載著我的腳痕?而我要找的我的印跡,又散落到了哪條路上?讀單篇的《別人的生活》《我們選擇的路》,追問就像敲在頭上的錘,讓閱讀者的腦殼和胸膛,都有振動的聲響?!鹅`魂是什么東西》《自由在哪里》,是人為什么要活著,為什么會活著,應該怎樣活著的來自一個人冥思的自問與自答;是一片在世俗的細碎中不肯淪落的靈魂,在人群中跳動的閃躲,它時時會被人群和世俗所吞蝕,而這跳動的疑問,卻又在世俗中透出尖銳有力的呼吸,對抗著吞蝕的可能。整部作品,都被追問提綱和繩牽,甚至讓人懷疑,作家如此對生活不懈的迷困和追問,又如何可以活在這個平庸、現(xiàn)實的人世之間呢?

無論是為文,還是為人,作家的妙巧,也就在了這兒。疑懷世俗,卻又透出對世俗無限的衷愛。病痛、孤獨、鄉(xiāng)愁、自然、田埂,哪怕是作家自己無奈中替老姑父在北京的醫(yī)院高價掛號,而病人千里迢迢到來之后,專家醫(yī)生又無端地休息歇班(《普通人的病與痛》),還是作家在文中寫到故里,站在村頭,對田野、村落、物景、人事的點點滴滴,都有一種濃到化不開的愛,有一顆對庸常生活的感謝心。甚至作家寫到這些細碎的日常,有一種不愿停筆的渴望,仿佛不畫出生活落葉的筋脈,就不足以在一幅油畫中表現(xiàn)林地樹木的繁華和更替。他的敘事,是那樣的從容,筆尖的腳步,從來都不因風雨到來而凌亂,而急迫。而那來自對世俗、庸常、人生、命運、婚姻、情愛等一切一切的追問,都化成一個作家的一顆有著鉆楞的詩心:面向生活的敘事和抒情中的腳音、韻律和節(jié)拍,從而使這部散文,成為一首頌揚和疑問庸常的長詩;或者,是煩惱人生的林地油畫,而疑懷和追問,則是那油畫中凡·高最為刺目的色彩。

讀《浮生》,讓人想到劉亮程的寫作。不一樣之處,是前者把滿含哲學的追問,都置放在蕓蕓人眾的日常和煩惱之間;對敘事的熱愛,如同田野對雨陽的等候;而懷疑成了生活和生活之本身。而后者,則把哲學的眼目,肯定地投放在西部的荒野,而使生活成為孤立的存在,而人也因此在孤立中奇崛。還有天香地艷的李娟的散文,在生活和語言中開出一朵思辨、善美的花來,簡易如我們在戈壁中撿到了一粒石子。這么說,是不是一種散文新寫的時代已經(jīng)到來?無所謂大散文或者小散文,長散文或者短散文,深刻或者淺淡,而作家先天的目光、態(tài)度和天然的敘述,才是新散文呼吸的喉結(jié)?

誰知道呢。

總之,劉汀和他的《浮生》,讓人感到一種散文的別味和新味雨淋樣的到來,使人在閱讀后淋雨而透濕。他的寫作,沒有他們節(jié)制,也沒有他們在文字上那么閃光的鉆影,可那顆對世俗、生活、人生疑懷、追問的作家的詩心,卻更為鮮明地筑砌了生活的嶙壩,使讀者、作家、生活和寫作,都有了藝術(shù)的邊界,讓我們在閱讀中不至于野荒地漫跑,不至于長途跋涉后空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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