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幕后篇
老吳是歪才
許多人都說,老吳是個歪才。
你表說,這話從某種意義上理解,還真有幾分道理。我是半路出家當?shù)挠浾?,又半路出家做了主持人,在兩個不是我專業(yè)的專業(yè)里,我都取得不小成績:起碼,在新聞行當里我十幾年前就取得副高職稱(因為英語的關系,我后來沒繼續(xù)申報正高),在主持人這個行當,現(xiàn)在也擁有不少粉絲了——呵呵,開個玩笑。
玩笑歸玩笑,實話說,這世界歪打常常正著。就比如我這個“歪才”,也不天生就是顆歪瓜裂棗,我也曾想過走正途,比如新聞系畢業(yè)當記者,播音系畢業(yè)做主持人??上r也運也命也,我的命不好,沒有趕上現(xiàn)在的好時光,十年動亂,中學畢業(yè)就下鄉(xiāng),沒下鄉(xiāng)的進工廠,我17歲就當了搬運工,赤個大膊在街頭扛大包,當然不可能這個系啊那個系的深造了。好在命雖不濟,心卻不死,仗著中學時就在《新華日報》上發(fā)表過小說(6000多字的《送草》,后來收在省人民出版社的書里),我堅持業(yè)余時間寫小說。平時上班,就幫師傅們寫寫信,包括訴狀、離婚協(xié)議,當然,也經(jīng)常寫大批判稿。師傅看我筆頭子刷刮,什么狗屁文體都能來幾下,都說小吳有兩把刷子,是個歪才!
十年后,我參加招聘考試當了記者。不會寫新聞,就當小說寫。當然,不是胡編亂造,而是用寫小說的功底,去學習寫新聞。所以很多老同志都說,吳曉平的新聞是個四不像,說它是消息吧,沒有導語;說它是通訊吧,它又有細節(jié)描寫——非驢非馬,但蠻好看的,有點兒像小報告文學。
噯,就靠這點非驢非馬的文章,我年年斬獲新聞獎,市里、省里,乃至國家級的獎狀,我都囊括兜中。南京首次評選十佳記者,我就榜上有名!
正兒八經(jīng)評上“十佳”記者,應該不是歪才了吧?非也,我的非正途出身和喜歡另辟蹊徑的做法,在某些人眼中,還是個歪才。《金陵晚報》創(chuàng)辦之初,我奉命率領新聞二部。嚴格說,新聞一部是要聞部,我們二部應該是社會新聞部,收拾邊邊角角的。要聞部的記者都有口子,牛得很,走哪里都有人接待,時間長了,記者口中直呼市長區(qū)長或局長的名而不呼姓,感覺就是他兄弟一樣。我們部的記者沒口子,成天在外“打野食”,街頭車禍,工廠失火,小姐被老板嫖了沒付嫖資……記者經(jīng)常野狗似的被人攆了滿街跑,回來也是灰溜溜的,提不起精神來。我說你們當記者是干什么吃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記者就靠稿子吃飯。別看要聞部有口子,抱領導大腿,但他們稿子大部分是工作稿、場子稿,不好看,發(fā)不出來。相反,我們晚報需要可讀性強的社會新聞稿,你們在外面吃了苦,但稿子發(fā)得多,錢也多,人還得到鍛煉,得了便宜還賣乖,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事實上,后來我們二部的發(fā)稿量超過一部,且常常占據(jù)頭版,讓要聞部的記者又羨慕,又嫉妒,都說二部的頭兒鬼點子多!現(xiàn)在南京地面上許多家媒體老總都是我們二部的人,我想他們現(xiàn)在也會像我當年說他們一樣,在教訓他們的記者吧!
口子野,寫法也別具一格。我說,我們是晚報,不要管是消息還是通訊,也不要什么導語不導語的,有些稿子,統(tǒng)共百把字,你再主題肩題加副題導語啊什么的,不是疊床架屋、削足適履嗎?作文和打仗一樣,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文無定式,看懂就行,好看就行!
因為是地方晚報,我還抓住地方特色,創(chuàng)了一個“非驢非馬”的版面《南京萬象》,有社會新聞,也有南京掌故,還有老民風民俗在今天的演變。為精讀新聞,此版還推出一塊“每周之最”,將本周最有爭議的新聞人物、新聞事件和最搞笑的社會新聞列出。這個版一出來,一些老同志反響很大,說新聞不像新聞,副刊不像副刊,定位不準,不像話!虧好當時的晚報總編支持我,說只要有新聞含量,只要老百姓愛看,就堅持辦。結果,這版面吸引了大量讀者,現(xiàn)在南京地面上的快報、晨報等都市類報紙,都辦了類似的版面。
《聽我韶韶》也是一個歪打正著的例子。我從小底子沒打好,不會說普通話,一說,連自己都覺得癔怪巴拉的,汗毛立正,細胞跳舞。雖然普通話不會說,但我敢說,什么場合、什么人都沒怵過。前些年電視臺請我做嘉賓,或評委,我說著說著,就被一些電視臺看中了,說我說得好玩,有意思。于是,還有的臺每天定時讓我點評。一來二去的,居然被電視臺請上熒屏,十八頻道方言節(jié)目由我擔綱。才來那會兒,并不覺得有多少壓力,每天15分鐘,海闊天空說一通。你說我是讀報吧,我不是讀報,常常報紙上這樣說,我是那樣說;你說我是新聞評論吧,我又不是評論,我常常一字不評,說故事,講哲理,整個兒像散文。就是我這種別具一格的風格,迅速走紅,收視率持續(xù)飆升。
為不影響工作,前年我正式辦了內退手續(xù),加盟電視臺,節(jié)目拉長到一個多小時。節(jié)目長了,就有點兒捉襟見肘,玩不轉了,怎么辦?我把節(jié)目切成六刀(為了好放廣告),第一刀是“走馬觀花”,將今天最重要(或可讀)的新聞,羅列出七八條,保證一個量;第二刀是“掛個耳朵”,即南京話“掛個問號”的意思,重點評論新聞;第三刀是“借題發(fā)揮”,或新聞,或故事,或歷史掌故,保證南京特色;第四刀是“老吳出擊”,就是解決一些老百姓投訴的實際問題;第五刀是“你發(fā)我韶”,就是和網(wǎng)上互動,解讀網(wǎng)上一些帖子,議論時政,考據(jù)掌故,回憶身世,包括投訴……五花八門,我是有求必應,你發(fā)我就韶;第六刀是抽獎猜題,集中在方言風俗上。所以有人研究完我的節(jié)目后,得出這么一個結論:《聽我韶韶》的前半截有點兒像孟非讀報,卻又并非全是讀報;后半截類似東升工作室,卻又完全不像工作室。
傳統(tǒng)媒體人,視網(wǎng)絡為洪水猛獸,以為上面盡是造謠生事、荒誕不經(jīng)的東西,我卻認為,虛擬世界既是真實世界人所為,自然還有真實的東西。在人手不夠的情況下,我主動利用網(wǎng)絡,擴大了我的視野,加強了與觀眾的溝通,使節(jié)目變得生機勃勃。如今,我的這個做法,已經(jīng)被許多新聞同行吸收,比如本頻道的《民意直通車》,還有牛氣的《直播南京》和《南京零距離》,都有了與網(wǎng)上互動的欄目。有的同事說,老吳你真是個歪才,搞報紙搞出一個非驢非馬的《南京萬象》,搞電視搞出一個非孟非非東升的《聽我韶韶》——你是走到哪里哪里亮,到哪里都能搞出新花樣!
雖然此言頗有馬屁之嫌,但我聽了還是蠻受用的——歪打是方法,是途徑;正著才是目標,是結果——如果從這個角度說我是歪才,我覺得這就說明我成功了!
不好相處(自畫像一)
陳一多在博客里跟帖說:“博客看了一段時間,吳老師不算很好相處的人啊。性如烈火,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對別人真誠,同樣也要求別人對自己真誠。問題在于現(xiàn)在真誠的人少,做真誠的人也難,所以總是和大環(huán)境有點格格不入。另外,是非分明,不過又少了點必要的包容性,比較自我中心。”
陳一多是我的同事,電視臺的新同事。電視臺同事我有許多不認識,至今在一個辦公室里上班的,我還有許多名字叫不上來。記得陳一多上次跟帖,點名叫我向某某同事要龜食,我才意識到陳一多用的是真名。起初我以為是一個女同事,還主動去謝謝人家。和那女同胞七搭八搭,最后發(fā)現(xiàn)驢唇不對馬嘴,這才發(fā)現(xiàn)謝錯了。那女同事漲紅了臉,說吳老師你認錯人了吧?我不叫陳一多耶。陳一多是他,喏,就是他!
一個胖胖的大小伙子,有些靦腆。
初次見面就有些尷尬。
更尷尬的是,同事兩年多了,得出一個“不好相處”的印象,老吳做人也叫失敗。
回想自己這一生,無論在工廠,還是在報社,自認群眾關系還可以,不難相處呀。尤其是在報社當領導時,好歹也分管二三十號人,男男女女都有,學歷從??频酱T士,性格五花八門,我都能團結得很好?!督鹆晖韴蟆返睦峡傂衩翊髸险f,把人交給吳曉平,別的我不敢說,團結不鬧矛盾,我對他是最放心;《南京日報》報業(yè)集團老總田濤也不止一次批評過我:“慈不掌兵,慈不掌兵,你吳曉平始終不肯得罪部下,老和稀泥,為部下說情,這是你不能進步的最大原因!”
我常和部下說,弟兄們在一起干活是緣分,多報恩,少記仇。有的年輕人,招聘時托多少人打聽到我的住所,送禮的,塞紅包的,我是堅決不要。我說,假如你條件不合格,我收了你的禮,你又進不來,豈不記恨我一輩子?假如你合格了,我們以后是同事了,我收過你的禮,見面豈不尷尬?有的記者不了解我性格,在我手下干活時,逢年過節(jié)喜歡給我拜年送禮,我也是堅決推辭。我說你們要真支持我的話,在你們崗位上好好干活,我年終分配就能多得獎金;誠心要送我好處的話,不如帶我多趕兩個場子,吃公家的,省得你破費!
我從來不給同事拜年(當然更不給領導拜年了,短信也不發(fā)),尤其不敢?guī)畠旱饺思壹胰グ菽?,怕人家給小孩塞紅包。年輕人進報社后,一個個結婚了,都要請我去。去多了,我也不耐煩,就宣布:以后你們小男小女結婚,請不要喊我。因為我以后也不可能再婚了,送你們的紅包收不回來,不劃算!
很多朋友批評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曉得禮尚往來。而我覺得,人活在世上,最好是率性而為,只要自己舒服,又不害人就行。就比如說吃飯吧,熟悉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最怕吃飯——最怕應酬性質的吃飯。上了桌先要等人,等啊等,等得饑火大熾也不敢動筷,非要等什么狗屁要人到場才能開席。開席也不能好好吃,韶啊韶,韶得天花亂墜再勸酒,勸得翻了臉兒再說事……常常一桌飯吃完了,回憶起來竟不曉得吃了些什么!
你說這種飯有什么吃頭?還不如回家下碗面條,喝碗稀飯暢快!
所以我不喜歡吃應酬飯,更不喜歡吃應酬飯中最差的婚宴了。
前年我到了電視臺,原來以為我已經(jīng)退休,再不需要顧及這些人情往來了,每天做完節(jié)目就走,索性連我不該認識的人,也不打招呼了。沒想到,電視臺年輕人多,結婚的,生小孩的,經(jīng)常喜糖喜蛋的,相互送個不歇。按照道理講,我也應該隨個份子,做做人情的,但我覺得那比較俗,且煩,所以總是請制片幫我打個招呼,就不去應酬了。去年有個小年輕結婚請我沒參加,上周又有個記者把請?zhí)晃沂稚?,我還是沒去——或許,這就是陳一多覺得我與大環(huán)境格格不入、不大好處的地方?
假如是因此,那還敬請原諒了——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演戲,讓一個即將退出歷史舞臺的老頭兒,隨心所欲地快活幾天是幾天吧!
只禮心佛(自畫像二)
我不信佛,但我有許多信佛的好朋友。毗盧寺的方丈多年前在一次聚會上就對我說,滿桌人看過去,就你一個人有慧根。我怕他忽悠我,本身頭發(fā)就不多,再削發(fā)為僧,肉都吃不著了,不劃算,忙合十說,大和尚,我是無神論者,不信佛。方丈笑瞇瞇地說,我并沒叫你信佛,我只是說你有慧根——阿彌陀佛!
相書說,今年屬羊的人,命犯太歲。我不信命,但我今年跑醫(yī)院的次數(shù)著實多了一些。先是父親開刀,接著是荒子割癌,還有妻子治病……一撥撥的,看著一個個掛瓶子、捂肚子、哀號呻吟的人,絡繹不絕地從面前走過,好心情也弄得一團糟!更煩惱的是求人。醫(yī)院我本不熟,因為節(jié)目的關系,和他們小有交道。更因為現(xiàn)在出了名,這些平時求不到的醫(yī)生還都給我面子。于是,我就一次次地厚著臉皮求人:求主任親自主刀,求管床醫(yī)生不要亂開藥,求護士長多多照顧。我像個磕頭蟲,團團作揖,欠下許多人情。
我對妻說,以后你別給我做濫好人,再做下去他們病好了,我得病了。有空,我們也去拜拜佛,沖沖晦氣!
妻連聲諾諾,說再也不攬事了??梢晦D眼,事又找來了——那天一下班,我就發(fā)現(xiàn)她神色有點異樣,欲言又止的樣兒。我很警惕,每回她對我特別和藹、特別體貼的時候,就有麻煩上身。所以我裝作沒看見,也不理她。晚飯桌上,她憋了又憋,終于在散步的時候,說出來了:你啊曉得啊,大紅前天也學你,去照了個腸鏡耶!
喲,她好好做那個東西作甚?我說,我做沒得事,她做準有事!
哎呀呀,你嘴真毒耶!妻還在炫我,說,她一查就是腸癌!
我嚇了一跳,不敢作聲。
大紅是我和妻的同事,當年一道進的廠,和妻是好朋友。她小我們一歲,后來也和我們一樣,同事之間戀愛,和我的一個“朋友”結婚了(這個朋友,就是我在《決不寬恕》里寫到的那個朋友)。大紅家境不好,家里開茶爐子,從小就給人擔水、做事??赡軓男】喑远嗔说木壒剩?0多年前,就得了癌病,胃被切除了五分之四。這以后,化療、開刀,再化療……她先后開過四次刀,身上割了不少器官,硬是靠她頑強的毅力,與病魔斗爭,居然活了20多年。如今,她兒子也撫養(yǎng)成人了,眼看就要娶媳婦了,她居然又查出腸癌!
你怎么不說話?妻問。
說什么?我抬起頭說,我曉得你想叫我做什么——還是請鄭主任開刀對不對?
哎呀,你真是料事如神耶!真的,不是我炫你,這次算我求你了,與其燒香拜佛,不如多做好事。求你再幫回忙,大紅太可憐了!
妻顛三倒四地說著,我不知該說什么好……
大紅的確可憐。更可憐是她那還沒成家的兒子。我們那個城南小廠,20多年前就相當于倒閉了,只留了幾臺機子給私人承包,工人全部回家,他們夫妻倆等于下崗了。丈夫找不到工作,妻子一場場生病,家境潦倒,偏偏小孩十分爭氣,讀小學便是乒乓高手,還在省里獲過獎。雖然補丁衣服補丁褲子,但成績十分優(yōu)秀,小升初進了重點中學,后又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南大,前年畢業(yè)分在南京一家待遇很好的企業(yè)。有了錢,立即貸款買了套新房,讓父母搬進去,說這房子你們住,貸款我來還。每天中午,從家里帶飯去單位吃。單位每月的伙食補貼,他一分錢舍不得花,全部交給媽媽,還說,媽媽,我們這飯卡可以在超市買米買油,你拿去買吧。我每天從家里帶剩飯就可以了!
家貧出孝子??!我嘆口氣,說,就沖她家這個懂事的兒子,我也應該幫幫她!
我就曉得你一定會幫這個忙的。妻喜笑顏開地說,你要曉得,開刀找個人有多難,花錢都找不著耶,你是救人一命,勝造個什么的?。?/p>
不要韶了,我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就算我禮拜一次心佛吧——帶上錢,去看大紅!
隨遇而安(自畫像三)
我不是個太難講話的人,少年的苦難和青年時期的磨折,讓我養(yǎng)成了隨遇而安的性格。
讀小學時,母親的一個耳光徹底粉碎了我童年的夢幻,讓我過早領略了世態(tài)的炎涼。這以后,我學會把尊嚴夾在褲襠,讓仇恨躲在笑臉后面磨礪心靈。上中學的第一天,一個成分好的同學叉開雙腿,騎在門頭上,叫嚷著,黑七類從我褲襠里拱過去!我當時血沖腦門,但想想我的書桌,我的前途,都在他的腿下,我平靜下來,擠出謙卑的笑容,從容拱了過去。學校挖防空洞,我鉆進冰冷的秦淮河,摸出一塊塊城磚,搬到學校,掌心磨破了,手背砸腫了,我也不敢請假,權當小時候和哥哥他們一起練啞鈴、做俯臥撐了。進了城南小廠,做搬運工,有一次隨車去常州押貨,大概路上沒服侍好司機,他故意中午時間提貨,還急著要走。中午人家廠里休息,沒搬運工上貨,我就餓著肚子一人扛,三噸多塑料,6000多斤死尸一樣的一筒筒塑料卷兒,就從我一人肩頭扛上車。吃飽了回來的司機嚇得張大嘴,下巴頜都快掉下來。還有一次去青海出差,兩天兩夜,擠在悶罐一樣的車廂里,人站都站不住,行李架上都爬滿了人。天黑了,累極了,我在座椅下鋪上報紙,一頭鉆進去,在令人窒息的煙味和腳臭里,我放平了身子,想象著大西北的異域風光,默誦著“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酣然入睡……
生理上能屈能伸,隨遇而安,心理上反而愈壓愈強,寧折不彎!有時候,為一點點小委屈,一點點小不公平,只要我有能力反抗,我都會作匹夫一怒。還是在城南小廠的時候,二輕局知道我文章好,特地把我借調到供銷經(jīng)理部。那年頭,許多大集體的工人,就是通過借調來到機關,最后成為公務員的。這可是一個人人都羨慕的機會,是許多有門路的干部子女開后門都攀不上的階梯,可我并不稀罕。首先,在工廠我憑體力和技術吃飯,沒人小看我,而在機關,人人都對你呼來喝去:小吳,給我倒杯茶!小吳,去把地掃一掃!我好生悶氣。其次,是待遇的不公,干活比人多,好處沒你份。經(jīng)理部經(jīng)常有些緊俏物資,比如那個年頭難買的酒啊,煙啊,按人頭分,沒你的份??粗心信畾g歡喜喜從你面前過,你會自覺矮三分。有一次,好像也是夏天吧,拖來一車西瓜,領導喊我們年輕人卸車。我渾身大汗,把一車瓜卸了,分了,末末了,又是沒我的份。站在那里,我有些尷尬,一個年紀大一點兒的同事,好心地將她手上跌破的一只瓜遞給我說,小吳,拿去嘗嘗——
我一轉身,瓜落在地上,紅紅的瓜瓤像鮮血灑了一地——我走了,回我的小廠!
我不喜寄人籬下,更不會吃嗟來之食。
滑稽的是,如今老都老了,又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前年在朋友的一再邀請下,我狠狠心,放棄了別人眼中十分優(yōu)越的位子,內退來到電視臺,只想人生最后一站,混幾年回家。許多老同事來看我,一看我這么個工作環(huán)境,說,哎呀呀,你在報社當老總,好歹有個獨立辦公室,現(xiàn)在怎么就窩在這么亂的一個大環(huán)境里工作呀?當他們聽說我早晨六點多就上班,中午常常吃不上飯的時候,更覺得我人生最后一次抉擇是個失誤。
我并不這么想。一來我在報社這許多年,雖然是個領導,卻在官場傾軋中被擠來擠去,并不快活;二來我嘗到電視的甜頭,多少還有個說話的平臺,說一些我過去想說而沒地方說的話。有這兩條,我就很滿足了。何況電視臺的領導,非常善解人意,比如發(fā)福利、報銷交通費,都與正式編制一視同仁,甚至還安排我每年出國一趟。這些合同上都沒有的細節(jié),他全部安排得妥妥帖帖,不讓我有在他人屋檐下的感覺。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心理上的外來感,還是無法排遣。就以我的工作量來說,恐怕南京臺的任何一個主持人,都沒有我的工作量大。每天一個小時的節(jié)目,自編自導,甚至連頂替都沒有,就這么老牛破車地向前拖著。有一次我和領導開玩笑說,你就沒考慮我哪天會感冒咳嗽???
他手一攤,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色。
當然,他大會小會的,經(jīng)常會表揚我,說我們電視臺,每天哪個有吳老師來得早?哪個有他那樣敬業(yè)?
他好像摸準了我文人的虛榮心,這么一說一捧,我就不好意思再叫苦了。潛意識里,覺得自己確實是這么回事了——想想十八頻道爆漲的收視率,難道沒有我的貢獻?在辦公室里呆頭鵝似的瀟灑地走來走去,一副有功之臣的樣兒。直到有一天,一個跟我關系較近的記者悄悄對我說,吳老師,你以為記者背后都在夸你啊,未必!領導拿你說事,在罵記者的時候,記者們背后都這樣議論你——老吳來得早,可他只要做完節(jié)目,經(jīng)常下午不來啊。要我也能這樣自由上班,我也可以起早!還有,他夸你敬業(yè)時,有的記者就酸溜溜地議論說,老吳當然敬業(yè)啰,假如我要有他那么高的薪水,我比他還敬業(yè)哩!
呵呵,作客三年狗都嫌——我唯有苦笑。
因為我在節(jié)目里批評時政,經(jīng)常檢查,還會扣獎金,分管領導不愿做冤大頭,開始刪我稿子,越刪越多,越刪越慘不忍睹了。我理解他們的苦衷,所以從去年起,已經(jīng)不看自己的節(jié)目了——不敢看,看了會生氣。但這很不合我性格。過去我無論給哪家投稿,我最恨人家不尊重我,隨便刪我稿件,甚至自作主張,將我的意思改變。
前天早晨,趁一個辦公室無人的機會,我將我的苦惱向我的朋友、電視臺的一把手說出來了。我并不渴望什么奇跡發(fā)生,也不希望他改變什么,我只是心里憋得難受,向朋友訴說訴說。
他再一次與我講,節(jié)目應該怎么說,怎么說。類似的觀點,我已聽他說過多少回,觀點無疑都是正確的,可是我說,山難改,性難移,我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慣我的思維方式了。
那你要改啊,吳老師!他語重心長地說。
我嘆口氣,說,就是改,也應該把節(jié)目改短一點,像《孟非讀報》那樣,每天精讀一段,我想我不會比他差。假如每天再這樣一個小時,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選題好,也真的不想再說下去了。
一把手冷冷地斜我一眼說,真不想干,也要等到年底再說吧!
那一眼,寒颼颼的——我打了個寒噤,覺得有些滑稽。我原來以為他會安慰我?guī)拙?,或者找出一個減輕我壓力的方法,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就像一個正在撒嬌的孩子,沒盼來母親的呵護,卻挨了心緒不好的母親一個巴掌,確實有些滑稽。
記不清哪位戲劇大師說過,滑稽比悲劇更殘酷!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縮縮肩,走了。
走到門外,我才緩過神來。望著空蕩蕩、亂糟糟的大辦公室,我想,或許我真的該走了……
綁架一生(自畫像四)
版上有好幾篇投訴,都是控訴萬惡的醫(yī)院的。有六個月寶寶被不負責任地診斷流產(chǎn)的;有花甲老人治療關節(jié)炎慘遭忽悠的……按我過去的脾氣,自然是拍案而起,拔刀相助??上胍幌虢衲晡覕?shù)次麻煩人家醫(yī)院,為父親,為妻子,為朋友,為同事……為了這些推脫不掉的親朋,數(shù)次厚著臉皮麻煩人家,此刻怎能過河拆橋,說翻臉就翻臉呢?
我實在說不出口,盡管這其中許多被投訴的醫(yī)院,我并沒有麻煩過他們。但一想到批判醫(yī)療的立場,不該因人而異,厚此薄彼,我也只好緘口不言了。
無形中,有一種被綁架了的感覺。
人無完人。有時我甚至悲哀地想,我不僅不算完人,甚至不是個好人,盡管我這一輩子努力想做個好人。
回想一生,我做過許多好事,也從未違背良心干過一件缺德的壞事,但我在名利的束縛下干過許多自己不愿干的俗事。至今還在某種無法解釋的“綁架”下工作著,不也叫頗含滑稽嗎?
滑稽比悲劇更殘酷。
本來就不甚幸福的童年,在十年動亂中戛然而止后,我仿佛一下跌入萬丈深淵。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一個根本不該來到世上的人。無論我怎樣努力學習,無論我如何聽話做個乖孩子,我都是一個先天不足的“另類”,唯一能解脫的,就是死。真的,假如死比活著更輕松的話,連孩子也會作出簡單抉擇。只不過生死關頭,我舍不得父母,他們含辛茹苦養(yǎng)活我一場,我還一點沒有報答他們,就這樣走了,我會覺得對他們不起。所以,我是被父母綁架著,勉強完成學業(yè),走進工廠,開始漫長的人生之路。那時我總想,等父母走了,我沒有牽掛了,赤條條想到哪兒就去哪兒,地獄和天堂沒什么區(qū)別,只要不痛苦地活在世上就行。
熬啊熬,熬畢業(yè)了,熬工作了,熬成家了,熬得母親去世了,應該沒有束縛了吧?痛不欲生的關口,還是死不得——想想無辜的妻子,怎能承擔如此悲痛?想想女兒,還沒成人,怎能將她孤零零留在荊棘叢生的險惡世界,沒有父親遮風避雨?于是,我又被女兒綁架著,繼續(xù)在人生的道路上掙扎……
想想我這一生,束手束腳,委委屈屈,被綁架得太多太多。比如我從小的理想,就是當個作家,一個像曹雪芹那樣自由宣泄心靈、揭示人類不朽的真正作家??墒俏宜啄钪兀筒蛔〖拍?,甚至還想通過碼字苦錢,所以我至今還在作家門檻外面徘徊。不是沒有機會,是我性格使然。比如我在中學時就在報紙上發(fā)表小說,還被收到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書里去。但我畢業(yè)后,分在小廠當工人,一邊和師兄弟比技術,爭工資,一邊又擠出業(yè)余時間,點燈熬夜寫作。雖然寫得很苦很苦,比如三九嚴寒寫得手上生了凍瘡,三伏天睡在澡盆里寫得關節(jié)生疼。終因時間瑣碎,寫作無成。我曾經(jīng)發(fā)狠:哪一天我身陷囹圄,鐵鏈拴著,說不定反而能靜下心來寫成大部頭皇皇巨著!
沒有時間只是客觀原因。瞻前顧后,患得患失,才是我始終難成大器的主觀因素。我一生中,有過許多機會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但都因為我的怯懦和猶豫,一次次擦肩而過。中學畢業(yè)時,我們本屆畢業(yè)生應該去農(nóng)村插隊的。江寧縣文化館聽說我中學就發(fā)表過作品,人還沒下鄉(xiāng),就把我的名單搶到他們單位。后來因為我的哥哥姐姐插隊,我成了“留城人員”,秦淮區(qū)文化館聞訊也邀請我加盟。曾經(jīng)做過我老師的朱平館長,三顧茅廬,邀我工作,甚至還請一個副市長出面,去我們廠里談判。可惜我們那個大集體小廠,廟雖不大,和尚卻大有來頭,是一個老干部,級別很高,只因進城后的“男女作風問題”,一降再降,在我們小廠的廠長位子上屈就。老干部官位不大,脾氣卻不小,哪個來都不買賬,還說,肉爛了也要爛在鍋里,就是不肯放人。市領導幾次暗示我,離開小廠,先在社會上無業(yè)過渡一下,再找機會調到文化機關。但我思來想去,還是舍不得14元月薪的工作,那畢竟是我們家唯一的一個留城工作的機會,哪怕搬運工,好歹也是個“工”啊。這以后,職稱問題、學歷問題、正處級別……這一個個世俗的臺階,像一條條繩索,牢牢捆住我的手腳,讓我失去許多機會;現(xiàn)實的物質待遇,更是引誘我一步步走向陷阱,離兒時的夢想越來越遠。我很佩服我的友人,比如我在博客里曾經(jīng)提到過的周榮耀,放棄了企業(yè)家豐厚的賺錢行當不干,舍棄了城里舒適的環(huán)境不住,到鄉(xiāng)間租一所小草屋,青燈殘月,碼字累年,終于成就一部大書。我也佩服我的同學王明皓,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和我一道進的文講所,為人低調木訥,作品也不驚人,應該是我們那群當中極平凡的一個。數(shù)千同學中,后來有的成了記者,也有的當了官,只有極少數(shù)留在文聯(lián)作行政工作,更多當年的文學青年,后來的職業(yè)似乎都與作家無關。只有這家伙,埋頭苦寫,大陸不發(fā)表,拿到臺灣去發(fā);純文學不承認,就寫俗文學,甚至電影劇本,張藝謀和鞏俐幾次秘密登門求稿。終于在前些年,他靠自身的作品,成為省專業(yè)作家,給政府養(yǎng)起來了。對他的際遇,我是既羨慕,又嫉妒,可當我捧著他一本本厚書瀏覽的時候,當我在后記里看到他為寫書,幾次大病,幾乎垮掉的時候,我才深深折服——有舍才有得。功夫不負有心人。
這些世間極淺顯的道理,真正做起來,需有大智慧,大毅力!
其實,除了主客觀因素外,我覺得我長期被扭曲了的人格,也有問題。比如我寫過五本書,除了三本是我自己想寫的外,還有兩本我一直羞于向朋友展示。一本是《馬祥興傳奇》,是應朋友之約,短期突擊而成,嚴格講,是一本帶有廣告性質的粗疏文字。還有一本《南京好人》,看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性質的書了。那是應市委宣傳部之命,特地為宣傳南京寫的一本。內容左審右審,書名也是幾個大學教授共同商定的。呵呵,所以這兩本書,盡管裝幀精美,稿酬也不低,一般我卻羞于向人介紹。有的文友背后臭我,說我不是文人,有點像商人。此語盡管刻薄,仔細想想,倒也恰如其分。坦白地說,在社會上廝混這么多年,我不僅沾染了濃重的商人習氣,有時甚至犧牲做人原則。記得在報社的時候,有一次一個讀者向我投訴,她的女兒聽信廣告宣傳,吃出一身病。她聲淚俱下的控訴,聽得我熱血賁張,說一定要為她討個說法。然后是調查,取證……經(jīng)過一番艱苦的采訪后,一篇動情且深刻的稿子寫好了??墒牵I導來打招呼,說不要發(fā)了。我抗爭,我怒吼,但當領導再一次語重心長地說,想想報社的沉重經(jīng)濟負擔吧,想想你一個人的力量,又能解決多少社會問題?我猶豫了,我屈服了……一周后,當領導表揚我為報社的廣告做出貢獻時,我頭腦里首先浮出的是一張淚水漣漣的臉。
想想這一生,我們幾乎是在綁架中走過:兒時純潔的理想被瑣碎的柴米油鹽綁架,漫溢的感情被僵死的婚姻綁架,原則和道德被人情和交易綁架,犀利的批評報道被銅臭熏天的廣告綁架——人的一生,何曾有過一天不被綁架的舒心日子?人的一生,哪天不是在道德良心的底線和世俗利益的掙扎中度過?
呵,一生綁架,綁架一生,恐怕只有了結一生的時候,才能徹底擺脫綁架——這是一個多么可悲的結局,一張多么可怕的圖畫!
而我,竟是那張圖畫中的丑角……
化妝
幾年前剛上電視時,初次經(jīng)歷化妝,柔荑玉手在臉上揉啊摸的,似乎很神秘。幾次摸下來,新鮮感就淡了,感覺這化妝其實就和農(nóng)民工搞裝潢一樣,沒什么稀奇的,無非就是先打粉底,然后著色,最后撲粉……和裝潢的批膩子、找平,然后一交一交刮老粉程序差不多。后來我把我的感受寫成散文發(fā)表在報紙上,很是得罪了一幫自稱大師級的美容美發(fā)界朋友,包括電視臺的專職化妝師。她們再在我臉上搗鼓的時候,都會恨恨地一邊往我臉上使勁按,一邊居高臨下地拷問我,這是打膩子么?這是裝潢么?你不懂就不要裝懂,不要糟蹋我們這門美的藝術好不好?
我深悔我的饒舌得罪了為我服務的大師們,同時我也覺得我這張老臉,化不化妝都屬于麻袋上繡花——底子太差那一類,所以我后來正式走上熒屏后,電視臺特地為我找了個化妝師,我干脆回絕了。我說我這張臉別說化妝了,就是整容恐怕也整不出一朵花來,還不如讓它天然去雕飾,就這么崢嶸可怖地殺上屏幕去,也是一特色——你沒看時下丑男當?shù)?,怪女滿臺么?
于是,我就這樣馬馬虎虎登上主持人的舞臺了。只是出于攝像的要求,說我腦門鼻尖反光,我才每次上鏡前,自己用粉遮蓋一下。同事們都羨慕我,說老吳化妝奇了,只要一分鐘就搞定!
就這一分鐘的小粉,也惹了不少麻煩。一個多小時節(jié)目下來,臉上又是油,又是汗,在自來水下面摞一把,根本洗不下來。化妝間門背后掛著一排毛巾,四五條的樣兒,大約是美女李鈺、高穎、錢嘉雯她們的,說不定張彤、韓佚那兩個臉蛋并不白但使勁搽粉搽白的小白臉的毛巾也在其中。我是煩不了,抓過來就用,結果沒洗干凈的粉和油全擦在了人家毛巾上,黃一塊,白一塊的。心下隱隱有些歉意,應該跟毛巾主人打個招呼的,可惜每次“作案”時,都沒有人,也不曉得揩了哪個的油,準確地說,是不曉得我的油揩到哪個的毛巾上了,想打招呼也不能找不到墳塋堆兒亂磕頭呀,便隨他去了!
不久便發(fā)現(xiàn),門后掛著的毛巾,越來越少了。四條,三條,兩條……終于有一天,我洗得濕漉漉的臉,眼睛都睜不開,伸手去門后扯毛巾。一扯扯個空,再扯還是空,虛著眼睛掀開門后一看,哇,一條毛巾都不見了,只剩一排彎曲的空鉤,像高挑的眉頭在嘲笑我!
回家向老婆一匯報,也挨老婆一頓罵,她說你這個人素質怎么這么差?拿著人家毛巾亂往臉上擦——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小氣,連毛巾都舍不得買哩!
我說不會吧,我就這邋遢脾氣,在家洗澡不也這樣么,不管是藥皂、洗衣皂,逮到什么洗什么,頭發(fā)都洗掉了我也不在乎,還會舍不得毛巾那幾個小錢?
你那德性我了解,別人怎么想你知道?再說家里也不是沒有毛巾,你這樣不是討人笑么!
妻嘮嘮叨叨半天,我煩了,想出一句話嗆她:穿衣服看袖子,娶老婆看舅子——我在外面邋里邋遢,說明家里老婆不會打理我,說到底還是你的錯!
妻已習慣我的強詞奪理,不再辯駁,只是嘆口氣……第二天,我上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在我包里塞了三條毛巾!
我在門后掛上自己的毛巾。于是,空鉤上的毛巾漸漸又回來了,兩條,三條,四條……
沒事的時候,我把我的發(fā)現(xiàn)說與老婆聽。看她沒心搭肚的,愛理不理,我特意討好她說,你看,現(xiàn)在我不但上班有了變化,回家也有了改進哩——自從我上次抱怨肥皂洗頭掉頭發(fā)后,我看你在洗澡間特地買了瓶洗頭水給我,還是進口的,全是洋碼子。我現(xiàn)在洗頭就不用肥皂了,用你的洗頭液,天天洗著舒服哩,就是感覺泡沫少點兒,洗完了還油膩膩的,不容易干!
?。克篌@失色,說,洗澡間那瓶女兒從國外帶來的護發(fā)素是你糟蹋的?我還怪保姆私下偷著用,正準備收起來呢!
我還沒聽明白,不服氣地說,怎么你用就是護發(fā),我用就是糟蹋?
她哈哈大笑,說,你看看清楚再往頭上抹噻,那是護發(fā)素,不是洗頭液,不能當肥皂用的,你怎么這么土呢?
……哦,我又出洋相了,怪道頭發(fā)掉得更厲害了哩,敢情是上了洋鬼子當了。
貼近明星
我這人向來不喜歡明星,偏偏我走上新聞單位的“處女”采訪,全是與明星打交道。
那時我分在《周末》,是一張娛樂類的周報,自然要圍著明星轉。那天,剛剛紅起來的C某來南京賣唱,我們去采訪。上午去時,她就說很忙,開完會再說。會一開完,她一頭鉆進包間吃飯,把我們晾在一邊。包間外有記者席,同行們吃得痛快,只有《揚子晚報》的魯野、《南京日報》的戴仲凱和我守在包間門口,不敢離開。因為她答應接受我們采訪,估計是肚子餓了,那我們就守候在門口,等你丫的吃飽了再說吧。就聽包間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可憐我們饑腸轆轆,打著腹稿,想她出來問些什么。過了好長時間,包間內好像沒了聲音,我忍不住探頭一看,酒席早散了,只有一個喝高了的組辦方工作人員還滯留在桌上剔牙,對我笑瞇瞇地說,C某早溜回房間休息了,你們還守在這里干什么?
咦,她不是曉得我們等在外面采訪她么?我們憤憤地問。
工作人員玩世不恭地一笑,繼續(xù)喝他的殘酒。我們知道和他理論不出什么,直接就上樓,按會務組提供的聯(lián)絡冊,敲C某的房門。
輕叩,低問。
重敲,大聲喊。
門里一點反應都沒有。是不是走錯門了?戴仲凱向我們使個眼色,叫我們守著別離開。然后他跑到前臺,用總臺電話打到她房間。我們就聽房間里一聲“喂”——我們撲上門去使勁敲,C某終于不好意思開了門,拉長了臉,招呼也不打,慵懶地往床上一歪,腿一翹一翹地,擺出一幅任人強暴的態(tài)度說,問吧問吧,你們有什么趕快問吧!
憋了一肚皮的話,我們一時不知問什么好……第二天我見報的文章是這樣開頭的:“被一個嘴巴打上臺而意外出名的C某,昨天來到南京?!?/p>
劉曉慶沒出名前,我很喜歡她。她在《神秘的大佛》里給人印象并不深,但她知青的經(jīng)歷讓我對她頗有好感。那時我在南京文講所學習,有一個男同學經(jīng)常讀他和劉曉慶之間的通信,讓我們也隱約知道她婚姻的不美滿和奮斗的艱難。后來《小花》、《芙蓉鎮(zhèn)》,她一部演得比一部好,我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所以我在《周末》當文化記者時,劉曉慶每回來南京,我都去采訪,都認真寫“吹捧”她的文章。當然,我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寫她文章的人歹著哩,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有一次,我們采訪她時,她嘆口氣,說她太累了,這部電影拍完不想再拍了云云。我很同情她的勞累,所以寫了一篇《劉曉慶說她太累,不想再拍電影》。結果各家報紙轉載我這篇文章時,標題五花八門,最后竟出現(xiàn)了《劉曉慶將告別影壇》,劉曉慶便坐不住了——估計她先看這么多文章,還是捂著嘴偷偷樂的,但笑著笑著發(fā)現(xiàn)不對頭了,當真息影,以后日子怎么混?所以她馬上又對記者說,她從來沒說過這番話,更不認識南京這個瞎說八道的記者。于是鋪天蓋地的辟謠文章,再一次把名人劉大媽炒得更加有名了!
她又出一把名,卻讓我背了一口黑鍋,領導多次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造謠”?我百口難辯,甚至找和我一道采訪的記者作證,領導也不相信??磥恚司褪亲齑?,于是,她再到南京來,我堅決不寫她了。相反,對于她在電影上或電影外扮演的各種角色,我用評論的武器關照。
——這些都是劉曉慶犯事之前的事。她后因偷漏稅被關進牢房,社會上群起而攻之,我反而沒再寫她一字。因為她那時已經(jīng)是個死老虎了,攻之不武,打之不祥,且有落井下石之嫌,那不是我老吳的風格!
我與很多明星有過交往,比如當年曾經(jīng)騎自行車帶毛阿敏到報社唱歌,后來她出名了;也曾經(jīng)采訪過張行,覺得這小子還蠻棍氣,剛寫了一篇長長的吹捧文章,他卻因流氓罪關進牢里去了……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或許會有人說我寫的全是過氣明星,那我再說一個稍近些個的玩玩。
去年梁靜茹來寧,電視臺安排我和她做檔節(jié)目。雖然我不知道梁靜茹是什么明星,甚至不知其是男是女,但想我一生見過的明星多了,隨便采訪哪個也不在乎,就一口答應。沒想到若干年后的若干年后,我老人家現(xiàn)在在別人眼中,也是個明星了(見鬼,這可是人家說的,我自己從來沒這么看),策劃此次活動的公司特地打聽老吳有什么愛好?思想保守不保守?不曉得同事背后是如何議論我的,反正那天走進演播室,我一看梁靜茹,是個瘦嘰嘰的毛丫頭,渾身沒的幾兩肉,印象最深的是她兩條貼上去的眼睫毛,忽閃忽閃如同扇風!更讓我吃驚的是,對面而坐的兩張沙發(fā),其中一張上墊了好幾層墊子。先以為是給那瘦嘰嘰的毛丫頭坐的,但策劃公司請我坐上面,搖搖晃晃地爬上去,居高臨下,不知是什么意思?梁靜茹出場了,換了一件胸口很低的衣服,往我對面一坐,媽耶,我眼睛就不曉得朝哪里看,趕緊滑下座來,問我的攝像,這是什么意思?攝像說,策劃公司聽說老吳很喜歡女孩子,思想也開放,就希望把節(jié)目做火爆些,特地讓老吳坐高些,梁靜茹胸口開低些,“這樣,讓你大飽眼福,做節(jié)目才情緒高漲啊!”他賊忑兮兮地說。
“快把墊子搬走,”我大叫道,“再叫那毛丫頭換件包裹緊點兒的衣裳——你們不是來上廟,是來糟蹋老道——誠心勾引我老人家犯錯誤么!”
花樣姑娘
上一篇說與明星近距離,實際上離我最近的明星,是十八頻道的當家花旦李鈺小姐。她的辦公桌連著我的辦公桌,中間只有半截木板擋著,頭一抬就見花容月貌了。
與李鈺同室共桌一年多,感覺她與我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我哪怕靜靜坐著,都有很大動靜——因為我坐著都能睡著,鼾聲如雷,用李鈺的話說,像火車過山洞(其實我曉得她想說的是,像老母豬哼);而她不論坐哪兒,都是一點聲音沒有。有時候我捂著話筒打了半天私密電話,頭抬起來一看,哇,李鈺就坐在我鼻子底下,冷不丁嚇我一跳!仔細想想剛才是不是什么過頭話讓她聽了去?心底發(fā)毛,嘴上便說,你怎么靜得像個影子(實際上我肚里想說,你怎么像個偷聽壁角的女特務)?
她總是輕輕一笑,什么話也不說,只有腮邊兩個淺淺的酒窩微微蕩漾,又消失在光潔的玉盤里……
李鈺歲數(shù)不大,學問卻不淺,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那里靜靜地看書。我讀報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生僻的字,過去讀時,跳過去就行,反正曉得大概意思就可以了。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我是藝人,吃的是開口飯,字讀錯了會有人揪住我不放,所以就大呼小叫,某某字哪個知道怎么讀???
辦公室很大,基本沒人搭腔,大部分都是李鈺告訴我,這個字該怎么讀,而且是幾聲。有時候我不放心,偷偷查字典,發(fā)現(xiàn)果如她說,便暗暗佩服,不愧是正規(guī)播音出身,咬文嚼字,就是字正腔圓!
李鈺雖已成家,老公也是我們新聞同行,但因為長得漂亮,身邊不乏獻殷勤的男性。只要她一落座,就有白馬黑馬各色“王子”繞過來,這個為她打水,那個約她吃飯。當然,都是些好同事,并無非分之想,只想調節(jié)一下,圖個工作不累罷了。和所有新聞單位的女同胞一樣,她并不扭捏作態(tài),大大方方,偶爾兵來將擋的,還會開兩句葷玩笑。和所有饞嘴小丫頭一樣,李鈺也很好吃,中午總不肯安分在食堂就餐,喜歡約同事出門找這家那家飯店,覓一些新鮮出奇的吃物,搞“美食”的梁娟是她的死黨。有一天我躲在辦公室吃豬頭肉,她嗅著小鼻頭站起來,驚呼一聲:哇,我說哪來的這么大的香味呢,原來吳老師躲在這里吃豬頭肉!
出于禮貌,我當然順口說一句,你吃嗎?來一塊!
哈。小丫頭繞過隔板,伸手就抓起一塊丟進嘴里,油呱呱地說,真好吃!
這以后,但凡我躲著老婆在辦公室里吃雞吃鴨,總逃脫不了她的“魔爪”,玉手一伸,小飽口福。我嘴上大方,內里卻心疼,只好說一聲:你是饞貓鼻子尖,瞎狗聞上天啊!
辦公室里確實很香,這都拜李鈺所賜。她案頭終年鮮花不斷,尤其是梔子花開季節(jié),更是滿室溢香!我曾開玩笑說,鮮花的多少確定了你今天的魅力,假如哪天沒人送花給你了,就說明你已經(jīng)老了。
李鈺知道我這話是什么意思,臉一紅,說,吳老師你誤會了,這些花全是我自己買的,我特別喜歡花,尤其喜歡梔子花。
我這才注意到,每天李鈺上班,都是捧著一束梔子花來,換去大花瓶里昨天發(fā)黃微銹的舊花,插上潔白無瑕的新花,辦公室里便飄滿醉人的花香。沉醉在花香里,我會悚然一驚,哇,又是一年了!
不知不覺,我辦內退到電視臺,又是一年了……
我讀李鈺博客,原來她也是城南人:“小時候,我居城南。每到梔子花開季節(jié),小巷里就清脆響起婦人悠長的叫賣聲,梔子花白蘭花賴——奶奶便會顛著小腳,端著個小笸籮,走到巷口。梔子花真好看,尤其是將開未開的時候,小嘴微微張開,就像一個等待吐露心事的姑娘。古人形容上品女子應當是吐氣如蘭,我們也沒那么高貴優(yōu)雅,若是能做到吐氣如梔,也算是樸實而溫婉了吧……如果可以,下輩子讓我做個白衣小花神,專司梔子吧?!?/p>
讀著這清純的文字,想起我這變換角色的一年,吃了多少批評受了多少委屈;想起我這辛苦的一年,早起早睡一如農(nóng)民耕作,平添多少皺紋驟增多少白發(fā)?多虧這些和善的同事,多虧這個團結的集體,還多虧這溫馨花香的氛圍,讓我支撐到現(xiàn)在。
“吳老師,你白聞了我這么多花香,應該寫篇文章謝我喲!”李鈺撒嬌說。
我寫,我說,我一定寫!
遂有此文。
只是起題目,讓我老人家大費躊躇:聞花謝美人?俗!花香里的美女同事?太白,而且癔怪!那就花樣姑娘吧——花姑娘,呸呸,呀呀呸,怎么難得想文雅一回,起個名字也色迷迷的像日本鬼子呢?
煩不了,且發(fā)上去再說!
施蘭減肥記
我不曉得我寫這篇文章,會不會得罪施蘭?該女子花容月貌,還伶牙俐齒,得罪她小人家可不是玩的。骨鯁在喉噴吐出來,打不死你也撞你一個跟頭,夠你糟老頭子喝一壺的!
初識,是在《你說多大事》欄目。胖呼呼的導演張舒女士看我做節(jié)目唇槍舌劍,口無遮攔,一般嘉賓招架不住,遂說,明日找一才女與你匹配。越明日,才女來了,胖乎乎、大大咧咧一女子,肉滾滾兩只腳跺過來,似乎地板都微微顫動。嘴上客氣著寒暄,心下暗暗抱怨,哪塊找來的才女?烏龜對綠豆眼,胖導演選了半天,就是選一個和我一樣的暄呵呵的發(fā)面饅頭么!及至上臺,一開口,感覺她肚里有貨,反應還奇快。我老頭兒還沒來得及蕩她,倒被她小女子先耍了一刀。再一打聽,原來她就是電臺里日日《骨鯁在喉》的主持人,科班出身,罵人成名,頓時令我肅然起敬!
這以后在《聽我韶韶》里,為能每周休息一天,我向領導建議,讓她和我搭檔。接觸長了,發(fā)現(xiàn)這個整整小我20歲的才女,不僅心寬體胖,肚量也似宰相。作為一個小女子,毫不忸怩作態(tài),經(jīng)常拿自己體態(tài)開開玩笑;偶爾我說漏了嘴,她也毫不介意。相反,她對人熱情友善,頗有幾分急公好義的丈夫氣概。比如我一年365天,除了她每個禮拜頂我一天之外,我沒有年休假。她知道了,揮揮手說,只要是你個人需要,休年假和我招呼一聲,我頂,沒問題!
施蘭為人豪爽,腦瓜靈活,是新聞圈里難得的人才。唯一遺憾的,就是人胖了點兒,在崇尚瘦腿細腰的今天,作為一個出鏡的女主持,就吃大虧了!人胖,似乎腳特別怕熱,每每攝像機前坐定,就見她兩腳一蹭,鞋子就蹬脫了,一對肉乎乎的天足便躲在鏡頭下面透氣;下面鏡頭照不著,可以隨便點,上面出鏡,就馬虎不得。肩寬胸大,所以她每回坐下的習慣動作就是往下拉衣襟。一拉衣襟我就說,求求你別拉了,越拉越鼓,再拉觀眾口水就下來了!
施蘭貌似豁達,經(jīng)常拿自己開開玩笑,說我這身材,小姑娘的衣服就穿不上了云云。但實際上她還是很敏感,比如她每天中午都約一幫羽友,中飯不吃,午覺不睡,揮拍擊球,揮汗如雨!我就說,假如我像你這樣,早瘦成猴子了。施蘭立馬解釋,你以為我不吃飯啊?我球照打,飯照吃,可我這體形,就是吃水它也胖!還有一次我說,假如你在唐朝,肯定是美人!她反應奇快,說,你的意思是說我現(xiàn)在就不是美人啦?老吳你真虛偽,你不是說你們男人就喜歡豐乳肥臀的么!
跟她講話,要十二分的小心,否則沖得你翻跟頭。比如減肥、美容的話題,千萬別跟她提,一提,她就疑惑你在說她。有一次我好心告訴她,報紙上有一種減肥奇藥,神奇得很……話沒說完,她就捂著耳朵說,不聽不聽,你是嫌我胖是不是?嫌我胖你去找個瘦的搭檔呀!
我只好苦著臉說,那我還不如抱根電線桿子說話哩!
兩個月前,施蘭突然問我,你啊發(fā)現(xiàn)我有變化啦?我愣了一下,說沒看出來。她很失望,悻悻地走了。又過了兩周,忽一日做節(jié)目,我從側面看施蘭,感覺有些異樣,再仔細瞅瞅,呵,肥肥的一圈下巴不見了,下巴頜好像也尖了些。咦,你好像變瘦了么?我大聲說。
你才看出來?。∷靡庋笱蟮卣f,走大街上,人家都說我變瘦了,就你四個眼睛,看不出來!
呵呵,原來這個小心眼子,在生我的氣哩!我站起身,從她正面仔細打量她一番,使勁拍她馬屁說,喲,看不出來,你真瘦了一大圈,起碼掉了10斤肥肉吧!
掉肉就掉肉,說什么肥肉?施蘭眼一翻,說,我整整減了15斤!
乖乖,15斤凈瘦肉,那要少吃多少飼料啊!
她又翻了我一眼,并不理會我的諷刺和打擊,頗有成就感地說,告訴你,我一點都沒有節(jié)食,就是多鍛煉,少吃零食!
不可能。我說,我采訪過不少胖妹妹,人家不吃飯,吃水果,甚至用塑料布裹肉,蒸桑拿擠水,最后都沒的效果。你還是透露一點兒減肥秘訣吧。
施蘭正色道,老吳我真不騙你,我過去不吃中飯,甚至少吃飯,但我喜歡吃零食,喜歡吃各種膨化零食,還喜歡喝碳酸飲料,結果減肥效果就不好。醫(yī)生說,零食和飲料熱量極高,吃零食喝飲料是最不利于減肥的?,F(xiàn)在我堅持正常吃飯,堅持每天走路上下班,中午打球鍛煉,關鍵是堅決不吃零食了,所以我就減肥成功了。
說實話,我聽得疑疑惑惑,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但凡減肥成功的女子,縱有靈丹妙藥,也不肯透露,否則難以專美。就如同那些發(fā)財?shù)母缓酪粯樱阋蛩蚵牥l(fā)財?shù)拿孛?,他是絕對不會與你分享的,呵呵!
事實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施蘭減肥的確成功了。如今你看她,一周減一圈,上周和她做節(jié)目時,發(fā)現(xiàn)她原來穿的衣服全都嫌大了,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打晃,坐定了也不必往下拉衣襟了。大概人一秀氣,作風也隨之向淑女變化,鞋也不脫了,講話甚至還帶幾分嗲兮兮小女子的嬌氣——“媽愛嘎的”,小施蘭脫胎換骨了!
問她減肥的最大好處,她說是為了給她丈夫有一個新鮮感。新鮮感?你又不是草莓和葡萄,要什么新鮮感?再仔細一想,我明白了,撫掌大笑曰:哦,你是讓你家老公抱在懷里,感覺是抱另一個女人,啊是達?
與孟非同臺
省臺新聞中心聯(lián)絡《揚子晚報》等媒體在南京各社區(qū)搞了一場“想說就說”群眾評論員選拔活動,熱熱鬧鬧賽了一個多月??倹Q賽時,喊我去做主評委。走上評委席,就覺眼前一亮,原來孟非也坐在臺上,笑容可掬,光頭閃亮。
互致問候后,我們這兩個主評委就粉墨登場了。電視臺叫我倆一人帶一位進入冠亞軍決賽的美女,PK一個剛剛發(fā)生的新聞:日前,浦口有個李女士到中行去拿錢,柜員操作失誤,明明應該400多塊錢,結果寫成4000多塊了。因為拿的是房貼,李女士也不知道應該拿多少錢(她自己這樣解釋的),所以就把4000多塊錢拿回家了。當天晚上銀行就通知她,說你這是不當?shù)美?,如果不還就訴諸法律。這還不算,那個柜員后來還在網(wǎng)上發(fā)了個帖子,把李女士的名字、地址、電話也公布了。所以李女士后來對新聞單位說,我曉得這個錢是應該還給銀行的。我們現(xiàn)在打官司,賭的是一口氣,哪怕打輸了,我們也要打。
據(jù)我所知,孟非在過去的新聞評論中,對中國帶有強烈壟斷色彩的銀行,一直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上翘焖趁?,拈鬮拿的是正方,而我拿的是反方。但孟非也很聰明,一開始辯論就火力十足,說按照我們國家法律規(guī)定,你這個是不當?shù)美热皇遣划數(shù)美捅仨氝€,沒有什么好討論的。
孟非先聲奪人,定了一個基調,一下子就把我方這邊壓得死死的。原來我是叫我這邊的女選手先發(fā)言的,畢竟是她們比賽,我敲敲邊鼓就行。沒想到選手面對咄咄逼人的孟非,不敢說話。我急了,只好赤膊上陣。
我說,孟非你在偷換概念。我們今天坐在這里不是討論這筆錢該不該還的問題,連當事人李女士都說得很清楚,錢肯定是要還的。我們現(xiàn)在是在掰一個理,作為銀行來講,你本身也是企業(yè),企業(yè)和老百姓之間發(fā)生矛盾,在法律上是處于平等的法人地位?,F(xiàn)在因為企業(yè)管理不善,自己出了差錯,不檢查自己,反而仗勢欺人在先,網(wǎng)上污蔑于后,對當事人構成了一種侵害,該不該追究責任?
其次,你剛才說了,既然是法律規(guī)定的事情,就沒有討論的余地。我覺得不對。且不說法律本身就是人定的,應該按照人與人構成的社會公平法則修訂;就是已經(jīng)定好的法律,也應該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比如我們剛剛在四部法律中刪除的一個詞:“投機倒把”,這四個字是計劃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早就過時了。按照“投機倒把”這個概念,現(xiàn)在所有做生意的、炒股的,都叫投機倒把。因為它落后于時代,法律就應該修改——不討論怎么修改呢?在香港就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儲戶發(fā)現(xiàn)錢拿多了,還給銀行,結果銀行說,這個錯是我們銀行造成的,跟你沒關系。你把錢拿走,我們懲罰我們犯錯的柜員,因為這是她工作差錯造成的。同樣,在英國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人家銀行也是這么處理的。為什么到了我們這兒就行不通了呢?
第三,中國有句老話,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的。在你們銀行的柜臺上,也有這么一行字:錢票離柜,概不負責——噢,如果少發(fā)給人家,你們概不負責,為什么多發(fā)給人家,就要人家負責了呢?上個月剛剛發(fā)生的一個新聞:一個儲戶從A銀行取兩萬塊錢,存隔街相望的B銀行,竟驗出有假幣。按銀行的規(guī)定,假幣沒收!幸好兩街中間有監(jiān)控錄像,無縫對接,證明這個錢是A銀行剛拿出來的,A銀行才同意賠償,否則它是“錢票離柜,概不負責”的——這就是中國銀行業(yè)的不合理規(guī)定,這就是你們剛才強調的不能更改的法律,對你們有利了,你就負責;對你們不利了,你就不負責——這叫什么話?這叫什么理?!
我這番發(fā)言,博得身后大眾評委的一片掌聲。孟非又艱難地抵擋了幾句。我抓住他閃爍言辭中的漏洞,毫不留情地予以反擊。孟非辯呀辯的,估計他辯到后來自己也繞糊涂了,最后觀點繞到和我方觀點相同的立場上來了。我立即鼓掌說,歡迎孟非棄暗投明,站回我方立場——至此,辯論勝負也就分明了。
再說一遍,孟非是一個極有思辨色彩的新聞評論人,而且非常聰明。只不過他那天手氣不好,才僥幸讓我方得了冠軍。連臺上主持人后來都說,本來應該是考兩個學生的,結果兩個老師干起來了。應該講,雙方發(fā)言都很精彩,難分伯仲,老吳只是選題討了便宜。
特別需要說明的是,孟非那天講真話的觀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時他拿到對他不利的正方,導演叫他狡辯。他說,不行,我還是講我應該講的話。假如你們要我演戲,那我就抬腿走人。
辯論結束,選手一個個與我和孟非合影。因為孟非馬上還要上直播,就抽身溜了。我和他在走廊上道別,又一次提到剛才的辯題。我說孟非,我在網(wǎng)上看到,許多人說你一天到晚攻擊銀行,因為你老婆是被銀行開除的。
他呵呵一笑說,我最近批評了六合,網(wǎng)上有人說,我是去六合吃蟹黃包子沒吃到,所以才報復的——吳老師你信嗎?
我哈哈大笑。我說我敬佩你講真話,哪怕比賽輸了,也堅持不說假話——在中國做新聞評論,堅持講真話,真的很難。
他搖搖手說,吳老師你再說我要不好意思了。不過假如我們剛才按導演的意思辯,我寧可不說。再見!
再見!
藝海生涯
這個題目有些大,應該叫《藝人生活一瞥》才對。但我不喜轉文嚼字,寫了也就寫了,隨便寫段感受,又何必在乎題目呢?
雙休日,一天也沒有閑著。周六去江寧主持一臺“新南京人才藝大賽”,由《南京日報》和市文明辦、市婦聯(lián)等單位舉辦的。娘家召喚,不敢不去;周日晚上又參加了一臺“中天龍十周年晚會”,這是一家民營企業(yè),十年來拍了幾百部電視劇,大部分是和南京電視臺合拍的。電視臺是我新東家,東家的活動當然要參加。據(jù)主辦方說,來的全是全國一流明星,主持人也是從中央電視臺請的,你老吳是唯一一個地方臺主持人——他的意思是叫我作受寵若驚狀,但我的表現(xiàn)是頗不以為然。因為我曉得我有幾斤幾兩,這個“唯一”一定是看中了我的方言特色,才讓我去老鼠掀門簾——露一小手的,沒必要欣喜若狂,權當一次賣藝經(jīng)歷足矣。
周日的晚會是在電視臺演播室舉辦的。的確來了不少明星:林永健、鮑國安、蔣雯麗、吳若甫……光頭短裙的一大堆,擠在一起,確實璀璨!后臺因為被演舞蹈、相聲的擠了,我們這些嘉賓都坐在一二排。蔣雯麗和我坐一起,她穿的衣服有點兒怪,外套寬寬松松,腰間系一帶,有點兒日本武士風格。衣服很短,下面光腿著黑絲襪,上面感覺就是一件棉毛衫,長長的一截棉毛衫袖子露在外面,用南京話說,叫里長外短,有前途有發(fā)展(第二天讀報才知道,這是一件很貴的品牌服,呵呵,恕老吳孤陋寡聞)。
林永健擠過來時,一看他熟悉的面孔,我差點和他招呼,一偏腿,讓他擠了過去。才進去坐下沒幾分鐘,又擠出來。導演問他何事?他兩根手指往嘴邊一碰,擺出一副標準的抽煙架勢。我只好再偏偏腿,讓他出去。
我注意了,他進去出來,蔣雯麗都淡淡的,沒和他打招呼。奇怪的是,后來蔣雯麗上臺說話的時候,笑靨如花,熱情地和臺下的他打招呼,感覺是幾百年的老友一樣,活脫脫就像在演戲!更滑稽的是,明明主題是慶祝中天龍十周年的一臺晚會,第二天各家報紙出來,沒一家提這茬的,全部圍繞明星做花邊文章。
晚會主持人是央視的張澤群和省人藝的孫嵐。晚會前,我曾問一臺領導,既是本臺活動,為何不在本臺選一個女主持和張澤群搭?臺領導告訴我,原來打算請本臺當家花旦李鈺和他共同主持的,但李鈺不肯。李鈺說她曾經(jīng)和張同臺主持過,張“太霸道,也不尊重人”,且“從來不給搭檔接話,只顧自己說”。所以,主辦方這次找她時,李鈺不肯出山,所以請孫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