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對仗的講究
天下事物,紛繁復(fù)雜,組成對偶,變化出奇。劉勰《文心雕龍·麗辭》曰:“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yōu),正對為劣。言對者,雙比空辭者也;事對者,并舉人驗者也;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宋代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七載《詩苑類格》引上官儀曰:“詩有六對:一曰正名對,天地日月是也;二曰同類對,花葉草芽是也;三曰連珠對,蕭蕭赫赫是也;四曰雙聲對,黃槐綠柳是也;五曰疊韻對,彷徨放曠是也;六曰雙擬對,春樹秋池是也?!庇衷唬骸霸娪邪藢Γ阂辉坏拿麑?,‘送酒東南去,迎琴西北來’是也;二曰異類對,‘風(fēng)織池間樹,蟲穿草上文’是也;三曰雙聲對,‘秋露香桂菊,春心馥麗蘭’是也;四曰疊韻對,‘放蕩千般意,遷延一介心’是也;五曰聯(lián)綿對,‘殘河若帶,初月如眉’是也;六曰雙擬對,‘議月眉欺月,論花頰勝花’是也;七曰回文對,‘情新因意得,意得逐情新’是也;八曰隔句對,‘相思復(fù)相憶,夜夜淚沾衣;空嘆復(fù)空泣,朝朝君未歸’是也。”明代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又指出散曲中有“合璧對,兩句對者是。連璧對,四句對者是。鼎足對,三句對者是,俗呼‘三槍’。聯(lián)珠對,多句相對者是。隔句對,長短句對者是。鸞鳳和鳴對,首尾相對,如《叨叨令》所對者是也……”還有一些名堂,如日本弘法大師(遍照金剛)的《文鏡秘府論》所載29種對偶方式。人們所依據(jù)的標(biāo)準(zhǔn)不盡相同,分類也就有所差異。用今天的眼光看,詩、詞、曲中的對仗可作如下分類:
從內(nèi)容上分:
1.正對。上下句的意思相類或相關(guān),相互補充,相互映發(fā)。如白居易“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保ā跺X塘湖春行》),杜甫“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保ā督^句》)
2.反對。上下句的意思相反,有強烈的對比、映襯作用。如杜甫“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yīng)須斬萬竿?!保ā秾⒏俺啥疾萏猛局杏凶飨燃膰?yán)鄭公》),李商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保ā稛o題》)
3.流水對,又稱“串對”“連對”。上下句的意思有遞接順承的關(guān)系,次序不能顛倒,如行云流水,自然入妙。如駱賓王“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保ā对讵z詠蟬》),杜甫“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保ā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罚?,杜甫“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秋興》),陸游“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保ā稌鴳崱罚樤妼崬橐痪?,“堪”為謂語,其后皆為賓語(主謂短語作賓語)。杜詩前者全聯(lián)敘述行程,從四川出三峽而北上,先后有序,上下連貫;后者全聯(lián)為兼語結(jié)構(gòu),“藤蘿月”為兼語,既是上句“看”的賓語,又是下句“已映”的主語,語序不可更動。陸詩上寫青壯,下寫老邁,時間有序。再如李白“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保ā端陀讶恕罚?,白居易“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保ā顿x得古原草送別》),杜甫“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保ā对亼压袍E》),李商隱“誰言瓊樹朝朝見,不及金蓮步步來?!保ā赌铣罚?,陸游“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都是流水對。
從寬嚴(yán)上分:
1.工對,又稱“切對”。兩句相對必須十分嚴(yán)整,不但音節(jié)、詞組、詞性相同,名詞還要分為若干細類,小類與小類相對。所謂“正名對”“的名對”“同類對”“事對”均屬此類。如韋莊“兩岸嚴(yán)風(fēng)吹玉樹,一灘明月曬銀沙?!保ā兑寡┓褐塾文舷罚拙右住澳祥芗{日冬天暖,北戶迎風(fēng)夏月涼?!保ā断銧t峰下新卜山居》)都對得十分工整。有些詞,雖不屬同一小類,如詩與酒、花與鳥、金與石、兵與馬、人與地等,如果用為對仗,也屬工對。如杜甫“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保ā恫灰姟罚鸥Α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保ā洞和罚瑥堉^“殘妝添石黛,艷舞落金鈿。”(《揚州雨中張十七宅觀妓》,白居易“草青臨水地,頭白見花人?!保ā陡写骸罚?。另外,“當(dāng)句對”也算工對,詳見后文。
2.寬對,是相對工對而言,當(dāng)有幾種情況:一是不拘小類,只求詞性相同,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虛詞對虛詞即可,“異類對”“言對”均屬此類。如唐代司空曙“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保ā断餐獾鼙R綸見宿》?!坝辍焙汀盁簟笔翘煳膶ζ魑铮ń悦~),“葉”對“頭”是植物對形體(皆名詞),“樹”和“人”對,同上。二是同字相對(律詩中一般是不允許的),古體詩、詞、曲、賦、對聯(lián)中時有所見。如杜甫“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保ā稇蝾}王宰畫山水圖歌》),蘇軾“明月如霜,好風(fēng)如水,清景無限?!保ā队烙鰳贰づ沓且顾扪嘧訕恰罚H瞧輰?,其對仗一方偏重而另一方偏輕。如杜甫“手自移蒲柳,家才足稻粱?!保ā吨剡^何氏》),“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保ā短锷帷罚?,都是以一種草木對二種草木?!袄藗鳛貔o喜,深負(fù)鹡鸰詩。(《得舍弟消息》),是一鳥對二鳥?!蓖€時屢改,川陸日悠哉。(《龍門》)是實詞對虛詞。
3.半對半不對,是兩句只有部分字詞相對,其余部分不對。如杜甫“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保ā对乱埂罚?,崔顥“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保ā饵S鶴樓》)都只有部分字詞相對,其余未對,如果意佳,也是可以的,并不算違律。
從方式上分:
1.當(dāng)句對,又稱“句中對”“就句對”“就對”“自對”。本句中一些詞語與另一些詞語自行成對,全聯(lián)亦工。清代沈德潛說:“對仗固須工整,而亦有一聯(lián)中本句自為偶者?!保ā墩f詩晬語》)錢鐘書說:“當(dāng)句對創(chuàng)于少陵(杜甫),定名義山(李商隱)?!保ā墩勊囦洝罚T缭谕蹙S詩中就有當(dāng)句對,如《漢江臨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薄疤斓亍碑?dāng)句對,同屬名詞;“有無”當(dāng)句對,同屬動詞。一般情況下,名詞與動詞是不能互為對仗的。但是,王詩中上下句分別以名詞、動詞當(dāng)句成對,而且十分工整,那么這一聯(lián)也顯得十分工整。杜甫“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臺豈夢思?!保ā对亼压袍E》),“青蛾皓齒在樓船,橫笛短簫悲遠天?!保ā冻俏髭榉褐邸罚?。前者“江”與“山”自對(地理),“文”與“藻”自對(文學(xué)),“云”與“雨”自對(天文),“夢”與“思”自對(人事);后者“青蛾”與“皓齒”自對(形體),“橫笛”與“短簫”自對(器物)。又如宋代王安石“霽分星斗風(fēng)雷靜,涼入軒窗枕簟閑?!保ā队赀^偶書》),“星斗風(fēng)雷”與“軒窗枕簟”都是名詞,大體可對,如果按古人所分細類,“星斗風(fēng)雷”同屬“天文門”,“軒窗”同屬“宮室門”,“枕簟”同屬“器用門”,三組名詞不同細類,分別當(dāng)句成對,全聯(lián)也成“工對?!?/p>
關(guān)于當(dāng)句對的源流與例證,宋代洪邁《容齋續(xù)筆》卷三“詩文當(dāng)句對”有一段專論。他說:“唐人詩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dāng)句對。蓋起于《楚辭》‘蕙烝蘭藉’‘桂酒椒漿’……自齊、梁以來,江文通、庾子山諸人亦如此。如王勃《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謂若‘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又舉杜甫、李商隱詩句若干,謂“如是者甚多”??梢姟爱?dāng)句對”是對偶中常見之一格。
還有一種由于自對而構(gòu)成的“掉字格”。律詩一般是避忌同字相對的。但是,由于受“當(dāng)句對”的影響,有人卻故意使用“同字對”?!巴謱Α迸c“當(dāng)句對”湊合在一起,所構(gòu)成的對仗尤為別致,稱為“掉字格”。如杜甫“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保ā督濉罚┥暇鋬捎谩白浴弊?,“自去自來”當(dāng)句成對,下句兩用“相”字,“相親相近”當(dāng)句成對,則全聯(lián)亦相對得十分工整,并且別具一格。再舉幾例:
①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吾友于。(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
②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杜牧《題宣州開元寺水閣》)
③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④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杜甫《曲江對酒》)
散曲中的“鼎足對”也有用“掉字格”的。如:
⑤冬前冬后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fēng)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元代喬吉《水仙子·尋梅》)
也有全篇“當(dāng)句對”的。如唐代柳中庸七絕《征人怨》:
歲歲金河復(fù)玉關(guān),朝朝馬策對刀環(huán)。
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
李商隱更有一首七律題為《當(dāng)句有對》:
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
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干。
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
三星自轉(zhuǎn)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
清代何焯說:“三四復(fù)裝(疊用兩“光”字,兩“氣”字),便不覺累重?!比~蔥奇說,此詩“是李商隱獨創(chuàng)之一格,過奇、過難,過于組纂?!保ā独钌屉[詩集疏注》)聯(lián)聯(lián)“當(dāng)句對”,頷聯(lián)與尾聯(lián)出句用“掉字格”。另白居易有《寄韜光禪師》一詩,八句中竟有六句用“掉字格”,尤為奇特。
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原從一寺分。
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臺花發(fā)后臺見,上界鐘聲下界聞。
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
這類“掉字格”對句法,在同一句中寫出同類但不同樣或不同量的景物,使它們彼此襯托,相得益彰。從藝術(shù)手法上講,有人稱之為“偶景”,別有情趣。只是束縛過多,太難作,故用之者無幾。
2.隔句對,又稱“扇面對”“扇對”。四句組成一組對仗。第一句與第三句對,第二句與第四句對。早在《詩經(jīng)》中已有此類對法。如“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保ā缎⊙拧げ赊薄罚L圃娭幸嘤杏谜?。如白居易“縹緲巫山女,歸來七八年。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保ā兑孤劰~中彈瀟湘送神曲感舊》)“我隨鹓鷺入煙云,謬上丹墀為近臣;君同鸞鳳棲荊棘,猶著青袍作選人。”(《酬劉主簿》)隔句對更多見于詞,尤其是《沁園春》,“一字逗”下多領(lǐng)出四字對。如宋代辛棄疾“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保ā鹅`山齊庵賦》)宋代劉克莊“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保ā秹羧翩凇罚┏I(lǐng)字“似”“嘆”外,都是隔句對。
3.鼎足對,是三句為對的對仗形式,俗稱“三槍”。詞中已有用者。如辛棄疾“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水調(diào)歌頭·盟鷗》)柳永“玉宇無塵,金莖有露,碧天如水?!保ā蹲砼钊R》)散曲中更為多見,如元代馬致遠:“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保ā兑剐写で锼肌罚?/p>
4.交股對,又稱“交錯對”“錯綜對”“錯落對”“參差對”“犄角對”“蹉對”,是詞語不拘位置,顛倒交錯,以為對仗,別有情趣。如唐代李群玉“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云?!保ā抖咆┫囿壑匈浢廊恕罚?/p>
5.續(xù)句對,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對仗,下邊的對仗續(xù)接上邊的對仗之意。如杜甫“待爾嗔烏鵲,拋書示鹡鸰。枝間喜不去,原上急曾經(jīng)?!保ā断灿^即到復(fù)題短篇》)第三句續(xù)第一句之意,第四句續(xù)第二句之意。又“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保ā洞髿v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四十韻》)第三句續(xù)第二句之意,第四句續(xù)第一句之意。
6.聯(lián)珠對,多句相對,只見于散曲。如徐再思“九分恩愛九分憂,兩處相思兩處愁,十年迤逗十年受,幾遍成幾遍休。半點事半點慚羞,三秋恨三秋感舊,三春怨三春病酒,一世害一世風(fēng)流?!保ā端勺印ご呵椋┐饲渚溆弥刈衷炀?,連用數(shù)字,除“幾遍”句少一字外,其他都是完好的對仗,前三句為一組鼎足對,后四句為一組連璧對。
從聲韻上分:
1.雙聲疊韻對,是用雙聲詞(兩字聲母相同)、疊韻詞(兩字韻母相同)互為對仗。如唐代許渾:“零落槿花雨,參差荷葉風(fēng)。”(《尋周煉師不遇留贈》)“零落”“參差”,都是雙聲。宋代朱淑真:“但愿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元夜》)“繾綣”“朦朧”,都是疊韻。魯迅:“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保ā稇T于長夜過春時》)“依稀”“變幻”,也都是疊韻。
2.疊字對,即以疊字為對仗。如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保ā兜歉摺罚┩蹙S“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保ā斗e雨輞川莊作》)李群玉“野廟向江春寂寂,古碑無字草芊芊?!保ā饵S陵廟》)
從修辭上分:
1.雙擬對,對仗詞語皆為比擬。如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七引“議月眉欺月,論花頰勝花”。或指“掉字格”。如杜甫“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保ā肚瓕啤罚?/p>
2.回文對,以回文法為對仗。如蘇軾《題金山寺》七律的中間兩聯(lián):“橋?qū)λ麻T松徑小,檻當(dāng)泉眼石波清。迢迢綠樹江天曉,靄靄紅霞海日晴?!辈粌H對仗工整,而且倒讀亦成文句。又蘇軾“柳庭風(fēng)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fēng)庭柳?!保ā镀兴_蠻》)王寂“碧空寒露松枝滴,滴枝松露寒空碧。”(《菩薩蠻》)可謂當(dāng)句回文。
3.雙關(guān)對。雙關(guān)對有兩種:一是諧音,二是借義。
諧音對是“借對”(又稱“假對”)之一種,即假借字音相對。如孟浩然“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保ā杜崴臼恳娫L》)“楊梅”的“楊”借同音字“羊”與“雞”相對。劉長卿“事直皇天在,歸遲白發(fā)生。”(《新安奉送穆諭德歸朝》)“皇天”的“皇”借同音字“黃”與“白”相對。杜甫“馬驕珠汗落,胡舞白蹄斜?!保ā肚刂蓦s詩》)“珠汗”的“珠”借同音字“朱”(紅色)與“白”相對。王安石“清江無限好,白鳥不勝閑。”(《江亭晚眺》)“清江”的“清”借同音字“青”(青色)與“白”相對。劉長卿“寄身且喜滄州近,顧影無如白發(fā)何。”(《江州重別薛六柳八二員外》)“滄州”的“滄”借同音字“蒼”(青色)與“白”相對。李商隱“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保ā跺\瑟》)“滄?!钡摹皽妗苯柰糇帧吧n”(青碧色)與“藍田”的“藍”(用于地名中作詞素,無實在意義)借另一意義“藍色”的“藍”互為對仗,這是“借音”與“借義”并用。郭沫若“戳穿紙虎功長在,縛住蒼龍志不磨?!保ā对伹裆僭屏沂俊罚凹垙垺钡摹凹垺苯枰艚帧白稀保ㄗ仙┡c“蒼”相對。
借義對也是“借對”之一種,即假借字義相對。字在句中的意義對起來本不甚工,但那字另有一個意義卻恰與相對的字構(gòu)成工對。如杜甫“行李淹吾舅,誅茅問老翁?!保ā段讔{敝廬奉贈侍御四舅別之澧朗》)“行李”的“李”借“桃李”的“李”與“茅”(茅草)相對。王維“苜宿隨天馬,蒲桃逐漢臣?!保ā端蛣⑺局备鞍参鳌罚皾h朝”的“漢”借“星漢”的“漢”與“天”(天空)相對。溫庭筠“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蘇武廟》)“鎧甲”的“甲”借“甲乙”的“甲”與“丁壯”的“丁”借“丙丁”的“丁”互為對仗,可謂“雙借對”。李商隱“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保ā稛o題》)“石榴”的“石”借“石頭”的“石”與“金”(金子)相對。
借音或借義相對統(tǒng)稱“借對”,可使詩文別具一格,所以詩人往往喜用。借對實在是不工而工、以拙為巧的措詞法。宋代孫奕說:“借對法,茍下字工巧,賢于正格也?!保ā堵凝S示兒編·詩說》)
以上分類較細,大體概括了詩詞曲對仗的多種形式。寫作中,只要掌握其基本要點(字?jǐn)?shù)相等,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詞類相對,平仄相反、古風(fēng)和詞曲中也可以相同)就可以了。種種講究,可以在閱讀和創(chuàng)作中逐漸熟悉,有些也不一定用得到。
關(guān)于對仗的工巧與否,王力有過精辟的論述,他說:“詩人之所以不處處都用工對,自有其修辭上的理由。近體詩受平仄的拘束已經(jīng)不小,如果在對仗上也處處求工,那么,思想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再者,求工太過,就往往弄到同義相對……所以,工對最好是‘妙手偶得之’,其次是在不妨礙意境的情形之下,盡可能求其工。”(《漢語詩律學(xué)》)這對我們今天創(chuàng)作格律詩詞,無疑是具有指導(dǎo)意義的。宋代范正敏《遁齋閑覽》中有一則“對偶圖親切”的笑話,說是一個叫李廷彥的人,向他的上司獻詩,中有一聯(lián)云:“舍弟江南歿,家兄塞北亡?!鄙纤疽娏舜篌@。李說:“實無此事,只圖對偶親切耳!”為對偶而對偶,“舍弟”“家兄”都不要了。以辭害義,墜入惡道,是不足取的。
思考練習(xí)
1.找出下面詩中的對偶句。
(1)賀知章《送人之軍中》:“常經(jīng)絕脈塞,復(fù)見斷腸流。送子成今別,令人起昔愁。隴云晴半雨,邊草夏先秋。萬里長城寄,無貽漢國憂?!?/p>
(2)王維《桃源行》:“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去津。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山口潛行始隈隩,山開曠望旋平陸。遙看一處攢云樹,近入千家散花竹。樵客初傳漢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還從物外起田園。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云中雞犬喧。驚聞俗客爭來集,競引還家問都邑。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間,及至成仙遂不還。峽里誰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云山。不疑靈境難聞見,塵心未盡思鄉(xiāng)縣。出洞無論隔山水,辭家終擬長游衍。自謂經(jīng)過舊不迷,安知峰壑今來變。當(dāng)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云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2.指出下列對偶的類別。
(1)陸機《文賦》:“在有無而俛,當(dāng)淺深而不讓。雖離方而遯員,期窮形而盡相?!?/p>
(2)孟浩然《宴梅道士山房》:“忽逢青鳥使,邀入赤松家。”
(3)杜甫《戲為六絕句》之四:“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p>
(4)杜甫《哭臺州鄭司戶蘇少監(jiān)》:“得罪臺州去,時危棄碩儒。移官蓬閣后,谷貴歿潛夫?!?/p>
(5)戎昱《詠史》:“豈能將玉貌,便擬靖胡塵?”
(6)元稹《遣悲懷三首》之三:“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p>
(7)蘇軾《望江南·超然臺作》:“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p>
(8)辛棄疾《水調(diào)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p>
(9)辛棄疾《沁園春·靈山齊庵賦》:“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p>
(10)張可久《南呂·一枝花·湖上晚歸》[梁州]:“六一泉亭上詩成,三五夜花前月明,十四弦指下風(fēng)生。”
(11)錢霖《般涉調(diào)·哨遍·看錢奴》[八煞]:“無親舊,只知敬明眸皓齒,不想共肥馬輕裘?!?/p>
(12)鄭燮《瑞鶴仙·官宦家》:“猛省,燕銜春去,雁帶秋來,霜催雪緊?!?/p>
(13)啟功《頻年》:“小子如今才懂得,圣人從古最糊涂?!?/p>
(14)啟功《偕友游釣魚臺》之三:“封疆增漢土,飽暖奪天功?!?/p>
參考資料
1.宋代蔡啟《詩話》:
晉宋間詩人造語多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魚戲新荷動,鳥散馀花落”,“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之類,非不工矣,終不免此病。
2.明代俞弁《逸老堂詩話》卷上:
元薩天賜嘗有詩《送笑隱住龍翔寺》,其詩云:“東南隱者人不識,一日才名動九重。地濕厭聞天竺雨,月明來聽景陽鐘。衲衣香暖留春麝,石缽云寒臥夜龍。何日相從陪杖屨?秋風(fēng)江上采芙蓉。”虞學(xué)士見之謂曰:“詩固好,但‘聞’‘聽’字意重耳?!彼_當(dāng)時自負(fù)能詩,意虞以先輩故少之云爾。后至南臺見馬伯庸論詩,因誦前作,馬亦如虞公所言,欲改之,二人構(gòu)思數(shù)日,竟不獲。未幾,薩以事至臨川謁虞公,席間首及前事。虞公曰:“歲久不復(fù)記憶,請再誦之?!彼_誦所作,公曰:“此易事。唐人詩有云‘林下老僧來看雨’,宜改作‘地濕厭看天竺雨’,音調(diào)更差勝?!彼_大悅服。今《詩律鉤玄》訛刻為倪云林詩,非也。
3.宋代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一:
律詩中間對聯(lián),兩句意甚遠而中實潛貫者,最為高作。如介甫《示平甫》詩云:“家世到今宜有后,士才如此豈無時?!薄洞痍愓濉吩疲骸按说牢葱猩碛写?,古人不見首空回?!?/p>
4.清代吳沆《環(huán)溪詩話》卷上:
或問杜詩之妙,環(huán)溪云:杜詩句意,大抵皆遠,一句在天,一句在地。如“三分割據(jù)紆籌策”,即一句在地;“萬古云霄一羽毛”,即一句在天。如“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即一句在地,一句在天。
吳沆講的是對偶上下兩句之關(guān)系,指出杜甫的兩聯(lián)詩是一句在天一句在地。這樣造對偶句,往往境界闊大,氣度非凡。在地在天,都是指空間,如果空間時間對用,則對偶更佳。如杜甫《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鼻奥?lián)兩句首言地,次說天;后聯(lián)兩句上言時間,下說空間。四幅畫圖,時空變化,寫得有聲有色,境界美妙,千古傳誦,絕句而全用對偶,但并不板滯,不愧為詩中圣手。
5.詞類的劃分:
古漢語詞匯主要分為兩大類:實詞和虛詞,這是最基本的分類法。
能夠單獨充當(dāng)句子成分的詞叫作實詞;不能夠單獨充當(dāng)句子成分的詞叫做虛詞。
實詞又分為:
(1)名詞(附方位詞)。表示人或事物名稱的詞叫名詞。如:天、地、日、月、兵、馬、花、酒、手、足、珠璣、斧鉞、宮闕、江湖、社稷、鶯花、煙雨、英雄、君子。
(2)動詞。表示人或事物的動作、變化和思想行為(能愿、趨向、判斷)的詞叫動詞。如:走、飛、說、笑、讀、寫、吟、嘯、思、憶、去、懷、立、臥、睡、夢、驅(qū)、逐、有、無。
(3)形容詞。表示人或事物性質(zhì)、狀態(tài)、特征的詞叫形容詞。如:大、小、高、低、涼、熱、光輝、壯麗、逶迤、磅礴、朦朧、繾綣、空濛、瀲滟、蔥蘢、芬芳、朱紫、青黃、渾茫、瀟灑、憔悴、迷離、猶豫。
(4)數(shù)詞(附量詞)。表示事物的數(shù)目和順序的詞叫數(shù)詞。如:一、三、九、十、百、千、萬、億、兩、再、半、幾、單、雙、獨、孤、只、匹、群、三五、千萬、第一、初三。
古漢語一般不用量詞,但現(xiàn)代漢語往往于數(shù)目后加量詞。量詞,表示數(shù)的單位,如(數(shù)詞后面的詞):百年、五代、六朝、八斗、萬家、千秋、期年。
(5)副詞。修飾動詞或形容詞的詞。如:只、僅、但、很、稍、極、最、挺、更、都、皆、全、沒、必、又、曾、嘗、就、還、尚、猶、未、忽、弗、非、莫、已然、終將、忽然、尋常、偶爾、分外。
(6)代詞。代替名詞、形容詞、數(shù)詞的詞。如:人稱代詞:我、吾、余、予、汝、爾、君、己、渠、其、厥、或、大家、爾曹、他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