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
一
京西萬山叢中有座最高的山,叫百花山。年年春、夏、秋三季,山頭開滿各色各樣的野花,遠遠就聞到一股清香。往年在戰(zhàn)爭的年月里,我們軍隊從河北平原北出長城,或是從口外回師平原,時常要經(jīng)過百花山。戰(zhàn)士們走在山腳下,指點著山頭,免不了要談?wù)勚v講。我曾經(jīng)聽見有的戰(zhàn)士這樣說:“哎,百花山!百花山!我們的鞋底把這條山溝都快磨平啦,可就看不見山上的花。”又有人說:“看不見有什么要緊?能把山溝磨平,讓后來的人順著這條道爬上百花山,也是好事。”一直到今天,這些話還在我耳邊響。今天,可以說我們的歷史正在往百花山的最高頭爬,回想起來,拿鞋底,甚而拿生命,為我們磨平道路的人,何止千千萬萬?
梁振江就是千千萬萬當中的一個。我頭一次見到梁振江是在一九四七年初夏,當時井陘煤礦解放不多久,處置一批被俘的礦警時,愿意回家還是參加解放軍,本來可以隨意,梁振江卻頭一個參軍。應(yīng)該說是有覺悟吧,可又不然。在班里他跟誰都不合群,常常獨自個閃在一邊,斜著眼偷偷望人,好像在窺探什么。平時少開口,開班務(wù)會也默不作聲,不得已才講上幾句,講的總是嘴面上的好聽話。
那個連隊的指導員帶點玩笑口氣對我說:“你們做靈魂工作的人,去摸摸他的心吧,誰知道他的心包著多少層紙,我算看不透?!?/p>
我約會梁振江在棵大柳樹陰涼里見了面。一眼就看出這是個精明人,手腳麻利,走路又輕又快,機靈得像只貓兒。只有嘴鈍。你問一句,他答一句;不問,便耷拉著厚眼皮,陰陰沉沉地坐著。有兩三次,我無意中一抬眼,發(fā)覺他的厚眼皮下射出股冷森森的光芒,刺得我渾身都不自在。他的臉上還有種奇怪的表情。左邊腮上有塊飛鳥似的傷疤,有時一皺眉,印堂當中顯出四條豎紋,那塊疤也像鳥兒似的鼓著翅膀。從他嘴里,我不能比從指導員嘴里知道更多的東西。只能知道他是河北內(nèi)丘大梁村人,祖父叫日本兵殺了,父親做木匠活,也死了,家里只剩下母親和妻子。他自己投親靠友,十八歲便在井陘煤礦補上礦警的名字,直混到解放。別的嘛,他會說:“我糊糊涂涂白吃了二十幾年飯,懂得什么呢?”輕輕挑開你的問話,又閉住嘴。事后我對指導員說:“他的心不是包著紙,明明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心病,不好猜?!?/p>
此后有一陣,我的眼前動不動便閃出梁振江的影子,心里就想:這究竟是個什么人呢?他的性格顯然有兩面,既機警,又透著狡猾,可以往好處想,也可以往壞處想。偶然間碰見他那個團的同志,打聽起他的消息,人家多半不知道。一來二去,他的影子漸漸也就淡了。
二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間,河北平原落霜了。一個飛霜的夜晚,我們部隊拿下石家莊,這是第三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期間,首先攻克的大城市。好大一座石家莊,說起來叫人難信,竟像紙糊的似的,一戳便破碎了。外圍早在前幾天突破,那晚間,市內(nèi)展開巷戰(zhàn)。當時我跟著一個指揮部活動,先在市溝沿上,一會兒往里移,一會兒又往里移,進展得那樣快,電話都來不及架,到天亮,已經(jīng)移到緊貼著敵人“核心工事”的火車站。敵人剩下的也就那么一小股,好像包在皮里的一丁點餃子餡,不夠一口吃的了。事實上,石家莊不是紙糊的,倒是鐵打的,里里外外,明碉暗堡,數(shù)不清有多少。只怪解放軍來勢猛,打得又巧,鐵的也變成紙的了。
一位作戰(zhàn)參謀整熬了一夜,眼都熬得發(fā)紅,迎著我便說:“聽見沒有?昨兒晚間打來打去,打出件蹊蹺事兒來?!?/p>
旁邊另一個參謀蜷在一張桌子上,蒙著日本大衣想睡覺,不耐煩地說:“你嚼什么舌頭?還不抓緊機會睡一會兒?!?/p>
先前那參謀說:“是真的呀。有個班長帶著人鉆到敵人肚子里去,一宿光景,汗毛沒丟一根,只費一顆手榴彈,俘虜五百多人,還繳獲槍、炮、坦克一大堆,你說是不是個奇跡?”
我一聽,急忙問道:“班長叫什么名字?”
那參謀用食指揉著鬢角說:“你看我這個記性!等我替你打聽打聽。”
在當時,我很難料到這個創(chuàng)造奇跡的人是誰,讀者看到這兒,卻很容易猜到是什么人。正是梁振江。順便補一筆,自從他參軍以后,不久便在保定以北立下戰(zhàn)功,因而提拔成班長。當天,我馬不停蹄地趕去看他。部隊經(jīng)過一夜戰(zhàn)斗,已經(jīng)撤到城外,正在休息。我去的當兒,梁振江一個人坐在太陽地里,手里拿著件新棉衣,想必是夜來戰(zhàn)斗里撕碎了,正在穿針引線,怪靈巧地縫著。我招呼一聲,梁振江見是熟人,點點頭站起來,回頭朝屋里望了一眼,小聲說:“同志們都在睡覺,咱們外頭說話吧。”便把棉衣披到身上,引我出了大門,坐到門口一個碾盤上。
我留心端量著他。看樣子他剛睡醒,厚眼皮有點浮腫,不大精神。前次見面時臉上透出的那股陰氣,不見了。
我來,自然是想知道夜來的奇跡。梁振江笑笑說:“也沒什么奇跡的?!贝怪燮は肓艘粫海_口說起來。說得像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先還以為他的嘴鈍呢,誰知兩片嘴唇皮比刀子都鋒利。當天深夜,我坐在農(nóng)家的小炕桌前,就著菜油燈亮寫出他的故事,不多幾天便登在《晉察冀日報》上,后來這家報紙和另一家報紙合并,就是《人民日報》?,F(xiàn)在讓我把那個粗略的故事附在這里:
石家莊的戰(zhàn)斗發(fā)展到市內(nèi)時,蔣匪軍做著絕望的掙扎,一再往市中心敗退。巷戰(zhàn)一開始,梁振江把他那個班分成三個組:一組自己帶著,另外兩個組的組長是張貴清和孟長生。這支小部隊一路往前鉆,時而迂回,時而包圍,就像挖落花生似的,一嘟嚕一串,把敵人從潛伏的角落里掏出來,這些都不必細說。單說天黑以后,又有云彩,黑乎乎的,不辨東西。梁振江私下尋思:這么大一座城市,人地生疏,又不明白敵情,要能有個向?qū)Ф嗪?!想到這兒,心一動,暗暗罵自己道:“真蠢!向?qū)鲾[著在手邊,怎么會沒想到?”當下叫來一個剛捉到的俘虜,細細一盤問,才知道隔壁就是敵人的師部。梁振江叫人把墻壁輕輕鑿開,都爬過去,又把全班分作兩路,躡手躡腳四處搜索。
正搜索著,梁振江忽然聽見張貴清拍了三下槍把子,急忙奔過去一看,眼前是一道橫墻,墻根掏了個大窟窿,隔著墻翹起黑乎乎的大炮,還有什么玩意兒轟隆轟隆響,再一細聽,是坦克??繅€有個防空洞,里邊冒出打雷一樣的鼾睡聲,猜想是敵人的炮手正在好睡??烧孀栽冢〗夥跑姸笺@到你們心臟里了,還做大夢呢。
梁振江這個人素來膽大心細,咬著嘴唇略一思謀,便做手勢吩咐二組從墻窟窿鉆過去,埋伏在炮后邊,三組守住防空洞,他自己帶著人從一個旁門繞到坦克正面,大模大樣走上前去。
坦克上有人喝道:“什么人?”
梁振江低聲喝呼說:“敵人都過來了,你咋呼什么!”
對方慌忙問道:“敵人在哪兒?”
梁振江說:“快下來!我告訴你?!?/p>
坦克上接連跳下三個人來,不等腳步站穩(wěn),梁振江喝一聲:“這不在這兒!”早用刺刀逼住。另外兩組聽見喊,也動了手,當場連人帶炮都俘獲了。
不遠處三岔路口有座地堡,聽見聲,打起槍來。梁振江彎著腰繞上去,大聲說:“別打槍!凈自己人,發(fā)生誤會了?!背玫乇だ飿屄曇煌?,冷不防扔過去一顆手榴彈,消滅了這個火力點。
又繼續(xù)往前搜索。走不遠,有個戰(zhàn)士跑過來,指著一個大院悄悄說:“里邊有人講話?!绷赫窠U著眼望望那院子,吩咐戰(zhàn)士臥倒,自己帶著支新繳獲的手槍,輕手輕腳摸上去,想先看看動靜??汕稍豪锘纬鰝€人影來,拿著把閃閃發(fā)亮的大砍刀,嘴里罵罵咧咧說:“他媽的!什么地方亂打槍?”一面朝前走。
梁振江伏到地上,等他走到跟前,一躍而起,拿手槍堵住那人的胸口,逼他直退到墻根底下,一邊掏出煙說:“抽煙吧,不用害怕?!?/p>
那人嚇得刀也掉了,哆哆嗦嗦問:“我還有命么?”
梁振江笑著說:“你只管放心,解放軍從來都寬待俘虜,我本人就是今年二月間才從井陘煤礦解放出來的,怕什么?”又說:“實告訴你吧,我是營長,我們十幾個團早把你們師部包圍住了,你們師長也抓到了?!?/p>
那人一聽,垂頭喪氣說:“事到如今,我也實說了吧。這是個營,外頭有排哨,我是出來看看情況的?!?/p>
梁振江問道:“你愿不愿意戴罪立功?將來還能得點好處?!?/p>
那人見大勢已去,就說:“怎么會不愿意?你看我該怎么辦?”
梁振江替他出了個主意,那人便對著遠遠的排哨喊:“排長!排長!參謀長叫你?!?/p>
敵人排長聽見喊,趕緊跑過來,對著梁振江恭恭敬敬打了個立正說:“參謀長來了么?”
梁振江說:“來了。”一伸手摘下他的槍,又虛張聲勢朝后喊道:“通訊員!叫一連向左,二連向右,三連跟我來,把機槍支好點!”
后面幾個戰(zhàn)士一齊大聲應(yīng)道:“支好了?!闭f著跑上來。這一來,弄得敵人排長膽戰(zhàn)心驚。只得乖乖地叫他的排哨都繳了槍。
院里上房聽見動靜,一口吹滅燈,打起手榴彈來。梁振江拿槍口使勁一戳敵人排長的肋條,那排長急得叫:“別打!別打!我是放哨的。”梁振江趁勢躥進院,幾個箭步閃到上房門邊,高聲叫道:“繳槍不殺!”先前那個拿砍刀的俘虜也跟著喊:“人家來了十幾個團,師長都活捉了,還打什么?”于是里邊無可奈何地都放下武器。
這時天色已經(jīng)傍明,再向前發(fā)展就是敵人最后的核心工事,敵人的殘兵敗將早被各路解放大軍團團圍住,剩下的無非是收場的一步死棋了……
這一仗,梁振江表現(xiàn)得那樣出色,因而記了特功,又入了黨。記得蕭克將軍在一次干部會上,曾經(jīng)著重談到梁振江用小部隊所創(chuàng)造的巧妙戰(zhàn)術(shù),認為這是奪取大城市的帶有典范性的巷戰(zhàn)。無怪當時有不少人贊美梁振江說:“這是石家莊打出的一朵花!”我當時記下他的故事,可是誰要問我他究竟是怎樣個人,我還是不清楚。頭一次見到他,他是那么躲躲閃閃的,天知道藏著什么心計,忽然間又變成渾身閃光的英雄,這是容易懂的么?還記得我跟他談這次戰(zhàn)斗時,有幾次,他說得正眉飛色舞,冷丁沉默一忽兒,露出一點類似憂愁的神情。再粗心,我也感覺得出。他的心頭上到底籠著點什么陰影?直到第三次見面,他才對我掏出心來。
三
我們第三次見面正是在百花山下。那時是一九四八年春天,石家莊解放之后,部隊經(jīng)過一番休整,沿著恒山山脈北出長城,向原察哈爾一帶進軍。那天后半晌來到百花山腳,山村里許多房屋都被敵人燒毀,只好露營。我在一棵杏花樹下安頓好睡處,順著山溝往下走,看見許多戰(zhàn)士坐在河邊上洗腳,說說笑笑的,有人還大聲念:“鋪著地,蓋著天,河里洗腳枕著山!”好不熱鬧。
忽然有個戰(zhàn)士蹬上鞋跳起來,叫了我一聲,我一看正是梁振江。他的動作靈敏,精神也透著特別輕快,比先前大不相同,沖著我說:“我老巴望著能跟你談?wù)劊趺床坏轿覀冞B隊來?”
我也是想見他,便約他一起稍坐坐。梁振江回頭對別的戰(zhàn)士打個招呼,引我走出十來步遠,指著一塊石頭讓我坐,開口先說:“我看見你的文章了,你把我寫得太好了。”
我說:“本來好嘛?!?/p>
梁振江一擺頭說:“不是那么回事。我有一段見不得人的歷史,在家里殺過人,一直對黨隱瞞著。不是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學習,現(xiàn)在思想還不通?!?/p>
我不免一驚。梁振江飛快地瞟我一眼,又垂下眼皮說:“我們家鄉(xiāng)一帶,土匪多,大半是吸白面的。我父親活著的時候,掙了十幾畝地,日子過得還富余。不想一年當中,三月、臘月,挨了兩次搶,搶得精光。我那年十八歲,性子暴,不服氣,明察暗訪,知道土匪跟鄰村一個大財主勾著,搶了,也沒人敢講。我告到官府去,官府又跟財主勾著,睜著一個眼閉著一個眼,看見也裝看不見。我氣極了,幾夜不能合眼,恨不能放把火,把這個世界燒個精光。后來一想:你會動搶,我就不會動武的?心一橫,賣了兩畝地,買了支三八盒子槍,聯(lián)絡(luò)上村里一幫青年,專打吸白面的黑槍。有一回,鄰村那財主騎著馬進城去,也沒跟人。我們藏在高粱地里,一打槍,馬驚了,財主掉下來,叫我們綁住,系到一眼枯井里,由我下去看著。那家伙認識我,倒罵我是土匪,還威脅我說,要不放他,有朝一日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又急又恨,一時遏不住火,把他打死,連夜逃到煤礦去。這件事我瞞得嚴密,從來沒人曉得,心里可結(jié)個疙瘩,特別是在石家莊戰(zhàn)役以后,黨那么器重我,我對黨卻不忠誠,更是苦惱得很,終于我都告訴黨了?!?/p>
我聽了笑道:“逼上梁山,這正是中國人民光明磊落的歷史,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梁振江也一笑,又說:“我的思想更不對頭。你記得頭一次見面,我對你的態(tài)度么?我疑心你是來套我的。我就是多疑,剛解放過來,心里又有病,處處不相信革命。問我參軍還是回家,我家里撇下母親、妻子,好幾年沒有音信,不是不想回去,可是當?shù)赜腥嗣缸?,回去不行。再說,自個兒是炮灰里清出來的,不參軍,肯依我么?干脆搶個先,報了名吧。我又疑心打仗時候,會拿我擋炮眼。臨到打保(定)北,一看老兵都在前邊,班長倒叫我挖個坑,好好隱蔽。后來一亂,我和本連失掉聯(lián)絡(luò),隨著另一個連沖鋒,只見連長擎著槍,跑在最前頭,這下子鼓起我的決心,猛往上沖,結(jié)果立了戰(zhàn)功。在革命隊伍里受的教育越久,認識越高,趕解放石家莊,就更清楚革命力量有多強大了?!?/p>
我笑著說:“恐怕還不完全清楚吧?將來我們還要解放北京,解放全國……前途遠得很呢。”
梁振江說:“你想得倒真遠。”
我問道:“人都該有理想,你沒有么?”
梁振江笑笑說:“我也有,想得更玄。我父親是做木匠活的,喜歡拿樹根刻玩意兒,一刻就是神仙駕著云頭,縹縹緲緲的。我問他怎么??躺裣桑f人要能成仙,上了天,什么都不愁,再快活沒有了。有時我也會望著云彩癡想:幾時能上天就好了?!?/p>
我笑道:“人不能上天,可能把想象的天上的生活移到地面上,甚至于更圓滿。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梁振江說:“懂得?!?/p>
前面一片柿子樹林里吹起開飯?zhí)?,一個戰(zhàn)士喊:“梁班長!吃飯。”又用筷子敲著搪瓷碗,像唱歌似的念,“吃得飽,睡得足,明天一早好開路?!?/p>
我便握著梁振江的手笑道:“去吃飯吧。吃了飯,好好休息,明天再向我們的理想進軍。”
進軍的速度是驚人的。從我們這回分手后,部隊沿著長城線,出出進進,走過無數(shù)路,打過許多漂亮仗。一九四八年冬天,在新保安又打了個出色的殲滅戰(zhàn),殲滅敵人一個軍部和兩個師。我本來知道梁振江那個部隊也參加這次戰(zhàn)斗,想隨他們一起行動,不想臨時有別的任務(wù),不得不到別的部隊去。這以后,革命部隊真是一日千里,到一九四九年年初,便進入北京了。北京這個富麗堂皇的古都,誰不想瞻仰瞻仰,于是各部隊的干部輪流參觀。有一天,在游故宮三殿時,我遇見梁振江那個部隊的一位政治工作人員,彼此在勝利中會面,自然格外興奮,握著手談起來:談到一些舊事,也談到一些熟人。
我問起梁振江,那位同志睜大眼說:“你還不知道么?他已經(jīng)在新保安犧牲了!”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叫人挖掉,空落落的,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對于同志的死,我經(jīng)歷的不止一次,可是在這樣萬人歡騰的日子里,忽然聽見一位同志在勝利的前夕倒下去了,我不能不難過。我極想知道他死前的情形,更想知道他死的經(jīng)過,無奈一時探聽不出,只聽說他臨犧牲前,躺在指導員懷里,眼望著天說:“可惜我看不見勝利了!”
我們卻能在勝利中,處處看見他?,F(xiàn)在是一九五七年“八一”前夕,到處都在慶祝解放軍建軍三十周年。我寫完這篇文章,已經(jīng)是深夜,窗外的夾竹桃花得到風露,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隔著紗窗往外一望,高空是滿天星斗。我不覺想起梁振江那種縹縹緲緲的理想。今天在地面上,我們不是已經(jīng)開始建立起比天上還美妙的生活?這種生活里處處都閃著梁振江的影子,也閃著千千萬萬人的影子。我們叫不上那千千萬萬人的名字,他們(包括梁振江)卻有一個永世不滅的共同的名字——這就是“人民”。
一九五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