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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與周警長共事的次數不多,我本以為他只是對涉毒人員態(tài)度粗暴,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誤會了他,他對所有人的脾氣都不好,其中也包括我。
起初,周警長聽說我的大學專業(yè)后,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客套什么“中文好啊,以后可以當局里的‘筆桿子’”,而是轉頭問了我一句:“你學過偵查嗎?”
我搖頭,中文系怎么可能學偵查學。
“你懂審訊嗎?”他又問。
我還是搖頭。
“那法律條文呢,這個總該知道一點吧?”
我趕快點頭,公務員考試時接觸過一些。但他緊接著就說:“那你把‘違法’和‘犯罪’的區(qū)別跟我講講?!?/p>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答非所問。
他臉上立刻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你看你還戴個眼鏡,這要是抓人的時候動起手來……”說了沒兩句,他就總結道,“現(xiàn)在公安局真是啥人都招??!”
當時身邊還有好多同事,場面一度十分尷尬。一旁的同事勸我別往心里去,“他就這脾氣”。我也只能尷尬地笑笑。
沒過多久,我就和周警長一起辦了個案子。
那次禁毒支隊收到情報,一名毒販從外地運毒至我市進行交易,支隊決定從各所抽調民警成立專班,在火車站設伏抓捕。在派出所領導的強烈推薦下,專班便把我抽走了。
那天,周警長擔任我所在組的領隊,一見面他就問我:“你所里的刑警呢,怎么把你派來了?老吳、老李又‘甩坨子’?”
這樣的開場白著實不太友好,我小心翼翼地說,領導派我來鍛煉鍛煉。
“鍛煉鍛煉……”他哼了一聲,沒把話說完,過了一會兒,回頭補了一句,“來了就來了,一會兒聽指揮,別自作主張?!?/p>
然而那天,我根本沒有機會“自作主張”——因為直到行動結束,我都只能一直坐在距離抓捕現(xiàn)場很遠的車里——上級原本安排我假扮成放假返鄉(xiāng)的大學生去站里埋伏毒販,但周警長卻命令我坐在車里,睡覺都行,就是哪兒也不能去。
晚上8點,行動順利結束,毒販被抓,大家回來時興高采烈,只有我在車里睡得七葷八素,后來的審訊,周警長也沒讓我參加,直接打發(fā)我回了派出所。
回到所里,教導員很生氣,怨我浪費了一次學習機會,說哪兒不能睡覺,非去專班丟人。我也很委屈,說自己也不想,可周警長給我的命令就是在車里待著,哪怕是睡覺,也不能下車。
教導員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沒過多久,公安局內網上就發(fā)了嘉獎令。那天,所里同事都圍在電腦跟前看,有人問我:“那起案子你不是也參加了嘛,怎么沒見你的名字?”我能聽出話中的味道,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依舊尷尬地笑笑。
我心里對周警長多少是有些不滿的——隊伍是你帶的,命令也是你下的,事到如今你一句話也不說,搞得我在同事和領導跟前有口難辯。我找教導員說,請他出面約周警長聊聊,教導員就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說這事怪所里沒跟周警長溝通好,讓我別放在心上。
我作為一個晚輩,還能說什么呢?
直到周警長殉職后,教導員才告訴我,其實那次行動結束之后,因著我的事,他是找過周警長的。教導員的本意是和周警長聊幾句玩笑話,讓他之后不要對我的“出身”有偏見,多提攜一下年輕民警,結果沒說兩句,兩人就吵了起來。
周警長說那個毒販當過武警,退役后又在公安系統(tǒng)待過幾年,這個情況我不知道情有可原,教導員以前辦過他的案子,不該不知道?!鞍岩粋€沒有多少實戰(zhàn)經驗的年輕人派上去,出了事咋向他父母交代?”
教導員解釋了幾句,不想周警長竟直接罵教導員:“17年的刑警干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說這話時,兩人身邊也有不少同事,教導員雖然跟周警長關系一直挺好,也深知他的脾氣,但多少還是有點抹不開面子。
教導員也急了,話趕話,雙方說的都不中聽。可能教導員又說了什么把周警長激怒了,他直接沖教導員嚷嚷了一句:“干政工干的,把腦子都干傻了!”
恰好那時,公安局主管政工的陳政委從兩人身邊經過,聽他這么說,氣也不打一處來:“老周!我看你才是把腦子干傻了,你走到這一步,說輕了是嘴上沒個把門的,說重了就是缺少政治素養(yǎng)和紀律觀念,你就這樣干下去,遲早把自己干回家!”
好在周警長沒跟政委抬杠,但他也沒給政委多少面子——那天他是去局里學習的,但學習一開始,他就不見了蹤影。政委打電話問他跑哪兒去了,他就推說有事,直接掛了電話。
“周警長就這臭脾氣害了他,不然他現(xiàn)在也不會去干么斯‘警長’……”
教導員后來說,周警長當上警長之前,很多年都一直是個副所長。他原在我工作的派出所任職,年紀輕輕就提了副科,按慣例,副所長干上幾年都會提教導員,之后便是所長,或去支大隊任職。但周警長的仕途卻止步于“刑偵副所長”,因為每次民主投票時,大家都嫌他脾氣臭,誰也不選他。
“干刑偵的沒幾個好脾氣,這個我們都承認,但也沒幾個脾氣壞成他那樣的!”有同事曾經抱怨過,“有事說事,有錯改錯,都是同事,你罵人干啥?顯得你工作能力突出是不?”
后來趕上搞“警員職務套改”,局領導看他干了十幾年副所長卻一直提不了正職,便勸他參加“套改”,讓出刑偵副所長的位置,搞個“三級警長”,解決正科待遇問題。周警長考慮了很久,答應了。
這么多年了,他確實需要一個正科待遇:老婆是工人,廠子效益不好,兒子在讀高中,學習情況也不省心。雖然三級警長比副所長的工資高不了太多,但操心的事情少一些,顧家的時間多一些。
可惜,這個“三級警長”的任命下達速度還是慢了一些,直到殉職前,周警長還是個“刑偵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