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房前屋后藥草香

家園與鄉(xiāng)愁 作者:李漢榮 著


房前屋后藥草香

我媽養(yǎng)了我們這一群孩子,艱苦不易,但都活了下來,直到現(xiàn)在都還算健康。這讓人不得不想起小時候,那是人生發(fā)苗時節(jié),若有個三長兩短,隨時會夭折的。沒夭折,靠命大,命是說不大清的。佛教說修行要靠自己潛心證悟,也要靠諸般善緣的護(hù)持,才能漸入覺悟之境。護(hù)持,說得好。我想說的是,我們小時候的成長,一部分是多虧了房前屋后的諸般善緣——那些散發(fā)著藥香的草木,護(hù)持了我們。

我家老屋房前是一大片菜園,為使下雨天屋檐水暢流,專辟了一條溝渠,從菜園蜿蜒穿過,有渠、有坎、有園,門前就有了田園的格局,溝渠兩邊就長滿了各種草木,全是野生的,不知何時定居于此,估計與先人們同時吧,更有可能,遠(yuǎn)在三皇五帝之時,它們就在這里生長多年,誰住在這里,它們就是誰家的芳鄰。草木眾多,現(xiàn)在還記得的,有薄荷、燈芯草、野水芹、柴胡、前胡、麥冬、車前草、野菊花、指甲花、掃帚秧、薏米,等等,還有五六株椿樹,七八棵榆樹,三棵桃樹,一棵柿子樹,幾棵冬青樹,另外還有一株木槿花樹,兩株花椒樹,在中醫(yī)里它們也是藥木。一到誰有了頭痛腦熱、胃里泛酸、身上起癤子,出生中醫(yī)世家、懂點醫(yī)道的我媽,就幾步走進(jìn)我們的“中藥鋪子”——我們家的菜園里,采些對癥的,薄荷啦,柴胡啦,麥冬啦,熬成藥湯,喝幾次,小毛病就好了。

對了,屋后也有芳鄰,我家屋子有個后門,后門外是一片竹林,竹林外邊是我家宅地邊緣,繞村而過的溪水正好從竹林邊淙淙經(jīng)過,好像流水也喜歡這片竹林,就放慢流速,想多在竹影里待一會兒,還哼唱著什么,調(diào)子很低,像在試唱,或回憶歌詞,但嗓子終未嘹亮起來,歌詞還未記起來,已走出竹林。溪水可能覺得對不起這片竹林和這戶人家,流水有情,且是深情,水走在哪里就要留下些什么的,魚兒、泥沙、水草、倒影,或一段民謠。這些,水該給我們的都給了,但是,這段多情的流水覺得這還不夠情義,就特意在溪畔、竹下,留下了幾樣藥草,魚腥草、菖蒲、葛根、金銀花、麥冬、燈芯草,等等,有好幾樣,正好是房前菜園里沒有的,這樣房前屋后一互補,常見小毛病都有藥可治、可防,我家真成了一個中藥鋪了。無論有病無病,每過一些時候,我媽就要熬上一鍋藥湯,讓我們每人喝一大碗,我媽說,有病治病,無病防病,這藥湯,有藥性,也有營養(yǎng),養(yǎng)人也護(hù)人,孩子們,喝吧。

春夏時節(jié),我家周圍的空氣里彌漫著一陣陣藥草的香味。記得那時日子很清苦,但也記得,那時夜晚睡覺幾乎不做惡夢,總有某種神秘的氣息潛入夢中,改變著夢的方向,夢一次次被黑暗絆倒,又爬起來,拐個彎兒,朝向黎明那邊草木盈盈的原野奔跑。

當(dāng)時,不覺得這些有什么特別,現(xiàn)在回想,明白了,我們其實是在草藥的看護(hù)下度過了童年。那些本分厚道的草木,秉承著大地的深恩大德,環(huán)繞著我們的老屋,環(huán)繞著我們的小小歲月,用它們的苦口婆心,用它們綿長的呼吸,幫助和護(hù)持著我們。人的生命里肯定是有年輪的,我若能解剖和考察我的年輪,一定會看見細(xì)密紋路里珍藏的那些多情草木的身影,還會聞見封存完好、永世不絕的藥香。

(原載于《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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