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 三首

三陽宮石淙侍宴得幽字

離宮秘院勝瀛洲，

別有仙人洞壑幽。

巖邊樹色含風(fēng)冷，

石上泉聲帶雨秋。

【前解】

是日石淙即景，乃定不得不寫樹，定不得不寫泉也。寫樹與泉，又定不得不寫巖前石上也。寫巖前石上，又定不得不寫含風(fēng)帶雨也。寫含風(fēng)帶雨，又定不得不寫“冷”字、“秋”字也。固也，只是于侍宴那得相應(yīng)耶？因而于石淙上先補(bǔ)出一層，言天子宮院自有勝于瀛洲者；卻又再補(bǔ)出一層，言除天子正宮正院，其離宮秘院亦自有勝于瀛洲者。夫然后用“別有”字折筆到石淙，嗚呼！真異事也。

鳥向歌筵來度曲，

云依帳殿結(jié)為樓。

微臣昔忝方明御，

今日還陪八駿游。

【后解】

五、六，若謂其寫歌筵帳殿，便是下下俗子。即謂其寫鳥寫云，猶未是上上好手。須知前解是寫石淙，此解乃寫侍宴。蓋七、八寫侍，五、六寫宴也。宴必度曲，必結(jié)樓，今鳥度曲，云結(jié)樓，則是不度曲，不結(jié)樓可知也。開宴而又不度曲、不結(jié)樓，則是天子亦能深領(lǐng)石淙幽趣也。然則五、六正寫天子。所謂上上好手，其妙如此，下下俗子不知道也。七、八自言昔從具茨，七圣同迷；今日陪游，豈猶塵！表己亦能深領(lǐng)幽趣，以見與君合德也。

和趙員外桂陽橋遇佳人

江雨朝飛浥細(xì)塵，

陽橋花柳不勝春。

金鞍白馬來從趙，

玉面紅妝本姓秦。

【前解】

前解只寫橋，只寫佳人，卻留“遇”字，獨(dú)與后解寫，遂為后來作律詩一定之式。〇一、二，寫橋，看他橋下添一“江”字，江上添一“雨”字，雨上帶一“朝”字，朝上帶一“春”字，春上平添“花柳”等字。于是此橋便使不遇佳人，早是無邊駘蕩。世真不信唐初人有如此細(xì)妙，故又欲讀季人詩也。三、四寫佳人，亦平添出“金鞍白馬”，總是不欲一筆實(shí)寫。

妒女猶憐鏡中發(fā)，

侍兒堪感路旁人。

蕩舟為樂非吾事，

自嘆空閨夢寐頻。

【后解】

此解，獨(dú)寫“遇”字也。夫所遇者，佳人也；遇之者，我也。今寫佳人，則只寫發(fā)，只寫侍兒；寫我，則輕輕避過，亦只寫妒女，只寫路旁人。如此，便令“遇”字已成鏡花水月之事。于是七、八始得直結(jié)之云：此非吾事，而但自述頻夢故內(nèi)。此即暗用“縞衣綦巾”法成詩，為君子立言之體也。〇讀此，奈何又讀李文山“裙拖六幅”耶？

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山莊

青門路接鳳凰臺，

素浐宸游龍騎來。

澗草自迎香輦下，

巖花應(yīng)待御筵開。

【前解】

題是幸主山莊，詩卻寫“青門路接”，妙，妙！言孟春之月，盛德在木，天子親載耒耜，行慶賜于東郊。用是特出青門，而適與山莊路接，因而回龍騎、游素浐也。澗草先合，言春氣已動；巖花未開，言春光正淺，便如從稱戥上稱出“春初”二字，又特用細(xì)意熨帖。想到自迎應(yīng)待，以代申主人望幸之至情也。

文移北斗成天象，

酒近南山作壽杯。

此日侍臣將石去，

共歡明主賜金回。

【后解】

此寫是日君臣賦詩飲酒，雍雍成禮而退也。移北斗成天象者，宸翰先成，傳示群臣，遍令繼作，如斗杓右旋，而眾星皆應(yīng)也。近南山作壽杯者，群臣以次，遙指南山，捧觴上壽，如《天保》所頌，“不騫不崩”也。于是既極燕樂，仍不喧嘩，酒行既畢，君臣皆起。不知者，只謂公主山莊，乘槎得石，其知者，共嘆叔孫漢殿，定禮賜金。細(xì)讀如此起、如此結(jié)，真為一代雅頌高手，豈復(fù)句櫛字比之士而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