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雨天的書》

止庵

一九二五年七月五日周作人日記有云：“編理舊稿五十一篇，為《雨天的書》一卷，擬出版，今日完了，唯序文未寫?！蓖晔?，《雨天的書》由北京新潮社初版印行。一九二七年六月北新書局再版，以后各版均由北新書局發(fā)行?！坝晏斓臅痹且痪哦晔辉缕鹪凇冻繄蟾辩潯飞纤_專欄名字，“在半年里只寫了六篇，隨即中止了?！保ā蹲孕蚨罚┰摃醢嬲膶崬槲迨ā稇雅f》、《濟南道中》在目錄中均只列一題），其中一九二一年二篇，一九二二年五篇，一九二三年四篇，一九二四年二十六篇，一九二五年一至六月十六篇，主要是介乎《自己的園地》前兩輯與“茶話”之間的作品。作者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所作《若子的死》，后作為插頁補入書中。

《自序二》云：“這些大都是雜感隨筆之類，不是什么批評或論文?！彼坪踉趶娬{該書文體上的一種特色。聯(lián)系《自己的園地舊序》中所說“并不是什么批評”，我們得以體會兩本書至少在寫作態(tài)度上的某些相似之處?！队晏斓臅分小冻鯌佟返攘ā蹲孕蚨吩莆迤?，乃是將《懷舊》與《懷舊之二》算作一篇）系選自《自己的園地》晨報本，原被列為“雜文”，又說明《雨天的書》一類文章與《自己的園地》中“自己的園地”、“綠洲”二輯畢竟稍有區(qū)別。那里還說：“其中也有近于游戲的文字，如《山中雜信》等，本是‘雜感’一類，但因為這也可以見我的一種脾氣，所以將他收在本集里了?！焙孟窨梢砸暈閷Α半s感隨筆”的一種解釋?！队晏斓臅纷詈笫c《自己的園地》前二輯（尤其是“自己的園地”）趣味相當；總的來說，兩本書一主要面對人生，一主要面對作品，其間略有偏情偏理的區(qū)別。

《雨天的書》（也許還該加上《自己的園地》中的“茶話”）最可顯示周作人前期隨筆的風格特色，這用他自己在《自序二》中講的“我近來作文極慕平淡自然的景地”來形容恰當不過。而所說“我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北京的茶食》），和“偶然的片刻優(yōu)游乃正亦斷不可少”（《喝茶》），又體現(xiàn)了作者人生態(tài)度中一些新的因子，與《藝術與生活》等書中所顯示的面貌多少有所不同。這首先關系到散文題材的某種開拓，最突出的即是《故鄉(xiāng)的野菜》、《喝茶》和《蒼蠅》之類篇什的寫作。這里所涉及的兩個方面，一是作者寫文章時所持態(tài)度，一是某些文章的具體內容，似乎統(tǒng)可以“閑適”一詞來概括，二者卻有很大區(qū)別。如果從態(tài)度考慮，周氏此后幾乎所有文章都是如此，不過各個時期作品的色調與韻味有所不同罷了。從內容考慮，真正的閑適小品只占全部創(chuàng)作中很少一部分，前引文中“無用的游戲與享樂”形容以“一點”，“優(yōu)游”形容以“偶然”、“片刻”，多年后寫《兩個鬼的文章》，說閑適小品“只是為消遣或調劑之用，偶爾涉筆而已”，都是一個意思。閑適小品是一種性情之作，構成周作人散文整體的一部分，但并非全部?！队晏斓臅分?，此種文章繼續(xù)在寫，總的來說所占比重不大；但是作者另有幾類重要文章，如悼亡懷人之作，“草木蟲魚”系列，均由打《雨天的書》某些篇章發(fā)展而來，卻是更值得注意的。而它們在思想上和散文美學上又有新的開拓。

其實即便《雨天的書》也不盡是閑適小品，只是這些文章寫得晶瑩剔透，影響深遠，乃至某些人的印象中，仿佛周氏散文一概如此，當然不是這樣。作者在《自序二》中特別強調“我原來乃是道德家”，以及“我的浙東人的氣質終于沒有脫去”，正提示我們不要忽略《雨天的書》總體上的思想傾向，以及藝術風格的多重性和復雜性。集中不少作品，如《我們的敵人》至《沉默》諸篇，以內容論與《談虎集》相當接近，只是“藝術”味道更重，態(tài)度也比較松弛，所以仍是隨筆，不是雜文。

此次據新潮社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書目錄五頁，正文三百零二頁，有插畫六幀，即病室前之若子，哈多主教（十六世紀木版畫），戈丹的三個聰明人（Copeland畫），藹理斯畫像，拉勃來畫像和斯芬克思（古希臘陶器畫），其中一、二、三、五系插頁，不占頁碼。第三十四與三十五頁之間插入兩紙，分別標明“1加一”、“2加一”和“3加一”，系增補之《若子的死》一篇，而目錄中未列。又，原目錄亦未列出“懷舊之二”、“濟南道中之二”、“濟南道中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