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說的環(huán)境是待遇嗎?”
“待遇是一個方面,雖然我現(xiàn)在單身一個人,不用養(yǎng)家,但是工資待遇畢竟標志著我的價值,但這并不是主要原因。我是渴望能夠找到一個能夠?qū)崿F(xiàn)我的一些理念的地方?!?/p>
劉恒甩了甩頭,對自己的表達不太滿意,但一時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句。倒是宋振峰替他說了出來:“就像是畫家,在特別想表達某種思想的時候,就需要一個好的立意和素材。”
“對,就是這個意思?!?/p>
宋振峰又沉默了一會兒:“劉恒,自從你來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來到敦煌十幾年了,敦煌畫院從無到有,迎來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有才華的年輕人。但你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都是要用一輩子去畫畫的人,包括我也是,我們不懂,也不想去了解繪畫以外的事情。我們的畢生精力都已經(jīng)投入到繪畫中去了?!?/p>
劉恒不知道宋振峰想要說什么,但是他知道,宋振峰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說,因為他從來沒見宋振峰這么嚴肅過:“敦煌畫院的前身,來自于一家外國公司的投資,根據(jù)當(dāng)年的合同,那家公司和敦煌畫院的合作到今年春天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并且合同明文規(guī)定,合作結(jié)束以后,投資公司就會把畫院這些年來臨摹的作品的所有權(quán),交回畫院。所以,現(xiàn)在敦煌畫院是一個完全獨立的畫院,并且擁有這十幾年來所有畫家的敦煌壁畫臨摹作品。前段時間,畫院的創(chuàng)始人,也就是我剛來敦煌時的師長,又來到了敦煌,他對我說,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有志于經(jīng)營敦煌畫院的人,把這個畫院經(jīng)營下去。讓敦煌畫院有足夠的財力,去繼續(xù)臨摹大漠深處那些從沒有被開掘過的壁畫珍寶。他還希望,讓敦煌畫院能夠成為更多畫家的平臺。劉恒,你愿意做這個工作嗎?”
劉恒呆住了,他真沒想到,在大漠深處,在這個剛剛被他稱為純藝術(shù)的地方,竟然會和生意扯上關(guān)系。商人的本能讓他遇到任何問題都不會考慮太長的時間,看見獵物就先撲上去捉住再說,至于吃不吃,那倒是可以捉住以后再考慮。
“我想這個工作對我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我需要詳細了解了畫院目前的實力和管理組織結(jié)構(gòu),以及管理者對經(jīng)營效益的要求以后,才能確定我有沒有勝任這份工作的能力?!?/p>
真是在商言商,一涉及到生意,劉恒馬上就恢復(fù)了他的商人本色,迅速地整理出了一套得體的說辭,既顯得合情合理,又進可攻退可守,為自己留足了出路。
宋振峰哪里懂得透劉恒的百轉(zhuǎn)千腸,只覺得聽起來很有道理:“行,那什么時候你有時間就到畫院去,想要問什么,查什么,就找他們相關(guān)的負責(zé)人就行了,我明天就跟他們打招呼,讓他們配合你。”
面對宋振峰的坦蕩,劉恒微微有些汗顏,他不想再繼續(xù)談這件事了,就換了個話題:“敦煌最大的畫窟是哪一個啊?”
“最大?你是指面積嗎?”
“也不是光指面積。”劉恒想了想,“就是里面壁畫最多的,被你們臨摹時間最長的一個畫窟。有具備這個顯著特征的嗎?”
“有,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哦,我有一個朋友,很好的朋友,她寫了一些東西,托我?guī)У蕉鼗蛠恚阶畲蟮氖哌吷?,幫她燒掉,好結(jié)束一段過去。我既然受人之托,總得忠人之事啊?!眲⒑銇矶鼗椭斑€想著,如果有可能的話,幫何歡找到那個男人,可是來了以后,每天面對著戈壁上千百年來不變的落日黃沙,反倒覺得冥冥中的一切自有定數(shù),不必強求,一切順其自然最好。
宋振峰不由得失笑:“也是個學(xué)畫的人吧?”
“算是吧,你怎么看出來的?”
“只有學(xué)畫的人,才會這么感性,才會用這么虛無縹緲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是啊,學(xué)畫的人可能就是比別人敏感,因為只有敏感才能在人們都司空見慣的東西中發(fā)現(xiàn)美,才能用那些最普通的顏色和形狀表達出最復(fù)雜的感情?!?/p>
“所以我不明白,一個像你這樣從小學(xué)畫的人應(yīng)該也是細膩而敏感的,怎么能適應(yīng)商場,做一個商人呢?”說到這里,宋振峰卻想起了何歡,忍不住心中抽痛了一下,他用力皺了一下眉,把那些不該出現(xiàn)的念頭趕出腦海,命令自己專注于和劉恒的談話。
“應(yīng)該說,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去適應(yīng)吧。”劉恒認真地想了想,“就像一個在熱帶長大的人,可是他迷戀上了北極的風(fēng)光,或者是一個一直生活在內(nèi)陸的人,偏偏熱愛上了大海,那么他就只能選擇改變自己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了?!?/p>
宋振峰喃喃低語:“迷戀上了,熱愛上了,所以就可以為了她而改變,哪怕吃再多的苦也在所不惜……”
“對?!眲⒑憧隙ǖ卮饛?fù)。他沒有聽出宋振峰的弦外之音,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宋振峰已經(jīng)悄悄地退到了陰影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宋振峰匆匆告別了劉恒,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直接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他沒有開燈,因為他不敢開,他害怕臉上濃濃的思念和悲傷暴露在光明之中。盡管現(xiàn)在屋里沒有別人,他還是不能。
今天自己這是怎么了?那些被刻意封閉起來的記憶,突然之間都鮮活了起來。人們都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可退出何歡的生命已經(jīng)十幾年了,心中的痛卻一點都沒有減輕。
從知道劉恒也是畫商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中就涌起來抑制不住的思念,真想問一問,劉恒認不認得何歡,知道不知道天海畫閣。盡管他知道,何歡一定過得很好,因為宋振峰堅信,如果何歡過得不好,一定會來找他。天知道,有多少回在夢中,看見何歡形容憔悴地來到了敦煌。每一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宋振峰都會深深自責(zé),何歡是他最愛的人啊,怎么可以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念,就盼著她過得不幸福呢?即使這種盼望是潛意識中的,也不可原諒。
原以為,已經(jīng)能夠承受他們夫妻恩愛的事實,可是事到臨頭,宋振峰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這樣的軟弱,話還沒有問出口,就逃了出來。宋振峰深深地長嘆了一聲,這是何苦啊,不問了,再也不問了。知道了他們夫妻的現(xiàn)狀又能如何,徒增傷感而已,既然錯過了,就認命吧,做不了別的,至少還可以年年月月為她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