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
我的生活有時候想想也是夠簡單,除了在家寫作,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更好的去處。每年我也離開我年年月月居住的小城到很遠的或者不太遠的地方去走一兩回,文學界管這種形式叫作筆會。除此之外我和外界的聯(lián)系大概就是寫信了。可是偏偏我這個人不怕寫文章卻怕寫信,我從來不主動給人寫信,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寫在信里寄往遠方。對于別人的來信我一般能夠做到有信必復,但是我的回信短小而沒有文采并且千篇一律,根據(jù)來信內(nèi)容,大概可以歸納出公文似的幾種格式:凡是編輯來信約稿的,我就寫謝謝您的信任和信賴,我一定爭取在某月某日之前將稿子寄去,請勿念或請放心;凡是來信通知用稿的,我就寫感謝你的關心和幫助,能在貴刊發(fā)稿很高興,請多多指點,再加一句歡迎有機會來我們這小城走走,或者說我若到你們那地方去,一定前去拜望。其實如果人來得多了,心里也會嫌煩的,我若真是到了某地方,也未必真的就會去拜望誰,但是信上總得說一些文章之外的話,這就寫得比較勉強。在回復讀者來信時,我總是寫道,感謝你的批評或者鼓勵,我說一個作者能夠得到讀者的注意,無論是被肯定還是被否定,那都是我最大的愉快,我寫的都是心里話,基本上不說假話,除此之外,好像再也沒有什么可寫的了。我想我并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是我寫信的時候卻真是有些無情的意味。
總的來說我寫信的確單調(diào)乏味,而且字跡拙劣潦草,但是我想我也有另一種信不是這樣的,我也許把我的文章都當作信來寫。我把我筆下的人物當成我的傾訴對象,于是,下筆千言離題萬里的事情就經(jīng)常地發(fā)生,這或許是人生的一種平衡,文章繁瑣啰唆得要命,信又簡單到極致,兩頭走極端。
說文章就是自己給別人或者自己給自己的信,這種說法也許有些欠缺,欠缺歸欠缺,作為一種說法存在應該是無礙的。
還有一種信,那是一種無形的信,寫信的人用心去寫,用心去寄,收信的人用心去收,用心去讀,也甚至,寫信的人根本就不寫不寄,收信的人根本就不收不讀,但是信卻早已經(jīng)存在。這樣的信可以很長很長,內(nèi)容可以很多很多,感情可以很深很深,語氣可以動人又動情,我對于我的以心相交的朋友,我更愿意以這樣的方式和他們聯(lián)系,這種方式空洞虛無,卻又實實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