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繼位的歷史疑謎^[*]

近日，全國正在播放電視連續(xù)劇《雍正王朝》。此劇描述并贊揚了雍正帝的歷史功績。雍正的確是一位安邦治國的杰出政治家。電視劇圍繞當(dāng)年太子的廢立、皇位的爭奪、懲治貪污、西北用兵等展開了一幕又一幕驚心動魄的斗爭。我這里只是從一個歷史研究者的角度，對雍正繼位的問題談點個人見解。

一

關(guān)于雍正繼承帝位，歷史學(xué)界從來就有兩種意見：一種認(rèn)為雍正是由康熙臨終傳位的合法君主，另一種認(rèn)為雍正繼位是奪權(quán)篡立。后一種篡立說由孟森、王鐘翰、許曾重、楊珍等學(xué)者進行研究，提供了越來越多的且堅實的證據(jù)。

康熙六十一年（1722）冬，康熙帝在熱河和南苑行獵之后“偶感風(fēng)寒”，住在暢春園休息，命皇四子胤禛往天壇代行冬至祭典。十一月十三日凌晨，康熙帝病情惡化，至夜間猝然逝世。據(jù)稱：臨終遺言由皇四子胤禛繼位，即雍正帝。官書言之鑿鑿，似無可懷疑。但當(dāng)時社會上流言四起，說雍正系篡立奪位，較早見于記載者為《大義覺迷錄》，其中說：

先帝欲將大統(tǒng)傳與允禵，圣躬不豫時，降旨召允禵來京，其旨為隆科多所隱，先帝賓天之日，允禵不到，隆科多傳旨，遂立當(dāng)今。

圣祖皇帝原傳十四阿哥允禵天下，皇上將“十”字改為“于”字。

圣祖皇帝在暢春園病重，皇上就進一碗人參湯，不知何如，圣祖皇帝就崩了駕，皇上就登了位，隨將允禵調(diào)回囚禁。太后要見允禵，皇上大怒，太后于鐵柱上撞死。

此處所說雍正奪位的情節(jié)，曲折離奇，與官書記載大相徑庭。一方面官方文書不可全信，因為它是雍正即位后編寫的，自然不會有篡立的痕跡。另一方面民間流言亦不可全信，因為這些流言多出自雍正政敵之口。雍正繼位之謎遂撲朔迷離，成為千古疑案。例如改寫遺詔之說是不可能的。按照清朝的書寫格式，允禵寫作“皇十四子”，胤禛寫作“皇四子”，第一個“皇”字不可省略，改詔是不可能的。但否定這一民間傳言，并不排斥雍正的矯詔篡立。雍正繼位確實存在許多疑點，這件公案撲朔迷離，眾說紛紜，成為千古疑案。

康熙晚年，因太子廢立，鬧得舉朝不安，儲位虛懸已十年之久。但康熙心目中似乎已將皇十四子允禵視為自己的接班人。當(dāng)時準(zhǔn)噶爾入侵西藏，清援軍入藏戰(zhàn)敗，西線軍情緊急?？滴跷迨吣辏?718），允禵被任命為撫遠(yuǎn)大將軍，率大軍西征。這次援藏之役，出兵多，任務(wù)重。當(dāng)時，太子人選正待確定，康熙給允禵這一重大任命，當(dāng)意有所屬，大概是為了考驗和鍛煉允禵的才能。為了樹立允禵的威信，此次出兵儀式隆重，規(guī)格甚高，康熙“親詣堂子行禮”。允禵可用正黃旗纛，稱大將軍王。隨允禵出征的有一批親王、郡王及康熙的幾個愛孫?？滴跏挚粗卦识_的才能，對蒙古親王說：“大將軍王是我皇子，確系良將，帶領(lǐng)大軍。深知有帶兵才能，故令掌生殺重任。爾等或軍務(wù)，或巨細(xì)事項，均應(yīng)謹(jǐn)遵大將軍王指示，如能誠意奮勉，即與我當(dāng)面訓(xùn)示無異?！保ā稉徇h(yuǎn)大將軍奏議》）

允禵到前線后，康熙對他關(guān)懷備至，屢通音問，告訴他“阿瑪、額娘身體都好……自去年以來，一劑藥也沒吃……上炕時不再需要旁人扶持，騎馬時也不用安放馬鐙了”，“朕的白頭發(fā)、白胡子有些變青了，你不要將此告訴別人”（《滿文朱諭》）。允禵在前線兩年內(nèi)受賞賜物件、食品達(dá)16次之多，包括眼鏡、鼻煙壺、康熙用過的腰帶，“凡有各省進獻之佳品，父皇皆一項不漏，立即賞給臣”（《滿文朱批奏折》）。允禵的幾個兒子也被康熙帶到熱河“仁愛訓(xùn)育”，使他們“時常依繞皇祖膝前”（《滿文朱批奏折》）。允禵的兒子弘春和女兒結(jié)婚，康熙親自照料，賞賜財物妝奩?？滴踅o允禵兵權(quán)，且關(guān)系十分親密，這在當(dāng)時已給人以允禵將是接班人的印象。故皇九子允禟說允禵“聰明絕世”，“才德雙全，我弟兄們皆不如”，“十四爺現(xiàn)今出兵，皇上看的很重，將來這皇太子一定是他”（《文獻叢編·允禩允禟案》）。連當(dāng)時的朝拜使者也說：“十四王擁兵在外，屢建大功，眾心咸屬?！保ā堆嘈袖洝罚?/p>

把這些記載與雍正奪位后對允禵出任大將軍之事的評論相對照，雍正說：“（康熙）知允禵在京毫無用處，況秉性愚悍，素不安靜，實借此驅(qū)逐之意也?！保ā洞罅x覺迷錄》）照這說法，康熙竟會派一愚悍不安靜的兒子擔(dān)任大將軍之職，視軍務(wù)如兒戲？這是不可信的，是雍正為了破壞允禵形象的詆毀之詞。

二

康熙怎樣傳位給雍正，據(jù)官書所說，也是破綻百出，無以自圓其說。最早是雍正元年（1723）八月上諭：“圣祖……命朕纘承統(tǒng)緒，于去年十一月十三日倉猝之間，一言而定大計?！边@里未提及聽到遺命的人。至雍正五年（1727）十月上諭說：“皇考升遐之日，召朕之諸兄弟及隆科多入見，面降諭旨，以大統(tǒng)付朕。是大臣之內(nèi)，承旨者唯隆科多一人?！边@里出現(xiàn)了諸皇子和隆科多聆聽遺命的記載。至雍正七年（1729）九月，雍正為了駁斥奪位流言，寫《大義覺迷錄》，敘述康熙臨終授命情形，極為詳細(xì)具體：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冬至之前，朕奉皇考之命，代祀南郊。時皇考圣躬不豫，靜攝于暢春園……至十三日，皇考召朕于齋所。朕未至?xí)炒簣@之先，皇考命誠親王允祉、淳親王允祐、阿其那（允禩）、塞思黑（允禟）、允?、允祹、怡親王允祥、原任理藩院尚書隆科多至御榻前，諭曰：“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tǒng)，著繼朕即皇帝位?！笔菚r，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貝勒允禓、貝子允祎俱在寢宮外祗候。及朕馳至問安，皇考告以癥候日增之故，朕含淚勸慰。其夜戌時，龍馭上賓。朕哀慟呼號，實不欲生，隆科多乃述皇考遺詔。朕聞之驚慟，昏仆于地。誠親王等向朕叩首，勸朕節(jié)哀。朕始強起辦理大事。

這段話存在許多問題：其一，康熙傳位的重要情況，按理當(dāng)在雍正即位之初，即行披露，何以延至七年之后才說出來？其二，雍正一直強調(diào)，自己在康熙去世之前，不知道會繼承帝位，“朕向者不特?zé)o意于大位，心實苦之。前歲十一月十三日，皇考始下旨意，朕竟不知。朕若知之，自別有道理，皇考賓天之后，方宣旨于朕”（《上諭內(nèi)閣》）。而按照《大義覺迷錄》所言，雍正在康熙彌留之前八個時辰趕到了病榻前，其時康熙尚能言語，“皇考告以癥候日增之故”，何以康熙未向雍正透露已傳位于他？這是何等大事，是康熙遺忘了嗎，還是向雍正保密？這都于理不通。而且已聽到康熙面諭傳位的兄弟們和隆科多亦無一言道及，直到康熙死后，“隆科多乃述皇考遺詔”，情形未免離奇。其三，隆科多既是面承遺詔的“唯一大臣”，而雍正五年（1727）的諭旨中卻說“圣祖仁皇帝升遐之日，隆科多并未在御前，亦未派出近御之人”（《東華錄》），前言后語相互矛盾。其四，雍正說，康熙死時，果親王允禮（皇十七子）亦“在寢宮外祗候”，而隆科多卻說：“圣祖皇帝賓天之日，臣先回京城，果親王在內(nèi)（指皇宮內(nèi)）值班，聞大事出，與臣遇于西直門大街，告以皇上紹登大位之言，果親王神色乖張，有類瘋狂，聞其奔回邸，并未在宮迎駕伺候?！保ā渡现I八旗》）可見允禮并不在“寢宮外祗候”，他聽到康熙去世的消息后立即趕往暢春園，在西直門大街遇到隆科多，才聽說雍正繼位，深感意外，甚為驚駭，逃回家去。其五，據(jù)雍正說：“皇考升遐之日，朕在哀痛之時，塞思黑（允禟）突至朕前，箕踞對坐，傲慢無禮，其意大不可測?！保ā洞罅x覺迷錄》）“圣祖仁皇帝賓天時，阿其那（允禩）并不哀戚，乃于院外倚柱，獨立凝思，派辦事務(wù)，全然不理，亦不回答，其怨忿可知。”（《清世宗實錄》）允禩、允禟的舉止不像是八個時辰以前已聆聽康熙的傳位遺言，而像是康熙剛剛逝世，聽到雍正即位的消息而胸懷激憤之情。由此可見，所謂八人受康熙面諭傳位雍正的事十分可疑，很可能是在七年之后偽造出來的。

三

從皇族中人對雍正繼位的反應(yīng)亦可看出問題。雍正的兄弟很多，支持雍正繼位的只有皇十三子允祥一人?；适淖釉识_和雍正是一母所生，二人又是角逐帝位的死敵。允禵從軍前調(diào)回北京奔喪，與雍正發(fā)生口角沖突，被永遠(yuǎn)囚禁?；拾俗釉识T、皇九子允禟是雍正的死對頭，他們勢力大、影響廣，對雍正篡立不服，進行抵制，是雍正的重點打擊對象，至雍正四年（1726），允禩、允禟被迫害致死。兩人死后雍正把他們改名為阿其那（狗）、塞思黑（豬），可見積恨之深。皇十子允?是允禩一黨，雍正二年（1724）即永遭囚禁?；嗜釉熟硪卜磳τ赫^位，雍正說他“與阿其那、塞思黑、允禵交相黨附”（《清史稿》）。其子弘晟看不慣四叔的作為，雍正斥其“兇頑狂縱，助父為虐”，與父親同被禁錮?；饰遄釉熟魇俏荒懶∨率碌娜耍膬鹤雍霑N也對雍正不滿，被削除世子?；适茉实?，本封履郡王，于雍正元年因“并不感激效力”，降為貝子。其他兄弟年齡較小，未卷入皇位的爭奪，故得保全。雍正的生母德妃，民間流言說她觸柱而死，雖無確切佐證，但雍正和允禵兩個親生兒子為爭位而拼得你死我活，小兒子被大兒子終身囚禁，她在康熙去世、允禵被囚后“不飲不食”，不久死亡，其死因可能與帝位爭奪、兄弟鬩墻有關(guān)。連雍正的大兒子弘時（三阿哥）也不滿父親的所作所為，有所抗?fàn)帲赫购退麛嘟^父子之情，令他去當(dāng)允禩的兒子?！坝赫哪辏?726）二月十八日奉旨：弘時為人斷不可留于宮廷，是以令為允禩之子。今允禩緣罪撤去黃帶，玉牒內(nèi)已除名，弘時豈可不撤黃帶？著即撤去黃帶，交與允祹，令其約束養(yǎng)贍”（《宮中檔雍正朝奏折》）。到雍正五年（1727），弘時又進一步與其他幾個皇室兄弟獲罪，被雍正賜死。

雍正初年，皇室內(nèi)部這場血腥的屠殺，是雍正篡立而引起皇族內(nèi)部的集體抗?fàn)帲粌H他的許多兄弟參加了，連他的生母、親子也站在敵對營壘中。朝內(nèi)外稍知情形者均不直雍正的行為，不服的人很多。故雍正說“在廷諸臣為廉親王（允禩）所愚，反以朕為過于苛刻，為伊抱屈，即朕屢降諭旨之時，審察眾人神色，未嘗盡以廉親王為非”（《上諭內(nèi)閣》）。故在清除允禩、允禟集團時被株連殺害的皇室、大臣甚多。連朝鮮的史料中也說，“清皇（雍正）為人自圣，多苛刻之政，康熙舊臣死者數(shù)百人”（《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如果雍正確屬康熙傳位，是合法繼承，就難以想象會集結(jié)起這樣強大的反對力量，會激起眾叛親離，成為孤家寡人。

雍正對年羹堯、隆科多、張廷玉等大臣的態(tài)度也很令人費解。這三人都是雍正奪位的功臣，年羹堯是雍邸舊人，妹妹是雍正的貴妃。當(dāng)時，允禵在西北為大將軍王，手握重兵。雍正奪位，按當(dāng)時的集權(quán)體制，允禵很難舉兵反抗，但雍正也不能不心存顧慮。當(dāng)時年羹堯任川陜總督，掌管糧餉，扼允禵之后路，正好是牽制允禵的一枚重要棋子。故雍正對年羹堯極為倚重，言聽計從，榮寵異常。雍正給年羹堯的批語中有此甜言蜜語：“你此番心行，朕實不知如何疼你……爾此等用心愛我處，朕皆體到，每向怡（怡親王允祥）、舅（隆科多），朕皆落淚告之?！庇赫辏?724）十月年羹堯到北京，雍正尚稱其“公忠體國，不矜不伐，內(nèi)外臣工當(dāng)以為法，朕實嘉重之至”（《雍正朱諭》）。不久，雍正突然翻臉。年羹堯的奏折中“朝乾夕惕”被誤寫作“夕惕朝乾”，雍正斥其有意倒置，“羹堯不以朝乾夕惕許朕，則羹堯青海之功，亦在朕許不許之間未定也”（《清史稿》），將年羹堯貶為杭州將軍。官員們看到年羹堯失寵，紛紛上奏劾，不久逮年羹堯至北京，臚列92條罪狀，令其自盡。

另一功臣隆科多，以國舅之尊任職步軍統(tǒng)領(lǐng)，掌管北京的衛(wèi)戍任務(wù)。康熙去世，他正手握兵權(quán)，一手促成雍正登基。雍正以前和隆科多交誼不深，在關(guān)鍵時刻隆科多倒向雍正一邊，雍正對他感激涕零，盡心籠絡(luò)，脫略了君臣的形跡。雍正即位，對年羹堯說：“舅舅隆科多，此人朕與爾先前不但不深知他，真正大錯了。此人真圣祖皇考忠臣，朕之功臣，國家良臣，真正當(dāng)代第一超群拔類之希世大臣也?！甭】贫嗑烤沽⒘耸裁创蠊Γ档糜赫@樣吹捧他，不能不令人懷疑。后來也突然翻臉，以隆科多私藏玉牒（皇帝的家譜）在家，犯大不敬罪，羅織罪名41條，囚禁至死。

如果說年羹堯、隆科多恃寵狂傲，擅作威福，貪污納賄，任用私人，那也是雍正嬌寵太過而造成的。年羹堯、隆科多一貫的作為，雍正心內(nèi)始終很清楚，何以即位之初甜言蜜語，而后突然翻臉，即屠殺囚禁，前恭后倨，一至于此？雍正曾批評：“年羹堯、隆科多辦事不能慎密?！比绻赫^統(tǒng)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年羹堯、隆科多二人完全掌握其中隱私，他們平時出言不慎，透露了消息，可能是遭到殺身之禍的主要原因。

康熙晚年，身邊有一位內(nèi)務(wù)府重要官員趙昌，他貼身侍候康熙，照料其起居，傳達(dá)其意旨，康熙晚年和傳教士的交往都通過趙昌進行。據(jù)當(dāng)時在京的意大利傳教士馬國賢說：“雍正即位，發(fā)布了一個使全國震驚的命令，趙昌被拘執(zhí)，處死刑，財產(chǎn)抄沒，子女為奴?！保ā毒┩⑹腥暧洝罚槭裁从赫次缓蠹奔泵γσ幩来巳耍亢侠淼慕忉屖牵黑w昌知道康熙去世和傳位的真相，而且不肯附和雍正，所以拿他問了刀。最近出版了《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雍正元年正月初六即赫然列有查抄趙昌家產(chǎn)的奏折，計有奴才家丁400余人、房500余間、田地5 600余畝及大批金銀物件，可以證實馬國賢所說趙昌很快被殺為不虛。

張廷玉的命運和年羹堯、隆科多、趙昌完全不同?？滴跬砟?，張廷玉還是中級官吏，且是漢人，對雍正登基幫不上忙。雍正即位后，他被提拔上來，做文字工作，雍正夸獎他“纂修《圣祖仁皇帝實錄》，宣力獨多，每年遵旨繕寫上諭，悉能詳達(dá)朕意”（《清世宗實錄》）?！秾嶄洝肥乔宄臍v史，康熙晚年有太子廢立和雍正繼統(tǒng)兩件大事，如何編寫這段歷史，關(guān)系到雍正的威信和名譽。張廷玉纂修《實錄》，把歷史剪裁得完全符合雍正的心意，而且天衣無縫，不留破綻。故雍正特別寵信他，稱他是“第一宣力之大臣”，允諾張廷玉死后可配享太廟，有清一代，漢臣中得此殊榮者唯張廷玉一人。其實，張廷玉專事筆墨文字，從未建功立業(yè)，他的功勞就是撰寫歷史，銷毀檔案，為雍正掩飾當(dāng)年奪位的真相。張廷玉還有一個不同于年羹堯、隆科多的長處，就是保密，不從自己嘴里流露半點機密，他的作風(fēng)影響到后來的軍機處，“致使汪文端、于文襄輩（汪由敦、于敏中皆乾隆時軍機大臣）互相承其衣缽，緘默成風(fēng)，朝局為之一變”（《嘯亭雜錄》）。

雍正如果矯詔奪位，又用殘酷手段處置了諸兄弟和兒子，那就不能不受到良心的譴責(zé)。后來乾隆說：允禩、允禟“覬覦窺竊，誠所不免。及皇考紹登大寶，怨尤誹謗，亦情事所有，特未有顯然悖逆之跡?；士纪砟陮蚁螂拗I及，愀然不樂”。這明顯透露了雍正的慚愧不安，故乾隆即位后，很快就為牽涉于此案中的哥哥、叔叔及宗室、大臣們平反昭雪。

雍正的舉動也很異常。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最受康熙愛重的孝順兒子，但即位之后，似乎很害怕康熙的亡靈?？滴跻恢弊≡跁炒簣@，這是當(dāng)時規(guī)模最大、富麗堂皇的皇家園林，雍正棄而不用，另營新居，大興土木，擴建圓明園，作為自己起居的行宮?？滴踅?jīng)常去熱河避暑山莊，行圍打獵，練兵習(xí)武，接待蒙古王公，雍正先前也常陪侍父皇去熱河。但他即位以后的13年，一次也沒有去過避暑山莊。順治、康熙的陵墓都在北京以東的遵化馬蘭峪，此處形勢雄峻，地面開闊，后稱“東陵”。雍正偏偏不肯和康熙葬在一起，到北京西南易縣，另建“西陵”，仿佛在故意躲著康熙。須知，盡管雍正雄才大略，很有見識，但迷信思想很濃重，他說：“鬼神之事，即天地之理，不可以偶忽也，凡小而丘陵，大而川岳，莫不有神焉主之，故皆當(dāng)敬信而尊事?！薄半抻谔烊烁袘?yīng)之際，信之甚篤。”（《東華錄》）一個相信天命鬼神的人如果干了對不起父親、兄弟的事，他就會心中有鬼，無論起居、娛樂、埋葬都要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他父親的亡靈。這雖然算不上奪位的直接證據(jù)，但如果其他證據(jù)能夠成立，也不失為一個旁證。

雍正繼位存在很多疑點，很可能是矯詔篡立，由于改寫了歷史，銷毀了檔案，現(xiàn)在難以找到更確鑿的證據(jù)，斧聲燭影，是千古難解的疑案。當(dāng)然，即使篡立是實，也不能抹殺雍正的歷史功績。應(yīng)該說，封建統(tǒng)治階級為爭奪權(quán)位而相互殘殺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漢武帝攻殺兒子，唐太宗屠弟逼父殺子，武則天殺子，即使是英明的君主也往往用陰謀手段和殘酷斗爭來為自己開辟道路、鞏固地位，雍正并不是個例外。雍正，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他具有杰出的才能，勤于政務(wù)，洞察下情，辦事認(rèn)真，御下嚴(yán)格，以雷厲風(fēng)行的手段糾正了康熙晚年吏治疲玩、貪污公行的弊端，又實行“地丁合一”“耗羨歸公”“改土歸流”等政策，減輕人民負(fù)擔(dān)，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鞏固國家統(tǒng)一。雍正統(tǒng)治13年，厲行整頓改革，為以后的乾隆盛世奠定了基礎(chǔ)。

注釋

[*]原載《中華兒女》，1999年第3期。